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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6:46 AM

大黑尚人 -【驚爆危機ANOTHER.六】

【封面圖】:


【內容簡介】:

        連結過去與現在的失落環節,現在即將揭曉——

        隱藏在〈Raven〉上的十三年前的秘密,將達哉與雅德莉娜帶往更加激烈的戰場。

        另一方面,吉翁特隆對無人AS的野心,在檯面下悄悄對世界掀起了各種波瀾。菊乃與旭等人,則是作為旗下的尖兵暗中活躍。

        中南半島的密林,以及咯爾巴阡的雪山——接連展開的新舊D.O.M.S.對決中,達哉做出了某項決定。這將是讓他邁向「戰士之路」的關鍵性一步。

        疾風怒濤的SF軍事動作小說,現在新章開始!

【原日文書名】: フルメタル・パニック!アナザー 6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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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6:52 AM

序章

溝呂木克郎約是在十三年前,首次目睹到「那樣東西」。

「受不了,這是在搞什麼飛機啊?」

一頭染過的頭髮搭配華麗的戒指與耳環,與身上那套皺巴巴的白大衣顯得不太搭調。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是一身Rock 『n' Roll的風格。

叩叩叩的腳步聲,迴蕩在狹窄昏暗的亞麻地板上。

「聽老師的吩咐過來一趟,結果等著我的,是個沒見過的陰沉自衛官,還二話不說地把我拖上車來趟蒙眼兜風旅行。等到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後,再給我來份長達半天的安檢全餐啊。」

「這是必要措施,溝呂木博士。」

走在前頭的自衛官(好像是叫做下村的一尉)謙恭有禮地低頭說道。

「前方的那樣東西,不僅是國防機密,就從政治觀點來看也是非常敏感的存在。雖說有鈴木教授的推薦,我們仍舊是不得不謹慎處理。這部分還請您諒解。」

「打從那位跟技本密切勾結的老爺爺找我談『悄悄話』的那一天起,我就有某種程度的覺悟啦。但凡事還是要有個限度啊!限度!」

對於抱著觀光心態隨興四處留學,在麻省理工學院、普林斯頓大學等名校收集到學位、惡名與英雄傳說的溝呂木而言,身為他大學恩師的鈴木教授,是他打從以前就莫名抬不起頭的對象。

順道一提,技本——防衛省技術研究本部,一如其名是專門開發研究自衛隊使用的各種裝備,並加以測試運用的機關。對於在雖是民間企業,卻屬於國防工業的惠比壽重工<EHI>裡頭當研究員的溝呂木來說,可算得上是同行。

實際上,溝呂木對於自己被叫來這裡的理由,已有某種程度的推測與期待。打從半年前左右起,這個業界就私下流傳著一個謠言……

「就是這裡。」

走廊盡頭有扇堅固的門。負責帶路的下村在與守門的自衛官交談過幾句話後,就將手中的鑰匙卡刷過讀卡機。

確認門後黑暗一片後,下村朝溝呂木點頭。

「沒問題了,請進。」

「好好好,那我打擾啦——」

在催促之下,溝呂木一派輕鬆地踏入門內。

「啥也瞧不見——嗚哇!」

正當溝呂木凝視著前方,想看清這片黑暗時,燈光就像是計算好似地一齊大放光明。強烈光芒閃得溝呂木狂眨眼睛。

「失禮了。」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喂。」

視力漸漸恢復,還有些模糊的視線看到一道黑影。等察覺到黑影的真面目後,溝呂木頓時啞然失語。

「這是……」

他確實是早有某種程度的期待,但親眼看到還是不免大吃一驚。

目睹到「那樣東西」的溝呂木,首先聯想到的是恐龍的全身化石。

明明是遠從上古就枯朽死去,如今徒剩骨骸的屍骸,但那充滿威嚴的模樣,卻能讓人清楚聯想的其往日雄風。

「那樣東西」也是一樣。

「不會錯的。該死,那鬼扯的謠言居然是真的……」

碎裂的頭部、斷裂的四肢、撕裂開來的身軀。那具完全靜止的屍骸並不是人類。約是人體放大五倍,有著白色塗裝的鋼鐵身軀。儘管被破壞得體無完膚,依舊殘留著過去的柔韌與強悍。

不會錯。這是軍用人型兵器AS——而且還是美蘇兩大國目前都好不容易才準備要實用化的,最新銳的第三世代型。

「M9?不對,是從未見過的機型。可是那個骨架——」

再也按捺不住衝動,溝呂木快步衝向AS。看到他這宛如小孩子看見玩具般的舉動,下村露出苦笑。

「很高興能讓您如此滿意。」

「是啊——」

溝呂木頜首同意,並獻給這架AS他最頂級的讚詞。

「這傢伙太Rock了。」

等溝呂木的漫長故事到一個段落後,市之瀨達哉呼了口氣。

「那就是在調布市撿到的東西啊。」

達哉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確認著話語的內容。即將沒入太平洋的夕陽餘暉,照映著他的側臉。

這裡是達哉等人所屬的民間軍事公司<PMC>——新生D.O.M.S.作為移動據點的偽裝登陸艦——〈辛巴達〉號的甲板。

「沒錯,就是這樣。」

吐著香菸的煙霧,溝呂木克郎如此笑道。一旁的雅德莉娜‧克倫斯卡亞蹙起眉頭,默默聽著故事的發展。

基於日本政府的委託,新生D.O.M.S.遂行了AS實驗機體——AS-1<Blaze Raven>以及其開發責任者溝呂木克郎的奪回作戰。潛入吉翁特隆公司的北育空研究所的達哉與雅德莉娜,雖然順利奪回了〈Raven〉與溝呂木,卻也在逃脫時與首次見到的AS——據溝呂木的說法,似乎是稱為〈Centuria〉的機種——展開交戰。

兩人的〈Raven〉儘管因為〈Centuria〉的卓越戰鬥力陷入苦戰,仍舊勉強擊破對方。不過令他們難以置信的是,〈Centuria〉居然是不需要人類操縱者,僅靠著人工智慧<AI>控制的無人AS。

這是非常驚人的事實。

現在雖有在戰場上運用無人AS進行巡邏或偵查任務,但基於AI的極限等因素,目前仍無法在戰鬥中與一般的有人AS對抗。

儘管如此,〈Centuria〉卻能與達哉和雅德莉娜戰得平分秋色。而且更令人困惑的是,〈Centuria〉所展現出來的戰鬥機動,處處都帶著達哉本人的影子。

在作戰成功後,對於尋求事態說明的達哉和雅德莉娜,溝呂木的答覆卻是「十三年前撿到的那樣東西」這句意外的話語。

「有關十三年前在東京郊外爆發的AS恐怖攻擊,你有多深的瞭解?」

「這可是當地的大事呢。雖然我當時還在讀幼稚園,但也還記得許多事情喔。像是驚慌失措的幼稚園老師啦,老媽急急忙忙開公司的車來接我啦,還有幫放棄休假,趕著修復工程進度的老爸送便當等。啊——可是……」

「可是?」

「聽你一說,對於事件本身我還真的不太清楚呢。就只知道AS在大鬧而已。」

「對吧。」

對於達哉這不太可靠的答覆,溝呂木理所當然地點頭說道。

實際上,一九九九年一月底在西東京爆發的大規模恐怖攻擊,至今仍充滿謎團。

從清晨起就陸續爆發槍戰與軍用直升機墜毀的情況,最後還有所屬不明的第三世代型AS在市中心交戰,堪稱是前所未有的事態。

儘管如此,真相卻直到現在都還掩埋在黑暗之中。新聞媒體也異於常態地,對此始終保持沉默。

「雖有報導這是海外一個從未聽過的恐怖組織幹的犯行,但也真的就只有這樣。我不知道上頭是動了什麼手腳,但還真是教人不舒服到極點了。」

如此述說之後,溝呂木隨手將煙蒂丟往大海。不過達哉與雅德莉娜,現在皆無餘力去指責他這輕微的污染環境舉動。

「倒不如說,博士,你難道不是動手腳的那一邊嗎?」

「別開玩笑了。我們反倒是被擺道的被害者啊。」

面對雅德莉娜帶有挑釁意味的質問,溝呂木當場板起臉來。

「這是因為,回收回來的AS在曝光後,本該應該有四架的機體,居然給我在半年後憑空少了三架啊。」

「看來這事別有內情。」

聽到雅德莉娜這麼說,溝呂木露出苦笑。

「我不管什麼陰謀,我在乎的就只有AS本身。就算是嚴重損毀的殘骸,可也是座寶山喔。畢竟那可是當時日本連設計圖都沒有的第三世代型的實體機啊。只不過——」

話說到這裡,溝呂木冷不防停下話語。

「怎麼了嗎,主任?」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們絕對不能外傳。」

「啊?」

看到溝呂木首次露出的認真眼神,讓達哉有點摸不著頭緒。不過雅德莉娜很快就察覺到他的話中含義。

「這事會觸犯到日本的軍事機密?」

「是啊。要是傳開來,將會引起各種軒然大波——大概吧。」

「那你說出來好嗎?」

「你擔心什麼。我不是說了嗎,事到如今,再不講可就說不過去了。」

面對突然不安起來的達哉,溝呂木從容地點頭說道。

「都把你們徹底牽扯進來了,到這個時候,可不能再繼續隱瞞下去了。」

「我知道了,請繼續。」

「好——」

溝呂木接下來的話語,讓雅德莉娜兩人面色凝重。

「首先是這裡。」

「喔。」

在下村的催促下,溝呂木攀上有著白色塗裝的機體,面對半壞的頭部結構。

「這果然是M9沒錯。只不過,是雙眼式的主感應器啊。我記得德國製造的D系列,好像就是這種規格吧?」

溝呂木邊碎碎念,邊滑進駕駛艙裡。

「這還真過分呢。」

由於胸口處被強行扯開,駕駛艙正面開了一個大洞。溝呂木可透過這個大洞,清楚看到倉庫的牆壁。

「還真是視野好通風佳,舒適得就連我的科爾維特也會大嘆不如啊。」

他邊拿自己的愛車——美製的敞篷跑車——來比較,邊按著幾個殘存的開關按鈕。想當然是毫無反應。這架機體已經死透了。

「中央控制器<CCU>怎麼啦?要是日誌檔還在的話,我想看看。」

「這個——」

面對溝呂木的詢問,下村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啊——果然報廢啦?那就沒辦法了。」

「不,是打從開始就沒發現到。」

「啊?」

出乎意料的答覆,讓溝呂木瞪圓了墨鏡下的雙眼。

「因為CCU連同周邊裝置一起消失了。」

「這算什麼啊?」

「真是非常抱歉,因為機體本身是最近才交到技本手中。中間的過程非常之不透明,幾乎沒留下任何記錄——」

「知道啦,知道啦。」

溝呂木揮手制止下村有些辯解意味的長篇大論,板著一張臉環顧起駕駛艙。

「總之就先拆解機體,同時從殘留的車載電子裝置當中抽出資料吧。要是還有能用的部分就好了——」

他這句話突然打住。

「……這是什麼?」

駕駛艙的上頭,正好位在操縱者後頭部附近的內壁剝落,可從後方窺看到一段優美的書寫體英文字。

看起來像是在描述內藏的某種裝置。但是受到損傷影響,拼音的後半段被磨掉了。

「Transfer And Response『Om——Sp——』……該死,無法辨識。」

「轉移與反應……嗎?這究竟是——」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下村也跟著窺看起駕駛艙內部,歪著頭感到困惑。溝呂木瞟了他一眼後,喃喃說道:

「Operation System——不對,這樣m和p就多出來了。不過……TAROS?」

只是將首字母連接起來,毫無意義的文字串。然而這字串的發音,卻讓溝呂木莫名感到些許惡寒。

「等實際拆開來看後才總算明白,TAROS是個由無數電子元件構成的集合體。」

「TAROS——沒聽過的名字。」

溝呂木的話,讓雅德莉娜蹙起眉頭。

「駕駛艙的周邊骨架上,以建材層級排列著細微的結晶狀元件。這些無數的元件,就宛如腦細胞般立體連結,形成大規模的複雜電路。」

「是說,為什麼要在那種地方裝設電子儀器啊?該不會是拿來當導航系統吧?」

「那要是拿來當導航系統,我大略估計,恐怕能維持一百萬台的效能吧。」

「一百萬台!真厲害!」

看著朝錯誤方向佩服的達哉,溝呂木咧嘴一笑。

「實際上確實很厲害。我最初以為是類似MRI那種利用核磁共振的儀器,但系統卻顯得更加精密複雜。說得簡單點,就是應用陶子的波動擴散達到時空連續性的——」

「不不不,等等,主任,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

「說得一點都不簡單。」

達哉與雅德莉娜連忙阻止看似說到興頭上,開始闡述起莫名其妙說明的溝呂木。

「嘖,你們還真不來勁。」

溝呂木明顯砸了個嘴,不過在思考片刻後,總算是說出了適當的說明了。

「總而言之,這名叫TAROS的裝置,是為了讀取操縱者腦內特有的腦電活動,並將資料送往機體的控制系統而存在。」

「…………啊?」

「————?」

這出乎意料的答覆,令達哉與雅德莉娜兩人感到困惑。

「那個——這究竟能幹嘛啊?」

「老實講,我一開始也搞不懂。就結構上來看,似乎是與CCU直接連結的裝置,但那個CCU卻給我消失無蹤了。」
他露出相當苦澀的表情。

「分析小組推測這可能是人機互動界面的裝置,目的是要讓機體重現舊有的主從式系統所無法重現的細微動作。就像是讓機械手比出V字,或是豎起大拇指之類的……」

「讓AS做這種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啊?」

「就當比手勢是在開玩笑,但想必能大幅提升機體的反應速度吧。」

對於達哉的疑問,雅德莉娜邊思考邊予以答覆。

「倘若能突破動作管理程式的侷限,讓機體更加直覺地實行操縱者的意圖,就能在格鬥戰時取得相當大的優勢。」

「不過說是這麼說,卻進展得不太順利啊。畢竟很難將機體控制全面交由缺乏信賴性的裝置處理,但想要與主從式系統並用,當中的調整又很麻煩。實際上,AS-1也有搭載TAROS,只是沒有跟一般的操縱系統連結。」

「〈Raven〉也有搭載?為什麼要特意——」

雅德莉娜突然打住話語。

「這——該不會是那樣……不,可是——」

「大概就跟小姐你現在想的一樣吧。只要使用TAROS,就連主從式系統所無法重現的動作,也能夠讓AS讀取到。而且還不止於此。」

溝呂木一度中斷話語,稍待片刻後再繼續開口。就像是在斟酌用字般,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道:

「根據操縱者的想像,就連本來人體所沒有的器官,也能夠直覺性地操縱。」

「啊——」

達哉腦中閃過一道電流。他總算是理解溝呂木的言外之意了。

「……捷變推進器?」

「沒錯。」

驚訝之餘,達哉也隱約能夠理解。

捷變推進器曾說明是用視線誘導來進行操控,但有時〈Raven〉卻會接連做出無法用視線誘導說明的舉動。

達哉自己首次搭乘〈Raven〉戰鬥的時候即是如此。當時陷入絕境的〈Raven〉,陸續做出利用推進器的噴射奔流摧毀敵機視線,並更進一步讓左右兩側的推進器朝相反方向噴射,使出迴旋斬攻擊。這全都是無法用視線誘導重現的機動動作。

「視線誘導系統可也不假,有確實安裝在〈Raven〉上頭喔。但主要還是透過TAROS進行操控。」

溝呂木吐出盛大的煙霧,筆直注視著達哉。

「話雖如此,但那終究是未完成且不穩定的裝置。能夠讓它妥善運作的傢伙,就只有你,還有在育空研究所擔任操縱者的那名叫菊乃的女孩子。」

「呃,所以我會獲選為一號機的專屬操縱員,與其說是看操縱AS的本領——」

「就只是因為你跟TAROS的適性最高。」

「是這樣啊……」

達哉答話的口氣有些沮喪。

「單以本領來講,最優秀的可是小姐呢。我可從未想過,竟有人能靠不自由的視線誘導,將推進器機動發揮到如此境界喔。」

「這就是將二號機交由我來操縱的理由啊。」

相對地,雅德莉娜看起來倒有點鬆了口氣。

「但要是只有這樣就好嘍。」

「難道有什麼預期外的弊端嗎?」

「才不是弊端咧。該說是——讓TAROS搭配控制AS的高性能AI,會產生預期外的相乘效應嗎,那玩意兒……」

「總而言之,是怎樣的情況啊?」

「也就是說,TAROS讀取到的操縱者的精神活動模式,會轉錄到AI上。諸如操縱者在戰鬥這種極限狀態下,所下達的判斷與直覺反應等各種情形。」

「呃……也就是說……」

見達哉一臉困惑,溝呂木隨即轉了個話題。

「電腦人工智慧非常聰明,計算速度也很快,但另一方面,卻也同時是個愚蠢至極的笨蛋。這你們應該知道吧?」

「嗯,這點小事我還知道啦。」

「嗯。」

達哉與雅德莉娜皆頜首回應。

「蘋果與番茄」的檢查就是個不錯的例子。對電腦而言,想要分辨出這兩種水果,其實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會因為大小、形狀、顏色等視覺分析得到重複的結果,而無法做出結論。必須經由氣味測試、科學成分檢查,或是DNA樣本分析,電腦才首次能夠分辨出蘋果與番茄。

人類就連小孩子都辦得到的直覺判斷,對電腦來說卻是項不可能的任務。

「這點AS也是一樣。你們應該也知道,一般的無人AS是怎樣的東西吧?」

「老實講,那就像是稍微能幹一點點的鐵片發條玩具呢。所以才說〈Centuria〉的異常性……」

達哉這句不經意脫口的話語,讓他彷彿想到了什麼。就像是卡在喉嚨中的魚刺。

「所以說啦,就有個不曉得哪兒來的笨蛋打了個蠢主意,把經由TAROS轉錄操縱者精神活動模式的AI安裝在無人機上,看看會有怎樣的變化。」

「————!」

溝呂木平穩壓抑的語調,聽在達哉耳中就有如晴天霹靂般響亮。

「藉由這個方法,就能創造出具備人類與生俱來的直覺與靈活性、創造性——換言之就是『有靈性的無人AS'。」

達哉腦海中清楚浮現〈Centuria〉在阿拉斯加展現的多樣化戰術機動。

抓住極近距離下射出的〈蜻蜓〉槍尖、試圖用巴投對付捷變推進器的突擊。

這些動作,達哉皆十分熟悉。沒錯,比任何人都還要熟悉——

「也就是說,那些傢伙是……」

聲音不自覺地沙啞起來,小腹感到強烈地冰冷沉重。達哉用右手按壓不知不覺間絞痛起來的胃。

「小老弟——不,達哉。〈Centuria〉的控制AI,是使用從〈Raven〉上抓下來的你的資料。」

「————」

視線搖晃。

手腳頓失力度,支撐不住體重。他踏著不聽使喚的蹣跚步伐,整個人在一陣搖晃後癱坐在地上。

「達哉!」

就連蹲在身旁的雅德莉娜,達哉也察覺不到。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完全黑下。

當天深夜——

達哉獨自站在整備人員已經撤收,四下無人的〈辛巴達〉號的AS停機庫裡。

照明早已關閉。在昏暗的夜燈照明下,達哉默默注視著〈Raven〉一號機的模樣。

「你在這裡啊。」

他聽到沉穩的聲音而回過頭去。是雅德莉娜的聲音。她踏著叩叩叩的腳步聲,在朦朧的燈光下浮現身影。

「嗨,莉娜。怎麼了嗎?」

「我們目前的方針已經決定好了。」

雅德莉娜以低沉的聲音喃喃說道。

「我們將會繼續接受日本政府的委託,針對〈Centuria〉進行調查。」

「這也是啦……」

不論對政府還是自衛隊而言,自國遭竊的技術被運用在他國的兵器體繫上,可是個不容忽視的事態。就算那本是撿來的東西也一樣。

「雖說是調查,但對手可是米赫洛夫與菊乃他們,爆發武裝衝突的可能性相當高。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項任務一定會演變成實戰。」

「這也——確實如此。」

雅德莉娜難得會用這麼不乾不脆的方式說話。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打算?當然是——」

「多虧有你,我們才能從吉翁特隆手中奪回〈Raven〉。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不,甚至還超出你原本的職責。」

「莉娜,你該不會是想……」

話說到這裡,達哉才總算明白雅德莉娜想說什麼。她的意思是——

「你想要我離開這艘船?」

「…………」

雅德莉娜在沉默片刻後,儘管不明顯,但她確實點頭了。

「我知道身為邀請你、把你牽扯進來的人,說這種話很前後矛盾。但你要是再繼續待在D.O.M.S.裡頭戰鬥,事情肯定會變得再也無法挽回,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所以得在這之前——」

「我似乎早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才沒有那種事。」

看著緩緩搖頭的達哉,雅德莉娜如此說道。

「就算吉翁特隆勢力再大,對於日本應該也是鞭長莫及。你就回去東京,回到由加里他們身邊吧。」

「這我辦不到。在知道這件事後,我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獨自返回日本。」

「你不需要在意我們,先顧好自己的事吧。要是你有什麼萬一,你要我拿什麼臉去見你的家人和朋友?」

「莉娜,我說的不是這麼一回事啦。」

達哉一臉困擾地搔抓著頭。

「打從去年底離開D.O.M.S.,一直到新年你來為止,我一直在東京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腦海中始終盤旋著AS與戰爭的事情,對於東京的日常生活感受不到一絲的真實感,讓身邊的眾人——由加里、老爸、楓他們十分擔心。」

「…………」

雅德莉娜這次不再插話,而是默默傾聽著達哉的話語。

「我這個人啊,至今待在D.O.M.S.裡,始終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莫名其妙進入公司,聽從吩咐搭乘AS,遭人襲擊所以應戰,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像這次也是啊。因為你過來接我所以就跟著走,聽從伯特與約瑟夫的吩咐參與戰鬥。但從現在起就不同了。」

懷著平靜卻堅定的意志,達哉繼續說道:

「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戰鬥了。我要是在這件事解決之前逃開,之後的人生肯定會一直渾渾噩噩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認為這是你自己的戰鬥?」

雅德莉娜如此問道。

「是因為〈Centuria〉?你不需要為此負責。該負責的是將它造出來的吉翁特隆,還有將你捲入這起事件的我們D.O.M.S.。」

「這——」

聽到她這句話,達哉也跟著從頭歸納自己的想法,緩緩地開口說道:

「在我心中,〈戴達拉〉一直是我最自豪的事情。」

「…………」

儘管話題改變得很唐突,但雅德莉娜並不顯得困惑,而是默默傾聽著。

〈戴達拉〉是在日本製的PS——沿用AS技術的民用人型重機具。不僅國內銷售,還外銷世界各國,在全球市場上有相當大的市佔率。特別是在日本,還成為PS的代名詞而廣為人知。

達哉的老家市之瀨建設,長年以來都是使用〈戴達拉〉承接工程。

「〈戴達拉〉來到家中,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雖然破爛成那副德性,但當時可是閃亮亮的全新機具喔。」

當時還是小學生的達哉,一眼就對〈戴達拉〉著迷了。

「我那時候還苦苦央求老爸和老源,幫我把駕駛座改造成我也能開的規格喔。當我初次駕駛〈戴達拉〉踏出第一步時,真的是超開心。不過也差點搞出意外就是了。」

達哉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娓娓說道。

「雖然打小就無照駕駛著重機具到處跑這種事,沒辦法張揚炫耀,但我私底下可是對此相當自豪喔。換句話說,〈戴達拉〉對我而言就像是——呃,該怎麼說好呢……」

「PS就像是你的自我認同嗎?」

「啊,嗯,總之就是這種感覺……大概吧。」

無法妥善轉換成話語的想法,在由雅德莉娜幫忙歸納後,達哉微微低頭說道:

「而AS對我來說,也是同樣的東西。」

該說是已經過了半年,還是該說才過了半年呢?達哉鮮明回想起去年七月——他與雅德莉娜相遇,首次搭乘AS的情景。

『再好也不過。』

這是D.O.M.S.的社長梅莉莎‧毛向他詢問對AS的感想是,達哉所給予的答覆。回想起來,這確實是達哉會「被人牽著鼻子」加入D.O.M.S.的理由之一。

「我無法忍受這麼重要的東西,遭到那種廢鐵拷貝,給人拿去販售。」

『真要是這樣,我那也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才能啊。』

『說起來,要是那份才能十分無所謂,只會傷害到他人,那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是他在冬天的乾河床上,與友人武村健司交談的話語。

如今他能說出口了。就算是再無所謂的才能,也依舊是自己擁有的事物。唯有自己才能擁有的事物。

「也就是,該怎麼講好呢……就只是這種微不足道的意氣。我就是為了貫徹這份意氣而戰。雖然很蠢,但這就是我登上這艘船的理由。」

「…………」

專心傾聽的雅德莉娜,過了一會兒後緩緩點頭。

「這樣啊,我明白了。」

總覺得她的動作有種超出必要的慎重。

「仔細想想,這艘船目前正缺人手。要是你在這裡下船的話,削馬鈴薯皮的排班可就麻煩了。」

「你在意的是這點啊?」

「開玩笑的。」

看著渾身無力的達哉,雅德莉娜放鬆表情,輕輕地伸出左拳。

「果然,只要有你在,心裡就踏實多了。畢竟我們都很信賴你呢。」

「喔……喔。」

邊對雅德莉娜坦率的話語感到驚訝,達哉邊繃緊表情,伸出右拳。

「我才是,今後就請多指教了。」

在讓拳頭相互碰撞後,達哉隨即轉向後方。

「也請你多指教嘍,夥伴。」

他仰望著以入庫姿態蹲坐的〈Raven〉如此說道。

「都是因為你,才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事。你可得要好好負起責任啊。」

無法言語的鋼鐵巨人,看起來就像是確實點了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05 AM

第一話  惡德之花

1

男人喪失意識的時間極為短暫。

全身痛得像是會嘎吱作響一般。眼前的螢幕與操縱台已徹底損毀,毫無反應地呈現一片漆黑。

「該死。」

男人伴隨著咒罵從機體中爬出,然後為週遭的光景瞠目結舌。

震耳欲聾的炮聲已然停歇,覆蓋山谷的黑煙乘著風緩緩飄散。汨汨流出的機油,染黑了清澈的溪流。

眼前是彷彿要堆滿整座溪谷的十多架AS的殘骸。當中大半是俄制的第二世代型AS——Rk-92〈野蠻人〉,不過還包含兩架第三世代型的Rk-02〈Scepter〉。

然後是在鋼鐵屍骸中昂首闊步的兩道異形身影。

「呃!」

在明滅的十字形主感應器的凝視下,男人止住了呼吸。將他的部隊殲滅掉的,就是眼前這兩架未知的AS。

他不覺得部隊有掉以輕心,進軍時也沒忽略要仔細偵查,而如此用心的成果,就是在事前發現到以電磁迷彩<ECS>隱藏身形埋伏的AS。所以他們絕對不是遭到奇襲。

但戰況卻是一面倒的局面。擔任部隊指揮的隊長機〈Scepter〉率先遭到啃食,隨後產生動搖的〈野蠻人〉則是受到單方面的獵殺。

搭乘另一架〈Scepter〉的他,完整目睹了整個過程。宛如機械般迅速確實的判斷,隨處可見的優異直覺。機體性能自然不在話下,但操縱機體的操縱者本領也非同小可。

「可惡的怪物。」

做好覺悟的男子就這樣癱坐下來。然而「十字眼」卻沒有將槍口指向他。豈止如此,還像是對男人失去興趣似的,轉身往上游的方向開始撤離。

伴隨著「十字眼」的裝甲各部位展開,機體的身影也同時搖晃起來,彷彿融入空氣之中消失無蹤。

宛如惡靈般的部隊。

「為什麼會放過我……?」

被獨自留下的男人,茫然地反覆問著沒有解答的詢問。

清爽的威風吹拂過整片花田。

「哇——」

少女——歐‧魯瓦朵暫停手頭上的拔草工作,靜靜眺望著白色、紅色、紫色等五彩繽紛的花朵徐徐搖曳。微風溫柔吹拂過她蓬鬆綁起的褐髮與肌膚。

這是一塊依附在山坡上的花田。尚有許多花朵還結著堅實的花蕾,綻放的花朵約佔全體的三成左右。恐怕再過不到一週,就能迎來百花盛開的繁華花期吧。

想像到那副景象,魯瓦朵尚有些稚嫩的可愛臉蛋就綻開微笑。忽然間,她停下視線,發現到那名走在田間小道上的少年身影。

「旭!」

在她活力十足地高喊後,少年隨即停下步伐,轉頭看來。他是名比魯瓦朵稍微年長些的東方人。穿著有些破舊的野戰服扛著步槍,端正臉孔上泛著略帶嘲諷的微笑。

少年的名字是三條旭。是大約半個月前,來到這座達那厄村裡的客人。

「嗨,魯瓦朵。你依舊是幹勁十足呢。」

旭率性地舉手招呼後,魯瓦朵小跑步來到他身旁。

「你又去巡邏了嗎?」

「我稍微去西側山谷那邊巡邏。那些傢伙如果還想進攻,不是沿著那頭的山谷,就是翻過東側的山頭,要不然就是順著南側的山脊。得事先掌握好地形呢。」

「這樣啊,辛苦你了。」

魯瓦朵答完謝後,就坐在雜草叢生的路堤上。旭也跟著坐在她的隔壁。

「你才辛苦了。一個人管理這整塊花田很辛苦吧。」

「辛苦?這是當然的事啊。」

聽到旭不經意說出的這句話,魯瓦朵連忙搖起頭來。

「爸爸、哥哥都被徵召去當兵了。媽媽也病倒了。村子裡的各位,在這個季節也各有要忙的事情。所以我守護這塊花田是當然的事。」

「這樣啊,你真是了不起呢。真希望我那個大白天就懶散度日的姐姐,能夠好好向你看齊啊。」

「菊乃小姐守護著這座村子,休息是當然的事。大家都很感謝她。」

「……有那樣的姐姐真是抱歉。」

深深嘆了口氣的旭,隨即捲起野戰服的袖子。

「我今天已經撤收了,不然要不要我像之前那樣幫你除草?」

面對他的好意,魯瓦朵卻是搖頭婉拒。

「為什麼?你不需要對我客氣喔。」

「你太笨拙了。之前還把花跟雜草一起拔掉。」

「咦……?」

出乎意料的言詞,讓旭整個人頓時僵住。

「花被拔掉就賣不了錢,這樣我會非常非常困擾。」

「抱歉,魯瓦朵,真的是非常抱歉。」

此時有道人影正在一旁偷偷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

「啊啊,真是溫馨的光景呢。」

在茅草屋頂的涼亭中乘涼的三條菊乃,神情陶醉地喃喃說道。那張與弟弟旭十分相似的容貌,彷彿作著美夢似地泛起笑容。

在涼亭中央的桌面上,慵懶撐著臉頰的菊乃,朝坐在對面的男人望去。

「在農村里長大的純樸少女,與外來少年之間的溫馨交流。你不覺得心靈受到洗滌了嗎,卡洛斯先生?」

「…………啊——是啊。」

板著一張臉的卡洛斯‧門多薩,邊將威士忌的小酒瓶往嘴邊送,邊轉頭朝花田的方向看去。穿得邋裡邋遢的野戰服看起來有點髒污。

毫不在意對方愛理不理的態度,菊乃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老實講,我本來不太想理這份工作,但如今覺得有接下來真是太好了。」

「…………」

「那孩子居然能像這樣露出合乎年紀的表情,讓身為姐姐的我真是由衷感到高興呢。雖然也有點嫉妒就是了,呵呵呵。」

「…………」

「沒錯,倘若能守護那些美麗的花朵免於戰禍襲擾,這場戰鬥也算有意義——」

「那些可是罌粟花啊!」

卡洛斯將酒瓶敲在桌面上,發出吶喊。

罌粟——罌粟科罌粟屬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可從果實的乳液中提煉鴉片,精製成為嗎啡與海洛因的原料。

不用說,這是不折不扣的毒品。

「別硬是把事情說得好像是什麼美好的狀況一樣啊!該死,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當毒品商的保鏢……」

「為什麼,不就是為了錢嗎?」

菊乃困惑地歪著頭,一副「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啊」的態度。

「請你放心吧。約定好的報酬,史丹卡叔叔——抱歉,我是說社長,他是絕對不會少給的。」

「呿。」

卡洛斯忿忿不平的模樣,讓菊乃輕輕笑起。

不經意地看向花田,發現旭正在與村裡的士兵交談。

「而且,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啊?清楚什麼?」

「這座村子,是在這種善惡價值觀另一側的存在。」

「————」

面對菊乃這句意義深遠的話語,卡洛斯沉默了下來。此時,一道打破沉默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哎呀,旭,怎麼了嗎?」

菊乃一回頭,就看到旭與村裡的士兵。

「司令官有找,你們兩個一起來吧。」

達那厄村是座位於中南半島北部的貧瘠山村,四周環繞著陡峭的山脈,只能在雜木林與竹林之間開闢田地維生。

這附近一帶鄰近許多國家的國境,受到數個從中央政府半獨立出來的軍閥武裝勢力與少數民族的自治政府割據。而達那厄村也在其中一個武裝勢力——巴青軍支配之下。

「喔喔,歡迎歡迎。」

在駐守部隊位於村子中央的司令部裡,艾軍司令歡迎菊乃等人的到來。他是名矮胖並禿頭的中年男子,光看外表就只像村辦公室的公務員。

若要附帶一提,司令部的外觀也與週遭的民家相差無幾。

「快快快,各位請坐吧。」

「失禮了。」

旭等人在他的催促下就座。

這間「司令室」有一半是未鋪設地板的土壤地面,目前正作為作戰室使用。不過要說到有類似感覺的設備,就只有擺在地面上的會議用桌椅,以及一台老舊的無線電機。

牆邊胡亂堆放著步槍與彈藥,室內還徘徊者一隻從庭院迷路進來的雞。

(依舊是一副不知道該說是田園風光還是肅殺氣息的景色。)

旭邊在內心裡這麼想,邊低頭看向攤在會議桌上的地圖。

順道一提,菊乃此時正在專心整理她的黑髮,卡洛斯則是板著臉不發一語。就跟往常一樣,是由旭負責與司令接洽。

「其實我軍得到政府軍企圖再次進攻的情報。」

艾軍司令邊在地圖上到處指來指去,邊開始說明起來。

「看來跟上次一樣,是將戰力集中在艾斯瑪魯街的樣子。」

「總覺得來得也太快了。確定偵查沒有出錯嗎?」

「嗯……嗯嗯,應該是沒有出錯……」

儘管旭這句話問得相當失禮,但司令也只能怯懦地答話。只見他頻繁拿起毛巾擦著那顆紅通通的禿頭,活像只煮熟的章魚。

「只……只是,我軍的主力,目前依舊困在北方國境無法動彈的樣子。也就是不會有援軍協助,只能仰賴你們D.O.M.S.——」

「敬請放心,我們會遵守契約。幸好〈Centuria〉也已經整備完畢了。」

「這……這樣啊。」

艾軍司令明顯鬆了口氣。

「唉,你也知道,我軍與中國的國境情勢很不安穩。而這村子也快接近鴉片的採收期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得防止政府軍攻下這裡。」

這個地區遠從十九世紀就盛行種植罌粟,長年以來成為武裝勢力的資金來源。這個巴青軍也是當中的一分子。

當然政府軍也有在取締這種毒品買賣,不過遲遲無法取得成果。

(看來政府也相當著急啊。)

正當旭如此心想時,直到方才都還沉默不語的卡洛斯忽然開口譏諷。

「總而言之,就是只要採收完鴉片,接下來就不關你們的事。就算這座村子發生什麼事,你們都無所謂嘍?」

那張拉丁系的淡褐色臉孔上,泛起諷刺的笑容。

「你……你這句話不會太過分了嗎?」

眼見司令不開心地板起臉來,旭立刻起身賠罪。

「真是非常抱歉,司令。我在此替同僚的失禮言行向您致歉。」

他邊謝罪,邊朝卡洛斯狠狠瞪了一眼。卡洛斯沒理睬他,自顧自地離開座位。

「抱歉,接下來交給你了。有勞啦。」

「等——」

旭雖想叫住朝出口走去的卡洛斯,但想了想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再次轉身面向司令——

「…………咦?」

等到這時旭才總算察覺,姐姐菊乃不知何時也已經溜得不見人影了。

走出昏暗的土壤地面房間,卡洛斯深深地吸了口氣。

「真幹不下去。」

他胡亂搔抓著頭髮,碎碎唸著。

反政府武裝勢力與毒品商之間惹人生厭的勾結。這是他在故鄉哥倫比亞從軍時,就曾目睹過無數次的光景。

雙方的差異,就只在於他們種的是古柯還是罌粟。還有在哥倫比亞作為士兵與游擊隊交戰的卡洛斯自己,如今在中南半島反倒淪為毒品組織的保鏢這點。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卡洛斯邊朝花田的方向漫步走去,邊喃喃低語。

他會在退伍後到D.O.M.S.就職,是為了養活留在哥倫比亞的家人。在大型咖啡農園裡當佃農的老邁雙親,以及年齡差距甚大的弟妹們。

這是為了讓他們過舒服一點的生活,接受更好一點的教育。所以他至今從未對這個決定感到羞恥。

對,直到現在為止——

「卡洛斯叔叔。」

沉思中的卡洛斯,忽然被人叫住。

「嗯……喔喔。」

卡洛斯連忙轉頭後,就見似乎剛從田裡回來的少女——魯瓦朵,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仰望著他。

「叫什麼叔叔啊,我還不到三十歲耶。」

面對他惆悵的抗議,魯瓦朵依舊一臉笑吟吟。

「田裡的工作結束了嗎?」

「嗯,今天要休息了。旭在哪裡?」

「那傢伙還在工作喔。」

「這樣啊。」

卡洛斯一邊與她交談,一邊望著罌粟田。開闢在陡峭山坡上的狹小花田,以及一整片的罌粟。

要說到這個地區的農民無法放棄種植罌粟的最大理由,就是他們除了鴉片之外,沒有其他能養家活口的經濟作物。聽說他們也曾改種過甘蔗與茶葉,但不穩定的政局讓他們無法建立銷售管道,到頭來還是只能回頭種植罌粟。

但要是問生產鴉片有沒有改善農民的生活,答案依舊是否定的。因為毒品交易當中最有賺頭的部分,也就是海洛因的製造與流通,是掌握在「上頭」的武裝勢力手中。所以擔任生產者的農民能拿到的錢,就販售價格來看簡直少得可憐。

這與卡洛斯熟知的哥倫比亞的情況十分相似。「善惡價值觀另一側的存在」——方才菊乃所說的話,忽然在耳邊復甦。

(那個臭婆娘,竟給我說到痛處上。)

「叔叔怎麼了?你的表情有點恐怖喔。該不會是跟菊乃小姐或是旭吵架了吧?」

「沒有啦,怎麼可能啊——」

正想一笑置之的卡洛斯,表情忽然僵硬起來。畢竟別說是吵架了,他跟那對姐弟以前還曾認真搏命過呢。

當時卡洛斯操縱著M9A1〈重裝型Gerns〉與旭的〈Scepter〉交戰並且敗退。倘若不是意料之外的增援,大概很有可能早就死了吧。

他沒有記恨這件事,也不想事到如今還提這些舊事。既然雙方都是專業人士,這種程度的公私切割也是理所當然。

只不過,仍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昨日的敵人是今日的什麼之類嗎?」

「叔叔,怎麼了嗎?」

「就要你別叫我叔叔了。」

就在卡洛斯不耐煩地答話時,旭也剛好從司令部的玄關口走出。一張端正臉龐,正蹙眉露出焦慮神情。

「怎麼啦?」

「情況變得有點棘手,得趕快通知總公司才行。」

當天傍晚——

『該收手了。』

從衛星電話的攜帶終端機發出的聲音,聽在旭的耳中比往常還要冷淡。

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他既是D.O.M.S.的現任社長,對旭與菊乃這對姐弟來說,也是打從過往就一直跟隨的「老大」。

『現在跟那些傢伙接觸的風險太大,立即準備撤收。當地軍隊的上級那邊,我這邊會負責交涉。』

「連打也不打就撤退?」

『別搞錯。你們的目的終究是收集〈Centuria〉的實戰資料,不是保衛村子。』

這是無可非議的事實。

這次D.O.M.S.的主要工作,是吉翁特隆公司委託的〈Centuria〉的操作測試。保衛村子終究只是附加工作,承接費用恐怕也很低廉吧。

『我們簽的本來就是這種契約。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

如此答覆的旭在結束通話後,稍微環顧起室內的狀況。

旭等D.O.M.S.的人員,是將位於村子中央,村民們提供的一棟寬敞平房作為宿舍。這棟平房聽說本來是蓋來當學校的,但由於村子與政府的關係惡化,導致沒有老師被派遣過來,所以至今已停課將近半年。

坐在木板地上的菊乃,嘟起那雙櫻花色的紅唇。

「這份無聊至極的工作好不容易要熱鬧起來了,結果卻要我們撤收?史丹卡叔叔真是壞心眼。」

「沒辦法,誰教對面擅自來了個棘手的援軍。」

卡洛斯一臉無趣地看著這對姐弟吵嘴。

「受不了,所以我才說小鬼啊……」

就在他喃喃抱怨時,剛好有人從外頭推開了玄關大門。只見魯瓦朵雙手抱著一個大砂鍋,從門後探出臉來。

「我拿晚餐來了。」

「啊,好的,麻煩你特地送來了。」

似乎是沒察覺到旭的窘困,魯瓦朵笑吟吟地走進屋內。她將砂鍋放在木板房的正中央後,眾人就圍著砂鍋團團坐下。

「今天是特別料理。」

「特別?」

「嗯,前陣子卡洛斯叔叔他說『老是吃雜燴粥,吃都吃膩了。偶爾也想吃些有營養的事物』。」

聽到天真少女毫無惡意的爆料,三條姐弟隨即眯眼瞪向卡洛斯。

「居然挑剔如此堅強又可愛的少女親手做的料理,卡洛斯先生,你太差勁了。」

「一般來講,不會當面跟人說這種話吧。」

「啊——沒有啦,這個是……」

隨即畏縮起來的卡洛斯,就像是想把這事敷衍過去似地露出僵硬笑容。

「話……話說回來,魯瓦朵小妹妹幫我們做了什麼好料的呢~」

沒把他噁心的諂媚語氣放在心上,魯瓦朵拿開砂鍋的蓋子。

「雖然依舊是雜燴粥,但保證讓你們大吃一驚喔!」

混雜在裊裊升起的熱氣與剛煮熟的濃郁米香中,某種牽動食慾的香氣四散開來。

「這是——雞嗎?」

對於菊乃的詢問,魯瓦朵用力點頭。

「嗯,我家和鄰居的,總共宰了兩隻。很豐盛喔。」

仔細一看,鍋裡頭的雜燴粥確實不想平常那樣只有青菜,還燉煮著滿滿的雞肉。米也全都是白米,沒有摻著雜糧。

「怎麼了嗎?突然弄得這麼豐盛。」

「嗯,這是謝禮——」

魯瓦朵邊將雜燴粥俐落分裝到木製餐具裡,邊開朗說道。

「我聽說敵人又來了。那我們又會被旭你們保護。所以這是我們感謝的心意。」

「這樣啊——」

旭從天真微笑的少女身上別開視線。

既然米赫洛夫已發出撤退指示,旭他們就無法再繼續守護達那厄村與罌粟田。他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接受今晚這頓微薄的款待,等到明早再默默地離去。

照理說已反覆做過無數次的行為,如今的旭卻莫名地感到難受。

菊乃與卡洛斯開始默默用餐,旭卻沒有理會眼前的雜燴粥,直盯著衛星電話。

看到他這樣子,魯瓦朵困惑地歪頭問道:

「怎麼了嗎?」

「沒什麼,稍等我一下——」

下定決心的旭重新撥打電話。菊乃投來有些疑惑的眼神,但他沒有理會。鈴聲響了三次後,對方接起電話。

「是我,史蒂芬‧伊利奇。」

跟往常一樣,旭以敬稱稱呼著電話另一端的米赫洛夫。

「針對方才的指示,以我判斷,現在果然還不是撤退的時機。」

『喔。』

從米赫洛夫平淡的口氣,聽不出絲毫情緒。旭舔著乾燥的嘴唇,結結巴巴地接著把話說下去:

「我認為前幾天的小規模衝突,很難說是有充分收集到資料。正如你說的,與那些傢伙交戰確實會在各層面上背負風險,但我認為有必要冒這個險。」

『————唔。』

米赫洛夫沉默不語。難以忍受這份沉默的壓力,旭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米赫洛夫絕不是名天真的指揮官。會放任菊乃的怪異舉動,是因為她好歹能在戰場上取得超乎預期的成果。

只要越過這一線,被他視為「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想必不論自己還是姐姐,都會被他輕易割捨掉吧。

等待答覆的數秒間,讓旭感到相當漫長。

『假如這是現場的判斷,就交給你處理了。』

這話讓他鬆了一口氣,並連忙止住自己安心的呼氣。

『為了以防萬一,先讓整備小組回來吧。只有你們留下的話,就算發生萬一的事態也足以應付吧。』

「遵命。」

等掛斷電話後,旭這才深深呼了口氣。

「——事情變成這樣了,有問題嗎?」

「真稀奇呢,你居然會忤逆叔叔。」

「這也不算忤逆啦。就只是稍微感染到一點姐姐的任性而已。」

「這樣啊……」

將菊乃的沉默視為默認,旭接著確認起卡洛斯的意思。

「你意下如何,門多薩先生?」

「我拿多少錢就幹多少事。」

「這就夠了。」

旭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魯瓦朵。

「你明天去避難吧。要確實顧好母親喔。」

「可……可是,我家的花田——」

「放心吧,我會守護好你家的花田。」

「……嗯!」

儘管感到迷惘,魯瓦朵依舊用力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旭!我們約好嘍!」

「嗯,當然。」

旭對不斷提醒自己的少女如此答道,菊乃則是擔憂地注視著這樣的弟弟。

2

在逐漸散去的朝霞之中,傳來微弱的機械驅動聲。

鋼鐵的巨大身影解除了偽裝之後,站起身來。數量一共有三架。皆是有著勻稱外型的修長機體。

M9A2〈強化型Gerns〉。是贊助商吉翁特隆公司提供的最新銳第三世代型AS。是回歸M9設計初衷,注重機動性的機體,在對AS戰鬥上擁有世界最頂級的性能。

「門多薩先生,西側山谷就麻煩你了。姐姐則是去守住東側山頭。

旭在〈強化型〉的駕駛艙裡俐落地下達指示,菊乃與卡洛斯也隨即答覆。

『我知道了。』

『好好好。但這麼說來,南側的山脊是由你來防禦嘍?』

「你覺得不滿嗎?」

『不,你指揮得很確實,我沒有意見。』

卡洛斯至少表現上放棄得很乾脆。

(說到底,為什麼是年紀最小的我被迫抗下指揮官的職責啊?)

旭沒說出口,在心底直犯嘀咕。

然而話雖是這麼說,但卡洛斯雖然經驗與技術都沒問題,卻缺乏幹勁。而要是有一天必須得讓菊乃擔任指揮,還真難想像究竟會發生何種事態。

總覺得胃愈來愈難受了。

此時,通訊機傳來粗野的男性聲音。

『總……總之就萬事拜託了。』

是艾軍司令。

『方才總司令部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擺平北方的騷亂,所以將會派兵增援這裡。總之就麻煩你們,守住村子到援軍抵達吧。』

「我們會盡力滿足客戶的要求。」

特意以冷淡的口吻答覆後,旭旋即關閉通訊。但內心卻與他的態度相反,有種踏實的感受。

(這種發展也不壞呢。)

只要在這邊守住村子,撐到巴青軍的增援抵達,恐怕就能對軟弱的政府造成相當大的壓力。視情況而定,雙方締結停戰協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一來,不論是這座村子,還是魯瓦朵的花田都能暫時保住了。)

忽然有股衝動,讓他將光學感應器的鏡頭擴大。在駕駛艙的正面螢幕上,放大顯示著魯瓦朵的花田。

村人們的避難在清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就結束了。聽說魯瓦朵今天早上也有來找旭他們,但由於忙著做出擊準備,所以雙方錯過了的樣子。

如果可以,真想先見她一面——正當他想著這種事時,卡洛斯兩人傳來通訊。

『雖然還早,但差不多該部署嘍。』

『也是呢,那我也先走嘍。』

「好,就麻煩你們了。」

回覆通訊的同時,旭也重新繃緊神情,並接著發出指示。

「你們各使用兩架〈Centuria〉。就拜託你們儘可能別把它們弄壞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六架無人AS同時起身。頭部的十字形主感應器閃爍著紅光。

『我儘量啦。』

『可別太期待我喔。』

邊說著任性的話語,卡洛斯與菊乃的〈強化型〉邊前往部署的位置。而他們身後各跟著兩架〈Centuria〉。

「接著——」

他用盡了一切手段,甚至還不惜忤逆米赫洛夫的意思,倘若失敗的話——

(不對,不是那樣。)

自己並沒有做出虛假的報告,所提出的意見也沒有錯。只是這項判斷,多少摻雜著一些私人情感。

而且說到底,只要打贏不就沒問題了嗎?

「…………」

胃不知不覺開始隱隱抽痛。

「唉……」

〈強化型〉狹窄的駕駛艙裡,迴蕩著菊乃憂鬱的嘆息聲。

顯示在螢幕裡的原始森林隨著風徐徐搖曳。依照原定計畫,菊乃的〈強化型〉正潛伏在綠意盎然的山頭一帶。

稍待片刻後,菊乃向旭的機體發出通訊。

「我說旭啊,我非常無聊耶。」

『……姐姐,工作沒有分無聊不無聊啦。』

很快的,通訊機就傳來錯愕的答覆聲。

「知道是知道,但這也太無趣了。」

菊乃邊說邊低垂著視線看向駕駛艙的螢幕。其中右下角的分割視窗裡,顯示著目前在〈強化型〉管制下的兩架〈Centuria〉的狀況。

本來,〈強化型〉是沒有管制無人AS的能力。但如果是具備著高度自主行動能力的〈Centuria〉,只需要稍加改裝,就能用〈強化型〉進行遙控。

「像這種只是盯著螢幕發呆的工作,就連稻草人也辦得到吧。」

『這樣不是很方便嗎?姐姐你到底在不滿什麼啊?』

「就真的很無聊啊。我可不是為了玩洋娃娃才站在戰場上呀。」

『所謂的戰爭就是這樣。槍勝過劍、弓勝過槍,然後槍炮再勝過弓——也就是要從更遠、更安全、更單方面的位置擊潰對手。說起來,武器本來就是朝這種方向演化的東西,不是嗎?』

這乍看之下,就像是姐弟倆平時的慣例互動。針對菊乃任性反常的言行舉止,旭邊感到錯愕邊開口規勸,引導她投入作戰。這種互動對兩人來說,也算是面臨實戰前所必備的某種儀式。

然而旭此時的話語,卻沒有往常的那份從容。

『總之今天你給我認真工作。要是玩得太過火,等結束後我可是會生氣喔。』

聽到旭對她口出警告,菊乃微微嘆了口氣,隨後語帶憂鬱詢問弟弟。

「旭,你就這麼想守護這座村子嗎?」

『啊?當然啦,這可是工作耶。』

「真的只是這樣嗎?你該不會是回想起迦勒迦村的事情吧?」

『…………』

一提到這名字,通訊機另一頭的旭隨即沉默下來。

「我回想起來了喔。明明國家與人種都完全不同,但這座村子卻讓我有種迦勒迦村的感覺。」

菊乃忽然露出沉浸於回憶中的眼神,回想起自己的往事。

迦勒迦村是位於南亞尼泊爾的一座小農村。姐弟倆年幼時,就在那座村子裡與父親三人一起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

他們不清楚母親的長相與名字。不過年幼懵懂的他們知道,父親出身遙遠東方一個名為「日本」的國家,為了追求「革命」這樣東西離鄉別井。

「父親直到最後都無法捨棄革命的幻想而死去,我跟你也被趕離迦勒迦村。這世上已經沒有我們的歸宿了。就算這裡再怎麼像,達那厄村也依舊不是迦勒迦村喔。」

『……我知道啦。』

「我說旭啊,對於這座村子與那孩子來說,我們就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你要知道,就算雙方的道路有瞬間交錯,彼此也絕對不會同行,只會再度離別喔。」

『就……就說我知道了!說起來,還不是姐姐你——』

「——安靜。」

菊乃朝情緒即將爆發的弟弟厲聲地說道。旭儘管稍微有些困惑,但依舊察覺到姐姐的語氣變化。

『來了嗎?』

「是呀。」

打破瞬間的寂靜,無數飛鳥搖晃著樹梢一起飛離。媲美遠方雷鳴的轟響,迴蕩在群山之間。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強化型〉的感應器與菊乃自身的直覺,捕捉到以超音速逼近的飛行物體。

幾乎就在她讓機身趴伏,迅速採取防禦姿勢的同時,炮彈在身後炸出灼熱火焰。爆炸的煙霧伴隨著低沉轟響竄起。飛散開來的彈體碎片,敲打在〈強化型〉的裝甲上,發出清脆聲響。

是大口徑炮的長距離炮擊。而既然能在短時間內運到這種險峻的山嶽地帶,恐怕是炮擊型的AS吧。

(來的不是他們嗎?)

菊乃邊感受些許失望,邊高速運轉著頭腦分心現況。

就觀測到的彈道來看,這恐怕不是透過高角射擊的間接炮擊,而是經由目視的直接炮擊。而且敵方炮手看來只有大略掌握到菊乃等人的位置。方才第一發炮擊的目的,恐怕是想把他們逼出來吧。

既然如此,就有辦法對付。菊乃泛起冷笑,按下語音輸入的開關。

好啦,接著就是我的回合了。

「MIKE,幫我連結那些娃娃。」

《收到。》

透過AI向〈Centuria〉發出指示。解除ECS的兩架無人AS以最高速度突擊。菊乃瞟了一眼它們的行動後,就讓自己的〈強化型〉展開ECS,悄悄迂迴接近敵機。

轟隆炮聲接連響起。雖是極為無謀的自殺式突擊,〈Centuria〉卻以巧妙的隨機機動持續避開炮擊。兩發、三發——卻躲不過第四發。

受到直擊的〈Centuria〉當場分身碎骨。另一架雖然勉強避開第五發炮擊,但上半身被在極近距離下炸開的彈體碎片整個炸飛。腰部以下雖然繼續蹣跚前進,卻也在走到第三步時無力地橫倒。

儘管損害連連,但跟她計畫的一樣。根據炮擊反向推算彈道,篩選出炮手的位置。對方似乎每次炮擊就會變更位置,但恐怕——

(那些娃娃做得不錯呢。還是派得上用場嘛。)

邊對〈Centuria〉意外的善戰感到訝異,菊乃邊將視線停在螢幕的一隅上。可從樹叢間隱約看到的深紅影子——

「這該不會是……」

就在菊乃認定那是AS的同時,那架敵機也察覺到她的〈強化型〉而轉過身來。兩人的視線,隔著螢幕與主感應器在空中交錯。

「啊啊……」

一見到眼前敵機的模樣,菊乃當場發出感動至極的呼喊。儘管武裝已截然不同,但那個模樣,她絕對不會看錯。

是AS-1〈Raven〉二號機——雖然時間短暫,但那畢竟是她曾搭乘過的機體。

「MIKE,解除ECS。要一鼓作氣地攻擊了。」

向AI下達如此命令後,菊乃的〈強化型〉隨即躍起。

〈強化型〉的雙手伸向機體的腰側與背後,拔出仿照日本刀製成的寬長刀刃,反射著炫目陽光。

持著兩把一〇式單分子刀的〈強化型〉邁步奔馳。

「你果然來了呢。」

在駕駛艙裡的菊乃,口中吐露出甜膩嬌聲。

另一邊,卡洛斯的〈強化型〉部署在能俯瞰山谷急流的山崖上。

河川的水量雖因為是旱季而減少,不過水勢湍急,水深也高達兩公尺以上——將近AS的膝蓋高度。

這是AS想逆流展開奇襲時無法忽視的障礙。實際上,在前陣子政府軍發動的襲擊作戰中,敵方AS就因為卡在河道中進退不得,在無法反擊的情況下,慘遭〈Centuria〉的交叉火網殲滅。

(這次要是也能這麼順利就輕鬆嘍。只不過要是情報無誤,來的可是那個啊。)

正當卡洛斯無意識吞了口口水時,一道雷鳴的轟響迴蕩在群山之間。

「來了!」

急速逼近的地面雷鳴。一道深藍電光激起白浪,劃破水面飛馳而來。

是AS-1〈Blaze Raven〉一號機。

「果真是你啊,達哉……」

剎那間,卡洛斯闔上雙眼。

在D.O.M.S.訓練營輕視他是礙手礙腳的大外行,而吃了大虧——

在運送〈Raven〉經過加州山區時遭到奇襲,在窮途末路之際被他救了一命——

在馬朗巴與巴裡克的戰場上與他並肩作戰——

腦中接連閃過這些情景,並在下一瞬間全部忘卻。

「開工啦。」

操作著操縱桿的指向裝置,選擇要向管制下的〈Centuria〉發出的命令。他毫不遲疑地點選「ATTACK」圖示。

山谷間響起震耳欲聾的炮聲。以ECS不可見模式臥倒的〈Centuria〉,朝〈Raven〉發動了先制攻擊。

不可見模式的ECS會消耗非常龐大的電力,所以無法與AS的戰鬥機動並用。不過只要AS本身停止動作,不進行激烈運動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事實上,ECS與伏擊或狙擊的搭配,可是AS的一種標準戰術。

全自動射擊的四〇mm彈朝〈Raven〉傾注而下。〈Raven〉儘管突然遭受奇襲,但反應卻很快。

伴隨著跳躍動作,肩部的捷變推進器同時咆哮。徹底發揮以陸戰兵器而言破格的速度急速攀升,一口氣擺脫掉彈幕攻勢。

然而——

「太嫩了,好戲還在後頭呢。」

經由〈Centuria〉管制戰況的卡洛斯毫無動搖。

〈Raven〉靠著推進器的噴射推力,連在空中也具備卓越的機動力。但在左右皆被山崖阻擋的山谷裡,想必也很難完全發揮機體的運動性能吧。

〈Centuria〉的AI自動且冷靜地變更射角,為求這次必定擊中〈Raven〉。

然而下一瞬間,〈Raven〉整個機體卻消失無蹤了。

「什麼!」

卡洛斯當場瞪大了眼。雖說是消失,但〈Raven〉並沒有使用不可見型ECS。倒不如說完全相反。

機體反射性地蹬向山壁,改變跳躍的方向,並在滯空時透過推進器的噴射急速攀升。將這些縱向與橫向的機動動作組合起來,瞬間沖上斷崖。

劃破虛空的紫色電光。對應〈Raven〉的急速逼近,〈Centuria〉緊急關閉不可見型ECS,將電力改用來驅動肌組件,迅速散開。

不過太遲了。

〈Raven〉架起的巨大十文字槍——〈蜻蜓〉近戰系統已經將槍尖射出。單分子刀的槍尖,分毫不差地深深刺進一架〈Centuria〉的機身。

捷變推進器同時開到最大輸出。〈Raven〉以〈Centuria〉的機體為支點,宛如鐘擺般一口氣擺盪至高空。而這擺盪的軌道,正好與另一架〈Centuria〉的移動方向重疊。

從谷底縱向爬升的〈Raven〉,以及在崖上橫向奔馳的〈Centuria〉。雙方交錯的瞬間,〈Raven〉將散彈炮從〈蜻蜓〉的本體上卸除,以左手開炮。

從炮口擊發的反裝甲榴霰彈<OOHEAT>,是一種會在發射後一段距離自行炸開,朝廣範圍散播成型炸藥彈<HEAT>的強力炮彈。在極近距離下被這種炮彈擊中的〈Centuria〉,右臂與右肩被當場炸飛,橫倒在地上停止機能。

隨後〈Raven〉卷收起〈蜻蜓〉的鋼索,將〈Centuria〉拖倒,並從空中發動突擊。在槍尖與槍身再度連接的同時將長槍縱向上挑,然後由上往下劈開機身。

接著〈Raven〉就在極近距離下,朝〈Centuria〉倒在地上扭動的殘骸擊發散彈炮。一發、兩發、三發——持續開炮直到機體不成原形為止。

從接敵到擊破兩架〈Centuria〉為止,就只花了短短不到十秒。卡洛斯的〈強化型〉甚至還來不及掩護,戰鬥就結束了。

「那傢伙真的是達哉嗎?」

卡洛斯茫然低語。

不只是強悍而已。哪怕對手是無人機,但這種對機體做出超乎必要的破壞行動的攻擊性,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對勁。

轉過頭來的〈Raven〉,其主感應器捕捉到〈強化型〉的存在。在機體對望的瞬間,卡洛斯的背部竄起一陣惡寒。

〈強化型〉舉起步槍瞄準的動作,與〈Raven〉發動突襲的時間幾乎相同。

以貼近地面的低姿勢穿過彈幕後,〈Raven〉隨即拖曳著離子化的殘光,瞬間闖進格鬥戰得距離。

伴隨著起身動作刺出的〈蜻蜓〉在空中劃出圓弧,斬斷〈強化型〉持有的步槍,然後從左側筆直刺出,逼得卡洛斯抽出單分子刀勉強擋住這一擊。

「好快……不對——」

〈Raven〉的猛攻並不是靠單純的速度與攻擊次數,而是配合突刺或斬擊等近身戰動作瞬間啟動推進器,加快動作本身的速度。

與過去任憑推力發動突擊的機動動作截然不同,這真正熟練運用捷變推進器的AS近身格鬥術<CQC>,徹底壓制住卡洛斯。

能勉強對抗的就只有前五招。等雙方對到第六招時,〈強化型〉的左臂就連同單分子刀一起飛走。

「該死!」

他伴隨著叫罵收回機體右腳,讓左半身擋在前方。這瞬間的判斷,讓左肩的護盾擋住了〈蜻蜓〉的突刺。

伴隨著激烈衝擊,單分子刀的槍尖連同護盾一起貫穿左肩。儘管左臂的驅動系統已完全停擺,但也勉強保住了機體中樞。

朝著極近距離下與其對峙的〈Raven〉,〈強化型〉以僅存的最後武裝——右手持有的格林炮進行盲射——但與之同時,〈Raven〉整個機體卻從螢幕上消失了。

《五點鐘方向——》

「居然在背後——!」

AI艾比達的報告讓卡洛斯大吃一驚。

「在中南半島的內戰中,他們提供了〈Centuria〉作為反政府軍的戰力。」——新生D.O.M.S.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得到這項情報。

緊接著〈辛巴達〉號就趕往東南亞,向政府軍提出支援AS戰力的申請。以將擊破或捕捉到的〈Centuria〉交給D.O.M.S.作為交換條件,這件工作的報酬幾乎等於免費。

原本就缺乏機甲戰力,如今還失去珍藏已久的〈Scepter〉的政府軍,隨即答應了這筆「強迫推銷」。於是,新生D.O.M.S.就在這場達那厄村的攻略戰中,投入了四架第三世代型AS。

他們分別在東側山頭、西側山谷,以及剩下的南側山脊挑起戰端。

翻動著緋紅色的披風,白銀AS用步槍朝〈Centuria〉猛烈射擊。令人聯想到普魯士王國胸甲騎兵的厚重機體上,隨處可見富麗的金色裝飾。

但只要仔細觀察,即可看出這架機體其實是德制的第三世代型AS〈Wolf〉。

兩架〈Centuria〉邊採取巧妙的迴避機動,邊朝機體的各處要害予以回擊。面對凌厲的反擊攻勢,這次則是〈Wolf〉被逼到後退。

「我豈會無從應付此等雜兵。」

〈Wolf〉的駕駛艙內,擔任操縱者的約瑟夫‧阿爾‧凱特利如此低吼

約瑟夫是中東新興國家——拉希德王國的第三王子,目前正活用其優秀的財力與人脈擔任贊助商,支撐著新生D.O.M.S.。另一方面,他同時也是能親自操控AS的優秀戰力。

然而在此時的膠著戰況下,那張俊美容顏浮現罕見的焦慮。

〈Wolf〉雖然具備德制AS傳統的重裝甲,卻也擁有不低的機動性能。這全歸功於機體的傑出設計,以及高輸出功率的鈀反應爐所賜。

但要與〈Centuria〉的敏捷度相比,免不了會在AS戰鬥中落於下風。

「遑論此等毫無靈魂的機械士兵之徒,怎能傷我分毫!更別提躲藏後方的藏頭鼠輩,完全不足為懼!」

揚聲鼓舞自身士氣後,約瑟夫的〈Wolf〉就高舉手中的軍刀型單分子刀,發出宣戰佈告。

「僭越D.O.M.S.名義的賊黨啊,爾等倘若還尚存一絲身為戰士的驕傲,就前來與我交戰吧。否則——」

『……少爺,小心。』

「唔喔!」

不過他才到一半,一旁的AS就將〈Wolf〉的機體拉倒在地。幾乎同一時間,一枚以超音速飛來的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APFSDS>,隨即貫穿〈Wolf〉駕駛艙原本的所在位置。

這並非〈Centuria〉的攻擊,而是藏身後方的狙擊手所為。

「抱歉,莎米拉。」

『……輕忽一秒,重傷一生。』

約瑟夫邊讓〈Wolf〉迅速起身,同時向僚機答謝。僚機是俄制的第三世代型AS——Zy-99M〈Shadow〉。操縱者則是他的乾妹,也是其侍女的莎米拉‧賓特‧哈山。

面對〈Centuria〉抓準時機用全自動射擊灑來的彈幕,〈Wolf〉與〈Shadow〉迅速散開迴避。而同時飛來的第二發狙擊,則打穿〈Wolf〉的左肩裝甲。

「雖教人生氣,但本領真不錯。」

『……同意。』

敵軍似乎打算以擔任前鋒的〈Centuria〉為盾阻止我方接近,再用狙擊做最後一擊。這雖相當直接,卻是很有效的戰法。

「但也不能就這樣被他們絆住。要進攻了,莎米拉。我去擊潰左邊的木偶。」

『……瞭解,我負責右邊。』

一聲命下,主僕二人的AS隨即展開突擊。〈Wolf〉與〈Shadow〉分別逼近鎖定為目標的〈Centuria〉。

這是意圖將戰況帶入混戰局面,提高對方誤射的可能性,藉此封住棘手的狙擊。

〈Centuria〉雖想拉開距離避免混戰,但退後的速度果然比不上〈Wolf〉追擊的速度。對方展開迎擊彈幕,中彈——但區區幾發四〇mm彈,可打不穿〈Wolf〉的裝甲。

任由子彈在機體上刻畫彈痕,〈Wolf〉將單分子刀高舉過頭後用力劈下。〈Centuria〉也跟著拔刀應戰,靠著難以想像是無人機的靈活反應,與〈Wolf〉展開交鋒。

「本領不錯,但是——」

避開敵機的突刺,約瑟夫便以左腳為軸讓機體回轉一圈。翻飛的緋紅色披風隨即擋在〈Centuria〉的主感應器前,遮掩住〈Wolf〉的身影。

而約瑟夫趁著這一瞬間踢出的後迴旋踢,則擊中了〈Centuria〉的胸板——乍看之下是如此。

「什麼!」

沒有踢中的感覺。被踢中的〈Centuria〉沒有反抗這股衝擊,反倒是利用踢擊的力道,宛如雜技演員朝後方漂亮地翻了個觔斗,空出狙擊手與〈Wolf〉之間的射線。

被預測到了。帶來死亡的子彈,射向愕然呆立的〈Wolf〉——

『……少爺!』

「還沒完呢!」

他立即讓機體往前方撲去,無視射來的APFSDS將背部裝甲整個削掉的情況。〈Wolf〉還能動。

機體翻身躍起,同時用步槍進行瞄準。透過高度的槍炮管制系統<FCS>與獨特的腳部關節機構,〈Wolf〉擁有在各國AS間數一數二的行進間射擊精準度。抓準機體著地這個AS 最無防備的瞬間,這次的全自動射擊總算是捕捉到〈Centuria〉了。

沐浴在三五mm彈的掃射之下,〈Centuria〉隨即癱倒在地。隨後,約瑟夫便刻不容緩地確認戰況。

莎米拉的〈Shadow〉正與殘存的另一架〈Centuria〉苦戰著。

只見〈Shadow〉早已失去了步槍,只能用手槍牽制,吸引敵機注意。腳部結構也有受損,讓動作有些遲緩。

『……少爺請去後方的敵人本陣,這邊由我擋著。』

「給我撐住一分鐘。」

『……瞭解。』

儘管如此,主僕的對話也僅此而已。毫不理會被〈Centuria〉逼上絕境的〈Shadow〉,約瑟夫的〈Wolf〉沖上斜坡。

敵機——發現。

在山脊對面晃動的綠色影子,是架著大口徑滑膛炮的M9〈強化型〉,同時也是架曾經見過的機體。

「果然是你啊,旭。」

激烈槍聲將森林的寂靜毀得一塌糊塗,交錯橫飛的子彈無情摧殘著森林樹木。

「不錯的機體。」

在〈Raven〉二號機的駕駛艙裡,雅德莉娜如此低語。

二號機的模樣與過去截然不同。

左右兩手分別在腰部架著長炮管的鏈炮與大口徑的榴彈炮。肩部與腰部的捷變推進器如今已然拆除,改裝上武器架與火炮的支撐架。

這是AS-1火力支援型態,通稱〈Blast Raven〉。

『討厭啦,雅德莉娜小姐你還真是壞心眼。』

菊乃透過無線電傳來的聲音,已喪失了往常的從容。

如今〈強化型〉雖靠著機動力持續避開雅德莉娜的猛烈射擊,卻也完全無法縮短雙方的距離。

靠著強韌的機體骨架與高輸出功率的動力產生器,讓二號機儘管背負著重裝備,動作卻意外地機敏。就算〈強化型〉趁著炮擊的空檔逼近了些許,也能輕易後退保持雙方的相對距離。

『你就這麼不想與我共舞嗎?真是無情。』

(隨你去說。)

雅德莉娜不發一語,無視菊乃帶有抗議意味的話語。面對近戰技術勝過自己的對手,沒有必要蠢到特地陪她打近身戰。只需要像這樣用火力封殺就夠了。

戰鬥是要合理進行的行為。

『話說回來,達哉先生人在哪邊呢?』

忽然間,菊乃的語氣變了。那聲嬌柔輕喊的「達哉」讓雅德莉娜感到焦躁難耐,但她靠著意志力克制了下來。

「我沒義務回答你。」

然而特意如此答話的舉動,也透露出她難以克制的情緒。

『這樣啊,真教人遺憾。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與他再續那天未完的情緣呢。』

「……你在說什麼?」

『哎呀——』

這時,菊乃的語氣再度改變了。那蘊含愉悅的嬌柔聲音,宛如舔舐般纏繞著雅德莉娜的身心。

『哎呀哎呀哎呀,他完全沒跟你提起嗎?達哉先生還真是相當不老實呢。』

「你——」

沒必要聽她胡言亂語——長年累積的士兵經驗向雅德莉娜如此忠告著。

然而在她心中的某種其他存在,卻迫使她繼續追問下去。

「——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想與他再續那天在阿拉斯加所共度的恩愛時光喔。』

「你說……恩愛時光?」

儘管有被釣到的自覺,但卻怎樣都無法無視這句話。

「你對達哉做了什麼!」

『你這是要我述說我和他之間的私密情事嗎,雅德莉娜小姐?這種寡廉鮮恥的事情,我做不來啦。』

「快說!」

『哎呀哎呀,既然你都說到這種地步了……』

下一瞬間,雅德莉娜眼前清楚浮現著菊乃露出月牙般笑容的幻覺。

『那一天,我與達哉先生初次接吻了。』

「……什麼?」

這一瞬間,少女忘記了身為士兵的自己。

她有印象。

在前陣子阿拉斯加的那場戰鬥結束後,達哉曾在〈辛巴達〉號甲班上表現出不尋常的態度。還有他嘴唇上的污痕。那該不會是——

《接近警報。》

AI卡拉馬佐夫的報告讓雅德莉娜驚覺過來。趁著雅德莉娜短暫分心的大好良機,菊乃的〈強化型〉發動猛烈突擊。

「啊……糟糕……」

雅德莉娜趕緊將思考切換回身為士兵的自己,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儘管連忙扣下榴彈炮的扳機,卻瞄準得不夠確實。徹底看穿開炮時機的菊乃讓機體朝右前方撲去,靠著J形回轉機動輕易避開射線,翻身躍起。

這一連串的機動動作,讓〈強化型〉一口氣逼近到〈Raven〉身旁。

(來不及——再次裝填瞄準了。)

眼前需要的是「面」的壓制力——雅德莉娜在瞬間做出判斷。

她按下操縱桿上的預備武器按鈕。與此同時,兩肩的武器架竄起大量白煙。

只見無數的火箭彈朝著〈強化型〉一起射出。只不過——

『哈!』

伴隨著吶喊,〈強化型〉的巨大身軀飛向天際。邊用精妙的跳躍避開無追蹤能力的火箭彈,邊以傑克森拱門機動在空中翻轉機身,降落在〈Raven〉的背後。

『我等這一刻很久了呢。』

「嗯,我也是。」

〈Raven〉向左側迅速轉身,應戰採取預料中行動的〈強化型〉。

伴隨著轉身動作,連同手上的榴彈炮一起揮出右拳,同時展開摺疊在炮口上的刺刀。透著黯淡光澤的單分子刀,刀尖就這樣深深刺進〈強化型〉的左肩。

『呀!』

「結束了!」

毫不遲疑地開炮。老實講,她扣下扳機的手指,灌輸了必要以上的力道。

展開腳後跟的叉架承受炮擊的強烈後座力,以接觸射擊發射一五五mm炮彈。

「…………!」

然而這一擊卻落空了。

搶在開炮之前,菊乃的〈強化型〉就自行砍斷自機左臂,擺脫掉刺刀的拘束。

〈Raven〉緊接著用左手的鏈炮掃射進行追擊。然而,菊乃機卻靈巧地避開彈幕,拉開距離。

「頑強的傢伙,真受不了。」

帶著讚賞與憎惡兩種相反的情感,雅德莉娜低聲喃喃念道。〈強化型〉在她眼前轉身開始逃走。

『啊啊,真是太棒了,雅德莉娜小姐。你不僅用那堅挺粗壯的東西刺我,還想在我身上射滿熱熱的東西,害我險些就要升天了呢。』

「下次我一定會射爆你。」

『哎呀,真棒。』

雅德莉娜雖連忙想要追擊,但隨即改變主意。目前還在執行作戰,與其對已經擊退且失去戰力的敵機窮追不捨,更應該傾力去遂行作戰任務。

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重新架起寬長的炮身。

眼見到〈強化型〉遞出的格林炮,達哉立刻踩下踏板,並按下推進器的開關。

伴隨〈Raven〉朝左方踏步的動作,同時讓推進器瞬間噴射。以踏出的左腳為軸心,用轉圈動作瞬間繞道〈強化型〉的背後。

然後順勢從腰間的刀鞘中拔出一〇式單分子刀。橫向的拔刀斬擊,捕捉到〈強化型〉的機體。

刀光一閃。

被攔腰斬斷的〈強化型〉,上半身重重摔落地面。

「結束了嗎?」

達哉呼出口中憋住的一口氣,默默俯瞰著〈強化型〉的殘骸。

駕駛艙開啟,操縱者從中脫逃出來。雖然腳步有些蹣跚,但似乎沒有受傷。

才正想鬆口氣,達哉就止住了呼吸。

「卡洛斯!」

達哉連忙按下外部揚聲器的按鈕,發出吶喊。

『嗨,好久不見啦。』

〈Raven〉的麥克風收到他泰然自若的聲音。

在這種情況下說「好久不見」是有點瞧不起人,卻也是事實。最後一次見到卡洛斯,是在去年的巴裡克,所以大概有兩個多月沒見了。

「你為什麼要跟隨那些傢伙?」

『這個嘛,誰教我不懂其他討生活的方法呢。』

他這戲謔的說法,聽得達哉火冒三丈。

「你瘋了嗎!他們可是害社長遇到那種事的人耶!」

『我是欠了毛社長不少人情,但可沒欠下得替她賣命的恩情喔。』

「——!」

無情拒絕的言詞,讓達哉頓失話語。

『說到底,你們才真的是不是瘋啦?就算是拿王子殿下的錢玩戰爭遊戲,一般也不會槓上權傾天下的吉翁公司吧。』

卡洛斯帶著嘲笑看向〈Centuria〉的殘骸。

『那個廢鐵也跟美國政府與美軍有著密切掛鉤。你當真以為能夠打贏嗎?』

「…………」

『反正你也是聽著雅德莉娜他們的吩咐,迷迷糊糊來到這種地方的吧?我這麼說也是為你好,你還是趕快回故鄉——回去可愛的妹妹身邊吧。』

「不行,這我辦不到。」

『啊?』

儘管顯示器中的卡洛斯板起臉來,達哉還是堅決地說道。

「因為這已經是『我的戰鬥』了。」

達哉回想起在〈辛巴達〉號的停機庫裡,他與雅德莉娜的那段對話。

「所以我還不能夠回去。」

在得知〈Centuria〉的真相後,如今的他已無法轉身逃開了。沒有自我意識,單純依照他人指示反覆進行殺戮的戰鬥機器。

將它們釋放到這世界上的責任,哪怕只有些許在自己身上,他都不能夠逃避。

『……這樣啊,那就隨你的便了。』

達哉沒有從愕然低語的卡洛斯身上別開視線,按下操縱桿的按鈕。

〈Raven〉兩肩上的推進器啟動。機體在漂浮起來後,隨即轉身面向後方。

「嗯,就隨我的便了。」

留下這句話後,〈Raven〉就在猛烈加速下衝離現場。

目送著急速遠去的〈Raven〉,卡洛斯咂了一聲。

「什麼我的戰鬥,小鬼在說啥大話啊?」

口中的牢騷聽起來無精打采。畢竟他才剛剛被他口中的小鬼打得滿地找牙。

這次和以前那場「入社測試」不同,是賭上性命的實戰。卡洛斯以世界首屈一指的AS——〈強化型〉向達哉發起挑戰,然後敗北。

「我也差不多該退休了嗎?」

卡洛斯也是靠實力在這個業界討生活的AS操縱者,對自己的身手有著相當的自信。然而他卻在認真對決中,敗給一個搭乘AS還不滿半年的黃口小兒。

在覺得懊悔與丟臉以前,首先是感到一種內心被突然掏空的奇妙懸浮感。不論是被哥倫比亞軍除役時,還是D.O.M.S.遭人奪取時,他都未曾有過這種感受。

「不對,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了。得趕緊撤退啊——」

要是遇到等下恐怕會進軍的政府軍部隊,事情可就麻煩了。儘管必須在這之前與旭他們會合,但很不巧身邊沒有代步工具。

正當他想先進行通訊時,一道巨大身影冷不防地站了起來。

「唔喔!」

是原本臥倒在地的一架〈Centuria〉。儘管它看似因為失去右臂的衝擊導致機能停止,但似乎還能行動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達哉一離開,就突然動了起來。)

該不會是這架無人機是在裝死吧?心存著這種離譜的假設,卡洛斯心裡有點毛毛地仰望著那架〈Centuria〉。

急轉直下的戰況,讓旭緊咬起下唇。

約瑟夫的〈Wolf〉突破前鋒阻擾,逼近旭的〈強化型〉展開激烈的炮火交鋒。

『我倆結下的梁子,就在今天做個了結吧。就傾聽吾之刀刃的搖籃曲永眠吧。』

「你還是老樣子,盡說些蠢話啊。」

對約瑟夫而言,這是繼馬朗巴與育空研之後,與旭的第三次對決。彼此的技術與機體性能皆在伯仲之間,但眼前的情況明顯對旭不利。

〈強化型〉裝備的是大口徑、長射程的滑膛炮。這種長炮身不僅難以回轉,也不利於連射,不適合在這種距離下進行槍戰。

腰部裝置的〈仄洛斯〉格林炮,則反而因為是二〇mm的小口徑彈,難以對〈Wolf〉的重裝甲產生傷害。

不對,在這之前,守在達那厄村東側與西側的菊乃與卡洛斯早已敗退。既然如今已無法避免村子失陷,就算旭一個人死守住南側也毫無意義。

必須儘早撤離才行。

(不過,找不到機會——啊,既然沒有機會,就製造一個吧。)

螢幕角落顯示著一架遍體鱗傷,正在拚命與〈Centuria〉交戰的〈Shadow〉。上頭的操縱者想必是那名侍女吧。
這點可以利用。

旭的〈強化型〉隨即用〈仄洛斯〉進行盲射,短暫牽制住〈Wolf〉的行動,並趁著這製造出來的瞬間機會,以跪射姿勢架起滑膛炮。

目標不是〈Wolf〉,而是後方的〈Shadow〉。更幸運的是,與其刀劍交鋒中的〈Centuria〉正好形成了掩蔽。

『你這傢伙!』

約瑟夫雖有察覺到旭的意圖,卻已經太遲了。他所射出的五七mm彈貫穿〈Centuria〉的腰部,精準地將〈Shadow〉的右腳整個炸飛。

兩架AS隨即橫倒在地。而朝著在地上微弱掙扎的〈Shadow〉,〈Centuria〉靠著手臂動作緩緩逼近,打算給予最後一擊。

『你這卑鄙小人!』

為了掩護莎米拉,約瑟夫的〈Wolf〉連忙後退。旭沒有回應他這聲凌厲的怒吼,默默地開始撤退。

(接著——)

儘管很遺憾,但任務失敗了。為避免產生更多損害,必須立刻撤離。

該做的事情、該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與菊乃等人的會合、回收或處理掉遭到擊破的〈Centuria〉、與直升機聯繫並設定集合地點。事情真的太多了。所以……所以——

(旭,謝謝你。)

他絕對沒有任何時間與必要性,回想少女的笑容,以及兩人之間的約定。

3

由於擔任防衛要員的D.O.M.S.AS部隊的撤退,讓戰況一口氣大幅邁進。

壓制住山頭的〈Raven〉二號機,以炮擊輕易擊破達那厄村貧弱的防禦設施。隨後政府軍步兵部隊就在一號機的掩護下開始進軍,輕易佔領喪失一切防禦能力的村子。

『達哉,辛苦了。』

「是約瑟夫啊。看來你那邊也挺棘手啊。」

看到〈Wolf〉傷痕纍纍地前來會合,達哉驚訝地說道。

「莎米拉的〈Shadow〉被擊破了吧。她那邊還好嗎?」

『沒事,機體雖然少了一隻腳,但本人沒有受傷。剛才也派一架回收直升機過去接她了,你大可放心。』

「這樣啊,那就好。」

送了口氣的達哉,重新注視起村子的模樣。

士兵們正在將花田裡的罌粟連根拔起,進行廢棄處理。此外還從村子中央的民家裡,逮捕了一名禿頭的中年男子,把他從屋內拖了出來。

(是村長嗎?)

感到某種微妙的焦慮感,達哉再次開啟與約瑟夫的通訊。

「總覺得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啊。說是毒品大王的據點之一,我還以為是什麼大要塞,結果就只是座普通農村。雖然我知道那田裡種的罌粟是毒品原料啦……」

在目睹到這種田園風光後,對於他們把農作物連根拔起搶走的行為,達哉總覺得有種罪惡感。

『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對於這裡的村民而言,種植他們賴以為生的毒品是正確的行為,但在外頭的世界裡,毒品卻是不義之物。既然雙方律己的規範不同,此事就不能單以善惡論述。』

「真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說『不論背後狀況如何,不義就是不義,受懲吧!』之類的話呢。」

『沒的事,過去的拉希德也曾經如此啊。』

約瑟夫回覆達哉這句輕率發言的語氣,帶著些許苦澀。

『就算是同樣奉行伊斯蘭律法的阿拉伯子民,在沙漠求生的遊牧民族<貝都因人>與住在城市裡的定居民族<哈代裡人>,雙方皆有著不同的生活方式。因此雙方自古以來雖能共存,卻不時會引發激烈衝突。畢竟倘若族人飢餓,就前去掠奪食物養育族人是遊牧民族的正義,從他們手中守護城市則是定居民族的正義。而從中調停各部族的紛爭,正是王族的神聖使命。』

「…………」

『所幸如今的拉希德蒙獲阿拉恩寵,得以石油之財令子民富足。因此部族之間的鬥爭已成往事許久,但這個國家似乎並非如此啊。』

「因為貧窮嗎?」

達哉懷著極為難受的心情喃喃說道。

「因為貧窮,人們才會為了爭奪微不足道的財富掀起戰爭嗎?」

此時,〈Wolf〉拍了一號機的肩膀。

『不要忘記這份心情。』

「咦?」

『眼前的這副光景,即是無法避免孕育戰爭本身的一種矛盾。因此,不論身為將領還是士兵,都不能從這副光景上別開目光。倘若不知道這副光景,只靠著一個按鈕就掀起戰爭,我們想必會失去一項抑止戰爭的必要事物吧。』

「像是〈Centuria〉嗎?」

不管怎麼說,他都累了。正當達哉嘆了口氣時,二號機的雅德莉娜傳來通訊。

『遺產3號呼叫遺產4號。任務目標已全數擊破,週遭已無敵蹤。』

「遺產4號收到。嗯,呃——這邊村子的鎮壓也進展順利。」

『這樣啊。』

這時達哉才總算察覺到,雅德莉娜答話的語氣有點冰冷。

「莉娜,怎麼啦?」

『我在山頭處與菊乃的M9交戰了。』

「————!」

聽到她突然提到菊乃的名字,達哉當場嚇了一大跳。

「這……這樣啊。」

『她還是一樣多話,跟我說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喔。嗯,真是不少呢。』

「不……不少啊……」

對於那所謂的不少事情,他心裡太有數了。

達哉並沒有把前些日子,他在潛入阿拉斯加的育空研的時候,遭遇到菊乃的事情報告上去。

這並不是為了隱瞞自己的失態。只是達哉難以對雅德莉娜啟齒,他當時被菊乃吻了的那件事。

如果那件事已經曝光的話——

(那……那傢伙,究竟說到哪種程度啊?)

有別於達哉的焦急,雅德莉娜的語氣始終保持著平靜。對達哉來說,這反而讓他更是害怕。

『我現在就前往直升機的會合地點,你也趕快來吧。』

「收……收到。」

感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在警告他「不准逃」的達哉,深深嘆了口氣。

『你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情嗎?』

「不,並沒有……」

正當他在敷衍約瑟夫的疑慮時,警報裝置突然響起。

「是對人感應器?」

AS基本上只要感測到自機週遭的一定範圍內有人員活動,就會向操縱者發出警告,以防機體誤踩到我方士兵或民間人士。

他俯瞰著地面,並將螢幕放大。只見畫面上顯示著一名少女。

「咦?」

她的模樣讓達哉困惑。因為少女正在朝〈Raven〉丟擲石塊。

伴隨著清脆聲響,少女投擲的石塊被裝甲彈開。看似她母親的女性趕來制止,然而她卻掙脫開來,一而再、再而三地丟著石塊——

少女抬頭看來,一雙漾著哀傷與憤怒的眼神,隔著顯示器緊緊瞪著達哉。

(…………)

頓失話語的達哉,收到約瑟夫傳來的通訊。

『達哉啊。』

「——我知道。」

他不會道歉。不,是連道歉的資格都沒有。達哉的〈Raven〉默默地開始移動。

最後回過頭來時,少女已蹲在地上哽咽哭泣著。

這自始至終的一切經過,全都看在那個「影子」眼中。

「九月6號呼叫九月1號。剛剛那個你看到了嗎!」

以不可見型ECS隱藏身形的巨大影子。在其駕駛艙中響起的年輕聲音,語調興奮得高昂喊道。

「那就是傳聞中的日本新型機嗎?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與傳聞差真多呢。」

『…………』

「看那驚人的速度,燃油效率恐怕很差吧,但能源卻分配得相當好。這究竟是怎樣平衡的——」

『……中士。』

無線電另一頭,方才還保持著令人不安的沉默的對象,以低沉的聲音詢問。

『貴官的任務何時改為分析AS了?要是想轉任分析官,就給我滾去申請。』

「——啊,真是非常抱歉,上尉。」

這不祥的聲音,讓他有種被潑了一盆冷水的感覺。

『貴官傳送過來的記錄,我也正在確認。看來總算抓住那些傢伙的狐狸尾巴了。迅速歸隊吧。』

「暫且不管那些傢伙,『他們』那邊該如何處理?我認為,現在應該要先與他們聯繫才是。」

他儘管以疑問句提出意見,但長官的答覆卻很冷淡。

『這不是貴官該判斷的事情。再重複一次,迅速歸隊。』

「九月6號收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19 AM

第二話  航路向西

      1

風平浪靜的海面上,劃開一條筆直的航跡。

市之瀨達哉待在〈辛巴達〉號的甲板上,俯瞰著鮮豔的藍色與白色的對比。

「大海啊……」

朝著無人的空間,達哉喃喃低語著。

季節雖是二月,但迎面拂來的,卻是濕潤溫暖的海風。如今〈辛巴達〉號正離開中南半島,朝著印度洋西行。

「還真是來到很遠的地方啊。」

遠離生長的東京,來到遙遠的熱帶海洋。儘管極為微弱,但達哉的內心角落確實是感到了鄉愁。

拿出手機來看,有從青梅竹馬的牧島楓那邊收到幾封簡訊。

『阿達,你還好嗎?

我這邊也總算是進入考期了,每天都忙得沒空睡覺,好辛苦喔(T_T)

不過上禮拜在目標大學的入學考,不是我在自誇,考得非常順利呢(^_^)

所以,為了犒賞自己,我就去了大學前的咖啡廳。那邊的蒙布朗蛋糕真是好吃到嚇死人了——』

內容儘是這種無關緊要的閒聊。像是考試很辛苦啦、蛋糕很好吃啦,還有妹妹由加里與友人健司他們的消息。

字裡行間絕對不會透露出想要他趕快回去的意思,也完全沒有詢問他什麼時候能夠回去。他很感謝這份體貼,但同時也覺得有點難受。

(真受不了,她明明就是考生耶。)

達哉甩甩頭,切換自己的心情。此時,他聽到一陣混在海風之中的規律腳步聲。

雖然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的腳步聲,但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回頭了。一道正如他所料的身影站在眼前。

「你在這裡啊。」

穿著運動背心的雅德莉娜板著臉,眼神凌厲地瞪著他,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嗨……嗨……」

該來的還是來了——達哉吞了口口水。

「我聽菊乃說,你似乎在阿拉斯加與她有過接觸,但你為什麼沒有報告?」

「…………」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有的可多了呢,不過沒辦法老實回答。達哉無意間回想起菊乃嘴唇的觸感,伸手按著自己的嘴角。

雅德莉娜在看到他這種舉動後,眼神變得愈來愈凶惡。

「你該不會被她的美色迷惑,出賣我們的情報了吧?」

「誰會這麼做啊!」

面對這莫須有的質疑,達哉有點發火地回嘴。

「你不也知道嗎,那傢伙腦子不太正常啦!那個……才想說被抓到了,結果她卻突然自己吻上來,然後就這樣把我丟著不管——」

「真要是這樣,也是你的破綻太多了。」

「才沒有這回事咧!」

「不,你渾身都是破綻。」

對於達哉的反駁,雅德莉娜斬釘截鐵地斷言。

兩人都沒發現,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員們,此時皆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們。

「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喔——你要怎麼證明啊?」

「把眼睛閉上,達哉。」

「咦?」

「別拖拖拉拉的,快把眼睛閉上。」

「喔……好。」

在雅德莉娜嚴厲的命令下,達哉摸不著頭緒地把雙眼閉上。

緊接著——

「——咦?」

在黑暗中,嘴唇上忽然傳來某種柔軟的觸感。

「喂……等等?」

達哉連忙睜開眼睛。

「你在緊張什麼?」

眼前的雅德莉娜,正伸出白皙纖細的右手食指,輕輕碰觸達哉的嘴唇。

「咦……咦……咦咦?」

雅德莉娜半眯著眼,盯著達哉驚訝過度的各種表情變化。

「你以為我做了什麼?」

「咦?不是啦,就那個——」

「有破綻。」

雅德莉娜話一說完,就在達哉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咦,奇怪?」

反射性向後仰的達哉嚇了一跳。因為跟平時足以打穿頭蓋骨的強烈一擊相比,這一下簡直溫柔得就像微風輕拂。

「你的破綻果然太多了。」

「啊……是啊。」

看著嗤嗤輕笑的雅德莉娜,感到混亂的達哉也只能愣愣點頭。他還感受得到殘留在唇上的柔軟觸感與額間的麻癢感。

就在這個時候——

「你你你……你們在做什麼啊!」

高亢尖銳的喊叫聲,引得達哉兩人回過頭去。一名十多歲的嬌小少女,正面紅耳赤地盯著他們。

束在左側頭上的黑髮,隨著海風輕輕搖曳。

「克……克拉拉?」

「究……究竟怎麼啦?

這名黑髮少女,即是新生D.O.M.S.的社長——克拉拉‧毛。

原本的社長梅莉莎‧毛受到了恐怖攻擊而身受重傷,留下來的成員就在成立新生D.O.M.S.時,將她的女兒克拉拉作為毛的意志繼承者,拱上社長的位置。

而這名完美無缺的花瓶社長,此時正滿臉通紅,活像一隻煮熟的章魚。

「還……還問我怎麼了!公司內的不……不當異性交往可是違反工作規範喔!」

「不當異性交往?你在說什麼啊?」

就算面對新社長的當面指責,雅德莉娜也依然不改其冷靜的態度。不過聲調變得有點尖銳就是了。

「……我不過是在對達哉解說反諜報戰的應有心態,同時進行實際演練。當中毫無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情。」

「那你說的諜報戰,是在教什麼啊?」

「……就……那個……各方面的事情——」

「既然答不出來,那果然是在做色色的事情吧!」

看似比實際年齡老成的克拉拉,看樣子是對這方面的事毫無抗性。

這可不行——達哉連忙介入兩人之間。

「好啦好啦,克拉拉你冷靜點。」

「這算什麼態度啊,你可是基層人員耶!說到底——」

「啊——抱歉,真對不起,社長是我失禮了。」

「唔——」

在達哉一個勁兒低頭賠罪下,克拉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不再追究下去。

(啊——真累人。)

正當達哉在心中疲憊地抱怨時,雅德莉娜則是一臉愕然地插話問道:

「結果你到底有什麼事啊?」

「——啊,對了對了。等下要開會,你們也過來吧。」

「我們也要?」

「對呀,說什麼有關〈Raven〉的事情,想直接聽你們報告喔。」

聽到這句話,達哉與雅德莉娜隨即互看了一眼。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這種事可不能嫌麻煩啊。」

看到兩人都點頭後,克拉拉就在甲板上迅速跑開——才剛這麼想,她就回頭過來。

「聽好,這次我就寬宏大量地放過你們,但要是再做出色色的事情,可就要開審查會議嘍。」

「知道了啦。」

邊厭煩地答覆,達哉兩人也邊跟在她身後,邁開大步走著。

「話說回來,社長居然親自下來當跑腿傳話,這究竟是怎樣啊?」

「這有什麼問題嗎?」

對於達哉的疑問,雅德莉娜態度自然地如此答道。

〈辛巴達〉號上有個名為多功能區塊的廣大空間。裡頭固定設置著大型顯示器,可藉由改變內部配置作為作戰室等各種用途使用。

目前主要是作為開會用的會議室。

「——以上,報告完畢。」

雅德莉娜以這句話結束報告。她手上的平板型情報終端機,顯示著有關在中南半島的戰鬥的各種資料。

「辛苦了。」

擔任新生D.O.M.S.副社長,負責公司實際營運的伯納德‧伯特蘭,邊調整眼鏡位置,邊口頭慰勞著他們兩人。

此時室內聚集著新生D.O.M.S.的主要成員。有贊助商兼AS操縱者的約瑟夫,AS整備課課長的達妮埃拉‧柯曼,作為日本方面客戶代表的溝呂木——

當中應該是社長的克拉拉,則是被眾人以「派去跑腿傳話也沒關係」的方式對待。而這點也如實呈現著D.O.M.S.的現況。

「很好,那就繼續吧。」

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到這點,在聽到克拉拉充滿精神的聲音後,眾人一致點頭。

「總之,繼阿拉斯加後,我們毫無疑問是向吉翁特隆報了一箭之仇。」

約瑟夫邊確認資料,邊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千萬不可大意。」

在約瑟夫身後待命的哈山‧賓‧賈希姆中校嘆道。他既是侍女莎米拉的父親,同時也是自約瑟夫小時候起就一直侍奉他的忠實護衛。

他本來應該是拉希德陸軍的中校,不過如今已遠離軍務,與女兒莎米拉一同跟在約瑟夫身邊,擔任他的隨從。

「這雖可說是場勝戰,但我們終究也只是破壞基層的測試現場。過大評價戰果,乃是為將領者的大忌,還請殿下自重。」

「嗯。」

雅德莉娜也同意他的意見,一旁的溝呂木也邊確認眼前的電腦邊點頭。

「的確,要是再這樣拖拖拉拉下去,也只會讓吉翁公司完成〈Centuria〉。」

「話雖如此,然我方卻無法觸及對方本陣,真令人焦慮難耐。」

約瑟夫的話語,讓眾人一同露出苦澀表情。

「美國軍方與政府,似乎也有人在私底下與吉翁特隆秘密合作。而且還是相當有地位的高官。」

「我們離開D.O.M.S.的前員工,聽說也在美國被警方用各種理由逮捕了。我們要是沒出海,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呢。」

「就現況來講,我們恐怕暫時得要謹慎選擇停靠港口。美國本土是不在話下,但還不清楚吉翁特隆的勢力範圍有多大。老實講,卡洛斯他們決定跟隨對方,說不定是最正確的選擇呢。」

雅德莉娜在聽完這番對話後,靜靜低語。

「我們雖美其名是新生D.O.M.S.,但或許單純只是走投無路,被驅趕到這艘船上的一群人吧。」

她淡然指出的實情,讓眾人緘默下來。

他們重新深深地體會到,與世界最大規模的企業集團——吉翁特隆電子工學為敵所代表的意義。

「這樣不是很好嘛?簡單明了。」

在這陣沉默當中,達哉率先開口說道。

「總之只要把吉翁公司解決掉,D.O.M.S.就能恢復原樣,我們也能堂堂正正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對吧?真是好懂。」

「受不了你,還想說你要講什麼,結果是沒經過大腦的樂觀論啊。你腦袋裡頭到底有沒有裝東西啊?」

克拉拉眯縫這眼,瞪著向週遭尋求同意的達哉。

「所以說,我們才會在這邊絞盡腦汁,煩惱首先該怎樣踩住那些傢伙的痛腳啊。給我多用腦袋說話吧,蠢貨。」

「沒必要說得這麼狠吧。」

「好啦,姑且不論市之瀨小弟的精神論——」

伯特蘭輕輕拍手,把話題繼續下去。

「吉翁公司的資金與物資也不是無窮無盡。繼阿拉斯加以來,我們已經擊破了八架〈Centuria〉,這想必不是能忽視的損害吧。」

針對這項論點,達妮埃拉率先表示同意。

「我也這麼覺得。莉娜他們回收的殘骸我雖然只有稍微看過,但可確定是特殊機材的結晶。這種東西要是報廢掉半打以上,就算是吉翁特隆也會感到頭疼吧。」

「吉翁公司是打著只要以世界首度的無人AS獨佔市場,就能夠回本——這種如意算盤吧。但話說回來,說不定他們只是單純抓不到收手的時機。」

在會議室裡,克拉拉冷不防喃喃說道。

「該怎麼說呢,真想要個能實際看到的成果啊。」

她這句話,頓時引來眾人注目。

「畢竟就是這樣嘛,而且也差不多該跟日本那邊提出報告啦。」

「確實是如此。」

伯特蘭邊這麼說,邊確認起桌上的世界地圖。

上頭隨處可見的標示,是溝呂木被軟禁在育空研時掌握到的〈Centuria〉開發計畫的重要場所。他們會自行前往中南半島擔任援軍,也是基於這份情報做出的判斷。

「這次要試著主動出擊嗎?」

伯特蘭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道。在看到他所指的位置後,雅德莉娜喃喃低語。

「是羅馬尼亞啊。」

東歐的舊社會主義國家。位在雅德莉娜的故鄉——高加索相隔黑海的對岸處。

「記得那邊確實是有座〈Centuria〉的地下工廠。要是能針對那裡進行調查,確實是能有相當大的斬獲。」

說道這裡,達妮埃拉就歪著頭困惑地問道:

「這擺明是侵犯領空耶,沒問題嗎?」

「直升機搭載的不可見型ECS已確認能正常運作。考慮到羅馬尼亞軍的防空能力,我想沒問題。目標是位在羅馬尼亞西北部——卓斯班尼亞地區的庫因克姆要塞。」

伯特蘭所指的位置,是橫貫羅馬尼亞北部的咯爾巴阡山脈的一個角落。

「這種荒郊野外,真的會有〈Centuria〉的工廠嗎?」

達哉看著地圖,微歪著頭困惑問道。

「是沒掌握到確證,但有幾項依據作為佐證。首先這座要塞本是在冷戰期間,由西奧塞古總統所規劃的產物。」

尼古拉‧西奧塞古是在羅馬尼亞的共產政權時代,統治超過二十年以上的獨裁者。他一方面與蘇聯保持距離展開獨自的外交活動,另一方面則在國內強制推行個人崇拜,或是透過秘密警察建立起強權的支配體制。

最後在八零年代後期的東歐民主化革命中,導致市民們發動武裝起義,迫使他在一連串的流血鬥爭後亡命蘇聯。然而等到九零年代初期,蘇聯再次控制東歐後,他也沒能回到羅馬尼亞,而是在莫斯科的郊外在實質軟禁的狀態下病死異鄉。

「據說這本來是為對應核戰,還預定要轉移首都機能到此地的避難所,裡頭甚至具備大規模的工廠。」

「原來是邪惡獨裁者的秘密基地啊。該怎麼說呢,這也太有那個味道了。」

克拉拉愕然地喃喃念道。

「實際的建築工程,據說是在蘇聯佔領後由蘇聯軍主導進行的樣子。在冷戰結束後,這座要塞被棄置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最近政府才以龐大的資金作為交換條件,秘密轉讓給國外組織。而這筆資金的來源——」

「正是吉翁特隆。」

在伯特蘭的眼神催促下,約瑟夫接著說明下去。

「正確來講,是我們在追查吉翁特隆的不明地下資金時,循著資金流向而查到這座要塞。不僅位在紛爭不斷的舊共產圈,而且還是在遠離人煙的深山裡的大規模工廠。如果想避人耳目生產AS的話,應該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場所。」

「原來如此,確實是有調查的價值。」

聽完這段說明,雅德莉娜也點頭表示理解。

「或許該說是幸運吧,現在這個季節,咯爾巴阡山脈正好被冰雪封鎖。就算在山裡頭引發些許騷動,恐怕都不會傳到城鎮那邊吧。」

「這麼說來,最近這陣子都過熱帶生活,一時都忘了現在還是冬天呢。」

「藉由吾手,揭發開闢在地下的秘密魔窟嗎?呵呵,事情變有趣了呢。」

「你又發病啦。」

達哉朝著眼神莫名充滿神采的約瑟夫隨口吐槽一句,不過他完全沒注意到。

談論至此,克拉拉環顧起在場眾人。

「呃……那麼——」

「我可以把這話當作方針已經決定好了嗎?」

房門伴隨著意外的聲音開啟。隨後踏著曼妙腳步走進房內的,是名把綠色工作服穿得凌亂不整的年輕女性。

戴在後腦勺上的帽子下露出栗子色的捲髮,輪廓深刻的臉孔上掛著開朗笑容。

「喔,船長你來啦。」

她是這艘〈辛巴達〉號的船長——珊恰‧瓦倫提納。在D.O.M.S.算是相當的老資格,本是後勤部門海運課的所屬人員。由於雙方的業務與職場完全不同,所以過去幾乎不曾與AS教導課的達哉見面。

順道一提,這艘〈辛巴達〉號雖是約瑟夫所準備的,但上頭實際操作的船員,多半是D.O.M.S.海運課的離職員工。而她正是負責統轄這些船員的人。

「由於值班交接完了,就想說來這裡露個臉,看來我似乎來得正是時候呢。」

珊恰邊這麼說,邊在達哉身旁屈下身子。

「方便讓個位嗎?」

「請請請。」

感受到耳邊的輕柔吐息,達哉的表情頓時鬆懈下來——不過一察覺到身旁的雅德莉娜凌厲眯起雙眼,就讓他連忙繃緊表情。

(不行不行,不可以露出破綻。要抱持平常心、平常心。)

珊恰瞟了他一眼後,探出身子看著海圖。

「目的地是羅馬尼亞啊。那下一個停靠港口,就按照預定選在拉希德的亞摩魯市,這樣可以嗎?」

「沒問題。等靠岸後,就進行補給物資的裝載作業。」

在話題稍微到一個段落的時候,達妮埃拉舉起手來。

「有事嗎?」

「我想確認一下,子彈與肌組件等軍用品沒問題吧?雖然庫存還夠用。」

「這個嘛——」

在伯特蘭的視線催促下,約瑟夫點了點頭。

「請大可放心,這些我都安排好了。」

隨後,他就開始提出詳細的日程與數據。達哉也一臉認真確認著這些行程規劃。

(今後還不曉得會發生什麼狀況,這些部分我得確實掌握才行。)

作為新生D.O.M.S.的「移動總公司」,〈辛巴達〉號上頭也設置有社長室。整體是採辦公室與私人空間相連的隔間設計,只有克拉拉一個人住會嫌太大,所以雅德莉娜也跟她一塊同住。

「嗚——我討厭數學。」

「認真點,下一題。」

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克拉拉麵對雪白一片的筆記本,可愛臉蛋顯得無精打采。而坐在她身旁的雅德莉娜,則是板著比往常還要嚴肅的表情,指著課本的其中一頁。

克拉拉就年齡來講是小學生,但打從以前就不常去上學,而是待在家中接受在家自學的教育。當時是由她的母親梅莉莎,以及當母親忙碌時代為照顧她的母親舊友,來擔任教師的角色。

在她成為新生D.O.M.S.的社長後,也依舊延續這項慣習,由手頭有空的員工們來教克拉拉學習。順道一提,基於兩人同住的關係,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像現在這樣,由雅德莉娜負責教導。

「我討厭面積啦!不論圓形還是四邊形都討厭死了!阿基米德和歐幾里得都給我趕快去死啦!」

「他們兩個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死了。別鬧了,在十五分鐘內解答下面這四組題。只要錯一題,就不准吃今天的點心甜甜圈。」

「等……等等!你這樣也太蠻橫了啦!那個——我以社長命令……」

「還有十四分四十五秒。」

「混賬東西!」

雅德莉娜邊對缺乏學習慾望的學生採取斯巴達式教育,邊在內心歪頭感到不解。

(真搞不懂她,明明能無意識完成那麼複雜的彈道計算,為什麼會答不出這種入門問題啊?)

就在這個時候,社長室的室內對講機響起了。

『是我,社長現在方便嗎?』

是船長珊恰的聲音。

「喔,是業務聯絡嗎?」

「我去就好,你給我繼續解習題。」

這樣說不定就不用讀書了——朝著眼中閃動些許期待的克拉拉,雅德莉娜下達了殘酷的宣告。

「也是啦~」

她無視癱在桌上的克拉拉,朝門口走去。

「有什麼事嗎,瓦倫提納船長?」

「哎呀,莉娜你也在啊。那真是太剛好了。」

從開啟的房門確認到屋內情況的珊恰露出苦笑後,隨即擺出認真神情。

「抱歉打擾你們學習了,不過剛剛有收到一封岸上傳來的電子郵件。」

她邊這麼說,邊拿出一張摺起來的影印紙。

「誰寄來的?」

「是你們教導課第三班的巴克斯特班長寄來的郵件。

「————!」

聽到這句話,雅德莉娜與克拉拉同時瞪大了眼。

曾經是達哉與雅德莉娜直屬上司的道格拉斯‧巴克斯特,是D.O.M.S.中年資最深的員工。他在與社長毛一同被捲入恐怖爆炸攻擊後,目前應該是身患重傷,陷入意識不明的狀態才對。

然而現在卻收到他傳來的聯絡。

「班長恢復意識了嗎?」

「道格他——那媽媽呢!」

兩人迅速用視線掃過她遞來的影印紙,上頭以很有那名巨漢風格的簡潔文體,記述著自己與毛的近況。

像是他上個月底就已恢復意識,但傷勢還很嚴重,所以無法與〈辛巴達〉號回合的事;相對地,他正守護著尚未恢復意識的毛,潛伏在以前準備好的藏身所裡頭的事;以及毛目前的病情穩定,已安排了值得信任的醫師與護士照料她的事。

「媽媽……」

克拉拉將信件抱在胸前。她的漆黑眼瞳中,撲簌簌地滑落斗大的淚珠。

「……平……平安無事呢——嗚嗚,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嗯,真的是太好了……」

拍撫著啜泣的克拉拉的背部,雅德莉娜的眼睛也濕潤起來。在看見這一幕後,珊恰不再多說什麼,踏著安靜的腳步離開了社長室。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

克拉拉一離開雅德莉娜身旁,就連忙擦起眼角的淚水。

「冷靜下來了嗎?」

雅德莉娜在點頭答覆的克拉拉麵前蹲下。拿出手帕,溫柔擦拭起她被眼淚鼻涕弄得亂七八糟的臉蛋。

「抱歉,讓你看到這麼難堪的模樣。」

「沒這回事。真是太好了呢,克拉拉。」

「嗯,真是太好了呢。」

儘管眼淚依舊盈眶,克拉拉卻露出滿面的笑容。

「看來你已經不要緊了。」

「當然,管他三七二十一,統統給我放馬過來吧!」

「這樣啊。那就趕快繼續解數學習題吧。」

「…………咦?」

天使的笑容瞬間石化。

「放心吧,我有確實暫停時間。好啦,還剩下七分二十四秒。」

「——嗚咪~~」

  2

車頭燈的光芒劃破深夜停車場的漆黑。從數輛停下來的車上,陸續走出好幾名身著西裝的男子。

這裡是遠離商業區,接近貧民區的城市一隅。男子們在確認到目標的公寓後,互相點了點頭。

「就是這裡吧。」

「不會錯的。」

他們儘管佯裝成一般人,卻散發難以遮掩的暴力氣息。本已經決定好今晚住所的流浪漢,一副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開始偷偷摸摸離開此地。

「這裡是先遣部隊,現在準備開始突入。目標情況如何?」

『方才已確認他返回屋內,此後尚未有任何動靜。』

「瞭解,就這樣繼續監視。」

與事前配置在隔壁大樓的狙擊手結束通訊後,男子轉身面向部下們。

「照預定的計畫行事,出動。」

「遵命,班長。」

遵照男人的指示,先遣部隊進入公寓。他們兵分二路,從玄關與陽台進行夾擊。

兵貴神速。要迅速抹殺目標,在引起騷動前離開現場。

「目標的狀況如何?」

『依舊沒有動靜。』

「瞭解。」

是時候了。其中一名部下打開玄關的門鎖。他們從房間的正面與背面同時闖入,舉起藏在皮包裡的短機關槍。

然而套房窗戶上卻看不到人影,屋內冷冷清清,毫無聲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聯絡狙擊手詢問情況,卻毫無反應。通訊機的另一端只傳來一片冰冷寂靜。

(這該不會——)

「班長!」

部下傳來焦急的聲音。在他指著的方向上,就只見微弱的電子聲,與閃爍著的紅色LED燈。

「糟——」

突入起來的爆炸,徹底打破夜晚的寧靜。

公寓的其中一個房間裡,噴發出灼熱的爆炸火焰。猛烈衝擊波將週遭的窗戶玻璃震得粉碎。

在往來交錯的悲鳴與怒吼聲中,救護車與消防車的警笛逐漸靠近。

「這樣啊——嗯,我知道了——」

寬廣的房間內響起陰鬱的聲音。

「事後處理就交給你了……」

這裡是位在美國東海岸康乃狄克州的吉翁特隆電子工學的總公司大樓。在最高層的會長室,身為CEO的羅伯特‧摩根憤恨地摔下話筒。

「該死!」

「看來是失敗了啊。」

坐在訪客沙發上看報紙的男人如此開口說道。一雙修長的腳,就像是沒地方放似地交疊起來。

男人的名字叫史蒂芬‧伊利奇‧米赫洛夫,是前俄軍特種部隊出身的傭兵。目前是以D.O.M.S.社長的身份,接受吉翁特隆公司——更正確來講是摩根個人的聘僱。

「打算趁他在藏身處熟睡時發動襲擊,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襲擊人員反遭陷阱一網打盡。真不愧是克魯茲‧威巴,不只是區區的槍手啊。」

「別說得好像事不關己。」

「確實是事不關己。」

米赫洛夫從報紙總抬起頭來,以帶著些許睏意的眼神看向摩根。

「話先說清楚,我既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專屬的護衛,就單純只是個承包人員。請你別忘記這點。」

米赫洛夫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讓摩根碰了一鼻子灰。稍過片刻,他這次慎選詞彙,緩緩開口。

「……我想聽聽專家的意見。」

「唔,既然你這麼說——」

思考片刻,米赫洛夫乾脆地說道:

「應該要放棄追殺威巴。不只是那男人,就連行蹤不明的梅莉莎‧毛也是。」

「什麼!」

「那男人的目標很明確。他從頭到尾就只想要你的項上人頭。既然如此,與其胡亂追捕被反咬一口,還不如鞏固好身邊的防衛會比較妥當吧。」

「…………」

「話雖是這麼說,但他可是能從一公里開外,將行駛車輛中的駕駛一槍狙殺的高手。想要徹底守住他的狙擊恐怕也不是易事吧。」

聽完米赫洛夫的提議後,摩根就在臉前交握雙手,低頭陷入沉思。

「你是要我今後就一直畏懼下去嗎?」

「這是你自己惹來的禍吧。就算期待我替你擦屁股,我也很困擾啊。」

「…………不行,這可不行。」

稍過一會兒後摩根搖搖頭。

「做決定的人是你。只不過——」

米赫洛夫邊說邊拿出幾張文件。

「就我來講,我比較希望你將全副心力放在這邊。那群殘黨有點礙眼啊。」

「〈Centuria〉嗎……」

摩根在接過文件後,迅速確認起上頭的內容。

「這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損害。再不趕快認真應付,後果可不堪設想。」

「任他們去吧。現在先處理威巴的事情要緊。」

摩根把文件丟到一旁,做出如此判斷。

「說到底,那些傢伙正好能作為〈Centuria〉的練習對象不是嗎?遭到擊破的機體雖然可惜,卻也留下了相當不錯的資料。」

「真意外,這就是資本主義所謂的可容許的損害嗎?」

米赫洛夫挑起粗眉,如此問道。

「追求利益的手段不限於一種。不也有句話叫作『吃虧就是佔便宜』嗎?」

「既然你沒問題,那我就沒意見了。」

米赫洛夫伴隨答話站起身來。

「然後有關〈Centuria〉的事,差不多該與加魯那斯坦簽訂正式契約了。」

「我知道了,現場的警備就交給你了。」

「關於這點,我想請你准許我再多增添一點人手。這次的計畫要是有什麼萬一,我可承擔不起啊。」

「唔——」

思考片刻後,摩根搖了搖頭。

「不行,我可不想給對方多餘的壓力,就照原定的計畫進行。況且說到底,你覺得會發生什麼萬一嗎?」

「正因為意想不到,所以才會叫作萬一。但既然是客戶的要求,那就沒辦法。我先告辭了。」

米赫洛夫表面上擺出恭敬態度低頭致意後,離開了房間。摩根強忍著咂嘴的衝動,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

吉翁特隆的會長室有附設一間隨員用的小型休息室。如今作為米赫洛夫的護衛同行的菊乃與旭兩姐弟,還有一名西裝套裝的女性,正在這裡等待社長歸來。

「這我無法接受。」

「這是社長的指示。」

女性開口訓誡憤憤不平的旭。

一頭紅髮高高盤起,五官端正卻只是略施脂粉的臉上,帶著一副無框眼鏡。在整體的樸素裝扮下,左眼角的愛哭痣讓她散發強烈的性感韻味。

她是娜塔莉亞‧伊萬諾芙娜‧雅可夫列娃,D.O.M.S.的現任社長秘書。

「可是——」

「別這樣,旭。」

正在修整指甲的菊乃,開口制止愈說愈激動的旭。

「因為我們的失誤,讓公司蒙受損害可是事實喔。如果不承擔起這份責任,叔叔也無法作為公司的表率。」

旭緊緊地咬著唇瓣。菊乃用「我們的失誤」這話分攤責任的意思,他當然是沉痛地接受了下來。

「……我明白了。」

「很好。」

看著回答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旭,娜塔莉亞也點了點頭。

「社長似乎把這件任務視為讓你們姐弟洗刷污名的大好機會。希望你們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他的期盼。」

「我知道。」

菊乃一副百般無聊地答話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叔叔也差不多要談完事情了吧?那我先去準備直升機嘍。」

如此宣告後,菊乃就踏著安靜的腳步離開房間。

等到米赫洛夫離開會長室時,休息室裡就只有旭與娜塔莉亞兩人。

「你回來啦。」

察覺到米赫洛夫身影的旭,從沙發上起身迎接他。端正臉孔上帶著些許陰霾。

「菊乃呢?」

「她先去準備直升機了。」

「這樣啊。」

米赫洛夫套上娜塔莉亞遞來的大衣,而旭也在這個時候向他發出詢問。

「所以,摩根會長怎麼說?」

「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就只是去聽坐立不安的客戶抱怨。真受不了,所以我說資本主義這種東西——」

米赫洛夫臉色不變地突然中斷話語。

「旭。」

「什麼事?」

「我們是傭兵,是靠戰爭做生意討飯吃得人。不要對工作投入過多的感情。」

「…………」

聽到米赫洛夫冷漠的發言,旭緊咬唇瓣。

「關於達那厄村的事情,這次我就原諒你。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給我確實控制好菊乃的行動。」

「你——」

旭竭盡全力發出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難道就只是為了錢在戰鬥嗎,史蒂芬‧伊利奇?」

「是又如何?」

米赫洛夫極為乾脆,回答得毫無任何遲疑。

「話先說在前頭,你不像菊乃那般強大,沒辦法靠著異想天開的行動在戰場上存活下來。這點你可別搞錯了。」

「我才沒有異想天開!」

旭激動地發出吶喊。米赫洛夫微微挑起一邊的眉毛。

「我只是……我就只是……對她——」

就在旭說出關鍵性的一句話前,有人從外頭毫無預警地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旭在猛然回過神來後,連忙閉嘴。

「哎呀哎呀,果然是在這間房裡啊。打擾各位了。」

一名男子絲毫不以為意地闖了進來。

是米赫洛夫第一次見到的面孔。他是年約三十歲的白人男性,淺色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毫無皺褶的筆挺白衣。

「失禮了,請問是D.O.M.S.的米赫洛夫社長嗎?」

「是我沒錯,請問閣下是?」

「我是AS開發部的約納坦‧庫魯平斯基。從今日起要到你那邊去出差,還請你多多指教。」

眼前伸出右手的男子——庫魯平斯基的平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表情。

「難道會長沒跟你提起這件事嗎?」

「至少方才沒有談到。」

「唔,那位大人還真教人困擾啊。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的注意力是不是有點渙散啊?」

庫魯平斯基以過於美式風格的誇張舉止聳了聳肩。他的這番舉動,看得米赫洛夫與旭面面相覷。

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批評只隔著一扇門的經營者,真不曉得他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單純腦子裡什麼都沒在想。

「那些孩子們似乎打從育空研起,就一直受到米赫洛夫社長照顧了。我可是有很多事情想問問你呢。」

「孩子?」

咦,自己最近有照顧過這名疑似技術人員的男性的親屬嗎?面對正在腦內人名資料夾搜尋新建檔資料的米赫洛夫,庫魯平斯基露出一抹冷笑。

讓人隱約聯想到爬蟲類的表情。

「哎呀,我說的當然是〈Centuria〉了。你不懂嗎?說到底——」

「…………」

毫無預警地,庫魯平斯基突然開始滔滔不絕地述說,那個無人AS是多麼革新的兵器系統。

「這機體單以一架AS來看,儘管性能優異,規格卻也並未和現行機體相去甚遠。畢竟這終究是以量產為前提的機體,所以沒辦法無視成本方面的問題。而且不用我說,省略駕駛艙所導致的輕量化與不可見型ECS的搭載,真的是相當傑出。但它的本質並不在這裡。也就是說,至高王權網路系統——這才是凱撒計畫的核心——」

3

〈辛巴達〉號的入港程序進行得非常順利。

在船長親自掌舵下,近兩萬噸的船體無須借助拖船的協助,就順利停靠在碼頭的岸壁旁。隨後立刻從船上拋出系船索給港口人員,讓船隻停泊。

引擎停止的〈辛巴達〉號,就此進入短暫的休息。

「哎呀,是久違的陸地啊。」

達哉說著有如水手的感慨,衝下舷梯。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打量週遭景色。

「好大的港口。」

「這是當然的事。」

隨後約瑟夫就自滿地誇口道。在他身後,還默默跟隨著侍女莎米拉。

「這座亞摩魯市可是我拉希德王國的正面大門喔。」

「哦——是這樣啊。」

達哉邊隨後答道,邊來到碼頭的岸壁上。他穩穩踏著不會搖晃的地面,同時環顧起週遭景色。

這座亞摩魯市是位在波斯灣西岸的拉希德王國最大的海港都市。由於這裡也是國內石油管道的終點站,所以石油相關的設施果然格外顯眼。

碼頭上並排著儲藏原油的儲油罐,旁邊還停靠著一艘巨大液貨船。外加上石油的煉油廠與利用煉油廠產物的化學工廠,形成一個大規模的產業體系。

「只不過啊,明明大夥都還在忙著工作,就我們幾個先跑上岸,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今我們的職責就是上岸交涉。就算只是象徵性的角色,但身為社長的你要是不在,事情可就談不下去了。」

接著,克拉拉與伯特蘭也一同走下船。

「船的事情就交給瓦倫提納船長吧。」

「既然如此,那我們跟來的理由是?」

最後現身的雅德莉娜歪著頭困惑問道。

「我與達哉只是操縱者。考慮到AS的相關作業,還是留在船上比較好吧。」

「就這點事,你別放在心上。你們就當作受到我的邀請吧。實際上,我有個人想要介紹給你們認識。」

聽到約瑟夫的答覆,達哉與雅德莉娜一同歪頭感到困惑。

「你的邀請?」

「想介紹給我們認識?」

「唔,接送的人員來了。」

約瑟夫轉身面對的方向上,緩緩走來幾道人影。

在幾乎是靠臉過關的狀態下結束出入境審查後,D.O.M.S.——正確來講是約瑟夫一行人陸續來到亞摩魯市的街道上。

「真不愧是王子殿下的威勢啊。」

「雖然由我們來擔心這個也很奇怪,不過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不論是海關還是檢疫方面。」

在負責帶路的黑色豪華轎車的後座上,達哉等人又是敬佩又是歪頭感到困惑。

此時,克拉拉一副後知後覺的態度喃喃問道: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是要去見哪位大人物啊?」

「這我從前幾天起,就應該跟你說明過很多遍了吧,『社長』?」

伯特蘭的眼鏡透著詭異光芒,不自然地強調起「社長」兩個字。

「為了補給不能公諸於世的軍需物資等物品,所以約瑟夫殿下要介紹這座港口的有力人士——阿布杜拉‧阿爾‧阿提雅先生給我們認識。你難道忘了嗎?」

「我……我當然記得啦。開個玩笑都不懂,笨蛋笨蛋。」

對於擺明是在說謊虛張聲勢的克拉拉,約瑟夫很乾脆直接無視她繼續說道:

「說是有力人士也不太對。亞摩魯這塊土地,自古以來就是納布漢族的住所,阿布杜拉大人則是族長。就連亞摩魯現今的繁榮,也大都是靠阿布杜拉大人一手促成。」

「哦——」

達哉不經意想起,他在中南半島聽約瑟夫提起的拉希德王國的事情。

「納布漢族本來就是以亞摩魯為中心發展的商業民族。他們在過去,仰賴小巧的阿拉伯帆船,遠渡重洋到印度或非洲進行交易。而如今也依舊殘留著這種風氣喔。」

「幾乎就是辛巴達的世界啊。」

聽到雅德莉娜語帶敬佩的感慨,莎米拉就跟著插話說道:

「……就連〈辛巴達〉號,也是有阿布杜拉族長的協助才能順利籌備。那位大人可說是少爺最大的後盾。」

「嗚哇——總覺得我們人還沒有見到,就已經不敢輕忽怠慢了耶。」

克拉拉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她人卻是半躺在後座上,沒禮貌地擺動雙腳。

「既然這樣,就不要在車裡頭躺著。難看死了。」

「這是兩碼子事啦。」

看克拉拉滿不在乎的答話態度,達哉與雅德莉娜皆蹙了蹙眉。

約瑟夫等人乘坐的豪華轎車,最後是朝郊外的方向開去。

『這個方向是要去別墅那邊嗎?』

約瑟夫在用阿拉伯語詢問後,身著黑衣的駕駛員就頜首表示同意。根據約瑟夫的記憶,他應該是阿布杜拉族長身邊的一名親信。

『是的。主子表示,倘若公然邀請尚在武者修行的約瑟夫殿下,恐怕會對殿下造成困擾——不敬之處,懇請殿下諒解。』

『不不不,這是當然的顧忌。族長的關愛令我深感惶恐。』

轎車就在兩人對話的時候駛離市街。等在海棗叢生的乾燥大地上行駛一段時間後,碧波萬頃的綠洲與搭建在湖畔旁的風雅建築物,隨即闖入眾人眼簾。

「該不會就是那裡吧?」

面對達哉的詢問,約瑟夫頜首答道:

「嗯,那座綠洲是亞摩魯市的水源之一。據說納布漢族的族長,代代都會在海港與綠洲建築城寨,守護這兩個地方。」

「原來如此,想要支配城鎮就必須掌控住賴以為生的水源,與帶來財富的海港兩地。真是合理的行徑。」

「你那是什麼危險的解讀方式啊?」

對於頻頻佩服的雅德莉娜,達哉總之先發出吐槽。

「……如今,則是把這裡當作別墅使用。」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呢。身為一國的王子,果然也必須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吧?還真是辛苦呢。」

聽到達哉的感慨,約瑟夫隨即露出一抹淺笑。

「不,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

轎車也在這個時候停靠在別墅門口。司機迅速下車,謙恭有禮地打開後車門。

「殿下與同行友人們,主子已在恭候各位了。」

「嗯。」

以大方態度答覆的約瑟夫率先走下轎車。

「殿下以及D.O.M.S.的各位,歡迎來到寒舍。」

穿過宅邸玄關後,一名有著當家架式的壯年阿拉伯男性,正在遼闊大廳裡迎接達哉等人到來。

「我是本地居民的領導人,名叫作阿布杜拉。各位就請在寒舍寬心休養,消除旅途疲勞吧。」

偏瘦的修長身段穿著一套英式西裝,溫文儒雅的舉止與流利的英文相當純熟。比起阿拉伯族長這種古老頭銜,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名幹練的經營者。

作為D.O.M.S.方面的代表,伯特蘭上前回應阿布杜拉的問候。

「您親切問候,我方愧不敢當——」

「我是D.O.M.S.的社長克拉拉‧毛。以後請多指教啦,族長。」

還來不及阻止,克拉拉就以跟平常時沒兩樣的傲慢態度向對方問好了。

(糟糕!)

她這突如其來的失禮舉動,就連達哉也嚇得當場僵住,不過阿布杜拉族長倒是很愉快似的笑了起來。

「哎呀哎呀,雖有聽殿下提起,但還真是為可愛的社長呢。」

「不不不,她雖然外表看起來如此可愛,但可是身懷不容小覷的絕技啊。你可千萬別大意嘍。」

態度放得比平常還要低的約瑟夫,與絲毫不改其傲慢態度的克拉拉。

「就是說呀,族長。說起來,我們可是來找你談生意的,突然就把人當小孩子看也太失禮了吧。」

「這確實是我失禮了,容我向你致歉。希望能有個愉快的交易。」

阿布杜拉走向克拉拉,微微彎腰向她伸出右手。

「好呀!」

另一邊的克拉拉,則是盡全力伸展身體,回握他的手。

「看樣子,商談的第一階段算是平安結束了。」

「說到底,會在這個階段就擔心商談失敗,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就在達哉與雅德莉娜如此竊竊私語的時候……

『約瑟夫大人!』

伴隨尖銳的女高音,一道嬌小人影從大廳樓梯上直衝而下。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阿拉伯語,但達哉也聽得出來句中的「約瑟夫」的發音。

「誰呀?」

是名看似與克拉拉年紀相仿的可愛少女。只見她踏著階梯起跳,順著衝刺的勢頭朝約瑟夫飛身撲去。

『等你好久了,我的夫君!』

「什麼!」

就在達哉等人因這突如其來的發展瞠目結舌時,約瑟夫十分冷靜地做出對應。

他正確預測少女以拋物線落下的位置,微微蹲低了身子敞開雙手,確實接住那個嬌小身軀。

『同樣的奇襲可是不管用的喔。給我多加精進吧。』

『真不愧是約瑟夫大人。』

他將少女輕輕放到地上,臉色大變的阿布杜拉也在這個時候趕來。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笨女兒?這要是受傷了該怎麼辦?而且我不是要你在裡頭乖乖待著嗎?』

『真……真是非常抱歉,可是我……』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這麼生氣嘛,岳——』

約瑟夫連忙介入少女與阿布杜拉之間幫忙緩頰,而他也才在這時候發現,D.O.M.S.一行人紛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那個女孩子是誰啊?」

「看他們這麼親密,會不會是約瑟夫的妹妹?」

「那就是拉希德的公主嘍?真是酷斃了。」

「不過長相看起來不太像喔。」

達哉等人感到疑惑地竊竊私語起來。莎米拉看來也沒有想回答的意思,一派輕鬆地在一旁裝傻。

『還真是嚇死我了。』

『約瑟夫大人,我可以同你的朋友們問好嗎?』

『嗯,但要用英文喔。』

『我知道了。』

少女在答話後,隨即轉身面向達哉等人,優雅地行了個禮。

「各位D.O.M.S.的客人,歡迎你們遠道而來。我是出身於此家中,如今嫁往凱特魯王家的瑪麗亞——阿布杜拉的女兒瑪麗亞<瑪麗亞‧賽特‧阿布杜拉>。夫君約瑟夫的友人們,我由衷歡迎你們。」

「……啊?」

令人難受的沉默降臨大廳。最後,就見克拉拉舉起顫抖的手指,交互指著約瑟夫與瑪麗亞兩人。

「——丈夫?」

「嗯。」

「——妻子?」

「是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伉儷情深的恩愛夫妻——目睹到若要如此形容,以常識來講超過稍微的程度,充滿不道德與犯罪性的情景後,眾人一同發出怪聲,嚇得向後仰去。

「等等,年齡差上十歲的夫妻確實是不怎麼稀奇——不,問題不在這裡!」

「酷斃了,那個公主長得一臉可愛居然結婚了,簡直比我還要成熟啊。輸了。」

陷入混亂的雅德莉娜,與往奇怪方向佩服的克拉拉。

「各位鎮靜點,這樣太不像樣了。」

當中就見伯特蘭沉穩地摘下眼鏡,擦起眼鏡上的霧氣。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民情,更別提王公貴族的婚姻,會稍微偏離我們的常識也是理所當然吧。」

他語帶嘆息地說道,將眼鏡重新戴上——

「喂,伯特。」

「怎麼了嗎?」

「你眼鏡戴反了。」

「——失禮了。」

看來最感動搖的人是伯特蘭自己的樣子。

「……跟預期的一樣。」

就唯有莎米拉一個人看似心滿意足地握緊拳頭。此時,她注意到達哉一個人楞楞地站在一旁。

「太過驚訝,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嗎?」

「咦?不,我很驚訝喔。只是,我對小孩子又沒有興趣。」

「……這樣啊。」

達哉表面上保持平靜地說道。

「商談」的正式階段,是在宅邸的會客室進行。

「這是我方能提供的機材目錄。」

「容我拜讀一下。」

伯特蘭接過阿布杜拉遞來的文件,慎重確認上頭的內容。

「除各種肌組件外,還有奧瑞崗的四〇mm無殼彈、五七mm的穿甲彈與反裝甲榴霰彈——真沒想到,居然能提供到這種程度。」

「恕我失禮,但這簡直就想要戰爭啊。這些物資究竟要用在何處……算了,或許還是別問會比較好吧。」

「真是非常抱歉。」

不過對達哉來說,比起這邊的商談過程,他更在意正在慇勤地服侍約瑟夫的「妻子」——瑪麗亞這邊的情形。

「約瑟夫大人,我端咖啡來了。」

「嗯。」

「味道還好嗎?」

「技術多少是有些提升,但口感還不夠有深度。豆子的烘焙可是咖啡的命脈,今後還要再多加注意。」

「真是非常抱歉。」

「沒什麼,你那時時精進不懈的態度非常好喔。」

「哇——」

在被約瑟夫溫柔摸摸頭後,瑪麗亞就感覺很舒服似地依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才這麼大就已經嫁人,真是酷斃了。」

「真是受不了,這就是文化差異嗎?」

正當克拉拉與雅德莉娜在說悄悄話時,伯特蘭轉頭過來說道:

「社長,麻煩簽個名。」

「好啊。」

克拉拉隨即小跑步趕過去,在伯特蘭的催促下拿起筆來。

「請在這邊簽名。」

「了——解……Clara Mao——好了。」

克拉拉以格外繚亂的拙劣筆跡在文件上籤字。

「真是不錯的買賣呢,毛社長。」

「喔——容你照顧啦,族長。」

克拉拉與阿布杜拉再度握手。看在旁人眼中這或許是相當滑稽的畫面,但至少兩位當事人似乎是非常認真的樣子。

等握完手後,阿布杜拉就誇張地敞開雙手。

「好啦,死板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其實我有替殿下的新朋友們準備了宴席,各位今晚要不要在寒舍好好休養呢?」

聽到這份邀請,正要起身的伯特蘭稍微思考了一下。

「感謝您的邀請,無奈等一下船那邊就要開始裝載作業了。這邊就由社長代表出席,請容我先行告退。」

「咦,由我代表?」

被他拍著肩膀的克拉拉,愣愣地瞪圓了眼。

「像這樣接受招待,也是不折不扣的社長工作喔。」

伯特蘭帶著有點壞心眼的笑容,轉頭面向達哉等人。

「莉娜還有市之瀨小弟,就麻煩你們當社長的保姆了。」

「瞭解……好久沒吃大餐了呢。」

雅德莉娜半眯著眼,盯著露出天真笑容的達哉。

「你可別太丟D.O.M.S.的臉喔。」

「話說回來,保姆是什麼意思啊!」

憤慨不已的克拉拉,鼓著腮幫子抱怨。

或許是顧慮到D.O.M.S.的客人,當晚的餐會是采西式的餐桌禮儀。眾人在餐廳裡不是坐在地板上,而是坐在餐桌前,還準備了銀製刀叉。

「族長,不好意思,請問有筷子嗎?」

「這我真的沒準備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東洋的客人。」

就連達哉這可以說是過分的要求,阿布杜拉族長也是一笑置之。

「作為賠罪,要不要小酌一杯呢?我們穆斯林的戒律雖然禁止飲酒,但可沒不解風情到妨礙客人們享樂喔。」

「咦——可以嗎,莉娜?」

達哉看著身旁的雅德莉娜,徵詢她的意見。

「只要別喝過頭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喝上一杯啦。」

「我明白了,那就——」

阿布杜拉族長一彈指,一旁隨即送上葡萄酒瓶。由年紀尚輕的服務人員,將酒注入玻璃杯中。

「啊,多謝。之後我會自己來,你放在這邊就好。」

「遵命。」

等達哉迫不及待喝上一口後,克拉拉就一臉好奇探頭過來問道:

「味道如何?」

「……如果是懂得品酒的人,喝起來一定覺得超好喝吧,但我只覺得澀澀的,喝不太出來味道。」

在達哉擺出一副難以形容的詭異表情老實說出感想後,週遭頓時哄堂大笑起來。約瑟夫毫不留情面地抖著肩膀悶笑,就連莎米拉也遮起嘴竊竊笑著。

「你還真是丟人現眼啊。」

「你很煩耶。」

聽雅德莉娜語帶嘆息的感想,達哉賭氣似地別過頭去。

而在眾人笑鬧的過程中,盛著餐點的盤子也陸陸續續端上桌。有煮成褐色的米粒,羊肉的卡博串(將肉切成四角形串烤的中東料理),還有以葡萄葉包著絞肉與米飯下去蒸的朵瑪。不論哪一道菜,味道都意外柔和,很對達哉的胃口。

「……不用自己動手準備就能吃的料理真美味。」

總覺得莎米拉隨口說出的這番話,似乎徹底否決掉她身為侍女的存在意義。

「達哉大人——」

此時,坐在約瑟夫身旁慇勤伺候他的瑪麗亞,忽然向達哉搭話。

「怎麼了嗎,小妹——嗚呃!」

在餐桌下,雅德莉娜的手肘重重撞在達哉的側腹上。在肋骨的嘎吱聲中,他勉強吞下口中的悲鳴。

(你這個笨蛋,她再怎麼說也是已婚婦女,怎麼能這樣稱呼她啊。)

(O……OK,好,我明白了。)

達哉點點頭後,在冒著冷汗的臉上,竭力堆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有……有事嗎,夫人?」

「達哉大人是夫君的友人吧。聽說你曾和他在各種戰場上一同並肩作戰呢。」

「嗯,喔——當然啦,我和約瑟夫可是戰友喔——沒錯,是至交好友呢!就讓我來跟你說說我倆的各種英雄事蹟吧。」

「好的,請務必說給我聽。」

趁著酒意賣弄起來的達哉,就搭配誇張的動作與手勢,述說起誇張十成左右的宏大英雄事蹟。

「等到這個時候,就已是我的〈Raven〉一騎當千、萬夫莫敵,在戰場上大肆活躍的場面了。」

「好了,自吹自擂也要有個限度啊。」

雅德莉娜的吐槽,讓達哉蹙起眉頭。

「稍微潤色一下又沒什麼關係。」

「把一吹噓成十,可不是稍微的程度吧。」

「…………」

就在克拉拉給他補上最後一刀時,雅德莉娜向瑪麗亞等人微微低頭致歉。

「我們的同伴得意忘形了,真是抱歉。」

「不不不,請不用太過介意。」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去一一指責那傢伙的無禮了。」

「我很高興喔。他告訴了我,我所不知道的夫君的模樣。」

瑪麗亞說完這句話後,就微微鼓起腮幫子。

「約瑟夫大人跟莎米拉都完全不肯跟我說這方面的事情。」

「戰場的情況不是能在女子面前提起的事。」

「哎呀,那莎米拉又怎麼說呢?」

「為何要提到她啊——」

看著約瑟夫與瑪麗亞感情不錯的拌嘴模樣,克拉拉半感慨半錯愕的喃喃自語。

「還真的是夫妻耶。明明就跟我差不多大。」

「這就是所謂的幼妻吧。不過對我這個日本人來說,稍微有點跟不上狀況啊。」

在達哉歪著頭表示困惑後,察覺到他這模樣的約瑟夫就抓過頭來。

「真令人意外,記得我曾在書上看過,日本也有這樣的事例喔。我記得……就叫作光源氏吧——」

「時代完全不同吧!」

「更何況,源氏物語可是創作出來的故事耶!」

克拉拉與達哉異口同聲地發出吐槽。

沙漠的溫差劇烈,一旦入夜,氣溫就會驟降。在星空之下,雅德莉娜倚著風雅的陽台柵欄,因夜晚的空氣顫抖身軀。

「……要咖啡嗎?」

聽到背後傳來的詢問,雅德莉娜回頭望去。莎米拉正端著放有咖啡壺等物的托盤,站在她身後。

「也好,幫我倒一杯吧。」

「……嗯。」

在陽台角落的桌面上,莎米拉將咖啡注入兩人的咖啡杯裡。茶點則準備了雅德莉娜愛吃的威士忌酒糖。

「……請用。」

「謝了。」

簡短答謝後,雅德莉娜隨即就座。她拿起咖啡杯淺嘗一口。

「這不錯喝呢。」

粘稠濃郁的苦味與深深的香氣,與威士忌酒糖的甜味非常合。這讓她拿威士忌酒糖的手完全停不下來。

一顆、兩顆、三顆——

「……美乃滋也是這樣,你該注意一下,免得卡路里攝取過量了。」

「沒問題。攝取的卡路里,全都會用訓練消耗掉。」

雅德莉娜面不改色地如此斷言。

她至今都沒什麼機會與莎米拉兩個人單獨聊天。不過兩人之間的這種互動,絕對算不上是不愉快。

「今天很多事都讓我嚇了一跳。」

「……少爺的事?」

「是呀,真受不了——」

話語忽然中斷。雅德莉娜仰望起夜空,有些欲言又止地開口問道:

「你這樣就好嗎?」

「…………」

「那個,或許是我誤會了,但我還以為你對約瑟夫——」

「……這不一樣。」

莎米拉以平靜,但也堅決的口氣斷然說道。她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我的家族,代代都是侍奉凱特魯王家的家臣。父親大人、母親大人,還有我都是如此。我以乾妹、侍從的身份侍奉著少爺。這樣就好。我並不奢求更大的回報。」

十分罕見地,莎米拉滔滔不絕地說道。

「……對少爺而言,瑪麗亞夫人是必要的。而少爺本身也將夫人當作是掌上明珠般疼愛。我不曾羨慕過。」

話說到這,莎米拉忽然停下話語,在雅德莉娜的杯裡重新添加咖啡。

「謝謝。」

在答謝的雅德莉娜面前,莎米拉低垂視線。

「……我反倒是羨慕你們。」

「咦?」

「……我的AS操縱技術,比不上你跟達哉。在先前中南半島的戰鬥中,我已經充分體認到這一點了。」

她淡然答覆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動搖。

「……我就算能守住少爺的背後,也無法與他並肩作戰。這讓我很懊悔。」

「這樣啊——」

雅德莉娜如此答道,並喝了一口還溫熱的咖啡。她根據自己的經驗明白,這種時候不需要多餘的安慰。

「……你能與達哉並肩作戰,老實講讓我很羨慕。」

「————」

聽到她這句話,雅德莉娜拿著咖啡杯的手突然停住。

「為什麼會提到達哉?」

「……不是嗎?」

「唔——」

「……我還以為你們一定有那個意思呢。」

「不是嗎」是指什麼不是,「那個意思」又是指什麼意思——雅德莉娜是聽得出來莎米拉話語中的意思,儘管如此……

「不,那傢伙還完全不行。」

雅德莉娜卻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

「我待在達哉身邊是不覺得討厭,他在戰場上也變得多少能派上用場了。但終究只是這樣。我並沒有對達哉抱持更進一步的感情,也無從有這種感情。請別誤會了。」

「……這樣啊。」

莎米拉總是缺乏表情起伏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微笑。

「……我們說不定很像呢。」

她隨口說出的這句話,讓雅德莉娜當場瞪圓了眼,隨即點頭同意。

「或許吧。」

「到了,這裡是你的房間。」

「……嗚嗚,抱歉。」

喝過頭整個人完全爛醉如泥的達哉,搭著約瑟夫的肩膀,在他的攙扶之下拖著身體來到房間。

一進到房間裡,達哉就癱倒在床上。

「真受不了你,難怪先知會禁酒。」

約瑟夫嘴巴上這麼說,手頭上也準備了水瓶等物品擺到茶几上。達哉茫然注視著他這副模樣。

「你真的是王子呢。」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啊?」

聽到達哉這句喃喃低語,約瑟夫露出苦笑。達哉也不在意他的揶揄,斷斷續續地把話說下去。

「莎米拉、哈山大叔,還有那位叫瑪麗亞的女孩、阿布杜拉族長。在你身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他們全都對你有著某種期盼。」

「嗯。」

「你這樣真的好嗎?」

達哉在床上坐起身來,脫口說出連他自己都很意外的話語。

「什麼意思?」

就連答話的約瑟夫也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

「那個,就是跟我們一起戰鬥這件事啦。我們確實是很感激你啦。說起來,要是沒有你的錢,如今的D.O.M.S.可就無法運作了。」

說著說著,達哉心中某種朦朧的想法漸漸凝聚成型。

「說到底,你會加入D.O.M.S.,本來就像是一種武者修行吧。那麼,D.O.M.S.都變成如此了,你又為什麼會繼續奉陪呢?」

「的確,至今都沒想過,我或許早已失去當初加入的理由。但這又有何妨?」

約瑟夫極為乾脆地回答。

「雖說只是一時,但吾劍之主可是遭受到此等危害。此時若不仗劍相助,將有違戰士之義。」

聽到他這話,達哉瞪圓了眼睛。

「為了義嗎?」

「沒錯,即是為了義。」

約瑟夫神情極為認真地頜首答道。

「達哉,你不也是如此?基於協助克拉拉,想替毛社長報仇雪恨的俠義心腸,而趕來協助嗎?」

「這個嘛,我也覺得不能原諒讓社長遭遇到這種事的傢伙啦。不過,這不是為了義這種了不起的東西——等等,別說得好像社長死了啦!」

阿拉伯的夜晚,就在兩人的對話中靜靜地深沉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41 AM

第三話  龍之城

1

在費時五天的補給與休息後,〈辛巴達〉號駛離了亞摩魯港口。

隨後駛經波斯灣、阿拉伯海、紅海與阿拉伯半島沿岸,越過蘇伊士運河航向地中海。接著在愛琴海悲傷,等通過達達尼爾海峽與博斯普魯斯海峽後,隨即抵達了黑海。

航行在海面上的〈辛巴達〉號,外觀看起來就跟尋常的貨櫃船幾乎毫無分別。但本來該是船艙的船體內部,有大半空間裝載著登陸艦的設備。

包括設置在船尾方向停放AS與軍用直升機的停機庫,還有將這些機體送往甲板的大型升降機。在隱秘行動的前提下,雖不像一般的兩棲突擊艦那樣備有小型登陸艇,以及供登陸艇出入的井圍甲板,卻能透過船底艙口讓AS從水中出發。

是艘以運用AS為前提改造,並能充分發揮這方面潛力的船隻。

『OK,達哉上來吧!』

「瞭解!」

遵照貨物搬運人員的指示,達哉讓〈Raven〉一號機走進運輸直升機的貨倉。聚集過來的作業人員,手腳俐落地將機體固定起來。

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早已裝載在裡頭,讓貨倉是幾乎塞滿。畢竟搭載不可見型ECS的直升機就只有兩架,而這個數量頂多只能夠運送三架AS。

所以眾人就決定用這架直升機載運兩架〈Raven〉,另一架直升機載運約瑟夫的〈Wolf〉與各種武器裝備。備用的兩架〈Shadow〉,這次則是留在船上。

達哉在從一號機的駕駛艙下來後,向作業員喊道:

「那我去確認武裝嘍!」

「沒問題!」

達哉拿起檢查用的終端機,邁步跑起。

就快到出發時間的〈辛巴達〉號停機庫裡是一片喧擾。畢竟是要毫無任何補給,並仰仗ECS來回飛行近一千公里的航路。事前的準備與檢查,不論做幾遍都不嫌多。

「哎呀?」

這時,達哉忽然停下腳步。他在停機庫的角落,發現到有點閒得發慌,待在那裡抽菸的溝呂木。

「這裡作業時禁菸喔。」

「啊?什麼呀,是小老弟——達哉啊。用不著你多管閒事。」

轉頭看來的溝呂木,隔著墨鏡賞給他一記白眼。

「要是被珊恰船長或達妮埃拉看到,可是又要挨罵嘍。說到底,想抽菸到甲板上抽不就好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溝呂木喃喃嘀咕,將煙蒂塞進攜帶式菸灰缸裡。都說成這樣了,就算是他也沒那個臉拿出第二根菸繼續抽。

「主任,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喂,等等。」

見達哉準備再度跑開,溝呂木連忙將他叫住。

「有事嗎?」

「現在才說或許有點遲,但對不起。把你捲進奇怪的事件裡了。」

「啊?」

這出乎意料的話語把達哉嚇了一跳。

「有關TAROS,在EHI與技本那邊,也曾有過運用在無人AS開發上的計畫。不過我當時氣得大喊『這種毫無靈魂的計畫,別開玩笑了!』就把這提議徹底否決,然後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

「…………」

「不過,我應該再多認真考慮一下,除了我們之外的其他人,將TAROS濫用在無人機上的可能性。」

「我不覺得這是主任你的責任喔。」

看著難得這麼沒精神的溝呂木,達哉苦笑說道。

「好啦,我回去把這件事迅速解決,請你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抱歉了,總有種反倒害你費心的感覺。」

溝呂木低聲說道,同時摘下太陽眼鏡。看到他此時的表情,達哉稍微有點驚訝。

「製造出TAROS的傢伙,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但說實話,我還無法看出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製造出這種東西。」

溝呂木的雙眼中,閃動著身為一名技術人員——或是說身為研究者的真摯光芒。

「我雖然把它用在人機互動介面上,但偶爾也會有種自己在拿電腦機體當醬菜石用的感覺啊。」

「這是什麼意思啊?」

「總而言之,就是我或許完全搞錯TAROS的用途了。說不定〈Centuria〉的系統設計,才比較接近TAROS的原本用途呢。」

雖說是由過程與推論構成的話語,但達哉也隱隱約約明白溝呂木想表達的事情。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實在是很難想像,製造出那東西的傢伙,會因為那種半吊子的仿造品就感到滿足了。」

「主任,那你的意思是——」

正當達哉想追問下去時……

「達哉,你還在這邊做什麼啊!」

「已經沒時間了!可沒空讓你在這兒打混摸魚喔!」

他被約瑟夫與雅德莉娜找到了。在兩人大聲斥責下,達哉搔抓著頭說道:

「啊——那個——我就先走一步了。」

「喔。」

溝呂木也掛著苦笑,將墨鏡重新戴好。

達哉等人搭乘的兩架直升機飛離〈辛巴達〉號,在黑海上空向西方飛行。

直升機貼著烏克蘭的國境入侵羅馬尼亞,儘可能避開空軍的雷達站,朝著咯爾巴阡山脈飛去。

眼前是一整片覆滿白雪的摩爾達維亞平原。不過在ECS的運作下,窗外就只看得見一片墨黑色的景象。

「好像很冷啊。」

一聽到達哉的牢騷,坐在隔壁的雅德莉娜就從正在看的書中抬起頭來。

「這裡山間地區的溫度,聽說有時還會達到零下三〇度。」

「不會吧。這種溫度我在阿拉斯加就已經受夠了。我可是很怕冷的耶。」

「記得你在非洲跟東南亞時也曾抱怨過氣溫吧?」

「我也很怕熱啊。你瞧,我可是很纖細的呢。」

「總之,你先給我去翻字典,查一下纖細這詞彙的意思吧。更何況,AS可是備有完善的空調設備喔。」

「所以說,這是感覺上的問題——」

就在他們聊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時,達哉的視線忽然停在雅德莉娜正在閱讀的書本封面上。那是本英文書,上頭標示的英文書名是《DRACULA》——

「Dracula——是那個吸血鬼的《德古拉》嗎?」

「是呀,想說既然難得去一趟羅馬尼亞,就順便從船上的圖書室借來看了。」

「這是怎樣的順便法啊?」

《德古拉》是知名作家伯蘭‧史杜克所著作的恐怖小說。自維多利亞時代發行至今已流傳超過一百年以上,曾數次改編成舞台劇與電影,催生出不計其數的衍生作品。

是流傳至現代,創造出「吸血鬼」固定形象的傑作。

「德古拉城就建在即將前往的咯爾巴阡山脈,城裡據說住著三名渴求年輕男子鮮血的女吸血鬼喔。」

雅德莉娜淡然述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懷好意。

「像你這樣充滿破綻的人很危險喔,得多加小心才行。」

「別……別嚇我啊。」

就算是杜撰的,聽來也讓人有點毛毛的。況且達哉本來就不太喜歡恐怖故事。

妹妹由加里倒是愛死這類故事就是了。

(話說回來,那傢伙好像收集了不少古怪書籍啊。)

達哉不經意回想起,以前被由加里灌輸的吸血鬼小知識。

「我記得作為德古拉原型的人,好像也是這附近出身的吧?」

「你是指瓦拉幾亞的龍之子——亦即弗拉德‧采佩什吧。他確實也是卓斯班尼亞出身的人物。」

「我記得他好像是名不愧是德古拉原型的超級暴君吧。會把抓來的俘虜,還有忤逆他的家臣統統施予串刺之刑之類的。真是恐怖。」

「但同時,他也是守護國家不受鄂圖曼帝國侵略的英雄。」

雅德莉娜神情極為認真地說道。

「人都有著數種不同的面貌。我覺得單憑其中一面就下判斷,可是不太好喔。」

「數種不同的面貌嗎?」

聽她這麼一說,也確實是如此。

實際上,達哉最初遇到雅德莉娜時,就只覺得她是名冷漠的專業AS操縱者。但在冰冷假面下的她,也隱藏著合乎年齡的少女面貌。

前陣子交戰的卡洛斯,同樣也是如此。在他輕佻言行的背後,有著為扶養貧困家人而戰得覺悟。

還有菊乃。達哉回想起那一天與她在阿拉斯加的對話。

『你真的就是不懂我對你的這份思念呢。』

『好啦,達哉先生,就讓我們盡情相愛吧。』

『我會等著你,我所心愛的人。』

(至少那傢伙活得表裡一致嗎?)

只要剔除她基於獨特的感性,把殺意說成愛意這點。只不過——

雅德莉娜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陷入沉思的達哉,將正在看的《德古拉》闔上。

「不看了嗎?」

「嗯,時間差不多了。」

聽雅德莉娜這麼說,達哉就確認起時鐘。

「確實是如此。那我們也趕快坐上〈Raven〉吧。」

咯爾巴阡山脈的上空寒氣流竄,並夾帶來大量風雪。穿梭在山間地區飛行的直升機,最後總算是抵達庫因克姆要塞附近。

首先是讓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空降到要塞前兩公里處。後續跟上的直升機再投下武裝櫃,讓二號機從中取出一五五mm榴彈炮與鏈炮裝備,就狙擊位置待命。

『即將抵達一號機空降地點,倒數開始。』

「遺產4號收到,隨時都能出發!」

一號機的駕駛艙裡,達哉高聲回覆直升機傳來的指示。他重新確認作戰概要。

目標的庫因克姆要塞附近,過去似乎有座哈布斯堡王朝時代的古老城堡。不過該座城堡已在十九世紀末的大規模雪崩下崩塌,從此遭到廢棄。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卓斯班尼亞一帶成為羅馬尼亞領土,情況也依舊沒有改變。

時光流逝,等到一九七零年代的共產政權時,對城堡進行史蹟調查的研究集團,偶然在城堡地底下發現遼闊的巨大天然洞窟。當時的獨裁者西奧塞古總統,就為了預防萬一,決定將這座洞窟改建成要塞。庫因克姆也因此以軍事據點的身份再次復活。

(庫因克姆要塞是將地下空洞擴張補強建成的建築物。規模雖然誇張到足以讓AS站立行走,但相關設備幾乎尚未完工就遭到廢置了。)

他在內心複習伯特蘭事前進行的說明。

(現在要塞內部有在運作的部分,就只有一部分的司令部,還有正面大門、直升機停機坪,以及工廠區塊。〈Centuria〉就是在這裡進行量產。生產作業幾乎是全自動化,可能是為了將人員控制在最低限度以確保機密。)

「伯特調查得真仔細呢。」

達哉再次對他感到佩服。

這項作戰計畫需要同時佔領工廠與司令部,因此眾人決定兵分二路潛入要塞。

洞窟本來的出入口如今已經進行過擴張工程,供作緊急時的逃生出入口使用。達哉的〈Raven〉一號機就從這個「後門」入侵要塞,直接前往位在工廠區的AS工廠。

另一方面,約瑟夫的〈Wolf〉是從直升機停機坪入侵,前去佔領司令部大樓。等一號機用攜帶進去的炸彈破壞工廠後,再進行撤退。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則是在外頭負責監視——作戰分配就是如此。

穿梭在深邃峽谷間飛行的直升機,伴隨著微微的嘎吱聲響開啟後方艙口。夾帶雪花的冰冷寒風隨即吹進停機庫裡。

『3——2——1——GO!』

解除機體的固定,將達哉與一號機投往虛空之中。開啟降落傘。

達哉在激烈亂流中控制機體的降落方向,但沒能趕上。機體已被吹往三點鐘方向。斷崖緊逼而來。再這樣下去會直接撞擊陡峭岩壁,與〈Raven〉一起駕鶴西歸。

「該死!」

他伴隨著咒罵,短暫啟動捷變推進器。或許是那個叫TAROS的東西正確讀取到達哉的意圖,只見推進器以絕佳的角度與時機進行噴射。

解開降落傘。在著陸的同時傳來輕微水聲。一號機踏破谷底凍結的河面,讓流水濺濕了腳踝部位。

「遺產4號降落成功。發生了點小意外,但無異常。」

『小意外嗎,就當作是那樣吧。』

接著,直升機就將一號機專用的武裝櫃空投下來。達哉迅速將已經很熟悉的〈蜻蜓〉與一〇式單分子刀裝備起來,再接著把裝著這次任務的關鍵——高效炸藥的容器裝置在機體背後。

隨後確認起週遭地形。

峽谷的深度將近五〇〇公尺,幅度也將近八〇公尺,並朝向東西方向平緩蜿蜒。

達哉在腦內將實際看到的地形與顯示器上的地圖,還有事前在簡報會上聽到的說明相互對照。

「本機即將沿著峽谷朝要塞的『後門』前進。」

『遺產5號收到。這邊將會依照計畫,配合你的侵入開始空降。』

他與約瑟夫確認作戰的順序。

所幸有風雪遮掩一號機的身影,只要再啟動ECS,就絕不可能被敵人察覺到。

這次的行動是以隱秘行動為前提,所以不能使用捷變推進器。擔任頭陣的一號機,靜謐地奔馳起來。

確認空降下來的AS已經離開後,那個『影子』隨即起身。

「九月6號呼叫九月1號。有意外的客人來了。」

『九月1號收到。這邊也確認到了。真沒想到居然會是「他們」啊。情報局那邊沒有任何報告嗎?』

長官的聲音透露著些許動搖。

「『他們』該不會也是以今天的派對為目標吧?」

『…………』

通訊機另一頭的長官緘默下來。恐怕是和自己一樣,難以做出判斷吧。

「如果是這樣,說不定就連我們都無法掌握到的派對原本的『貴賓』,他們心裡有數。不覺得有試著與『他們』接觸的價值嗎?」

『沒有這個必要。』

他雖然橫下心來提出建議,但長官的答覆卻比外頭的氣溫還冰冷。

『雖是預料外的事態,但當前的行動依舊不變。繼續保持監視,九月6號。』

「收到。」

這項作戰任務原本就帶有高度的政治意圖,就連他們的出動,本身也是在複雜且微妙的協商下促成的結果。考慮到「主辦人」的存在,長官會想慎重處理也是當然的事。

但在切斷通訊前,他卻聽見長官的喃喃自語。

『這或許是個好機會也說不定。』

  2

寒風呼嘯的庫因克姆要塞的直升機停機坪上,降落了一架垂直起降飛機。

「歡迎您遠道而來,阿塔耶夫總統閣下。」

此時身著防寒服迎接訪客的,正是吉翁特隆公司的摩根會長本人。

「真受不了。你應該能拿出配得上這趟行程的東西吧。」

「我敢保證您一定會滿意。」

一名妙齡女子帶領著眾多隨員與隨扈從機內走出。雖說她絕對算不上是醜女,但容貌與給人的感覺就是莫名欠缺了點生氣。

這名女子名叫穆薩‧葉卡捷琳娜‧阿塔耶夫,是中亞西南部的共和國——加魯那斯坦的總統。

加魯那斯坦過去曾是蘇維埃聯邦的加盟國之一,等到蘇聯解體後,當時身為加魯那斯坦共產黨總書記的巴魯伊斯‧阿塔耶夫,隨即以總統之姿肩負起政權。而在他死後成為後繼者的,即是他的女兒穆薩‧阿塔耶夫現任總統。

「繁文縟節就省了,趕快讓我看那樣東西吧。」

「我明白了,那就——」

摩根裝腔作勢地彈了下手指後,地面就冷不防晃動起來。直升機停機坪的地面就這樣直接下降。跟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一樣,這裡設置著機體用的升降機。

「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點?」

「哈哈哈,這就保持機密上也非常方便喔。那麼,請往這走。」

等升降機停止後,眾人就在摩根的帶領下開始移動。

米赫洛夫就待在直升機停機坪的角落處,等摩根等人遠去。秘書娜塔莉亞‧雅可夫列娃也在他身旁待命。

「可愛的葉卡捷琳娜<Katja>嗎?」

娜塔莉亞低聲唸著阿塔耶夫總統的外號。米赫洛夫敏銳地感受到,她話語中蘊含的輕蔑意味。

「說話謹慎點。就算是那種人,也是我們重要的客戶。」

「真是非常抱歉。」

娜塔莉亞微微低頭道歉,不過米赫洛夫也沒打算要責備她的言詞。

就如同身為前總書記的阿塔耶夫親子能接連兩代都擔任總統的情況顯示,舊共產黨如今依舊在加魯那斯坦維持著強大權力。

身為加魯那斯坦主要民族的加魯那人原是土耳其系的遊牧民族。不過卻在蘇聯時期,特別是針對菁英階層徹底實施了俄羅斯化教育。

前任的阿塔耶夫總統甚至幾乎不說加魯那語,把俄語當作自己的母語,還娶俄羅斯女性為妻,俄羅斯化得相當徹底。其女兒穆薩會冠有「葉卡捷琳娜」這種俄羅斯風格的中間名,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總而言之,就是對目前正被俄羅斯通緝的米赫洛夫與娜塔莉亞,情感上有點五味雜陳的國家。

「這是工作,給我區分開來。」

「是的。」

娜塔莉亞微微點頭後,米赫洛夫就帶著她跟著摩根一行人背後。

「這個是……」

隔著電動車窗戶看到的光景,讓阿塔耶夫總統啞口無言。

「如何,相當不錯吧?」

「嗯,這確實是——」

她甚至只能點頭回應摩根的話語。然而也不能怪她,這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雖說空間遼闊,但在週遭與頭頂上皆覆蓋厚實岩盤的地下空洞內,居然林立著數棟建築物。輝煌燈光照映出的這番情景,讓人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每棟建築物與各區塊之間,皆有用鋪設完善的道路連接。一行人正分別搭乘數輛電動車,從停機庫前往工廠區。

「平時我們會將照明關到最低限度,今日是為了恭迎閣下才特地開啟。不知閣下是否滿意?」

「哎呀,還真是壯觀。」

阿塔耶夫擦著臉上的汗珠說道。

「要是德古拉伯爵至今仍然在世,說不定也會建造如此的地底城堡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看來,計畫這個宏大夢想的西奧塞古總統,說不定是位相當羅曼蒂克的人呢。對了,或許就跟閣下往生的父親一樣吧?」

「————」

聽到摩根這句話,阿塔耶夫頓時變了臉色。

「會長,你想說什麼?」

「恕……恕我失禮了。我只是想表示,倘若採用本公司的專案計畫,就將能徹底解決貴國所抱持的各種問題。」

摩根邊對自己的失言直冒冷汗,邊低頭向她致歉。此時,電動車總算抵達工廠區。他們準備前往的地方,是目前正在運作的一座工廠。

「那麼,就讓您來看看具體的產品吧。」

「如你所見,作業程序大都是采自動化的方式。」

眾人俯瞰著遼闊的工廠,親眼見識〈Centuria〉的製造過程。順道一提,此時擔任解說的人員,是正派遣到D.O.M.S.出差的約納坦‧庫魯平斯基。

「順道一提,生產線的控制系統,也有與〈至高王權網路系統〉——各架〈Centuria〉之間的情報網路連結。能在某種程度內將實戰結果反映在生產線上,甚至連機體的細部規格都能夠調整。」

「那這座工廠裡的人員職責是?」

「頂多就是坐著看看儀表,按按確認按鈕。還真是輕鬆愜意呢。」

他一副旁若無人的態度,難以想像這好歹也是在對一國元首說話。

阿塔耶夫隨意環顧起工廠,隨後忽然將視線停在某個角落上。

「那是什麼?」

一架損壞的〈Centuria〉蹲在那裡。右臂從肩頭處整個斷裂,看起來相當淒慘。

「啊,那是前陣子在中南半島的測試戰鬥中損壞的機體。因為有報告說它做出奇怪舉動,所以我就特地調查了一下,結果不論機體還是AI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害我白白瞎忙了一場。」

庫魯平斯基有點誇張地嘆了口氣。

「就算是〈Centuria〉也絕對不是無敵的啊。」

「那當然,這還用說嗎?」

「注意你的口氣,庫魯平斯基。」

「沒關係,我不介意。」

正當阿塔耶夫開口制止免不得氣得直眉瞪眼的摩根時,工廠地板大幅搖晃起來。

「怎麼了?」

「地……地震?」

「不,不對。這是——」

默默地靠在牆壁上的米赫洛夫靈活站了起來。幾乎同一時間,這次是震耳欲聾的警報聲響起。

「司令部,發生什麼事了?」

『是……是敵襲!而且還是AS!』

「喔……」

當眾人因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止住呼吸時,唯有米赫洛夫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面……面向峽谷的卸貨口,還有上方的直升機停機坪各一架——嗚啊啊啊!』

報告突然中斷。面對寂靜下來的無線電機,米赫洛夫反倒很佩服似地喃喃說道:

「喔,已經壓制住司令部啦。本領不錯。」

隨後他直接看向呆愣不動的摩根等人。

「抱歉,教學參觀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請聽從我的指示。」

「…………瞭解。」

猛然回過神來的摩根立刻頜首答應。

雖然沒有特地說出口,看他似乎有聽懂米赫洛夫責難他的言外之意。這時,雙手環胸的阿塔耶夫總統插話道:

「我也只有帶人類的護衛過來,你們應該可以保障我的安全吧。」

她不愧是一國元首,至少表面上維持著冷靜態度。米赫洛夫在點頭後,就只回答了短短兩字。

「當然。」

  3

踏破凍結的河面,達哉的〈Raven〉一號機朝峽谷突進。

「真搞不懂獨裁者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居然在這種深山裡建造秘密基地——啊,就是這裡吧。」

讓〈Raven〉在指定地點停步後,達哉觀察起週遭情況。右手邊的斷崖上,開著一道寬大的洞窟入口。

「這就是要塞的『後門』吧。」

洞窟入口對AS的尺寸來講稍微有點狹窄,得讓機體四肢著地爬行才有辦法侵入。他將機體的感應器全部開啟,找尋附近是否有陷阱或監視器。看來是沒問題。

「遺產4號,現在開始潛入。」

在短暫報告後,一號機侵入洞窟。

與入口截然不同,洞窟內部相當寬敞。一號機在這足以讓AS昂首闊步的空間裡,一步步朝內部走去。

「這還真是壯觀啊。」

達哉不禁發出感慨。

壁面在地下水的侵蝕下形成複雜造型。無數的鐘乳石與冰錐自洞窟頂部垂下,沒有結凍的豐沛地下水流,綿延不絕地流向外頭的峽谷。

(啊,現在可沒時間欣賞了。)

輕輕搖頭,達哉再次前進。

以雷達波掃瞄洞窟內的地形,與事前輸入AI的庫因克姆要塞的內部地圖對照。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太大歧異。

《通過中繼點C。》

「瞭解。」

在依照高修指示,沿著事前設定的路線前進的路程中,達哉的心中忽然有種微微的不協調感。

就像高修這樣,AS搭載的AI都具備非常高的性能,但也都沒有超過機體控制輔助系統的框架。

即使將人類的精神模式轉錄到這種機械裝置的知性上,到頭來真的有辦法重現人類的靈感與直覺嗎?就算假設這樣真的能夠再現,究竟能再現到何種程度——

《脫離路線。重複,脫離路線。》

「喔?」

高修的警告聲讓達哉猛然回神。看來他是錯過原定要左轉的地點,直接前進了。

他連忙折返,走進左手邊的支洞。隨後,週遭景象明顯改變了。

不論地面還是牆壁,就連洞窟頂部都塗著水泥,整體看來就像是條人工隧道。地面雖然有鋪平,但牆壁與天花板仍能隔著水泥看出原本的崎嶇形狀。

或許是趕著完工,整條隧道蓋得相當粗糙。達哉心想:真是過分的自然破壞。

支洞盡頭有著一扇巨大金屬門。就像是將銀行大型金庫放大十倍左右的門扉,散發著莫名的魄力。

接下來總算是要正式上場了。不免感到緊張的達哉,吞了口口水。

根據情報,門後的「第二個洞窟」似乎就是要塞的核心。達哉的目標是在櫛比鱗次的無人建築當中,目前仍在運作的工廠區裡的AS工廠。

接下來就要發動突擊了。

將手中的〈蜻蜓〉槍口指向大門。不浪費時間,乾淨利落地把門炸飛吧。

自己幹的事情已經跟恐怖分子沒有多大差別了——懷著這種後知後覺的感想,達哉扣下扳機。飛散開來的榴霰彈命中大門,一齊炸開。

然後朝瞬間變得破爛不堪的大門踢上一腳,將整扇門直接踹飛。門後是一片毫無光芒的黑暗。

在那裡等待的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正當一號機踏進門後時,達哉背後冷不防地竄起一陣惡寒。還來不及思考原因,他就半脊髓反射地踩下踏板,按下推進器的開關。

深邃地底的黑暗中,閃耀著離子的殘光。才剛以橫向滑移離開原地,強烈炮聲與槍口火光就將黑暗撕裂開來。

「什麼!」

透過夜視裝置顯示在螢幕上的影像,既模糊又缺乏色彩,讓人感受不到真實感。一道巨大黑影,就宛如從黑暗中滲出一般浮現在螢幕上。

「Cen……〈Centuria〉!」

而且還不止一架。只見第二架、第三架……絡繹不絕地出現。

因這意外的伏兵止住呼吸,達哉同時開啟通訊。

「這……這裡是遺產4號!在潛入要塞中心部時遭到〈Centuria〉伏擊!數量驚人,請求援軍支援!」

但或許是通信遭到干擾,只見無線電保持沉默,得不到任何回應。

達哉咂了一聲,隨後立刻改變想法。既然如此,也只能做好覺悟獨自對付了。

右手繼續持著〈蜻蜓〉,左手拔出一〇式單分子刀。〈Raven〉擺出一刀一槍的架式,與〈Centuria〉的大軍對峙。

「放馬過來吧!」

「可動作的〈Centuria〉共有十一架,已全部派去後門圍堵〈Raven〉了。」

「這麼短的時間內達到這種程度,做得好啊,博士。」

聽到庫魯平斯基的報告,米赫洛夫點頭回應。

「也沒什麼好不好,畢竟我也沒怎麼調整AI,就只是設定攻擊目標。老實講,現在的〈Centuria〉可無法發揮百分之百的效能喔。」

「就算是這樣,也依舊擁有遠超乎尋常無人機的性能,更重要的是,數量就是力量。應該足以殲滅敵機吧?」

聽到娜塔莉亞這麼說,庫魯平斯基隨即輕輕搖頭。

「我也是這麼覺得,但對方可是那個〈Raven〉。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不礙事,目前最重要的是讓VIP逃離此地。只要能困住他就好。」

米赫洛夫邊確認要塞的平面圖,邊如此說道。隨後秘書娜塔莉亞就接著問道:

「司令部與直升機停機坪週遭,均已被敵方的〈Wolf〉佔領。既然如此,要選擇從陸路逃離嗎?」

地面有與要塞連結的通路就只有一條,所以他們只能從峽谷上的橋逃離。米赫洛夫點頭答道:

「只能這麼做了,但問題是敵方的動作。目前尚未發現裝備長距離炮的〈Raven〉二號機。」

他接著攤開週遭的地圖。

「肯定潛伏在這附近吧。首先得去排除或捕捉二號機,確保逃脫路線的安全。能幫我走一趟嗎,娜塔莉亞?」

「這樣啊,那孩子她——」

秘書在如此喃喃自語後,挺胸答道:

「一切以你吩咐,上尉。」

「就拜託你了。接著是司令部。這邊一定得奪回來,只是人手不足。我必須去護衛人員安全,這邊也只能交給援軍的菊乃與旭了。」

「他們趕得上嗎?」

對於娜塔莉亞提出的合理質疑,米赫洛夫微微蹙起眉頭。

「時間上很危險。但沒有其他方法——」

「啊——可以問一件事嗎?」

庫魯平斯基冷不防地插話,讓米赫洛夫轉頭朝他看去。

「有什麼事嗎?」

「再給我五分鐘,我就能夠再讓三架〈Centuria〉運作了。我希望能把這三架交由我來操控。」

「你想要做什麼?」

面對娜塔莉亞的質疑,庫魯平斯基露出有如爬蟲類的笑容答道:

「沒什麼,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希望你們也能讓我參上一腳啦。」

「真是的,居然給我玩這招。」

這裡是在狂風吹拂下,搖晃得相當激烈的直升機貨倉。在受到固定的M9〈強化型〉的駕駛艙裡,旭緊咬嘴唇。

「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機發動攻擊。他們也太過激進了吧?」

『但這確實是個大好良機喔。』

從通訊機裡傳來的菊乃語調中,反倒帶著濃厚的讚賞意味。

『只要在這邊將王將(日本將棋的王)——摩根會長的腦袋摘下,我們可就死棋了喔。呵呵,達哉先生也總算是明白戰鬥的樂趣了嗎?』

「姐姐,這可不是該高興的情況吧。」

關於這部分的過大評價,別說是姐弟倆,就連米赫洛夫都沒能察覺到真相。

「不過算了,我今天也稍微能體會姐姐的心情。」

旭如此喃喃說道,嘴角還露出了些許冷笑。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報達那厄村的一箭之仇。

「這次我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畢竟是新仇加上舊恨。就用這傢伙狠狠貫穿他們,連同機體一起把他們蹂躪得體無完膚。」

『……貫穿……身體……蹂躪——啊!』

菊乃的聲音突然飆高八度。

『原……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旭!你……你的目標是誰呀?是達哉先生,還是約瑟夫殿下呢!』

「……咦?這我誰都可以啦,雖然想儘可能兩邊都一起解決,但慣例的那傢伙就算讓給姐姐——」

『一起來?誰都可以?兩人同時?讓給我?旭,不可以!姐姐我絕不承認這種毫無愛情可言的交媾喔!』

「我是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有點吵喔,姐姐。」

他有點不太耐煩地如此答道後,菊乃暫時緘默下來。稍過一會兒,她這次則是語帶嘆息地說道:

『聽我說,旭。享樂與耽溺是不同的喔。』

「…………」

『你要享受戰鬥是無所謂,畢竟我也一直都是如此。但千萬不要耽溺喔。要懂得區分這兩者的差別。』

她這番規勸般的話語,讓旭聽得有些不太高興。正當他想反駁些什麼時,直升機的機長也剛好傳來聯絡。

『即將抵達要塞上空,是否要按照原定計畫降落?』

「沒錯,你就降落到停機坪上吧。我們會從那裡攻進內部,將司令部搶回來。」

他立即把與菊乃爭吵的事情從思考中切割開來,發出指示。

『可是直升機停機坪已遭到敵方佔領。接近是沒問題,但降落會很危險喔。』

「我知道這很危險,但有必要冒險。況且這是社長的命令。沒問題吧,姐姐?」

『嗯嗯,我無所謂。出發吧。』

『——不,沒有這個必要。』

這句突然介入的話語,是米赫洛夫的聲音。

『目標變更了。你們在溪谷降落,前往後門那邊。目標是被擋在那裡的〈Raven〉一號機。』

『哎呀,可以跟達哉先生共舞嗎?』

旭無視情緒忽然高漲的菊乃,想米赫洛夫詢問。

「可是,不管司令部沒問題嗎?」

『那邊會有別人去處理。』

他接著答覆的話語,讓旭瞪圓了眼。

「真的嗎?只是,那個人值得信任嗎?」

『最起碼也能爭取時間。不過視情況,你們說不定也得過去支援。』

「瞭解,史蒂芬‧伊利奇。」

『關鍵在於速度,之後就交給你了。』

伴隨著通訊結束,旭將拳頭緊緊握起。

約瑟夫佔領司令部的過程,就跟計畫的一樣順利。

「呼。」

約瑟夫的〈Wolf〉在降落的同時揮出手中武器。熱力錘——一如其名是在反戰車用的成型炸藥彈上安裝握柄,製成鐵錘形狀的一種即拋式近戰武器。

雖然用起來不比單分子刀靈活,但性價比優秀,不僅廉價還兼具高威力,至今仍在世界各地的戰場上受到廣泛使用。此時〈Wolf〉裝備的,是專門用來破壞設施的雙手用熱力錘——〈大玉〉。

使勁揮擊。

擊中目標的熱力錘爆炸開來,分毫不差地將直升機停機坪的升降機整個炸飛。〈Wolf〉縱身躍入眼前裂開的大洞。著地。

「要說是芝麻開門——稍微有點粗暴啊。」

約瑟夫邊喃喃自語,邊前往司令部。

約瑟夫沿途用電擊槍將驚慌失措的人影逐一擊暈。司令部大樓的佔領行動,就這樣輕易達成了。

問題是接下來的事。

「這……怎麼會……」

在讓〈Wolf〉的AI努瓦斯與司令部的主機連結後,從中讀取到的情報,令約瑟夫發出呻吟。

「不僅是米赫洛夫,就連吉翁特隆的CEO都來了?」

如果情報不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不論是俘虜還是誅殺,都能夠讓情況產生天翻地覆的逆轉。

(強制推動〈Centuria〉開發計畫的人,毫無疑問是摩根本人。只要能在這裡解決他,這項計畫說不定就會自行瓦解。)

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先離開要塞到外頭報告嗎?不,事態刻不容緩。就這樣立刻前往要塞深處,就算只有自己也要將摩根的首級——

然而,他太過專心在這件事情上了。

突如其來的炮彈,擊中了〈Wolf〉的頭部。

「什麼!」

頭部結構半毀的〈Wolf〉搖晃起來,警報將駕駛艙內染成一片血紅。

『〈Wolf〉是架非常優秀的機體,只可惜電子戰裝備稍微差了一點。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要更加注意週遭喔。』

耳邊迴蕩起陌生聲音。同時在充滿雜訊的主螢幕上,洞窟部分的影像開始模糊晃動,浮現出一架AS的身影。

是不可見型ECS。

「哪個是——」

出現的那架AS,他以前曾經看過。是曾在D.O.M.S.被捲入馬朗巴共和國的內戰時與他們交戰過,由米赫洛夫所操縱的「獨眼」機體。

接著就像是守在「獨眼」身旁似的,浮現出三架〈Centuria〉。

像這樣並排一看,「獨眼」與〈Centuria〉在設計上果然有許多共同點。毫無疑問可看作是同系列的機種吧。

『——是〈Legatus〉喔。』

「…………?」

『我是說,這架機體的名字是〈Legatus〉喔。是凱撒計畫的有人AS——〈Centuria〉本來的管制機。』

「原來如此,多謝指導。」

約瑟夫邊回話,邊拚命檢查機體的情況。頭部結構的損傷讓大半的感應器失效,不過頭部以下幾乎無傷。還能夠戰鬥。

話說回來,居然是〈Legatus〉。也就是一如其名,是統帥百人隊的軍團長吧。

「在向你答謝之前,可否先請教親切的您是何人?」

『我是艾瑞克‧庫魯平斯基。現在應該是D.O.M.S.公司的技術顧問。』

「技術顧問?為何並非戰士的學者,要特意搭乘AS?」

『我也不是想倣傚庫爾特‧譚克(二戰時期的德國戰鬥機設計師兼試飛員),只是我認為,想理解AS的最好辦法,就是親自去操縱那架機體。我雖是學者,但可也沒疏於訓練,只是偶爾也得品嚐一下實戰的氣氛。』

他話一說完,「獨眼」——〈Legatus〉就將步槍的炮門對準〈Wolf〉。

『基於以上理由,可以請你去死嗎?』

「我拒絕!」

躍上空中的〈Wolf〉以手中的步槍掃射。但自豪的FCS也因為感應器的受損嚴重,導致射擊精準度明顯下降。

〈Legatus〉在輕鬆避開彈幕後,再次啟動不可見型ECS消去身影。三架〈Centuria〉代替他朝〈Wolf〉飛身躍去。

『哎呀哎呀,我可是很怕麻煩的喔。』

「呃……」

他這戲謔的說話方式,讓約瑟夫氣得咬牙切齒。

「情況究竟怎麼了?」

雅德莉娜儘管依舊待在指定地點待命,卻也難掩心中的焦慮。

自攻進要塞後,達哉與約瑟夫就雙雙失去音信。某種前途不明的不安感,沉重壓在雅德莉娜身上。

(再這樣下去……)

雅德莉娜咬緊下唇,與正在待機的運輸直升機聯絡。

「這裡是遺產3號,現在將改進行B計畫。本機也要侵入要塞內部。」

在向通訊機如此宣告後,雅德莉娜隨即盯著庫因克姆要塞經過偽裝的正面大門。緊接著,直升機傳來答覆。

『你是認真的嗎,莉娜?』

「他們經過這麼久都還沒聯絡,只能認為是有狀況發生。甚至可能連現在趕過去都還太遲了。」

『確實是如此。』

直升機那邊看來也贊同雅德莉娜的意見。

『我這邊會負責與〈辛巴達〉號聯絡。莉娜,要塞裡頭就——』

拜託你了——還沒聽完這句答覆,雅德莉娜就連忙踩下踏板。撲向地面的〈Raven〉二號機迅速一個前翻,避開隨後從機身上方劃過的無形斬擊。

「呃!」

二號機在以J形回轉跳起後,隨即用鏈炮進行盲射。無數炮彈掃過直到方才為止還存在「某種東西」的空間。

(成功了嗎?)

保持警戒站起的二號機駕駛艙裡,響起通訊機傳來的聲音。

『本事有點進步了嘛,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

聽到這段通訊,雅德莉娜當場止住呼吸,渾身僵直。不論是聲音、語調,還是遣詞用句,都和她以前熟識的某人幾乎一致。

(該不會……)

在愈發強烈的疑惑中,雅德莉娜發出反問。

「是娜塔夏——娜塔莉亞‧雅可夫列娃中尉嗎?」

『看來你還沒忘記我啊。』

伴隨著這段通訊,眼前的空間搖晃起來。解除不可見型ECS現出身影的是「獨眼」的AS——〈Legatus〉。

「為什麼……」

雅德莉娜顫抖著聲音,向〈Legatus〉的操縱者——娜塔莉亞發出質問。

「為什麼你還跟在米赫洛夫身邊,娜塔夏!」

『這個嘛……』

娜塔莉亞回答她的聲音極為清澈透明——聽起來反倒有種不祥感。

『在那之後的六年間,我走遍了世界各地的戰場。畢竟我除了戰爭外,不知道其他過活的方法。不過到頭來,我的歸宿依舊只在那個人的身旁。』

「那個男人可是背叛了我們啊!」

『是呀,但這不過是件小事。』

娜塔莉亞回答得口氣毫無一絲迷惘,讓雅德莉娜忍不住顫抖肩膀。

『那個人還活著,我也還活著,然後我們再次重逢。只有這個結果才是事實。』

「這樣啊。」

喃喃低語的雅德莉娜,將鏈炮的炮口對準娜塔莉亞的〈Legatus〉。

「照你方才的話來推論,如今米赫洛夫就在那座要塞裡頭,並準備從正面大門逃脫。我說得沒錯吧?」

『是呀,上尉命令我前來開道。』

「既然如此——」

雅德莉娜睜大雙眼。二號機將手中〈Gorgon〉的炮口指向〈Legatus〉。

「既然如此,這可是向那個男人——向米赫洛夫算清舊賬的千載良機!無論如何我都要前進,中尉。」

『請自便,如果你辦得到的話。』

娜塔莉亞話中沒有自信也沒有自負。就單純只是分析敵我的戰力差距,然後坦然說出結論而已。

「要是認為我還跟六年前一樣,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也是呢。但是如今的我,也跟六年前不一樣了。』

高漲的戰意達到臨界點,炸裂開來。闊別六年的重逢,以炮火展開交際。

對達哉而言,這是場宛如惡夢的戰鬥。

〈Centuria〉在黑暗中四處飛躍。以相同機體、相同裝備襲來的無人機部隊,就彷彿幻影一般不斷交錯身影。

十一架機體組成的隊列就如同一個生物,朝著〈Raven〉蜂擁襲來。

但達哉迎擊的操縱,也冷靜得超乎尋常。

他緩急自如地巧妙啟動推進器,接連避開毫不留情的敵方攻擊。不僅限於地面,就連週遭的建築物,有時甚至連洞窟頂部都成為他的立足點,讓一號機自由自在地任意馳騁。一旦敵機露出些許破綻,就會毅然決然針對這點接連反擊。

對達哉來講幸運的是,看來〈Centuria〉似乎不在最佳狀態。不論是戰鬥機動的各項動作,還是機體之間的戰術合作,都沒有往常來得乾淨俐落。隨處都看得到缺失。

一號機就抓準這些缺失反擊。以單分子刀的刀刃與〈蜻蜓〉的炮彈,一架接著一架減少〈Centuria〉的數量。

幽暗的地底洞窟裡,閃耀著例子的殘光。

達哉將捷變推進器動力全開,發動衝鋒。一號機揮出的突刺,將一架〈Centuria〉擊成粉碎。

還來不及喘息,側面就遭到攻擊。獨臂的〈Centuria〉,用殘存的左手握著單分子刀飛身撲來。

達哉迅速操縱一號機,讓開機身避開〈Centuria〉的突刺,同時朝它的身軀部位回以強烈踢擊。

正面裝甲當場凹陷。被踢飛的獨臂〈Centuria〉摔落地面,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一號機回轉機身,重新架起〈蜻蜓〉——等到這時,達哉才總算發現,週遭已沒有任何一架還能動作的〈Centuria〉。

「…………喀哈。」

躺在操作席上,達哉連話也說不出來地劇烈喘息著。汗水有如瀑布般傾洩,轉眼間流遍全身。

絲毫沒有獲勝的實感。面對壓倒性數量的敵機,在神經不斷磨耗的情況下展開攻防,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勉強支撐到敵機全滅。

真是九死一生的戰鬥。

「這下……總算結束了吧。」

邊特意發出聲音確認,達哉邊環顧起週遭情況。

在他渾然忘我的戰鬥過程中,戰鬥區域已大幅移動。如今一號機正站在一處被巨大建築物圍繞,類似中庭的場所。

究竟是怎麼過來的?不僅記憶模糊,也不曉得經過了多少時間。

對照要塞的地圖,現在位置是——工廠區。看來是在不知不覺中,來到目標的AS工廠附近了。

達哉的任務也到最終階段了。

一號機穿過巨大門扉,走進工廠區內部。儘管裡頭杳無人煙,但現在仍有大半的機材在運作。

在彷彿呻吟聲一般的毛骨悚然低沉鳴響中,達哉將一號機所背負的定時式高效炸藥卸了下來。

(話說回來,我居然忘記卸下啦。)

視情況,這甚至可能會有被流彈引爆,將他連同機體一起炸得灰飛煙滅的危險性。一回頭想到這個可能性,就讓達哉整個人不寒而慄。

根據事前計畫,他是要在設置完定時炸彈後脫離現場,但目前依舊無法與同伴取得聯繫。考慮到與〈Centuria〉的交戰,現在想必是發生了什麼事前預測不到的事態。

不理會這些變化,死板地按照計畫設置炸彈真的好嗎?萬一讓來不及逃脫的約瑟夫捲入爆炸當中,可就真的是慘不忍睹了。

總之應該先移動到可以聯絡的地方嗎——正當達哉在思考這些事情時,駕駛艙內響起高修冷靜的聲音。

《接近警報。》

「什麼!」

他連忙踩下踏板,讓機體向後仰去。激烈彈幕隨即攪動工廠淤積的空氣襲來。

緊接著讓機體撲向地面,以J形回轉機動擺脫從死角無聲無息揮出的刀刃。迅速起身後,達哉吞了口口水。

「是菊乃與旭啊。」

兩架〈強化型〉就像包夾一號機似地站著。一架是雙手各持一把一〇式單分子刀的菊乃機;另一架是手持AS用卡賓槍,腰部設置著機槍的旭機。

『話說回來,我也好久沒有與你認真起舞了呢。呵呵呵,我非常期待喔。』

『我也差不多該與你算清舊賬了。倘若你能乖乖站著不動的話,我將會非常感謝,不行嗎?』

遭到擅自發出開戰宣告的姐弟倆夾擊,讓達哉的表情開始抽搐。

「就容我——拒絕啦!」

他話一說完,一號機就踏擊大地飛身躍起。以傑克森拱門機動繞到菊乃機的背後——假裝是如此,卻在達到拋物線頂端時啟動推進器。

一號機拖曳著離子的殘光,從菊乃機正上方急速下降。藉由推進器的推力搭配重力,向〈強化型〉發動垂直落下式的突擊。

然而——

『哎呀,真棒。』

她卻伴隨著歡呼,擋住這必殺一擊。只見〈強化型〉將左右刀身十字交錯,漂亮地接住〈蜻蜓〉的槍尖。

再這樣下去會淪為槍靶。一號機扭轉機體著地,旭機的步槍也同時發出咆哮,以無數彈幕壓制住整片空間。

伴隨著激烈交鋒的槍與刀相互碰撞,達哉的〈Raven〉與菊乃的〈強化型〉逼近到極近距離下相互瞪視。

「很好。也差不多該做個了斷啦,菊乃。」

『嗯,就務必拜託你嘍,達哉先生。』

「它」正趴臥在幽暗之中。

「它」活得的指示是要消滅「目標」。但在首次交戰時,「它」卻在「目標」的踢擊下嚴重受創。

當時「它」所做出的判斷是——以裝死行動支撐到危機結束。一旦自己遭到擊破,就無法完成消滅目標的指令。

這對「它們」與同類來說,是原本不可能會有的行動模式。不論自機會遭受到如何損害,只要還有遂行指令的可能性就要一直執行下去,才是「它們」原本的思考程序。

但轉錄到它AI裡的「波動」卻認同了這個行動。

就結果而言,「它」的判斷非常成功。儘管受到損害,但沒有遭到擊破還獲得修理的意思,即是表示它得到再次遂行指令的機會。將這與束手無策遭到擊破的結果相比較,可得到這樣做能大幅提升指令達成率的結論。

這份邏輯資料就保存在「它」記憶體的深處。

所以在這再度獲得的機會當中,「它」才會毫不猶豫地執行這已經獲得有效證明的戰術——裝死行動。

這全是為了遂行獲得的指令。

這全是為了抹消目標。

  4

三頭獵犬正在狩獵負傷之狼。

「可惡!」

約瑟夫在〈Wolf〉的駕駛艙裡大叫,俊美的容顏焦躁地扭曲。

三架〈Centuria〉包圍著〈Wolf〉。各機分別佔據正三角形的頂點位置,保持不太近也不太遠的適當距離,朝位在中心的〈Wolf〉集中火力。

『受不了,真希望沒有獵人陪同,也能進行這種程度的狩獵啊。』

耳邊傳來消去身影的庫魯平斯基的聲音。恐怕是他在即時操控機體吧,〈Centuria〉的動作比前陣子在中南半島的時候還要凌厲。

這讓失去大半感應器,淪為盲目狀態的〈Wolf〉毫無招架之力。在與其說是戰鬥,更像是在消化例行公事的反覆作業下,筋疲力盡的〈Wolf〉終於倒下——看似如此。

然而——

「喔喔喔!」

〈Wolf〉——不,約瑟夫發出怒吼。在假裝向前癱倒的途中,將全身曲起的肌組件一口氣釋放開來。運用這瞬間爆發力,朝正面的〈Centuria〉撲去。

拔刀瞬間一砍。單分子刀斬開錯身而過的〈Centuria〉機體。雖然沒有擊破,卻也讓他成功脫離敵方的包圍。隨後迅速翻轉機身——

『哼,就到此為止了嗎?』

精準的射擊貫穿〈Wolf〉的腰部結構。大幅前傾的〈Wolf〉想踏穩腳步卻力有未逮,整架機體如同平衡娃娃搖晃起來。

『在未調整的情況下,反應速度果然有問題。這將是今後的課題吧。』

〈Legatus〉伴隨豪語現出身影。在他面前,〈Wolf〉終究還是倒下了。

相互齧合的機械刀刃噴發激烈火花。

達哉的〈Raven〉一號機靈活揮舞〈蜻蜓〉,毫不間斷攻向菊乃的〈強化型〉。

藉由斷續啟動的推進器,揮出加速過的連續突刺。靠著間距與速度彌補雙方技術上的差距,達哉這才勉強能與菊乃戰得旗鼓相當。

『沒想到你竟能陪我跳到這種程度。啊啊,你果然很迷人呢,達哉先生。』

「喔,是這樣嗎?」

邊回應菊乃深感佩服的話語,達哉同時也沒將目光從在她身後等待機會的旭的〈強化型〉身上移開。每當旭機向繞到側面時,就同時往反方向移動機體,將菊乃機作為掩護,從他的射擊軌道上逃開。

倘若從工廠的天花板俯瞰下來,會發現旭的〈強化型〉與達哉的一號機,正以菊乃機為中心畫著一大一小的圓形。

『哈!』

她在短兵相接的態勢下喊出裂帛氣勢。同時,菊乃的〈強化型〉也試圖強硬地揮出左右手的兩把刀刃。或許是對膠著的戰況感到焦慮,她這一下與平時的精妙招式相差甚遠,是僅靠蠻力揮舞的粗糙刀法。

達哉故意鬆開握住〈蜻蜓〉的機械手。被輕易擊飛的十文字槍高高地飛向天際,〈強化型〉則在揮空後,被揮刀力道牽引著向前傾倒。

好機會——〈Raven〉迅速拔出腰間刀刃,從正上方用力劈下。

『上鉤了吧!』

「什麼!」

不過,這卻是菊乃的誘敵之計。〈強化型〉就這樣以前傾姿勢撲向地面,一個翻滾避開斬擊。而在菊乃機的後方,達哉則看到正持著步槍瞄準的旭的〈強化型〉。

「糟糕!」

『得手啦。』

這正是姐弟倆才能施展出來,甚至凌駕在〈Centuria〉之上的合作默契。

達哉僵直的雙眼,筆直注視設置在步槍下方的發射器炮口。那道漆黑洞穴,看起來就宛如通往地獄的通道。

在黯然褪色的寂靜之中,唯有炮聲迴蕩在耳際。

達哉能清楚看見自炮口飛出的反戰車榴彈。在凍結的時間裡,整個世界只剩下逐漸逼近的炮彈。

(啊,又來了。)

達哉隱約有所自覺。他已在戰場上體驗過數次——這種火熱激昂的精神與冷靜沉著的思考並存的感覺。

捷變推進器動力全開。但就算以全速進行加速機動也來不及避開炮擊。達哉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加速揮出的斬擊擺在「預測到的彈道」上。

下一瞬間,精準命中單分子刀的榴彈,就在自身動能推動下,讓自己被切成兩半。分散開來的兩個彈體碎片,在以反作用力折斷刀身的同時,循著擴散開的軌道擦過〈Raven〉的裝甲表層,飛到遙遠的後方引爆。

『……騙人。』

『咦——?』

兩架〈強化型〉同時愣住不動。世界恢複色彩與聲音。達哉朝呆若木雞的旭的〈強化型〉飛身躍去。

抓住自空中掉落的〈蜻蜓〉並發射槍尖。單分子刀的刀鋒,分毫不差地斬斷握著步槍的旭機右臂。

隨後點燃推進器,繞到旭的〈強化型〉的背後著地。用鋼索纏繞住敵機,並將雙手從後方穿過腋下,用槍柄拘束住機體的行動。

『你……你這傢伙!』

「不准動!」

達哉也豁出去了。一邊壓制住想擺脫束縛的〈強化型〉,一邊將設置在〈蜻蜓〉上的散彈炮炮口對準駕駛艙。

眼見到他這麼做,菊乃的〈強化型〉就當場停止動作。不過她並沒有解除戰鬥態勢。保持微微屈膝,隨時都能飛身撲來的姿勢,打量達哉的意圖。

「把刀丟掉,菊乃!否則我就——」

(否則我就——我下得了手嗎?)

瞬間汗如雨下。達哉舔著乾燥的嘴唇,在心中告訴自己應該有辦法開槍。在阿拉斯加與〈Centuria〉交戰時,不知道敵機是無人AS的達哉,曾經懷著殺掉操縱者的覺悟而扣下扳機。

當時做得到,現在沒理由做不到。只要再做出一次那個覺悟就好。

不對,說到底,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像犯人挾持人質的舉動啊?也不能保證這樣菊乃就會撤退。首先應該要先解決掉其中一名障礙,再與菊乃機展開一對一的戰鬥——

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達哉心裡是千頭萬緒亂成一團。就連螢幕角落有某種東西的身影在移動這件事,他都沒能察覺。

「它」拖著嘎吱作響的機體走動。手中持著回收回來的友機步槍,窺看起工廠內部的情況。

「目標」正從背後架住一架友機,箝制它的行動。另一架友機雖然沒有失去戰意,卻也中斷了戰鬥機動。

就結論來講,那名友機的行動很妥當。「絕對不能加害友機」——這是架構「它」AI的根本性原則,就算收到其他個別的指令,也不准許忽視這項原則。

但真是這樣嗎?——寫在AI裡的波動對「它」低聲耳語。在前陣子的交戰中,「它」藉由故意忽視部分的指令,獲得珍貴的再戰機會。那麼這次不也一樣嗎?既然如此,為取得更大的成果,「它」應該忽視的事物是什麼?

沒錯,只要思考就好。

在前陣子的交戰中,那名遭到拘束的友機,在射擊敵機時也將「它們」當中的一架波及在內。因此可把這當作是為取得更大的戰果,所可容許的損害。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那將完全相同的邏輯資料套用在現況上,究竟有什麼問題呢?

一號機的駕駛艙裡,螢幕角落顯示著微微移動的某種東西。達哉這時才總算發現,一架獨臂的〈Centuria〉正從工廠入口處,將步槍的槍口指了過來。

(該不會——)

此時〈Raven〉不僅將旭機作為盾牌,而且菊乃機還背對著那架〈Centuria〉的射線。在這種狀況下,是不可能不會誤射——

全自動射擊的咆哮震耳欲聾。飛散開來的四〇mm彈所構成的濃密彈幕,將三架AS——達哉、菊乃、旭一起波及進去。

「什麼!」

『呀!』

『……咦?』

遭受到這來自背後,完全出乎意料的射擊,菊乃的〈強化型〉當場倒下。隨後沿著空出來的射線,炮彈絡繹不絕地朝〈Raven〉一號機與旭的〈強化型〉襲來。

「快逃!」

〈Raven〉連忙推開旭機,採取迴避機動。然而卻無法完全避開掃射而來的四〇mm彈。一發、兩發——在中彈衝擊的劇烈搖晃下,達哉看到了那個景象。

失去平衡,整架機體呆然佇立的旭的〈強化型〉,就這樣被步槍子彈貫穿胸口,從後頸部穿出。僵直不動的〈強化型〉,就像壞掉的鐵皮玩具般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從菊乃的〈強化型〉當中,發出沙啞的高亢悲鳴。她挺起上半身擲出的單分子刀,貫穿了〈Centuria〉的胸板。

向後仰去的〈Centuria〉橫倒在地。但手中的步槍,依舊不斷瘋狂擊發子彈。持續跳動的槍口,捕捉到一號機棄置在一旁的高效炸藥。

「啊——」

「……咦?」

無情的閃光隨即吞沒一切。

「喔——喔喔喔喔喔喔!」

〈Legatus〉的駕駛艙裡,庫魯平斯基發出呻吟。

〈Centuria〉目前正經由至高王權網路系統,歸屬在他的指揮之下。而當中最後一架〈Centuria〉的AI,正展現異常的活性化反應。

「居然——居然——居然居然居然,這數值是真的嗎?」

壓抑不住高漲的激昂情緒。庫魯平斯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眼前的戰鬥上。

畢竟他至今追求的成果,當中的一部分即將在此開花結果。

「哎呀,不能再待下去了。」

從方才就一直斷斷續續發生的爆炸,很明顯是從工廠區那邊傳來的。而展現出這種反應的〈Centuria〉目前還待在那裡。

「抱歉啦,我得先走一步了。」

他面向顯示在螢幕裡的敵機——倒臥在地上的〈Wolf〉。

『等……等等……』

不理會〈Wolf〉傳來的微弱聲音,從背後用步槍朝駕駛艙的位置開了一槍。

「那麼,我先告辭了。啊,對了——」

〈Legatus〉不再理會再也沒有反應的〈Wolf〉,轉身跑開。而接獲庫魯平斯基指示的〈Centuria〉,則是一面回收暈厥的司令部要員,一面撤離現場。

「你真的變強了呢。」

娜塔莉亞是由衷發出讚賞。

儘管是操縱裝備重兵器的炮戰機體與〈Legatus〉展開肉搏戰,但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卻將娜塔莉亞的攻勢全數破解了。

『呃……』

只是從二號機上傳出的,卻是敗者的低鳴。

眼前可看見庫因克姆要塞的正面大門。每當有車輛從那邊脫離,雅德莉娜就會試著進行炮擊,但全都被娜塔莉亞阻止。
要說達成戰術目標獲得勝利的人是誰,結論是再明顯也不過。

確認最後一輛車渡過橋樑,消失在山頭的彼端後,娜塔莉亞也開始讓自機撤離。

『等……等等!』

「真是令人欽佩的戰意,但你還有餘力這麼做嗎?」

伴隨著巨大的轟隆聲,要塞劇烈震動起來。正面大門噴出濛濛黑煙,露出呼呼燃燒的鮮紅火舌。

『怎麼會……』

「如果你寧可拋棄友軍也要與我一戰,我就奉陪到底吧。」

留下被這段宣告止住腳步的二號機,娜塔莉亞的〈Legatus〉開始撤退。

『等等,中尉——不,娜塔夏。我要跟你……』

雅德莉娜的這聲呼喚,永遠得不到她的答覆。

達哉失去意識的時間很短。

「情況……究竟是怎麼了……?」

達哉在〈Raven〉一號機的駕駛艙裡喃喃自語著。那一瞬間,達哉在確認到流彈擊中炸藥的同時,試著逃離AS工廠。而就在〈Raven〉加速撞破工廠外牆的時候,炸彈也剛好爆炸——

遭到割傷的額頭流下血液,侵入到右眼中,讓視野有一半化作血紅。他在戰戰兢兢地操作操縱桿後,機體有點緩慢地動了起來。

雖然受創嚴重,但看來〈Raven〉還能動作。鬆了口氣的達哉,直到這時才總算確認起週遭情況。

要塞的工廠區正瀕臨崩潰。

濛濛揚起的黑煙。週遭伴隨著斷斷續續的爆炸聲不斷震動,到處都可看到火舌飛竄。達哉方才所待的AS工廠,如今已倒坍了大半。

不論說得再怎麼保守,這狀況都相當危險。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盡快逃離這裡。

就在他懷著這種想法踏下踏板時,達哉看到了。或是說發現到了。

在這宛如煉獄的光景中,倒臥在角落停止動作的一架AS——〈強化型〉的身影。就塗裝來看,是菊乃的機體。

而且還能從駕駛艙展開的空隙中,發現到操縱者的身影。

「……………………」

菊乃他們姐弟倆是與他交戰多次的仇敵。直到剛剛為止,他們都還在炮火交鋒,以性命相搏。實際上,因為他們面臨性命危機的情況也不計其數。

不論怎麼想,他都沒有義務去幫助他們。要是能在這裡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他們,也能夠確實減少新生D.O.M.S.的敵人。

不對,與其思考這個,還不如趕快獨自從眼前的狀態中逃脫吧。不論怎麼想,他都沒有這份閒功夫去顧及他人。

這些達哉全都知道。

「該死!」

儘管知道,達哉還是打開駕駛艙來到外頭。

悶熱的熱氣隨即撲面而來。瀰漫黑煙與濃霧的空氣讓達哉劇烈咳起。他就這樣靠近菊乃的〈強化型〉,攀爬到機體上。

邊咬牙責問自己究竟在幹什麼,邊從駕駛艙中把失去意識的菊乃拖出來。將癱軟無力的她背在身後,達哉回到地面上來。

「喂,醒醒啊,菊乃!這樣會死喔!我不騙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喔!」

他猛力搖晃菊乃的身體,拍打臉頰。細長的睫毛顫抖起來,她無力地睜開雙眼。

烏亮眼瞳中,倒映著達哉自己的身影。

「達哉……先生?」

在開口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菊乃也猛然睜大了雙眼。

「達哉先生,我……我……」

「我知道,現在先暫時休戰。我們趕快逃吧。」

達哉板著臉如此說道。

「在這種情況下交戰,我們肯定會同歸於盡。這點道理你總該知道吧?」

「嗯,這是當然——」

含糊答話的菊乃,坐起上半身。

「那個,達哉先生……我弟弟——旭呢?」

「……啊。」

話說回來,確實是沒看到他人。是先行逃脫了嗎?不,很難想像旭會在這種情況下將菊乃丟著不管。

說起來,跟達哉還有菊乃的機體不同,當時旭的〈強化型〉是正面受到了〈Centuria〉的攻擊——

「該不會……」

達哉吞了一口口水,轉頭看向崩坍中的AS工廠。旭該不會還在那裡頭吧?

「旭!」

大概是跟達哉想到相同的結論。菊乃連忙爬起,朝工廠直奔而去。

動作快到連制止她的時間都沒有。

「喂……喂——!」

達哉茫然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啊啊,真是夠了!」

短暫猶豫後,達哉跟著她的腳步猛烈追去。在他追到後,菊乃當場瞪圓了眼。

「達哉先生,你這是為什麼?」

「反正救都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如果說工廠外頭是煉獄,那內部就是名副其實的地獄了。

「旭,你在吧,趕快答話呀!」

「喂——聽得到嗎,旭!」

達哉與菊乃嘶喊旭的名字,奔馳在工廠之中。目的地是他們方才交戰的場所。

或許是引燃了燃料或藥品,工廠裡隨處可見顏色詭異的火焰與煙霧飛竄。倒翻的機材與崩坍的水泥建材,讓他們光是要前進就得費一番功夫。

鋼骨樑柱在熱氣烘烤下喪失強度,發出令人不安的嘎吱聲響。儘管現在還能勉強保持平衡,但究竟能保持到什麼時候呢?

「旭——你在哪裡,旭!」

「我在……這裡喔……姐姐——」

這道微弱的聲音,讓兩人回過頭來。

崩塌的樓中樓,在大量掉落的水泥與瓦礫堆的隙縫當中,可以看到旭遭到掩埋的那架〈強化型〉。

「旭!」

菊乃連忙趕去,達哉也追著她的腳步。

可能是啟動了緊急逃生裝置。〈強化型〉的頭部已經飛離了機身,露出底下失去遮蔽的駕駛艙。

而旭的身影,就在這駕駛艙裡頭。

「旭!」

「……嗨,姐姐。」

聽到菊乃的呼喊,旭無力地抬起頭來。恐怕是受傷了吧,他不僅動作緩慢,臉也蒼白地毫無血色。

「還不趕快出來!要逃離這裡了!」

菊乃高聲喊叫,但旭卻搖了搖頭。

「……我出不去啊。」

「咦?」

「主控服被徹底壓爛了,我脖子以下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

他這句話,令菊乃錯愕地瞪大雙眼。

崩塌的大量瓦礫與遭到壓毀的機體,這雙重的束縛讓旭無法從機體中逃脫。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既然這樣——」

達哉話一出口,就用肩膀抵住身旁的建材,使出渾身的力氣推著。不過建材卻是動也不動一下。看到他這麼做,菊乃也猛然回神過來。

「稍等一下。我的〈強化型〉還能夠動作,我現在就去把它開過來。若是憑AS的力量,一定——」

「不行!」

旭發出迫切的吶喊。

「你敢把AS開進這種地方就試看看啊,我保證工廠這次肯定會完全崩塌!連姐姐也會一起陪葬!」

「可……可是,這樣不就——」

「而且,看來也沒剩多少時間讓你想辦法了。」

話才剛說完,工廠就再一次發生爆炸。火勢與濃煙正明顯增強。再這樣下去,這附近一帶被火焰吞沒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怎麼會——)

臉色蒼白的菊乃,來到達哉身旁幫忙推著瓦礫。但就算人手從一人變成兩人,情況也毫無改變。

「姐姐,夠了。」

「…………」

「再這樣下去,我們三個會一起同歸於盡。」

「……嘴。」

「我是不介意把那傢伙拖下水啦,但姐姐你不能死在這裡。」

「……閉嘴。」

「所以,姐姐——」

「你閉嘴!」

「……你就先逃吧。」

「我叫你閉嘴!」

菊乃抬起頭,披頭散髮地叫喊。

「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姐姐的話!我馬上就會救你出來,給我在那邊乖乖待好。」

話一說完,菊乃隨即來到另外一塊建材旁。

「達哉先生,接著試看看這塊吧。」

「好,就從側面往外推吧。一、二、三——」

但不論他們再怎麼推,再怎麼嘗試,都搬移不了任何一塊建材。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姐姐。」

「之後再說。等救你出來後,不論你說什麼我都聽。」

「我不怕死,但可不想被活活燒死。聽說這樣很痛苦啊。」

「就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有在聽姐姐說話嗎?」

「所以,希望你能趁現在給我一個痛快。」

「————!」

達哉與菊乃皆錯愕地停下動作。旭的視線,停留在菊乃的護身手槍上。

「怎麼可以……旭,你——」

話才剛說到一半,濃煙就從建材的隙縫中湧出。

「糟糕,火竄燒到內側的建材了!」

達哉的臉色也跟著刷白。再這樣下去,旭就會跟他自己說的一樣被活活燒死。

「————啊!」

旭的聲調變了。他端正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來。

「啊啊,可惡——腳……好燙——啊啊,該死!」

「旭——旭!」

「笨蛋,危險啊!」

眼見菊乃想衝過去,達哉連忙抓住她的肩膀,把人拉到後方。幾乎同時,瓦礫內側也噴出火焰,劇烈飛竄。

這樣一來,已經不是能夠搬開瓦礫的情況了。要是再磨蹭下去,就連達哉他們也會跟著陪葬。

「姐姐,救我!好燙啊——救我……」

「旭——!」

已經別無選擇了。

菊乃短暫閉上雙眼後,拿起手槍。將準星對準旭,把手指扣在扳機上。

旭已完全發不出聲音,只能以祈求的眼神注視著菊乃。

「————————」

淚水模糊了視線,手也頻頻地顫抖,讓她沒辦法好好瞄準——這時,達哉默默來到菊乃身旁。

「達哉……先生?」

達哉默默點頭。面無表情地握著菊乃的手槍,將槍口對準了旭。

達哉早已做好用槍口對人的覺悟,以及扣下扳機的覺悟。只是沒想到最初的機會,居然會是這種情形。

儘管如此,他也不後悔。

這並非同情或憐憫。只是他再也看不下去痛苦掙扎的旭,還有悲泣不已的菊乃。

旭的眼瞳中,映著菊乃與達哉相互依靠的身影。他無力地將雙眼闔上。

旭痙攣的嘴角看起來像是在笑,究竟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呢?

「——————嗚!」

菊乃的口中發出悲痛的叫喊。但她不會再逃了。她與達哉兩個人一起,用渾身的力道扣下扳機。

慈悲的一擊,撼動著沉重的空氣。

雅德莉娜正趕往要塞的司令部大樓。

幾乎拋棄所有的武裝,全力奔馳。從直升機停機坪升降機裂開的缺口跳進內部,朝司令部直衝而去。

不絕於耳的不安轟隆聲與斷斷續續的震動,就彷彿是這座要塞死前的最後掙扎。

「約瑟夫!」

在司令部大樓前面看到嚴重損壞的〈Wolf〉身影,讓雅德莉娜當場停住呼吸。

從外部強制開啟駕駛艙。當癱倒在裡頭的約瑟夫躍入了眼中時,她整個人瞬間起了寒慄,但隨後就發現他還有微弱呼吸而鬆了口氣。

看來是沒有生命危險。用〈Raven〉的手將他輕輕抱起,沿著原路趕回去。時間已所剩不多。她向直升機發出通訊。

「這裡是遺產3號。已成功救出遺產5號。機體無法回收。」

『收到,我在集合地點等你。可別遲到啊。』

結束通訊後,雅德莉娜在心中低聲祈求。

(要平安無事啊,達哉。)

達哉拉著慟哭不已的菊乃,沖離危機四伏的工廠。

這場連鎖爆炸似乎讓洞窟開始崩坍,震動也達到光是站著就很危險的程度。

達哉迅速地搭上了〈Raven〉,啟動機體。頻頻震動的螢幕上,顯示著依舊蹲坐在地上的菊乃。

「那個笨蛋——」

達哉咂了下嘴,開啟外部揚聲器。

「你還在幹什麼,動作快啊!」

『已經夠了。達哉先生你就自己先逃吧。』

麥克風收到的聲音,脆弱得彷彿不像是她。

『我要留在這裡。我沒辦法丟下他——丟下旭一個人留在這裡……』

「你要是死了又能怎樣啊,笨蛋!」

達哉猛然感到一陣激怒,發出怒吼。

「旭那傢伙不是要你逃嗎!從來就沒人要你一起死吧!」

『那是……』

「你要是死在這裡,他就真的是白死了!這你也沒關係嗎!」

『————』

「啊啊,真是夠了,混賬東西!」

大叫出聲的達哉,隨即操縱起主控臂。跟此舉同步動作的一號機,將手伸向垂頭不語的菊乃。

『咦!』

一號機就這樣用最大限度的細膩動作,迅速抓起菊乃的身體。

『放……放開我!』

「閉嘴,別給我亂動!」

達哉的〈Raven〉邊小心翼翼抓住不斷掙扎的菊乃,邊邁步跑起。

捷變推進器的機能早已停止。腳部驅動系統的狀況也糟糕到不行。必須想個辦法逃離這裡才行。

洞窟頂部正逐漸崩塌。他讓機體向前屈,用機身保護菊乃——就在這瞬間……

伴隨響亮的炮聲,一號機的機體大幅傾斜。

「怎麼了!」

回頭望去的達哉,錯愕地瞪大雙眼。

渾身破爛不堪的那架獨臂〈Centuria〉再度追了上來。

拖著半毀的機體,一步接著一步地緩慢前往狙擊位置,將槍口朝這邊指來。

儘管他踩下踏板想採取迴避機動,但〈Raven〉也已經達到極限了。承受不住負荷的腳部肌組件接連斷裂,導致一號機向前倒去,而〈Centuria〉則是趁機瞄準。

就到此為止了嗎——正當達哉就要放棄希望時……

一號機倒下的動作突然停住。某個看不見的物體,扶住了即將跌倒的機身。

眼前的空間開始搖晃,現出那樣物體的身影。而且還不止一個。三道影子以井然有序的正三角形編隊圍繞在〈Raven〉身旁。

仰望從虛空中浮現出來的那道「影子」,達哉茫然張大嘴巴。那是他首次見到的AS。擁有著銳利緊實,兼具力量與俊敏的外型。

不對,他知道一架跟這很像的機體。就是方才跟他展開死鬥的M9〈強化型〉。儘管外型更加冼練,但雙方也有著許多共同點。

那架AS該不會是——

『〈Sigma Elite〉。』

菊乃聲音顫抖地喃喃說道。

M9A2SOP〈SigmaElite〉。是以〈強化型〉為基礎,全面改造成特種部隊專用機體的旗艦機型。

這同時出現了三架。

「你……你們是?」

『不乖乖閉嘴,小心咬到舌頭,D.O.M.S.的操縱者。』

那道聲音話一說完,〈Sigma〉就開始動作。一架輕鬆背起〈Raven〉,朝著洞窟出口直奔而去。其餘兩架則是守在後方,邊交互後退,邊朝〈Centuria〉不聽開炮。

好快。

機體的馬力與速度,還有操縱者的本領都是一流水準,但最主要還是他們作為一個部隊的默契與訓練程度超乎水平。

已經接近全毀的〈Centuria〉對此毫無招架之力。連個像樣的迴避都辦不到,沐浴在四〇mm彈的彈幕之下。僅存的左臂整個飛走,雙腳膝蓋碎裂,變得七零八落的機體終於橫倒在地。

崩塌的岩塊,傾注而下壓碎那殘破不堪的身影。

就連在達哉茫然自失的過程中,〈Sigma〉也依舊奔馳。以堅實無比的動作,從第二洞窟跑到第一洞窟,然後抵達洞外——

「喔——」

『啊啊……』

眼前的景色,讓達哉與菊乃一起發出感慨。

大雪早已止歇,陽光劃破雲朵普照大地。凍結的雪花與霧淞反射金黃色的光芒。

看到這瑰麗的景色,達哉這才體會到獲救的實感。

〈Sigma〉將機能完全停擺的一號機機體放下。爬出駕駛艙的達哉滑下機體,朝蹲坐在雪原上的菊乃走去。

「……你還好嗎?」

儘管發出詢問,但卻沒有答覆。黑髮少女茫然地仰望斜照的陽光。

看不下去的達哉將視線別開。這時,三架〈Sigma〉的其中兩架跪在地上。剩下一架則是架著步槍繼續戒備。

艙口開啟,現出操縱者的模樣。其中一人拿起通訊機開始跟某處聯絡,另一人爬下機體,朝達哉他們走來。

他是位年紀尚輕,約二十多歲出頭的青年。柔和且富有知性的容貌,與其說是特種部隊的隊員,更像是新進學者。

「你是誰?」

達哉伴隨焦慮混亂的情緒問道。

既然配備著〈SigmaElite〉,他們恐怕是美軍的特種部隊吧。這樣的話,就是吉翁特隆的合作對象?那麼為什麼要幫助我們,攻擊〈Centuria〉?

「目前還在執行任務,我不方便報名——」

「喂,羅尼,上尉找你。」

另一名操縱者手持通訊機向他叫道。被稱作羅尼的士兵,板著臉轉頭過去。

「任務中別叫我的名字。還有,跟上尉講,要他稍等我一下。」

羅尼在如此答覆後,繼續擺出柔和笑容向達哉說道:

「放心吧,我們沒有加害你們D.O.M.S.的意思。倒不如說,還想感謝你們呢。多虧你們四處興風作浪,我們才有辦法找出派對貴賓的身份。」

「…………?」

達哉不懂他在說什麼,露出了困惑神情。

「……美軍也不是全都團結一致支持凱撒計畫。」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菊乃喃喃說道。

「既然是站在反對計畫那邊,你們想必是美國海軍特種部隊吧。是受到國防情報局的要求,前來探查計畫內容嗎?」
「哦。」

羅尼的口氣微微變了。

「上尉要你立刻回話。」

通信士再度叫喊,不過他這次完全沒有理會,一直以別有含意的眼神看著菊乃。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看來有很多事情,必須向你請教一下了。」

眼見菊乃僵住身體,達哉就不假思索地站到她前方。就像是在庇護菊乃。

「等等,你剛才不是說不會加害我們嗎?」

「我們不會加害你們這些真正的D.O.M.S.,但她可不一樣。她的身份,相信你也很清楚吧?」

「確……確實是這樣啦——」

沒錯,菊乃是恐怖分子,就連達哉也曾被她襲擊過許多次。雖說碰巧站在同一條船上共度難關,但把她交給適當的單位處置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如今的達哉,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這是兩碼子事。」

「好啦,讓開吧。我要拘捕她。」

就在氣氛逐漸緊張時——

「羅尼‧賽米維斯中士!」

通信士的怒吼聲迴蕩開來,並把通訊機塞到羅尼手上。

「上尉找你!」

「啊——好啦,我知道了——是的,這裡是九月6號——現在正在拘捕……不,保護關係人——咦,立刻?——收到。」

切斷通訊的羅尼,誇張地聳了聳肩。

「上尉要我們立刻撤收啊。這對她來講應該算是幸運吧?」

羅尼這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達哉所說出的。話一說完,羅尼就跟另一位操縱者搭上了〈Sigma〉。

在機體發出微微的震動後,〈Sigma〉再次站起。展開機體的各部位裝甲,露出ECS的鏡片。

〈Sigma〉的身影逐漸模糊,溶解在虛空之中。一架、兩架……最後,羅尼的機體轉向達哉。

『對了對了,幫我跟克拉拉問聲好。』

「咦?」

留下這句話後,〈Sigma〉的機體就消失無蹤了。

「為什麼他會提到克拉拉的名字……?」

茫然低語的達哉,隨即聽到上空傳來的D.O.M.S.運輸直升機的引擎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47 AM

終章

機艙內迴蕩著直升機的引擎聲。達哉凝視被綁在對面座席上的菊乃。

本就白皙的臉龐,此時蒼白得毫無意思血色。毫無任何表情的臉龐,彷彿是尊雕刻出來的人偶。

事到如今才感到迷惘的達哉垂下視線。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雙手上。

第一次殺人——

清楚回想起扳機的觸感,達哉將雙手緊緊握起。

達哉至今也曾在D.O.M.S.的訓練中開過槍。令他驚訝的,反而是觸感與訓練的時候完全相同。

不經意地,他發現菊乃也在凝視自己銬著手銬的雙手。

「……旭的手——」

從她幹燥的嘴唇中,傳出沙啞的破碎聲響。

「旭的手非常漂亮。白皙、纖細、柔嫩,讓人難以想像那是一雙男孩子的手。跟我的手非常相似。」

「畢竟你們是姐弟啊。」

不在意達哉這近乎愚蠢的感想,菊乃繼續把話說下去。

「明明有著這麼漂亮的手,但他果然還是跟我不同。因為他的那雙手,至今奪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咦……?」

在她話中感到些許異常的達哉,忍不住發出驚呼。

菊乃剛剛說了什麼?

「我以前總是在想,自己總有一天也要擁有那樣的一雙手。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擁有。然而……然而——」

「菊乃,難道你——」

「沒想到我的第一次,居然會是給了他。」

對菊乃來說,朝旭開槍也是她第一次殺人。達哉雖對這過於意外的告白感到驚訝,卻也不知道為什麼能夠接受這件事。

「你說旭在任務中失蹤<MIA>?」

聽到娜塔莉亞的報告,米赫洛夫微微挑起那雙粗眉。

「是的。雖沒發現遺體,但就狀況來看,生存的可能性幾近絕望。」

「失敗了啊,那個蠢貨。硬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米赫洛夫短暫闔上雙眼。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臉上已不帶有任何感情。

「該怎麼做,社長?」

「沒有什麼怎麼做。就只是死了個犯錯的士兵,僅此而已。」

米赫洛夫就這一句話,結束少年的死訊。

「然後,菊乃怎麼了?」

「這個——」

眼見娜塔莉亞難以啟齒,米赫洛夫隨即催促她把話說下去。

「她怎麼了,快說。」

「實在是難以啟齒,但她恐怕——」

聽完她的答覆,米赫洛夫發出難得的驚聲。

「——喔。」

直升機在著陸後,率先放下一個醫療用擔架。

「……少爺!」

「振作點,殿下!現在就送你到醫護室去。」

這裡是〈辛巴達〉號的飛行甲板。眼見莎米拉與哈山父女倆臉色大變的模樣,躺在擔架上的約瑟夫帶著苦笑想坐起來。

「別擔心,我並無大礙。你們冷靜點。」

「……不行!」

莎米拉緊緊抱住他,不讓約瑟夫坐起身來。眼見她如此拚命的表情,約瑟夫就躺回擔架上了。

在擔架被送走後,直升機的乘機人員也陸陸續續地下來。搖曳著金髮馬尾的雅德莉娜也在其中。

「對不起,全怪我判斷錯誤。」

前來迎接眾人的伯特蘭,臉上滿是悔恨。

「原本打算是要趁機奇襲,結果卻讓你們闖進敵方的大部隊裡。」

「我們也算是達成目的了,伯特你沒道理道歉。」

雅德莉娜在搖頭說道後,回頭看向直升機。

「不過,這次的損害太大了。」

投入作戰的三架AS當中,平安歸來的就只有雅德莉娜的〈Raven〉二號機。約瑟夫的〈Wolf〉無法回收,達哉的〈Raven〉一號機雖成功回收,卻也嚴重損壞。

「莎米拉的〈Shadow〉馬上就會修好。」

「即使如此,能動作的AS也就三架。雖說有意外收穫,但現況依舊嚴峻。」

才剛剛說到,她口中的「收穫」就出現了。從直升機上走下來的菊乃,被眾人銬著手銬帶走。

「你打算怎麼做?」

「總之,先讓她把目前D.O.M.S.與吉翁特隆的情報全都說出來,之後再交給適當的司法機構處理吧——」

或許是想到美國政府與吉翁特隆的關係,伯特蘭說得含糊其辭。這時,最後從直升機走下來的是達哉。

「市之瀨小弟——」

「請等一下。」

正當伯特蘭想叫住他時,雅德莉娜開口制止。

「莉娜?」

「這邊就交給我吧。」

少女的灰色眼瞳中,閃動著複雜情感。

(總覺得,我好像每次出動回來都在看海啊。)

達哉站在〈辛巴達〉號的甲板上,邊俯瞰群青色的海面,邊茫然地這麼想。

該說是某種奇妙的壞兆頭嗎?不對,與其說是壞兆頭——

「…………」

倒不如說是某種預感。

達哉一回過頭,就有個人默默站在眼前。

阿拉斯加那時候是這樣,中南半島那時候也是這樣。雅德莉娜這次也是默默地來到了達哉的身旁。

對了,說到阿拉斯加——達哉忽然回想起那天他與雅德莉娜的對話。她在故鄉當民兵時,第一次射擊敵兵的經過。

說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在長官的命令下不斷胡亂開槍,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敵兵已經死了。達哉凝視起自己的雙手。

「我也聽過報告了。」

「這樣啊。」

雅德莉娜淡然的聲音,讓達哉的視線回到了水平線上。稍待一會兒後,達哉才接著喃喃說道:

「該怎麼講,扳機意外地輕呢。」

「…………」

「你瞧,我不是在無數次的練習中開過好幾次槍了,射人跟射靶也沒多大差別嘛。我一槍就命中目標了。」

「…………」

嘴巴停不下來。就彷彿是被某種事物催促,達哉滔滔不絕地開口說著。

「雖說那也不是會射不中的距離,但命中就是命中。我或許意外地是正式上場會比較強的類型呢。」

聲音愈來愈尖銳,漸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達哉感覺背後傳來雅德莉娜的視線。啊,好想看她一眼——但不行,不能讓她看見自己現在的表情——

「所以我說,這真的沒什麼大不了!開槍射人,根本算不了什麼——」

「……達哉。」

伴隨這聲呼喚,一種極為柔軟的觸感包覆起達哉的背部。

「——咦?」

是雅德莉娜。她從達哉背後伸手,溫柔抱住他的背。

「莉……莉娜?」

「不需要逞強。」

看著回過身來的達哉,雅德莉娜如此說道。

「想哭就哭吧。我也是這樣過來的。」

「啊……」

冷不防地,體內湧上某種熱流。達哉拚命壓抑即將從雙眼中潰堤而出的東西。

雙腳失去力道。跪在甲板上的達哉,將臉埋進雅德莉娜的胸口。

接著雅德莉娜不再開口,只是溫柔拍撫達哉的背。達哉頻頻抖動肩膀,強忍著哭聲啜泣起來。

「找到了,我找到了。」

黑暗中迴蕩起渾然忘我的叫喊。

「沒事啊,居然沒事啊。哎呀,這真是天命——不對,是必然啊。」

平臉上浮現喜悅,庫魯平斯基在挖掘出來的「那樣東西」面前渾身顫抖。

那樣東西,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究竟有多少人看得出來,「那樣東西」其實是遭到撕裂、壓碎,被徹底破壞到完全看不出原型的AS殘骸呢?

但對庫魯平斯基來說,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總算是……總算是走到這一步了。」

或許是接觸到他的這股激情——或說是癲狂,「那樣東西」——不,是「它」的十字眼正微弱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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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50 AM

後記

今年春天是機器人動畫的豐收期。

當中我最中意的是《翠星上的加爾剛緹亞》——以超未來的宇宙與地球為舞台的異文化交流科幻劇。

只懂得戰鬥的少年兵萊德,與他的搭檔——人型戰鬥兵器捷霸(的機體控制AI)之間的關係,描寫得非常出色。讓我回想起《FMP》本傳的宗介與R,常常看著看著就不自覺微笑起來。

不過本片最棒的地方,還是以女主角艾咪為首的各名小麥色肌膚的性感女孩子。

……姑且不提女孩子,說起機械裝置的人工智慧,就連在《FMP》本傳當中,也佔據著重要地位。

另一方面,《驚爆危機ANOTHER》到目前為止,還不曾詳細描寫過AI方面的事情。這是為了保持本傳中R的特異性與故事的整合性,所以才沒有辦法讓「過度人性化」的AI登場。

不論是達哉的高修或雅德莉娜的卡拉馬佐夫,都沒有超過機體控制輔助系統的框架。不會說俏皮的玩笑話,也不會要求聽流行音樂,當然也不會干涉操縱者的戀愛問題。

就這層意思上來講,這次的新發展是個重大轉折點,不知道各位讀者是否滿意?

說到轉折點,這次達哉也終於跨過那一條線了。

最初想到這個發展時,我也很迷惘。想說這種劇情對輕小說來講會不會太過沉重。

但這終究是達哉今後所無法避免的問題。而且也不能再讓他繼續逃避下去了。既然這樣的話,在此時此地,他難道不是最適合的對象嗎——

結果,事情就變成這樣了。這麼做究竟是好是壞,就請各位讀者自行判斷了。

……話說回來,為了避免洩露劇情,結果變成一段滿是代名詞,完全搞不懂是在講什麼的文章了。

真是非常抱歉。

至今在各方面都是半吊子的達哉,也總算是在前集與本集做好覺悟了。外行士兵的身份,已經不能再作為他對自己與對他人的藉口了。

因為他已經做出選擇了。

話說到這裡,頁數也差不多快不夠用了。這邊就按照慣例,向讀完本書的各位讀者們獻上由衷的感謝,然後在此擱筆吧。

謝謝大家。

二〇一三年七月  大黑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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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4-25 07:51 AM

解說

《驚爆危機ANOTHER》終於來到第六集了。達哉告別日本的日常生活,東奔西走地努力奮鬥呢。雖然也有種在黑社會中愈陷愈深,到最後無法脫身的感覺就是了……在上一集也稍微提到過,將一切交給他人決定,待在安全保護圈下前去冒險的故事主角,讓人有點難以接受,所以就讓達哉漸漸無路可退。要是自己的才能被某人拷貝,並拿去做些殺人越貨的事情大賺一筆……相信任誰都會氣得怒髮衝冠,有著諸如此類的感受。

所以就以這種感覺幫他做出了動機。

順道一提,達哉也終於在本集中從●●畢業了。該說他已經無法回頭了嗎,照這個情況下去,他真的能回去那個和平的日本嗎?他應該已經承受極大壓力而瀕臨極限了,這方面今後究竟會如何發展呢?

我經常覺得「機器人故事」這個類別具有幾項優點與缺點。

當中的優點即是能生動描寫戰鬥場面,減緩傷害描述的刺激性(機器人就算斷手斷腳也沒關係),能在真實性上加入各種方便的虛構設定。

缺點就是得要求讀者擁有各種知識,減緩傷害描述的刺激性(降低緊湊感),一旦描寫不當就會讓故事變得非常假。

……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還有「死人」的問題。將敵機帥氣地「擊破」的感覺是很棒,但敵機上頭可也確實坐著人,要是機體爆炸,就確實會有一名操縱者身亡。將「敵機」這種搭乘物解決掉的爽快感,與殺人的不快感。我也從很久以前起,就一直在煩惱這方面的衝突該怎麼解決。

特別是這類別的故事經常會讓十多歲的少年少女擔任駕駛員,所以該如何處理「擊破敵機」的狀況,相信有許多創作者嘗試過各種方法吧。我不時會閃過這種念頭。

在寫《FMP》本傳的時候,由於宗介本來就是殺敵絕不手軟的人,所以也不需要太過煩惱這方面的事情。

呃——還有兩頁啊。

就來做個近況報告吧。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重新迷上鋼彈模型了。把棄置十年以上的噴筆與空壓機整套搬出來,還弄了新的噴漆箱,埋頭苦幹製作吉姆(鋼彈系列中的機體名稱)。

然後讓我切身體會到……我製作模型的功力還真爛!

邊角沒辦法弄得立體分明、結合縫也無法完全消掉(是自以為已經消掉,但完工後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微妙的坑洞……)、刻線是毀滅性的笨拙、遮蔽沒辦法貼得很漂亮、顏色搭配與轉印貼紙的貼法也毫無品味。

我的天啊!明明就很囂張地接受電擊HOBBY MAGAZINE雜誌的採訪,但我這種水準,豈不就是像「裝飾在附近的模型店裡,感覺有點微妙,完成度也很那個,基於情面才展示出來的熟客作品」嗎!太丟臉了,真的是太丟臉了。

我還想說,總有一天要用我流的方式組裝AS的立體商品——像是「我專用的M9」——然後公開在推特上自豪呢……

由於技術實在太差,所以我就去認真翻閱模型雜誌的教學專欄,找出自己的缺失,重新考慮工具與材料,努力以「不標新立異,做工精美的HGUC吉姆特裝型」為目標。不過昨天在與責編森井商討完後,整個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把事情給搞砸了。由於零件的墨線上得很滿意,就趁著酒意得意忘形起來,立刻拿去噴透明漆,結果墨線的琺瑯漆就暈散開來……漂亮表面就這樣給墨跡毀了。

我是笨蛋嗎!最初明明就千交代完交代自己「一定要等漆完全乾掉後,才能進行下一個階段」!……總覺得好想死。

說到好想死,上禮拜我去了新宿一家名叫模型Factory的模型店(這家店很棒,我超推薦!),發現那裡裝飾著一架跟自己製作的款式相同的吉姆特裝型。是專業模型師的作品。製作技術高超的超帥氣吉姆特裝型。不能看那種東西,要是看了會喪失幹勁……想是這樣想,但我還是看下去了。

……我不想活了。

好,寫滿兩頁了。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ANOTHER的劇情也漸入佳境了。敬請期待第七集吧!(總覺得這句話說得有點虛偽。)

二〇一三年七月  賀東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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