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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沢惠一 -【莉莉亞&特雷茲‧三】伊庫司托法最長的一日(上)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5 11:59 AM 編輯內容簡介:
在特雷茲的一句「新年想不想在湖畔過?」邀約下,開始放寒假的莉莉亞和母親艾莉森一同前往與特雷茲相約的城市。結果她們在途中遇到雪崩,讓特雷茲等了好久。好不容易與特雷茲會合後,母女倆來到特雷茲宣稱是借來的一棟湖畔別墅,並準備迎接新年假期──善於察言觀色的艾莉森在除夕那天獨自外出,留下莉莉亞和特雷茲兩人單獨相處。特雷茲原想藉這個機會向莉莉亞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沒想到…… 書末特別收錄短篇外傳「騎士的背影」。
作者簡介:
1972年生,雙魚座A型,神奈川縣出生。摩托車及槍械迷。筆名來自槍械品牌SIG SAUER。曾在美國留學過,所以習慣用英文甚於日文。以第六回電擊電玩小說大賞選考候補的「奇諾之旅」初試啼聲,雖未正式入選,但仍在2000年於《電擊hp》雙月刊上揭載,成為受歡迎的系列作品。著作有《奇諾之旅》系列、《艾莉森》系列、《莉莉亞&特雷茲》系列、《學園奇諾》系列等。自言非常愛寫後記,其作品中變化多端的後記也的確特別受到讀者的喜愛,於《奇諾之旅》一書中經常在後記惡搞本篇的故事人物,甚至自己的其他作品。
原日文書名:リリアとトレイズ〈Ⅲ 〉イクストーヴァの一番長い日〈上〉
原所屬日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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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天前的種種】
親愛的特雷茲:
你好嗎?我很好。完畢。
光寫這樣太冷清了,所以再寫一點。
悠閒的把暑假消化完,新學期也開始了,於是我平凡地回到高等學校當學生。之前我有寫信給卡爾洛,但沒收到回信。
該不會是你在最後那時對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吧?
莉莉亞.休爾茲
** ** **
親愛的莉莉安·埃卡西亞·寇拉松·威汀頓·休爾茲小姐:
好久不見。我是特雷茲。
除了邊車被我操過頭,引擎終於暴斃之外,我都很好。
我仍要再借此信道謝,今年夏天真的承蒙你們照顧了。請代我問候艾莉森小姐。
至於卡爾洛的回信,搞不好他還不會寫字,我們就耐心等待吧。
伊庫司托法已經快到秋末了。隨信附上的風景明信片,是由家母日前拍攝的相片委請照相館代制而成。
伊庫司托法的特雷茲上
** ** **
親愛的特雷茲:
好漂亮!那張照片拍得好棒!你母親是不是職業攝影師?我媽媽都不肯告訴我。我也回寄一張風景明信片給你——是首都的喧鬧。懷念嗎?
期中考快到了,其實根本沒空做這種事的莉莉亞上
** ** **
親愛的莉莉亞·休爾茲小姐: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請原諒我這封唐突的信。但是,我無法不將這份心意向你表達,才寫下這封信。我已經重寫了很多次,越寫越奇怪,所以我決定開門見山地向你表白。懇請你回信,無論是任何形式都可以。縱使你直截了當的拒絕,我也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三年級亞契.貝納德註:
我們去年上同一班歷史課!你還記得我嗎……?
** ** **
「梅格。許特勞斯基同學——」
「哎呀?莉莉亞你怎麼了?」
「聽說這個班上有個姓貝納德的人……」
「我想想……他還沒來,不過班上的確有這個人。嗯。」
「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交給他?我連他的長相也不認得……」
「好……這是信?該不是情書吧?」
「情書的回信。」
「哎呀!」
「我當然是回絕他啦!談戀愛太衝動了——別跟其他人說哦。」
「難怪你要用貝佐語跟我講……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謝謝,拜託你了……」
「莉莉亞,你很累嗎?」
「是呀,沒想到寫一封委婉的回信居然會用到字典……」
「哎呀呀。」
「顧這顧那的,害我昨晚沒什麼睡……」
「你真可憐。」
** ** **
親愛的休爾茲閤府:
你們好。我是特雷茲。這封信,其中也包含家母的致意。
不知你們是否已定好今年的寒假計劃?若不嫌棄,歡迎你們來伊庫司托法過年。
給莉莉亞。你對照片的讚美讓家母非常開心。她說希望有機會見見你。隨信再附上一張家母拍攝的照片,這是由斯蘭卡蘭斯望去的中央山脈。。
伊庫司托法觀光協會的特雷茲
** ** **
「唷,老媽啊。抱歉,你才剛回家,借一步說話先——」
「莉莉亞,你吃錯藥啦?瞧你板著臉、口氣像太妹似的。」
「特雷茲那少爺寄了這東西來,拜託你先看看吧?」
「嗯?我看看……嗯說的也是,確實該安排年底休假的計劃了。現在裹著飛行裝走去飛機那裡也不會流汗了,可見天氣真的變涼噦。」
「你那是哪門子的季節感呀?那,這要怎麼做呢?」
「莉莉亞,你的意思呢?」
「……呃,還是媽媽決定吧。你應該能請個長假吧?」
「事前申請就可以。要是不申請,一般就只有除夕前幾天而已——」
「馬上去申請!之後的事之後再想吧……」
「收到!」
「不必敬禮。」
「遵命。對了莉莉亞,今天晚飯吃什麼?」
「還沒想到,不過……為了激勵士氣,就吃肉肉大餐吧?」
「我贊成!我最愛吃肉了!」
「很好!那就吃肉吧。」
「萬歲!莉莉亞最棒了!」
「萬歲!肉肉萬歲!——我說老螞呀!」
「幹嘛?」
「我們兩個……算是呆瓜母女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人看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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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茲:
年底見。
** ** **
親愛的莉莉安·埃卡西·寇拉松·威汀頓·休爾茲小姐:
我是飽受驚嚇的特雷茲。可以麻煩你寫信時多寫幾個字嗎?一張信紙就寫那一小行,看起來實在非常恐怖。我還以為是收到哪個幫派寄來的恐嚇信。
家母已經接到艾莉森小姐拍來的電報,所以我們知道確切的日程了。這次我們決定在首都郡斯特過年,而不在往年的那座山谷裡。一如往常,我們會安排住宿。
記憶中,兩位應該是頭一次在歲末時節來到伊庫司托法吧?伊庫司托法的除夕是個五光十色的節慶之日,是一年中最長也最短的日子。總之,全國鬧翻天,首都郡斯特更是通宵達旦。到時候,滿街都會是攤販或歌舞演奏會之類的活動,熱鬧非凡。那就恭候兩位大駕了。
我們這兒已經下了初雪,積雪達三十公分厚。再這麼下去可不是好玩的。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會是一片銀白世界。
伊庫司托法的特雷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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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歷三三O五年最末月十九日
洛克西昂努聯邦首都地處高緯,由於洋流和季風會帶來溫暖的氣流,故無嚴冬而頗負盛名。
位於大陸東北部的首都,正式名稱是「首都特別區」。這兒不屬於聯邦任一成員國管轄,是個行政中立的區域。國立圖書館就在府院機構區的旁邊,是由一棟圓形大廈與五棟呈放射狀排列的長條形建築物所構成的巨大設施,首都市民親暱地替它起了一個綽號叫「海星」。
在這座圖書館的某一棟裡,特拉伐斯少校悠閒地靠在一隻矮沙發上讀書。兩旁都是很高的書架,高得光是倒下就能壓死好幾個人。
特拉伐斯少校是個三十多歲的男性,身材不胖也不瘦,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的橢圓形眼鏡,一頭黑髮則介於「短」和「略長」中間。他穿著一件極常見的深藍色西裝,領帶打得十分標準。一件褐色的軍式長大衣整齊地疊放在他身旁的椅面上,衣服上另擺著防寒帽與手套。
還不到上午茶的時間,又才開館不久,再加上是平日,所以館內幾乎沒什麼人。窗外雖然有點兒飄雪,館內倒是很暖和。
走道上隨處設置著小沙發,大約有五十公尺長。座位雖多,卻只有特拉代斯少校和約莫二十公尺外的一名老人家坐在沙發上看書。
特拉伐斯少校手中捧著一本紙質粗糙的書,標題是「驚愕!真實存在的神秘怪物!內附最新照片」,且以洛克西昂努聯邦的官方語言——洛克榭文印成。特拉伐斯少校快速翻閱著,褐色的眼珠左右來回飄移。
這時,一名男子走進如此閒適自得的空間中。
那人看起來年近五十,有一副運動選手般結實的體魄,身穿素面灰色西裝。理成小平頭的金髮下,表情嚴峻得像是在發怒,手裡拿著一份縱折的報紙。
男子大步邁向書架,鞋聲一路響亮,走近特拉伐斯少校時才放慢腳步,來到約兩公尺的前方停了下來。
「可以坐這兒嗎?」
他用洛克榭語問道,口氣有些粗魯。
知道男子走近,特拉伐斯少校早已抬頭望著他,聽到他這麼問,便笑著答了聲「可以」。於是,男子重重地在特拉伐斯少校右邊坐下,朝他手上的那本書瞄了一眼之後,也沒和他交談,便默默地看起自己的報紙來。
特拉伐斯少校也繼續看自己的書。只有翻動紙頁的聲音沙沙作響。
就這樣,當牆上時鐘的長針走了大約四分之一圈時,坐在遠處的老人慢慢站起身來。將他讀完的書放在還書用的推車上,離開了這間閱覽室。
「……」
男子沒精打采地折起報紙,放在右邊的椅子上。這個動作令他的西裝左腋下短暫地出現一個不自然的隆起。那是一隻裝著大型手槍的肩背式槍套。
「那——」
男子面朝前方,逕自開了口。特拉代斯少校的眼睛立刻停在書頁上的某一處,不再左右快速移動。男子繼續說:
「你們接下來又想幹什麼勾當?」
特拉伐斯少校也沒轉頭去看他,只管以稀鬆平常的口吻答道:「您的意思是?」
「少裝蒜。你愛看什麼爛書隨你高興,少跟我瞎扯。」
男子立刻快嘴回道,口氣裡敵意頗濃。他又說:
「這三個月來,你們光是新型衝鋒鎗就採購了一打,子彈更是多到一個人都扛不動,此外還有最新式的迷你無線電、自動手槍用的滅音器。買主都不同,下訂和付款交貨也全經過安排,讓人追也追不出來,幾乎能肯定是同一個組織——就是你們這群最擅長搞這種詭計的無賴。對吧?」
雖說四下無人,但這話仍說得相當大膽,令特拉伐斯少校也不禁驚訝,終於轉過頭去看著那個人,而那個人也瞪著他。
「那不是我們做的。」
特拉伐斯少校堅定地否認。
男子馬上接口:「夏天的那場湖畔鬧劇,你們不就搶到了那個槍種的彈匣嗎?」
「是的,但那些在事後都銷毀了,過程我也都報告上去了。」
「檯面上當然是這樣,但你們可聰明得很,只要是在洛克榭境內搞鬼,你們一向使用洛克榭的武器。在當地調度,才好偽裝成當地人啊。」
說到這裡,男子話鋒一轉。
「在我出生的年代,這個國家跟你們的祖國還在打得你死我活。直到我進幼年學校之前,我所受的教育都告訴我們,只要看見河對岸的人,一律格殺勿論。」
「原來如此。」
特拉伐斯少校簡短應道。
「看到你大清早在首都圖書館悠哉悠哉的看書,我就自然而然地想拔槍。」
「這樣啊。」
「現在我卻得具體抓到你們的把柄才能那麼做,你說這是不是很氣人啊?斯貝伊爾陸軍的特拉伐斯少校大人。」
「也許真是這樣呢。」
眼見特拉伐斯少校笑得爽朗,男子瞪得更凶。
「我就是討厭你們斯貝伊爾人——尤其是像你這樣『優秀的』,更是討厭。」
「這樣啊。」
特拉伐斯少校依然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那男的便瞪著他邪邪一笑。
「我在誇獎你,你要高興點。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休假,抱歉打擾你看書啊。不論是巴茲占湖的巨龍也好、北極晦的人面深晦魚或中央山脈的雪男也好,要是你發現,記得告訴我。對了,去探險時別忘了帶照相機哦。」
「好。」
特拉伐斯少校又笑了。男子抓過報紙、起身準備離開時,卻聽見身後傳來淡淡一句:
「四十五天前,『德札製藥』董事的自焚案。」
「啊?」
男子的腳步才剛邁出便停住了。特拉伐斯少校雙眼望著書架,語氣平靜。
「我只是碰巧知道的。聽說五十一天前到四十六天前的這段期間,有一群人到北區貧民街的零時工聚集處徵人,報酬高得不像話,而且淨挑有點年紀、個子小卻體格健壯的男人。哎,那裡多的是遊民,少一、兩個也沒人會起疑,況且他們賣血的問題也是最近才被人重視。」
「……然後呢?」
「當然,德札製藥也不是因為業績不振,那位董事也沒有巨額保險,只是在那個海洛英還可以當做合法止痛藥劑的年代裡,從原料罌粟的採購到精製,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指揮的。因此——」
「夠了、夠了!你這個渾球!」
男子的背影流露著怒氣,接著又說:
「對!你講的這些我都不知道!你又害我們的工作增加了——我實在是越來越討厭你了。」
丟下這幾句話後,男子氣憤地大步離去。
目送他走遠之後,特拉伐斯少校的視線落回書頁上。一張模糊的照片旁,印著兩行斗大的標題:「中央山脈的神秘雪男!終於發現足跡!」
☆Tales Of Rebels ☆
斯貝伊爾大使館距首都的行政區有一小段距離,是一棟五層樓高的鋼筋水泥建築,外觀非常氣派。這是在戰後另地重建的,原是為了容納更多人員才選擇較空曠的土地。
一輛黑色私用轎車駛上後門的玄關車道,特拉伐斯少校從駕駛座走出來。雪已經停了,但天色仍是灰濛濛的,白煙從他的嘴邊呼出。
他將車鑰匙交給前來迎接的士兵,向他們回禮後,便走進這棟建築物。挾著帽子和手套,他搭電梯上三樓。
暫且先不管牆上的「皇家陸軍」牌子,三樓的這間寬敞辦公廳看起來像極了一般公司的行號。整齊的日光燈管下,事務員正忙於工作,一份份文件被翻閱,還有打字聲喀喀作響。
特拉伐斯少校轉進側面的走廊,走進最角落的小門,來到一間排著八張桌子的狹小辦公室。屋裡唯一的人見到他來,驚訝得立刻站起身。
「少校?——您今天不是休假嗎?」
那是個身穿深藍色西裝裙、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女性。她有一頭褐髮,銳利的眼神給人嚴厲的印象。她說的是貝佐語,也就是斯貝伊爾的官方語言。
「早啊,愛克絲。上校呢?」
少校也同樣以貝佐語回應道。這名喚作愛克絲的女子隨即利落的回答:
「他昨晚有宴會。」
「又宿醉了是吧?工作上的應酬這麼辛苦,真教人同情啊。」
少校走過桌椅,來到位於後方的個人專用室前,掏出口袋裡的鑰匙開門。
「少校,要喝茶嗎?」
愛克絲的聲音從敞開的門外傳來。特拉伐斯少校將大衣和西裝外套掛在衣架上,一面答道:
「好啊,謝謝。我是來辦公室查點東西的——其他人呢?」
「他們都去路口的店買,呃——買點心……」
聽出愛克絲語帶保留,特拉伐斯少校便問:
「就是我說口味太重又太油,叫你們少吃點的那種?」
「對……」
「其實偶爾吃吃也蠻好吃的。待會兒我也來一點吧?」
「好哇!他們應該就快回來了。」.
一如愛克絲所言,少校才剛在他整潔的辦公桌前坐下,面前正端來一杯溫茶時,辦公室外便傳來一陣男人們的談笑聲。
「點心部隊已順利攻佔目標,採買結束,平安返回基地!來來來,快來吃哦!」
高聲報告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一旁另有一名三十多歲和兩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四人都穿著西裝,各捧著一個大紙袋。
在看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辦公室裡的特拉伐斯少校時,他們全都愣住了。
「……」
四人默默低頭看自己懷中的紙袋,接著都露出愧疚的表情。看見愛克絲出來迎接,便問她是怎麼回事。
「他說有東西要查。」
愛克絲一面回答,一面把手伸進紙袋,隨便拿出一塊油炸點心,放進嘴裡喀哩喀滋的吃完後,表示要拿給少校吃,便將整個袋子拿走了。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臉不可細思議,怔怔地任她拿走紙袋。
將自己的紙袋放在桌上,二十多歲的男子說道:
「難得這陣子都沒事才能請長假,報告可以叫別人做嘛,幹嘛不好好休息呢?——我看他一定是中了工作毒。」
只見在場的眾人也望著特拉伐斯少校,滿面贊同。
「那我們來幫他好了。」
聽見這句話,眾人又是一陣喜滋滋的點頭。
** **
最末月二十日
「恭喜!我們平安無事的渡過了這個學年!」
「恭喜恭喜!」
兩個高等學校的女學生正在舉杯慶賀。杯裡裝的是葡萄果汁。
她們在洛克榭首都一棟普通公寓的飯廳裡。從五層樓高的窗口看出去,白天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幾乎連對面的公寓都看不清。
她們隔著餐桌相對而坐,其中一人是莉莉亞·休爾茲,她快要滿十六歲了,本名叫做莉莉安·埃卡西亞·寇拉松·威汀頓.休爾茲。她有一雙淺褐色的大眼睛,以及又直又長的栗色頭髮。若是讓她靜靜的拍張照片,任誰見了一定都會誇她文靜可愛。可是,現在的她剛與好友熱烈的舉杯互擊,豪氣萬千地將果汁一飲而盡。
「哇啊——!真棒!結業式就是該來這麼一杯!」
她說這話時的模樣,和一個剛下班在酒吧裡喝小酒的中年男人差不多,只不過身上穿的是綠色的格子裙、白襯衫打上紅領結,以及一件灰色的短外套——高等學校的冬季制服。
與她對坐的少女名叫許特勞斯基·梅格蜜卡。她是斯貝伊爾人,因此姓氏在前。由於父親工作的關係,她們一家人在兩年半前移民到洛克榭首都來,碰巧和通曉貝佐語的莉莉亞修到同一堂課,就此變成了好朋友。莉莉亞總是呢稱她為梅格。
梅格今天將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編成兩條辮子。此外,膚白瞳黑的她與莉莉亞站在一起時,看起來顯得格外成熟,不像是只比莉莉亞大一歲。同樣的冬季制服,外套掛在椅背上,襯衫外的奶油色背心胸前繡有校徽。
梅格則是慢慢的喝。喝了半杯左右便將杯子放在桌上,接口說道:
「莉莉亞,認識你也一年了……真快。」
「對呀!『來,再喝』。」莉莉亞應道,為她添滿葡萄汁,然後也為自己再倒一杯。她們在學校大多以洛克榭語交現在則是用貝佐語。
「一年過得好快,明年我們都四年級了,大概也要為大學的事開始煩惱了吧——哎,今天是來慶祝的,不提那些事。」
莉莉亞說道。今天是高等學校的學年休業式。儀式結束後,兩人先在附近的餐廳用過午餐,再到休爾茲家小坐一會兒。
「梅格,你說你們幾號回來?」
莉莉亞問。
「新年時。十三號。」
「那離開學的始業式只剩一天耶。希望你們回來的班機不要誤點。」
「謝謝。其實……我比較希望飛機不要摔下來就好,只是說起來怪可怕的……」
「那還用說——梅格,你第一次坐飛機嗎?」
被問的人面露不安,很快地點了點頭。
「放心!現在的飛機都不會掉下來的。」
「可是……萬一引擎突然熄火了,怎麼辦?」
「在半空中?不會啦。就算引擎不動了,飛機也可以繼續『滑翔』好一陣子,駕駛員也還能操縱它。而且我媽媽說,現在的引擎都能做到不會熄火了。就因為太安全,所以現在的飛行員甚至連緊急熄火時的應變訓練都做不好,她還很感歎呢。」
這番話不知是在安慰人還是使人擔心,梅格一時無語。
「……」
「啊——抱歉、抱歉!別怕啦!睡一覺醒來就到了!」
☆Tales Of Rebels ☆
為了擱下飛機的話題,梅格改聊別的事——
「莉莉亞,你寒假時要去伊庫司王國吧——我也好想去那裡看一看。」
「嗯,那裡是個好地方哦,到處都是好高—好高的山,還有好深·好深的谷,就連下雪的景色也很別緻,跟首都這裡不一樣。聽說積雪積得夠多,還會發生雪崩,很刺激呢。」
這話要是讓家中有人因雪崩罹難的人聽到了,恐怕會氣得火冒三丈。莉莉亞起身!走到飯廳旁的櫃子裡拿出一本書。那是伊庫司王國的觀光指南,莉莉亞從中抽出地圖,在飯桌上攤開來。
首先是將這個星球唯一的大陸分成東西兩半的中央山脈,伊庫司王國就位在偏洛克榭的東麓山區,其國土環繞著狹長形的拉斯湖,湖畔到處都有城鎮或村落。拉斯湖南北長達一百公里、最寬處則有四十公里,面積非常廣。
它的領土雖然塗成綠色,地圖上卻印著一排小字:「伊庫司王國側國境線暨領土面積尚未確定」。這是因為標高一萬多公尺的中央山脈,仍然是人跡未至之地,所以誰也無法決定國境線在哪裡。
「在洛克榭要住在山區,只有在伊庫司,對吧?」
梅格問。莉莉亞點點頭,開始比手劃腳地描述,顯得有些興奮。
「那裡很漂亮哦。晴天的時候可以看見群山,遠近都有,真的是四面環山呢。而且那些都是尖尖的巖山,夏天也有積雪,而且夏天的山谷裡滿地都是綠意,襯起來真是美極了。隨便爬一座小山都能看見那座又大又藍的湖……往洛克榭的方向看,可以看到遠處霧濛濛的一片平原。」
「好棒哦——聽說那也是洛克榭唯一的王國?」
「對,而已是女王在治國哦!法蘭契斯卡女王。她又年又漂亮,真了不起。不過我只在報紙上看過她的照片,小小的。」
「她先生也很厲害——是發現壁畫的偉人,結束東西戰爭的英雄。」
「他是斯貝伊爾人……『什麼什麼·班奈迪』先生。」
「『卡爾』先生呀。我想他應該是南方人吧。他們夫妻真棒,我好崇拜他們。」
「我這趟是第一次在那裡過年,聽朋友說那裡的除夕夜很熱鬧。大家都通宵慶祝新年的到來,還會一起去看日出。」
莉莉亞一面折起地圖放回書裡一面說道。
「哇,我們在斯貝伊爾也是一樣呢。」
梅格面露驚訝,然後向莉莉亞解釋,除夕是斯貝伊爾的一個重要節日,一般人會全家吃團圓飯,並且在午夜時去教堂做禮拜。此外,城鎮裡整晚都有節目,人們會聚在一起新年倒數。到了元旦早晨,百姓可以到王宮去拜見皇室成員,隔著玻璃窗問候他們。
「大國的國王,不知都過些什麼樣的生活?」
「不知道……不過,現在的貝佐皇室有點麻煩。」
「為什麼?」
「我們的公主今年二十歲,本來應該要結婚了,可是
「……」
「沒有對象?」
「對。在伊爾拓亞皇室裡找不到,身份相當的貴族之中也沒有,聽說就是找不到年齡相仿的男性。但她將來要登基做女王,所以……說起來不太好聽,但他們為了找門當戶對的夫家,已經傷透腦筋了。」
「難道她不能挑一個人帶去,告訴大家,這就是我的男朋友』嗎?」
「不行。」
「那從同班同學裡選一個還不錯的入呢?」
「公主是不上學的。」
「唔。這大概就是大人物不為人知的悲哀吧……說到這個,我記得伊庫司的王儲也差不多是十六、七歲,而且也是公主,將來也會做女王吧……」
「話說回來,我們在這裡煩這個——」
梅格話還沒說完,莉莉亞便接口道:
「也無濟於事嘛。」
但見梅格瞇起眼睛說:
「我們將來一定能自己選擇對象,或是選擇丈夫,跟喜歡的人一起過幸福的日子。」
莉莉亞隨口「嗯」的應了一聲,但沒什麼具體的感動,接著又將果汁一飲而盡。喝乾後,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
「你有嗎?」
「啊?」
梅格睜大眼睛。莉莉亞老氣橫秋地斜眼瞄著她:
「梅格,你的心裡該不會已經有了誰吧?」
「咦?呃!什麼呀?」
「是我在間你耶。」
「沒……沒有吧,我想。嗯。」
見梅格尷尬地僵在那兒,莉莉亞不再追問下去。
「啊,沒有啦。嗯,你沒有哦。」
「莉莉亞你呢?」
「唔?——沒、沒有!」
「哦……是哦。」
「嗯……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好哇,反正是以後的事…!」
說到這裡,兩人幾乎是同時長歎一聲。
莉莉亞將手伸向果汁瓶時,梅格又說了。
「哎,我想我們慢慢找也不遲嘛,嗯。」
莉莉亞搖晃著杯中物,一面抓著瓶子表示——
「就是說呀!我們又還不到『非嫁不可的年紀』,也不到『拉警報的年紀』嘛!」
「對嘛——現在就應該喝!再來一杯,」
「噢,你這氣勢不錯!來,乾杯!」
☆Tales Of Rebels ☆
兩人正再度舉杯互擊時,休爾茲的一家之主回來了。
「我回來了——」
「哎呀,媽媽回來了。」莉莉亞有些吃驚,下意識地喃喃說了聲:「真早」。
「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啊,梅格你來啦?歡迎歡迎。』』
走進飯廳的女性模樣俏麗,看上去遠比她的實際年齡還年輕許多。她的藍眼珠彷彿晴空一般,閃亮的金色長髮在頸後東起,穿著一身赭紅色的畢挺軍服——別著階級章、飛行員徽章與名牌的西裝外套,還有同色的長裙。她便是莉莉亞的母親艾莉森·威汀頓·休爾茲,職業是洛克榭空軍的測試飛行員,階級為上尉。
「我來打擾了。好久不見,艾莉森小姐。」
梅格站起身來,以洛克榭語向她問候。梅格和其他同學都這麼稱呼莉莉亞的母親,因為喊她阿姨或伯母跟她的外形實在不太相襯。
「梅格後天要返鄉探親。他們兩年沒回去了。」
「那真好哇。」
「嗯——你怎麼這麼早回來?怎麼了嗎?』』
莉莉亞坐在飯桌前轉頭問道。艾莉森走到客廳,放下一疊文件,一面回答她的問題。
「跟你們一樣,今天也是空軍學校的結業式,我過去打招呼,結果遇見很久沒見的長官,所以我請了半天假,待會兒要好好地聚一聚。我只是回來放東西跟停車的,馬上就要走了。」
「原來如此——對了,媽媽,茶葉泡完了,你又忘記買。」
「啊——抱歉。儲藏室裡沒果汁嗎?」.
「我們已經在喝了。」
梅格代為回答。
「媽媽要不要來一點?」
「不,不用了,謝謝。我得走了。我會很晚回家,門窗別忘了關好。」
「收到。你玩得開心點呀。」
艾莉森來到飯廳,在莉莉亞臉頰上輕輕一吻,見梅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又向她拋了個媚眼,然後才走出去。接著聽見一個開門聲,再一個關門聲。
莉莉亞轉回身去,卻看見自己的同學閉著眼睛,雙手握拳,微微顫抖。
「唔!」
「怎麼了?」
莉莉亞一問,梅格立刻大喊:
「天呀!莉莉亞,你媽媽還是這麼帥!她好棒!」
梅格忍不住用洛克榭語直接表達心中的感動,莉莉亞卻輕描淡寫地回道:「有嗎?」
「有!你一定是每天看才不覺得!」
「嗯——要是你也看到她披頭散髮、頭頂著胸罩還迷迷糊糊找東西的模樣……」
「哎呀呀艾莉森小姐是不是低氣壓?」
「啊?什麼?——低血壓?」
「啊,對對對。那是我今天新學的洛克榭語。」
說完,梅格又轉回貝佐語。
「莉莉亞,你媽媽是軍人,她會教你打鬥嗎?」
「這個嘛……我猜你認識的人裡都沒有軍人,而且你們學校餐廳的蛋包飯還會附牛奶。」
「啊,你說對了。」
「打鬥的話……啊!有一招應該算吧?」
「哪一招?女生也能用嗎?」
「嗯,可以。她說『在肉搏戰中,必須使出全力攻擊對手時——」』
「嗯,要怎樣?」
「『要在招式前面大聲加上自己的名字,嚇倒對方』。」
「……」
「我媽說的嘛!」
「……那,梅格拳……」
梅格的右拳輕輕碰在莉莉亞的肩上。
「反擊。莉莉亞手刀。」
莉莉亞便舉起左手,緩慢至極地往梅格的前臂劈下去。
「沒有用。」
「是沒有用啊——迷途的羔羊啊,你是否仍然相信我家媽媽講的話呢?」
「………」
「相不相信嘛?」
「啊,還有身材呀!艾莉森小姐的身材那麼好,是怎麼維持的?她在飲食上一定很嚴格吧?」
「才沒有。說了你可別嚇死,我媽媽簡直嗜肉如命。她根本是一頭肉食動物。唯獨高空氧氣少的關係可說是滴酒不沾——不過,她每天一定會在淋浴前做一百下仰臥起坐,所以她的肚子就像個肌肉標本。這樣可以當做參考嗎?」
「謝謝你粉碎了我的夢想。嗚哇——」
梅格裝哭,莉莉亞便改了個聲調對她說:
一女人,不要哭。人生總歸是艱苦的。你要克服困難活下去』。」
「……好熟哦,那是什麼台詞?」
「暗,就是首都電台的廣播劇《請問芳名?》的男主角在最後一幕對女主角說的話呀。」
「啊,我想起來了。那節目好紅哦。」
「元旦開始會播第二部耶。」
「不會吧!那我恐怕聽不到第一集了……」
梅格垂頭喪氣,莉莉亞便把手搭在她肩上說:
「『女人,不要哭。人生總歸是艱苦的。你要克服困難活下去』。」
最末月二十六日
☆ Tales Of Rebels ☆
「哎呀?他一人去?」
「沒錯——不管能不能收拾那匹狼,他應該都會在下午茶之前回來吧。」
「唔……我的意思是,殿下一個人去,別讓狼給收拾了才好。」
「好,那我賭一百洛幣,賭他最後還是讓那頭狼給逃走,空手而歸。」
「我也是。」
「唔……這樣就賭不成了。」
「是啊。」
☆ Tales Of Rebels ☆
「哈啾!」
在白雪皚皚的山谷中,特雷茲努力忍住噴嚏聲。
特雷茲今年十六歲,有一張神似母親的中性容貌,以及承襲自父親的精瘦體格,模樣本來還算出眾,只不過現在渾身層層疊疊,裹得跟個雪人似的。
先是一層極厚的羊毛衫與衛生褲,接著是毛線衣與防寒大衣、連身長褲,最外面再披上一件全白色的連帽外套,臉上只露出黑色的護目鏡,鼻子以下全用白布纏起來。
頭上也同樣是白羊毛帽,耳蓋布的垂線在下巴處打結,多餘出來的布邊則塞進帽子裡。靴子也是白的,手套也是白的,因此全身上下都是一身白。
特雷茲現在正在一處山谷底,兩側都是平緩而遼闊的斜坡,斜坡上高大的針葉樹零星散佈。斜坡中間挾著寬約三十公尺的平地,可以看見中央有一條緩慢流動的小溪。山谷前方為急陡坡,一路連到烏雲密佈的空中,後方地勢比較低緩,但被霧靄遮著看不清楚。四周看不到§捨或電線桿,沒有任何人造物體的影子。
他拿著一把附有木托的長步槍。那是每射擊一次都要手動重新上膛的推膛式步槍,附有瞄準用的望遠鏡。槍管裡裝填的是七·六二mm彈頭,彈殼長五十四mm,共五發。
他背後的地上擺著一隻白色的登山背包,以及脫下的木條制雪屐。
「呼……」
隔著黑色的護目鏡,特雷茲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山谷前方,呼吸也十分緩慢。
距特雷茲所在處的五十多公尺之外,一隻圓滾滾的肥雞正縮在緩坡上。四周都是積雪,那隻雞冷得縮頭斂翅。仔細看去,原來它的腳上有一根繩子,與旁邊的石頭綁在一起。
特雷茲幾乎一動也不動,在零下的低溫中微微發抖,一面緊盯著山谷。冷風不時吹來,沿著陡坡帶來更多寒意。
「來了……」
特雷茲動了,但動得非常非常緩慢。他先提起手上的步槍,再慢慢地將槍托抵在腮旁,左手肘貼在左膝內側,右肘則貼在右膝內側。架好姿勢之後,才向望遠鏡看去
望遠鏡的圓形視野中央有一組T字形的瞄準線。瑟縮的雞在望遠鏡裡足足放大了三倍多。他把槍身往上略抬,視野中便出現了那頭野獸的身影——
中央山脈山區中有許多「山狼」。它們的毛是近乎白的淺灰色,體型約有富裕人家飼養的中型犬那般大。當然,山狼的表情要猙獰多了,而它們不時露出的獠牙也比寵物犬更尖銳。鏡頭裡的那頭狼停了一會兒,又往前走了幾步。
狼本來是群體行動的,現在這裡卻只有一隻。也許它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被狼群趕出來,或是走失了,總之可說是名符其實的「天涯一匹狼」。這種說法聽起來瀟灑,其實慘得很。落單的野狼往往捕不到獵物,大半時間都在捱餓,所以就會忍不住跑到人類的聚落來襲擊家畜家禽,否則在正常情況下,警戒心強的狼群是不會靠近村裡的。
望遠鏡裡的這一頭狼正在一步步走近。它瘦得很厲害,連肋骨都看得出來。
「你也過了一段苦日子吧……」
特雷茲低聲呢喃。
「不過……那隻雞是我們的食物,等莉莉亞來,我們要把它整只烤來吃,所以不能給你。沒有你的分。」
特雷茲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挪開視線,朝步槍的機身瞄了一眼,再次確定子彈已經裝填。保險是一開始就解除的。他動了動戴著厚手套的右手,只讓食指從切縫中鑽出來。厚手套之下還有一層薄手套,仍是白色的。
裡狼走到離雞二十公尺左右處停下,警戒地向四周張望了一、兩次。就在這時,只在短短的一瞬間,他和特雷茲隔著望遠鏡四目相對。
「一槍、斃命……」
野狼開始奔跑。朝著獵物,一直線地衝刺。這樣的大動作,凍僵的雞也驚覺了,他拍著翅膀想逃走,卻被腳上的繩子給絆倒,隨即在雪地裡大赦掙扎起來。野狼好像已確定自己勝券在握,奔跑速度稍稍慢了下來,顯得冷靜許
「抱歉了……」
狼的身影已經完全呈現在望遠鏡頭下,特雷茲屏住呼吸,扣緊扳機上的食指。
扳機扣動下。被彈簧壓住的撞針——槍栓中堅硬的金屬勢力萬鈞地彈起,向停留在膛室裡的子彈前進,猛然擊中底部中央的雷管。雷管激出小小火花,立刻引燃彈殼底層的發射火藥,劇烈的燃燒產生出大量氣體,毫不留情地將子彈往槍口逼去。
沿著刻在槍管內緣的膛線,子彈開始急速旋轉,伴隨著巨響和大量氣體,從槍口進射而出。這時的子彈速度為一秒鐘八百公尺,時速超過兩干八百公里。
重達十二公克的這顆子彈,會在零點一秒之內擊中野狼的前額、穿進他的皮膚、擊碎頭蓋骨,使頭骨下的血肉大赦噴灑在雪地上——本來該是這樣的。
這樣的距離原本不會射偏的。只不過,就在特雷茲執行射擊的那一剎那,野狼的前腳踩到石頭,身體向前一滑,頓時矮了下去。子彈從滑倒的野狼頭上飛過,一擊中後方的石頭,帶著火花向斜後方彈去。
在步槍的後座力之下,望遠鏡的視野也被抬高,特雷茲硬是將它壓回來。
「怎麼——?」
但在鏡頭裡看見的,卻是重新站穩的野狼撲咬雞的景象。灰色惡狼的大口惡狠狠地朝那隻雞的細頸子咬去,瞬間將它咬碎。
「該死!」
特雷茲的右手立刻放開握把,勾起槍栓順勢向後拉,退出彈殼後向前推回,把下一顆子彈送進彈匣,然後往下扣回槍栓,右手回到握把位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極其利落,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但此時的鏡頭裡,野狼已經扭身開始狂奔。
望遠鏡追著野狼。叼著雞的餓狼正全速往山谷深處逃去,它的四肢強勁地踏在雪地上。綁著雞的繩子早就被扯斷了。
「可惡……那是莉莉亞的。」
特雷茲重新瞄準,然後開槍。奔逃的狼腹側揚起一片雪塵。
再一次上瞠、瞄準,狼的身影已在剎那間變得好小。第三顆子彈擊發,撲空打在目標物的左上方。又一次上瞠、射擊,子彈朝往斜前方奔跑的野狼射去,卻落在它的腳前。又差那麼一丁點。
「可惡!打中啊!」
欠缺冷靜的第五發,當然離目標差得很遠。只有被打散的積雪飛舞。
特雷茲緊接著又拉起槍栓,再往前推時,卻推不動了。
「……」
他往下一瞥,這才發現裡面一發子彈也沒有了,只剩幾縷薄煙冉起,火藥味刺進鼻子裡。
「唉……」
特雷茲抬起頭,只見灰色的野狼仍繼續往山谷方向移動。它的模樣依稀可辨,但很快就變成一個小點。
「是你贏了……」
特雷茲喃喃道。他本來只打算開一槍,所以沒有戴上耳塞,這會兒耳朵因耳鳴而嗡嗡作響。
就這樣,野狼的影子漸漸消失在山谷中的某處。
「我輸了……」
特雷茲仍沒起身坐在原地,緩慢地將手伸向背後的登山包。
他從背包的側口袋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備用子彈。
特雷茲取出其中一枚,開始為返程時的防身而裝填。他把子彈推進彈匣,才從盒中再取一枚填入。慢吞吞地裝好五發子彈,槍栓也推前歸位之後,這一次,他鎖上了保險。
特雷茲將步槍靠在石頭旁,接著尋找剛才退出的空彈殼,只要再填入火藥和彈頭,那些黃銅製成的彈殼可以重複使用多次。
彈殼擊發時的高溫將雪地溶出了幾個小洞。特雷茲撿起所有的彈殼,隨手塞進連帽外套的口袋裡。
「回家吧……」
特雷茲在雪靴底綁上雪屐,背起登山包。接著從口袋裡掏出背帶,將兩端扣在步槍上,然後掛在右肩上。
「……」
愣了一下,他又放下步槍、卸下背包,然後脫去連帽外套和大衣,接著脫掉毛衣。把毛衣團起來裝進背包後,他又大費周折地穿回外套,背起登山包和槍。
「只好換菜單了。」
然後,踏著消沉的步伐朝谷口走去。
☆TalesOfRebels☆
「『特雷茲是個什麼樣的人?』嗯——我想想,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他,那特雷茲是……」
「特雷茲是?」
「是個沒骨氣的人呀,大姐姐。」
「……沒、『沒骨氣』?」
「是——哎,雖然身為親姐姐的我不該這麼說的。」
「咦?梅莉兒,你們不是『孿生兄妹』嗎?」
「不,大姐姐。『兄妹』的說法只是特雷茲擅自決定的。我父親說,我是比較晚出世的。雙胞胎後出世的排行在前,這是古時候就有的規定。」
「是這樣嗎?……對不起,我對這方面的事不太清楚……」
「噢,大姐姐,你不要在意。這種事情用不著知道啦,您只要知道特雷茲是『弟弟』就夠了。」
「我明白了,我會記得的那麼,那個……特雷茲他……」
「是。簡單的說,特雷茲有精神上脆弱的一面——哎,身為他的姐姐,其實我真不該這麼說。具體而言,啊,不——先說外貌,他的確長得像我母親一樣好看。」
「是啊,我看過照片,也覺得他和法蘭契斯卡陛下長得非常像。」
「可是他的心靈卻一點也不堅強。他從小就喜歡縮在我母親身後。小時候我們兩個吵架時、只要我稍微凶一點,他就不行了,馬上躲到我母親或山谷的婆婆她們背後,連跟我頂嘴也不敢。」
「哎呀,好可愛呀。」
「但他現在可驕傲得很。因為他是個男生,力氣已經比我大了。」
「不過我想,他總不是那種會用蠻力來解決事情的粗野人吧?」
「哎,這倒是啦。不過常言道『什麼什麼本性難移』的,他現在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優柔寡斷,臨到緊要關頭也下不了最後的決心。他這種個性,我看是一輩子也改不了……對了,大姐姐,你對我弟弟有興趣?」
「啊,是啊——你也知道,我身旁一個同年齡的朋友也沒有,說真的,我好寂寞呢。現在好不容易能跟你成為好朋友我想,我跟特雷茲應該也可以做朋友的。」
「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帶他來看你!就算拿繩子拴他,我也會把他拖來的!」
「謝謝你。其實,我好想去伊庫司玩,要是能去就好了
「……」
「沒關係,特雷茲應該會體諒大姐姐的。我一定會帶他來!我答應你!」「謝謝你。那我就等你們來囉——我好期待……」
最末月二十七日
洛克榭首都的斯貝伊爾大使館中,有一群人正在和文件奮鬥。
他們是特拉伐斯少校、愛克絲,以及少校的四名男性部屬。他們在辦公桌上堆起大疊大疊的卷宗,聚精會神地檢查每一個字。神情專注,沒人開口說話。
其中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看完卷宗的最後一頁,歎了口氣。
「完畢——這間銀行沒有問題。」
說完,他將那本卷宗推落腳邊的一個紙箱中。
「辛苦了。你們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到外頭走走也行。」
特拉伐斯少校今天仍然穿著西裝而非軍服。他也同樣埋首於文件中,一面檢視一面如此說道。他的辦公室門敞開,大家都看得見他還在忙,在這種情況下,誰還好意思去休息呢?男人們只是互望一眼,聳了聳肩。
「嗯……?」
也在專心檢閱文件的愛克絲,突然皺起眉頭。稍隔片刻,她起身說道:
「少校,打擾一下。」
她拿著卷宗走到特拉伐斯少校身旁。男人們都停下了動作,豎起耳朵聆聽他們的對話。
「我發現一處疑點。這間銀行有個匿名賬戶,這一年多來斷斷續續買進完全相同的貨品。」
「不是武器吧?」
愛克絲搖搖頭,直接遞出那份卷宗。特拉伐斯少校接過去,隔著眼鏡瀏覽大量文字。約莫十秒鐘後,他歪著頭納悶地表示:
「拍電影的膠卷?」
「是的『貝克&朵恩社』生產的電影用三十五mm彩色底片。在洛克榭是最新規格。我想您應該一看就明白了,它的價格相當昂貴。」
「數量這麼大。全都是買膠卷嗎……」
「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具一致性的交易。我猜應該是企業或富豪為了內賬,或是毒販為了洗錢所做的。」
「假使採購者是同一人或同一組織……這位無名氏又為什麼要秘密購買電影膠卷呢?」
特拉伐斯少校說出他的第一個疑念。
「是很奇怪。這東西又不是武器彈藥,就算大量採購,一般人也不會起疑才是。」
愛克絲說道。
「難道會是拍片劇組?……這個部分值得再追追看。各位,你們手上的都先停一停吧。」
「呃,要我們去追蹤調查嗎?」
愛克絲問,卻見特拉代斯少校搖頭。
「不,我們找警察幫忙。」
看見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愛克絲眼神冷冷地問道:
「該不會是找那個男的吧?我不喜歡。」
「他對我們斯貝伊爾人確實有成見,不過以一個警官來說,他其實蠻熱心的。」
此話一出,愛克絲馬上應道:
「看他每次都穿同一件灰色西裝——請您轉告他,偶爾也換換衣服吧。」
☆Tales Of Rebels☆
特拉伐斯少校開始講電話,眾人便從辦公室裡退了出來。男人們開始談論著:
「累死我了。要不要去吃午飯?」
「好吧。不過我們的少校到底是哪一國人啊?就算是工作狂,也不至於在休假期間跑來查洛克榭的犯罪案件吧?還費這麼大的勁兒。」
「你想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是吧——算啦,賣這種人情給本地人也不是一件壞事。」
「話是沒錯啦,只是每次跟他一起工作,我就——」
「嗯?」
「就覺得我不是在為祖國奉獻,而是在為洛克榭賣命似的。「
「不錯啊。『為了全世界』,是吧?就像那個人一樣。」
「這樣好嗎?——我不是說少校,是說我們。」
「沒關係啊。我們服從命令就好,上頭要我們聽他的,我們就聽,若要我們殺了他,我們就殺。上級有叫我們殺過他嗎?」
「沒有。」
「那——不就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風雲際會伊庫司托法】
最末月二十八日
「上尉,您怎麼不自己開過去呢?」
在首都一處兼作空軍基地的郊區機場內,充當司機的部下向長官開了這麼一句玩笑。如此這般道別後,艾莉森·休爾茲上尉與愛女莉莉亞·休爾茲便登上了飛機。
現在,這架全長不到二十公尺、翼寬不足三十公尺的小型民航機正在空中悠然前進。它屬於三引擎式,機首和雙翼各有一組引擎與螺旋槳,外板為增加強度而加工成波浪狀,使機體和機翼看起來像是描繪著一條條等間隔的直線。機腹有一組固定式的降落架,下端垂著大大的輪胎。
這個機種的飛航速度極慢,卻因為操控性極佳而被大量生產,因此成為洛克榭全境最普遍的機種之一。航空原本只是極少數有錢人的特權,如今庶民百姓也能搭乘,這種小型民航機功不可沒。它那閃閃發亮的銀色機腹上印著大大的「聯邦航空」四個大字,一旁則是三位數的製造編號。
在這冬季的早晨,天空澄藍無瑕。平坦的洛克榭大地覆著無盡白雪,只有城鎮、河川及運河為它描繪出壯闊線條。
機艙內有一條中央走道,左右各一個座位,共可坐十六名乘客。走道前面就是駕駛室,乘客們可以看見機長的右肩和副駕駛的左肩。機艙內部沒有裝潢,任由漆成淺綠色的骨架和鋼板等結構建材裸露在外。
今日滿座。引擎聲轟隆的機內,大多數乘客都將臉貼在大大的方形玻璃窗邊,正享受著這難得的景致。
在這其中,艾莉森坐在最後排的右座,穿著褐色的冬季厚長褲、一件紅褐色的毛衣,膝上蓋著飛機上的客用毛毯,睡得很香。
隔著走道的左座,則是同樣沉睡的莉莉亞。她也穿著相同的厚長褲,另有一件墨綠色的短大衣蓋在身上。
前座是個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男子瞄了她們一眼後,惋惜似的皺了皺眉頭,又將視線轉回窗外的高空美景。
由於續航距離的關係,飛機每四小時便要降落一次,旅客們可在這時下機走動,休息或用餐,飛機則趁這段時間進行檢查並補充燃料。旅客若要轉往其他目的地,也可以在這個時候改搭別的班機。
在他們第二次降落時,已經是當天的傍晚——艾莉森和莉莉亞來到了洛克榭國土正中央位置的城市。今天的飛行到此結束,還要再飛一天,才能抵達伊庫司。
隨著飛行技術與儀器的進步,惡劣天氣或夜間已經不會影響飛航,不過夜間航班只限於需求頻繁的大城市才有。就算有航班,旅客們也耐不住長途疲勞,總想找一間旅舍舒服地睡覺。
艾莉森和莉莉亞也前往她們所預訂的旅舍。吃過晚餐、衝過澡後,兩人都換上睡衣,爬進並排的床鋪裡。
「旅程首日,平安結束!」
「結束!莉莉亞,明天的飛機很早,你要起得來呀。」
「嗯。倒是媽媽你比較讓人擔心……」
「放心。有重要事情時我就會起得來——晚安。」
☆ Tales Of Rebels ☆
當天晚上。
有兩個男人正在通電話。一人坐在洛克榭警局總部大樓裡,另一人則在斯貝伊爾大使館中。
「你好,我是特拉伐斯少校。」
「嗨,好心替外國消滅犯罪的雞婆貴族大人,你好嗎?」
「我很好。最近這幾天的天氣都挺暖和的。」
「……你就不會也回我一句挖苦或諷刺嗎?真沒意思。難不成有人向你開槍,你也不反擊?你是博愛主義者啊?還是不抵抗主義者?——我們找到了還陽的藥廠老董,證實是一場鬧劇哦。」
「那真是不好意思。不過,知道他平安無事,讓我鬆了一口氣。」
「哼,反正舉發毒品組織的大功勞就由我全部接收噦——言歸正傳。你說的那個匿名膠卷交易,『犯人』已經逮到了。」
「……」
「你很驚訝是吧?」
「好快呀。」
「是啊,我也想說『別小看我們哦』,可惜不是我們的功勞。才剛升始調查沒多久,就有一個自稱是會計師的男人跑來自首,說那些秘密交易其實是他們那幫人搞的鬼。看他們掩飾得那麼巧妙,我還以為要花一番工夫,沒想到卻是這麼輕鬆。」
「真的沒想到……他們是些什麼人?。」
「根本沒什麼,真的是一群『拍電影的人』而已。不過,他們拍的並不是首都院線片,面是些非商業作品。那人說,他們想盡量拍下美麗的自然風景,算是一種紀錄片,存起來留給後世。」
「這樣啊——不過,為什麼要搞得那麼神秘呢?」
「算了,就告訴你吧,順便想像你那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那男的說,關於他們秘密收購膠卷之事,只是為了製作上的保密罷了。」
「啊?」
「他是這麼說的。那些人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們花這麼多時間拍紀錄片,又因為那種膠卷只能在首都買到,所以也不願意因此留下買賣記錄。」
「這種理由,你相信嗎?」
「至少那男的親口這麼說了。我們找出了製作班底,也調查了那些人的身份和背景,但沒有找到前科或可疑之處。他們都是『平凡的』老百姓而已。」
「多平凡?」
「為了保護善良洛克榭公民的隱私權,這就不方便透露了。」
「對不起。」
「——然後,那位會計先生接受了偵查,也一五一十地招了,也親口向警方反省。現在已經付了保釋金,明天傍晚就會被釋放。銀行也乖乖付了違約金。檯面上,這件案子姑且算結案了。」
「……」
「你有在聽嗎?」
「有。」
「怎麼了?雖然結局很爛,不過好歹也算是真相大白了,你應該要高興一點才對。感謝函要寄到大使館去嗎?」
「不用麻煩了。不如請您倒著貼在警署女廁的牆壁上好嗎?」
「這倒不錯。你這傢伙其實也蠻不錯的嘛!找一天出來喝一杯吧?」
「不了,謝謝——對了,那些人都在哪裡拍些什麼呢?」
「就是些自然風景啊。」
「有沒有具體的地點?」
「天曉得。我們沒問那麼多。你為什麼那麼好奇?」
「因為攝影班——不,沒有,也沒什麼。話說回來,真是令人喪氣啊。我居然做了這麼無聊的事。」
「聽你這麼說我也開心。若是再有好玩的,儘管打電話給我。再見啦。」
☆ Tales Of Rebels ☆
特拉伐斯少校掛上了電話。與男同事們圍在桌邊的愛克絲從頭聽到尾,這時才開口把特拉伐斯少校剛才說到一半的話接著講完:
「『攝影班——最適合光明正大的搞間諜行為』。」
「標準答案。」
特拉伐斯少校簡短地說完,然後向面前的部下們問道:
「明天有沒有人想追著男人的屁股後頭跑?誰想去酒吧喝一杯?有沒有人想交新朋友的?」
男人們全都樂呵呵的舉起手來。
最末月二十九日
「媽媽快起床!飛機要走了!我們要遲到了!」
「沒事的——那個島上有洗衣機……」
「這是什麼夢呀……哎呀!真的沒時間了啦!拜託你馬上起來——!遲到了——」
一大早,莉莉亞熱汗和冷汗都在冒。
所幸還是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坐著和昨天一樣的小飛機搖啊搖,艾莉森和莉莉亞繼續她們的空中之旅。
這趟飛行的最終目的地是埃裡特沙市,位於緊鄰伊庫司王國韻拉普脫亞共和國。洛克榭境內沒有直飛伊庫司的定期航班,旅客們因此必須由埃裡特沙搭巴士進入伊庫司。
正午時分,飛機補滿油料,繼續往埃裡特沙飛去。這時的機上乘客有六名。艾莉森和莉莉亞坐了第一排的兩個位子,第二排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生意人,最後面則有三個著西裝、年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士。
飛機飛在雲層略厚的天空中,機體偶爾會微微搖晃。
莉莉亞還是不看風景,睡著她的大頭覺。艾莉森則捧著一本月刊,看些簡單的社會情勢和影劇方面的短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艾莉森翻到一篇介紹首都新開的北海風情燒肉店的報道,正要將那一頁折角時——
「嗯?」
耳畔一貫單調低沉的引擎低吼中,突然出現輕微的喀嘶聲。艾莉森抬起頭,隔著莉莉亞的睡臉看著左側引擎及螺旋槳——還在轉。她再看看右側的。
「哦——」
右窗外的那具引擎拖出一道細細黑煙。這時又聽見幾聲喀嘶聲,右引擎冒出一大股濃煙,然後就完全停止了;螺旋槳空轉了幾圈也跟著停下。機身往右傾了一點。
艾莉森回頭把那篇報道瀏覽了一下,接著不慌不忙地壓好了折角說:
「找一天去吃吃看。」
然後將雜誌合起來放在腳下。
「哇啊!」
坐在第二排的那個三十多歲的生意人驚叫了起來。
「喂!怎麼搞的!右邊引擎停住了啊!」
左引擎仍在低吼,生意人的嗓門可也不輸給它。這下子吵醒了莉莉亞。後排的三個男人則是面面相覷。
「媽媽,怎麼了?」
莉莉亞問道。艾莉森回答的語氣再平穩不過:
「右引擎停了。不過既沒失火,也沒漏油,應該會用剩下的繼續飛吧。」
「哦。」
莉莉亞也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飛機歪了!完蛋了!我們要掉下去了!」
活力充沛的生意人又在大叫。艾莉森擺出困惑的表情,正想轉過頭去安撫那人時,另一個慘叫聲響起:
「快、快拿降落傘逃生!」
原來是一個從駕駛室衝出來的青年在喊。那人大約二十出頭,穿著黑色的飛行員西裝制服。
「混賬!給我回來!」
坐在駕駛室左側的中年機長扭過頭來對青年咆哮,卻見已然恐慌的副駕駛跌跌撞撞地跑過走道,一下子就衝到客艙最後排去了。登機門就在那裡。
「誰去幫我阻止那小子!」、「攔住那個傻瓜!」
聽到機長和艾莉森同時大叫,最後排的那三個中年男士立刻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地一起朝副駕駛撲去,而且轉眼間就制服了他。副駕駛被三雙手壓著坐進空著的客席上,仍然使勁掙扎,馬上就吃到苦頭。
「嗚……」
一記拳頭結實地打在他的肚子上,副駕駛悶哼了一聲,暈了過去。
「怎麼回事?我、我們要墜機了嗎?」
生意人又叫道。
「放心,不會的。」
艾莉森從容地對他說,同時用眼神向那三個中年男士示意,請他們看好副駕駛,那三人也會意地向她點頭。這時的機身已經不再傾斜,卻比剛才晃動得厲害了些。艾莉森扶著座椅站起身,莉莉亞抬頭望著她問:
「怎麼辦?」
「我去坐坐就來。」
說完,艾莉森走進駕駛室。她在空下來的副駕駛席坐下,轉過臉向機長說了聲「你好」,卻見機長雙手握著操縱桿,表情和姿勢都緊張得要命,顯然無暇分神。
「年輕人就是容易緊張呀,真糟糕。我能幫什麼忙嗎?」
艾莉森親切地對機長說話,不去碰操縱桿。
「客、客人……您、您是不是開過飛機?」
「我是空軍上尉,現在是測試飛行員。飛行時間不詳。以前是不會每次飛都記錄的。」
艾莉森答完,機長隨即換了一副口氣:
「失敬。我們碰上了問題。右引擎不動了。」
「我看見了。說起來也算難得呢。雖然以前常有就是了。」
「我們正在平原上,所以我想,是不是要迫降看看。」
「不用。既然沒有漏油,我們可以繼續飛,等到埃裡特沙機場再降落。」
「可、可是我頭一次遇到這種事……」
「訓練時應該做過模擬吧?」
「做過,是的——但只有一次,而且當時有經驗豐富的指導教官在旁邊……」
「那麼,我就充當那位教官好了。」
艾莉森稀鬆平常地說完,便拿起座位旁的航空圖來對照。圖上清楚地寫著航途的地形、高度、路線,以及預定時刻等等。艾莉森看了看手錶,又探向窗外的景色。
「就快到埃裡特沙機場了嘛。」
「是的……」
「那就準備降落吧。」
「在這種狀態下嗎?」
「由我一個人接手也行。只不過,如果全部由我接手,我跟我女兒的機票錢是不是要從你的薪水裡退還呢?」
艾莉森半開玩笑地說完,那機長沉默了二十秒左右——
「我想,還是麻煩您從旁輔助吧!」
他毅然決然地說著,神情一肅,直視前方。
☆ Tales Of Rebels ☆
日落的一小時前,小飛機大致照預定時間降落在市郊的特沙機場。
混凝土跑道旁,有一棟驛站似的小型候機室,另外還有兩間機庫及兩座燃料槽。以偏遠都市而言,這已經算是稍有規模的機場了。在這微雲的日暮時分,近處可見機庫的大大小小幾架飛機,遠處除了可以看到華燈初上的埃裡特沙市區,中央山脈的一麓隱約可見。
除過雪的停機坪上,旅客們正在下機。隨意罩著長大衣的三名中年男士顯得神色自若。對照之下,跟在後面的,那名生意人將大衣掛在手臂上,仍顯著有些興奮。
「終於到啦——?」
莉莉亞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繼而走下登機梯,一面將大衣的前襟扣起。艾莉森沒有跟著走出來,反倒是航空公司職員們倉皇地趕著跑進機艙。過了幾分鐘,艾莉森才在機長立正敬禮的目送下走出登機門。
行李已從後艙卸下,眾人在候機室裡陸續領取。艾莉森和莉莉亞各自拿取自己的行李袋後,便準備離開候機室。
「上尉小姐,請留步。」
身後有人叫住了她們。原來是那幾名身手矯捷的中年男士。他們推了兩輛行李車,四隻黑色大箱子疊得老高。其中看來最年長、氣質也最嚴謹的那位先生,走上前向艾莉森道謝。
「多虧有您,我們才能平安降落。實在太謝謝您了。」
「不客氣。」
艾莉森和氣地回應,莉莉亞則是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膛。
「小姑娘,你的媽媽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
「謝謝您的誇獎——叔叔,你們的行李好多哦。」
男士們面面相覷,露出與他們臉—上的嚴肅表情不太相襯的笑容說:
「都是些電影器材。」
「電影?」
莉莉亞反問道。
「是啊。我們在伊庫司王國拍四季大自然的記錄片,預計要拍上一整年。」
「哇!好棒哦!那這些都是攝影機或底片之類的嗎?」
「對啊。這趟是來拍除夕慶典的。」
「只有你們三個人嗎?」
「其他人已經搭包機先到伊庫司去了,我們是最後的機材組。也因為如此,萬一飛機迫降或誤點而讓我們遲到,那可就不妙了。所以我們真的很感謝。」
「我們也是要去伊庫司呢。搭今晚的巴士,預定明早到。」
「我們租』了一輛貨車,等會兒就要出發了。」
「希望能在伊庫司再遇到你們。」
見莉莉亞這麼說,男士們又露出笑容。
「好哇——希望如此。」
接著便揮手道別。
☆ Tales Of Rebels ☆
艾莉森和莉莉亞招了一輛計程車,進入埃裡特沙市區。
她們在市中心的餐廳悠閒地用餐,然後邊喝茶邊等。到了晚上十點多,兩人搭上前往伊庫司王國首都郡斯特的大型遊覽車,車上還附有廁所。觀光客和返鄉的人幾乎坐滿了位手。
她們母女倆在駕駛座正後方的兩個位子上並坐。巴士在漆黑的夜色中緩緩行駛。
莉莉亞拉起窗簾說道:
「再來就是睡,一路睡到明天早上,就到了吧。」
「是呀。總不會再有什麼意外才是。特雷茲一定在等了。」
「呃,應該吧。他當然要等,暑假那時也算是受了我們的照顧嘛——媽媽,晚安囉。」
「好,你睡吧。」
巴士穿過深夜的埃裡特沙市,朝積雪淺淺的平原往南開,一會兒再轉向西,駛上通往伊庫司的國境公路。當它登上險坡,準備越過直通郡斯特的「南隘」時,一車子的旅客早已進入夢鄉。
於是——最末月三十日除夕
「嗯……」
駕駛座前的擋風玻璃透進光線,使莉莉亞醒了過來。巴士的引擎沒熄火,就這樣停著。
「到了嗎……?」
莉莉亞揉著眼睛,將窗簾拉開一小條縫。等她好不容易適應窗外的亮度,看到的卻不是熱鬧的首都市街,而是雪山道上一片大塞車的景象。
「咦?為什麼?」
巴士正停在半山腰的右側上坡道上。隔著公路護欄和空蕩蕩的左側車道,路肩外只有一望無際的雪坡。坡度不算太陡。
這輛巴士的前方停著另一輛巴士,後方則跟著一台卡車,再後面又是一輛汽車。前前後後,這條車龍治著蜿蜒韻公路一直排到看不見的地方。每輛車都開著車頭燈,所以四周十分明亮,好像黎明時分那樣。
駕駛座旁的鍾指在三點附近,離巴士啟程才不久。司機發現莉莉亞醒來,於是輕聲對她說:
「小姑娘,雪崩啊。五十公尺前方道路堵住了,現在只能等。」
「哎唷,怎麼……」
莉莉亞半歎氣地咕噥著,意思是「怎麼又遇上麻煩事」,但司機以為她是在問雪崩的原因,於是便老實回答:
「不知道。這種地方會在這個時候雪崩,倒也很少見就是了。」
「唉,這樣啊。」
「郡斯特的推土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到,所以大家正在前面合力鏟雪,想早點開出一條路——還要一會兒工夫,小姑娘,你就繼續睡吧。」
這時,莉莉亞才發現身旁的座位空了。見她歪頭思索,司機便告訴她:
「噢,你的姐姐說她是軍人,所以下車去幫忙了。」
「哼,怎麼可以只讓她出風頭。」
於是莉莉亞戴上帽子和手套,也走下巴士去領鏟子。下車幫忙開路的人不少,看起來就像一群圍在白糖堆旁的螞蟻。莉莉亞在人群中找到艾莉森,湊了過去。
腳上沾著雪泥,額頭上微微發汗的艾莉森看見她來,有些吃驚。
「哎呀——你去睡嘛。」
「白天睡很多了。哎,老實說,那樣也睡不安穩啦。」
「這兒得花上不少時間哦。」
「什麼話,有我在,不用怕啦。一口氣把這堆雪鏟光光吧——!」
莉莉亞雖是充滿幹勁,可是崩塌下來的雪量實在太多。結果,直到冬季遲來的黎明破曉,甚至太陽都在雲間露臉了,覆滿公路的雪堆也才被清掉大約四分之一而已。
就在眾人累得直不起腰時,推土機才乘著卡車姍姍來遲。黃色的推土機頂著一團團黑煙,以數十倍人力的效率清除起路面的積雪。
眼見公路不到三十分鐘就恢復暢通,下車幫忙鏟雪的人這才發現自己大半夜的苦力也不過是小黃車的十分鐘勞動,使得在場每一雙投向它的睏倦目光都挾帶了些許怨恨。
☆ Tales Of Rebels ☆
十一點。
馬路上一片雪白,而刻意陡斜以避免積雪的屋頂則是一片藍。雪季的郡斯特全然是個藍白雙色的城市。
位於拉斯湖南端、有九萬人口的這座首都,正為準備除夕慶典而忙碌著。家家戶戶都在門前路邊掛起白鐵製的提燈,擺上大蠟燭以等待夜晚。露天商店開始擺了起來。此地少有汽車,馬車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車輪和馬蹄在壓實了的雪道上來往的聲響不絕於耳。
基於防城概念,郡斯特的街道走向直直橫橫,就像鋸齒邊一樣,只有一條寬大的馬路由南邊直通市中心。大道盡頭是一處圓環,便是此城的巴士站。
特雷茲就在這裡等著。他倚在設有遮雨棚的長椅上,癡癡的望著天空。
和絕大多數的伊庫司人一樣,他穿著綠色的野外工作服,防寒夾克和帽子。現在的氣溫雖是零下,但對早已習慣寒冷的本地人而言,已經算暖和了。
距預定時間已經過了五個小時,巴士站裡仍然是空蕩蕩的。從埃裡特沙市開出的夜班巴士,連一輛也沒有進站。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此刻已被南來的雲層給厚厚蓋起,風勢也稍微變強。
「看這天色,要下大雪噦……今年的除夕,天氣恐怕很糟。」
特雷茲喃喃自語,看著大批行人在眼前來來去去。在這個國家裡,王族中只有女王的身份是公開的,因此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位不存在的王子。
低沉的轟隆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一架飛機出現在東邊的天空。那是一架雙引擎中型機。
「又是哪個有錢人來了。」
以觀光聞名的伊庫司王國不只吸引洛克榭的遊客,連斯貝伊爾人也不時慕名而來。由於洛克榭境內幾乎都是平原,這也使得伊庫司的湖光山色始終是訪客的最愛。不過,王國禁止遊客到中央山脈攀登險峰,因為太危險了。
在這些遊客中,富人們不喜翻山越嶺舟車勞頓,常租下最新式的飛機,直接飛來。
水上飛機與飛行艇在夏季可以在這兒起降,湖面上會排起一串又一串的專用浮橋。冬季則有凍得結實的拉斯湖面可用,只要把雪鏟乾淨,就是現成的飛機跑道了。
「郡斯特機場」位距湖區四公里處,塔台擁有全套電波引導裝置,在稍惡劣的天候,甚至夜間都能準備起降,是一座極具規模的機場,但只限冬季開放。
同時,這些富有的訪客總是住滿湖畔的高級旅館。那些旅館原本多由外國投資者經營,十五年前起才有國營企業大舉進駐。這也使得伊庫司搖身一變,從貧窮的山區小國躍居富國之列。
那架飛機慢慢地從特雷茲的頭上飛過,朝拉斯湖方向降去。
「還是該有幾班埃裡特沙的季節定期航班才好。這麼一來,一般民眾也能利用短期休假到這裡來玩……研發中的壓力艙要是能成功,高空飛行就再也不用擔心氧氣問題,要飛越中央山脈也不怕了。這樣還能招攬斯貝伊爾的觀光客呢。」
特雷茲還在喃喃自語地念著伊庫司觀光業的藍圖。
「可惜土地不夠大,沒辦法蓋飛機跑道,湖區又都建了旅館……乾脆填湖增地好了?不行,這樣會破壞景觀,一定會有很多人反對……」
「你嘰哩咕嚕在念什麼啊?特雷茲。」
「有?」
聽見有人叫自己,特雷茲才把視線從天空拉下來,只見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警員站在眼前。他穿戴著深藍色的制服外套與警帽,腰間垂著木製警棍而非佩槍,和其他的首都警察一樣。大衣的胸前縫有名牌,上頭繡著「皮亞札」。
「噢,皮亞札巡警,好久不見。午安。」
特雷茲坐著向警員打招呼。特雷茲常去首都警署內的射擊場練習,有一段時間便和這位新進警員一塊兒練。年輕的皮亞札個性爽朗,老喜歡對唯一比自己年紀小的特雷茲胡說八道。當然,他不知道特雷茲的真實身份,只知道這位小兄弟家裡經營山谷小旅舍。
「嗨,好久不見。再來署裡練習射擊嘛——你在等客人啊?」
特雷茲乖乖的點頭。
「你不知道啊?埃裡特沙的夜班車碰上南隘大雪崩,誤點很久呢。」
「有,我有聽說。不知道會晚多久。想不透怎麼會崩在那種地方。」
「你幹嘛不在街角的那間茶店裡等?那裡也看得到巴士來,其他人也都在那裡等客人。」
「哎,是沒錯,只是那樣免不了要讓客人等我一下。」
「唷——了不起、了不起——」
皮亞札巡警露出賊賊的笑容:
「看來是個大客戶啊!——女的嗎?」
「咦?呃……」
見特雷茲語塞,皮亞札巡警便伸出大姆指說:
「被我猜中啦!可惡,要介紹給我!」
「抱歉,不要。」
「你說什麼!特雷茲,很遺憾,我要逮捕你。」
「什麼罪名?」
「這個……以後再想。」
「其實我已經懷疑很久了,皮亞札大哥,真想不到你居然也能當警察。」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有遠大志向的,當警察就是我的第一步。」
「哇,什麼遠大志向?」
看見特雷茲興沖沖的問,皮亞札巡警心情大好,於是高興地答道:
「我要在警界出人頭地,然後做皇室警衛!我要一生守護女王陛下和公主殿下!」
「……」
皮亞札巡警緊握雙拳,口出豪語,換來的卻是特雷茲的一副「你是怎麼了?」的表情。
「幹嘛。別板著一張臉不說話啦!我當然知道做起來不容易,不過有志者事竟成,不是嗎?」
「哎……說的也是——祝你好運。」
「謝啦——對了,特雷茲,也祝你好運。」
「什麼?」
「你的女客人應該長得不錯吧?你要好好接待人家啊!笑容要親切,講話要風趣。記得給人家安排有品味的住宿,尤其是寢室,一定要弄得整潔又漂亮。這麼一來,人家搞不好會送你一個秋波,還嬌滴滴的說:『帶我到床上去,快讓我好好睡一覺—』喂,你懂吧?」
懂個頭!
特雷茲差點就要罵出口。
「……」
相對於特雷茲臉上的倦意,好色的巡警倒是一派朝氣蓬勃。插科打諢完畢,年輕的警員揮手離去一面說道:
「就這樣啦!今天全體員警都出動,要值勤到明天早上。有得忙囉!」
「是……」
特雷茲歎了口氣,繼續看著天空。烏雲下開始飄起雪來。
聽見一個沉鈍的喇叭聲,特雷茲朝大道瞥去。殷盼的遊覽巴士終於出現了。特雷茲站起身。
一連來了三輛,前後挨著緩緩駛入圓環區。車窗可見乘客們一張張疲勞的臉。
車門打開,最先走下的就是莉莉亞和艾莉森。特雷茲快步跑過去,堆起滿臉笑容:
「艾莉森小姐、莉莉亞,好久不見了。歡迎來到伊庫司
聽到他的招呼,兩人同時回頭。
艾莉森戴著墨鏡,嘴角揚起淺淺笑意,而莉莉亞的臉上卻明顯顯露出睡眠不足和疲憊,眼神更是兇惡。「呃……」
「特雷茲不禁一怯。莉莉亞瞪著特雷茲,腳步飄忽地朝他走近。對一個半年不見的人,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像是來自地獄的呻吟,低沉無比。
「帶我到床上——馬上讓我睡覺。」
☆ Tales Of Rebels ☆
該日清晨,算來大約是艾莉森和莉莉亞還在奮力鏟雪的時候。
特拉伐斯少校的兩名部下回到斯貝伊爾大使館的辦公室裡。他們都穿著西裝,年長的那人提著一隻公事包。
兩人見到愛克絲,知道少校在後,便去敲少校辦公室的門。
「請進。」
聽到應答,兩人才和愛克絲一同走進去,看見坐在桌前讀書的特拉伐斯少校正抬起頭來。他今天穿的不是西裝,而是褐色的皇家陸軍軍服。房內一角的衣帽架上掛著大衣和軍帽,以及一條收著佩槍的皮帶。
兩男一女站在桌前,但沒向長官敬禮。四十多歲的年長部下將公事包放在腳邊,率先開口:
「報告——關於那個會計師,以及他的同夥。」
「辛苦了。請說。」
「是。」
接著,部下開始報告昨天傍晚之後的行動。他們全體出動,首先跟蹤獲釋的中年會計師。
五十多歲的會計師與律師道別後,先去了一間酒吧。一名男部下裝成酒客與他搭訕,一起喝酒談天。這時並不特別探聽什麼,只是確定會計師一人獨居。
會計師沒多提防,部下則在離去時再邀他一同搭計程車,然後先送他回家,得知他的住處。
深夜,部下們輕而易舉地潛入他家,趁他熟睡時搜索屋子,從他的資歷、工作內容到所有可能的相關物品一概搜證,有必要的文件則用迷你相機拍下,在日出前離去,不留一絲痕跡。
凌晨,他們回到大使館沖洗相片,剛剛才回到辦公室。
「對方有沒有察覺?」
「目前還在跟監,但察覺的可能性不高,警方也沒有動靜——至於那個會計師,他既沒有前科,工作性質也很普通,除了這次的事情以外,之前也沒有任何可疑行為。至於所謂的『攝影班』,我們在他家中找到的資料,大多是那個小氣警官不肯透露的部分。」
「請繼續。」
「他們是『勞裡製片』的員工,確實是在拍攝自然紀錄片倒不如說,這間公司其實是為了拍攝這部作品而成立的。目前還沒有任何成品。公司是一個名叫愛麗西亞·勞裡的年輕女性獨資成立的,從這一點判斷,她的財力應該相當雄厚。公園員工幾乎全是攝影工作人員,大約十名左右,純粹是小規模的製作公司,沒有特別可疑之處,除了我們已知的秘密拍攝、秘密採購膠卷一事以外。」
「這樣啊。」
說完,特拉伐斯少校便沉默不語。愛克絲含蓄地開口中,司說是不是辦錯了案子。
「現在還不能確定。只是以防萬一。」
接著,特拉伐斯少校又問:
「知道他們的拍攝地點了嗎?」
「是的,在伊庫司。」
「伊庫司王國?」
特拉伐斯少校反問道。
「是。該片的目的是拍下中央山脈的自然風景,所以偶爾會在山腳下的拉普脫亞共和國拍攝,其餘幾乎全在伊庫司境內。像是斷崖峭壁、湖景或山峰等等。」
「的確,那裡四季的景色都各有美妙。」
愛克絲說完,另一名二十多歲的部下也跟著說:
「伊庫司的觀光客一向很多,或許也有人因為路途遙遠而不能去玩,他們拍的電影說不定會在首都吸引更多遊客。」
「是嗎?」
特拉伐斯少校簡短地說完,舉起左手將眼鏡推正。
「文件資料我們全都看過了。以上就是我們目前已查明的情報。」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去休息吧。」
特拉伐斯少校說道。原以為部下們會離去,卻見那兩人互看一眼,於是愛克絲不解地問道:
「還有什麼嗎?」
「是的——已查明的部分如上所述,有一點卻查不出來。因為我們實在搞不懂,原本也不知是否該報告,只是想,少校應該會要求我們不要有所保留。」
男子提起公事包,從裡面的大疊照片中抽出一張,遞給特拉伐斯少校。
「就是這個。」
然後,他將另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也拿給愛克絲看。
那是一張黑白相片,將一張紙的紙面拍得十分清晰。紙面最上沿以洛克榭文印著較大的「攝影計劃」字樣,下面則整齊地打出夏季數月的預定攝影日程表,包括幾月幾日如何前往伊庫司、依照什麼計劃拍攝什麼主題,以及何時返回首都等等,看起來像是一份極為尋常的工作單。紙面右上沿印著發送人、公司名稱及地址。
「就一份聯絡單而言,這張紙並沒有什麼不自然,問題是在最下面一行。」
如同他所說的,紙面最下端有幾行用鋼筆寫的手寫字。文中有逗號和句號,看起來應該是一篇有意義的文章,卻怎麼看也不像是洛克榭文,甚至也不是斯貝伊爾地區的任何一種方言。
「不知是什麼語言,我們實在看不懂,只能推測是發信人臨時起意,最後才親筆寫上去的。」
年長的部下又補充說道。愛克絲也不解的歪著頭:
「我也看不懂。從文字看來,我認為它更接近伊爾拓亞文……」
「我們想,博學多聞的少校說不定會知道。」
年輕的部下半開玩笑地說完,便聽見特拉伐斯少校答腔:
「這是伊庫司文。」
他的口氣是如此稀鬆平常,好像一個本地人在回答外地人的問路似的。三名部下沒想到他真的懂,當場愣住了。
愣了一會兒,年輕的部下才問:
「少校……伊庫司文是什麼?」
「就是伊庫司王國本身的語文啊。在洛克榭語傳過去以前,伊庫司人都使用這種語言。」
「啊,對我都忘了,洛克榭語是聯邦統一時才建立的人工語言。那麼,少校……您該不會看得懂吧?」
「怎麼可能。」
特拉代斯少校笑著否定。
「我得查字典才行。」
「伊庫司文的字典……有這種東西嗎?圖書館有嗎?」
愛克絲問道。
「我這裡就有啊。」
又是一個若無其事的回答。只見特拉伐斯少校站起身,走到牆邊的書櫃,拉開最下層的門,從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舊書,回到辦公桌旁小心地放下。
「這是伊庫司出版的伊庫司與洛克榭語典,是為了使伊庫司語流傳後世而編纂的,至少有一百年的歷史了。現在全世界大概剩不到一千本,恐怕連首都的圖書館也沒有收藏。」
「少校……」
二十多歲的年輕部下有些驚愕。
「我知道一個好部下不該對長官的個人隱私追究太多,特別是像我們這種干諜報工作的人,但我還是想問:『您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
其實那是伊庫司王國新女王親自頒贈的獎品——那時,有功於王國的特拉伐斯少校用的並不是現在的這個名字。
「秘密。」
特拉伐斯少校卻只是笑了笑,給了這麼一個答覆。
他開始解讀那篇短文。先將短文仔細地抄在另一張紙上,再翻字典逐一查找。他要三名部下先回自己的座位休息,但他們都選擇留在桌旁邊看邊等,興趣十足。
「這種語言真的很難呢——是『十八』嗎?不,應該是『十八年』才對吧……『高』?不對,在這裡應該解作『長』才對。」特拉伐斯少校起初也興沖沖地和部下邊聊邊翻譯,但中途開始就不出聲了,只是默默的做下去。兩個男部下互看一眼,愛克絲則耽憂地端詳長官臉上的嚴肅神情,但始終沒有打擾他。
終於,特拉伐斯少校沉鬱地開口了:
「翻好了。意思應該有八、九分吧……」
「在講什麼?」
愛克絲立刻發問。
特拉伐斯少校沒出聲,只是把自己寫好的洛克榭譯文拿給她。愛克絲馬上將它讀出來:
「『十八年,很長。不過第十九年卻不會來。我們已經下定決心,要完成應盡的使命——」』
「這什麼意思?」
「唔……我覺得像是在表明某種決心。」
這是男部下們的反應。愛克絲則偏著頭揣測道:
「『復仇』?『十八年前』?那還真是久呀——」
她還沒說完,特拉伐斯少校便插嘴問其中一名男部下:
「那支攝影班呢?你知道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他們已在幾天前入境伊庫司,應該還是為了拍片。」部下一面回答,同時察覺這位長官露出難得一見的愁苦神色。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嗯,是啊。」
特拉伐斯少校繼續沉吟道,像在推敲什麼。
「十八年前的復仇……十八年前……」
三名部下面面相覷。在男同事們的眼神示意下,愛克絲便代表發問:
「少校,說到十八年前,也大約是發現歷史壁畫的那時候……是不是當時的伊庫司發生了什麼事?不,應該有發生事情吧?」
他們得到的回答,卻是語焉不詳的一句話。
「『那一拳』。」
「是?——少校?」
這時,特拉伐斯少校突然拿起電話,卻又停住。
「……萬一不對怎麼辦……?」
說著,他又放下電話,緊接著猛然站了起來,把三個部下嚇了一跳。
「我要請假!」
「啊?」
「我想把沒休完的假期消化掉,愛克絲。」
「也好哇。」
「就從今天開始。我要出遠門,大概過完年才會回來。」
四十多歲的男部下聽完後便說:「沒問題。年底沒什麼要緊的工作您打算去哪裡?」
「伊庫司王國。」
像是為了確定,那人又問:「您要為了伊庫司而行動?」
「對。」
「不知道陛下是否會批准。不過站在我的立場,我恐十白該建議您中止這項行動。」
「所以我會負起全責——況且,此舉說不定也是為了陛下,只是我目前不能透露。」
「有您的第一句話就夠了。」
見年長的部下不再堅持,旁邊的年輕部下便拍了一下手掌:
「那就決定噦!我現在就去把大夥兒叫過來,告訴他們:『我們要去度假了!跟少校一起到雪山國家去玩一玩!』」
「我都還沒說要帶大家一起去呢。」
「您等一下就要說了,對吧?」
特拉伐斯少校淺淺笑答:
「我看也不用我開口了。」
「好!我們當然是搭飛機去吧?我來弄一架全洛克榭飛得最快的機種!夜間飛行是一定要的。我還認識一個不錯的傢伙,是個巡迴表演的花式飛行員,只要多付點錢,他哪裡都能飛,而且還是個飛機迷。」
「有勞你了。愛克絲。」
「是,少校。」
「麻煩你,用我的名字到武器庫去申請槍枝。
「好的,少校。要多少?」
「依我們的人數,有多少調多少,外加冬季戰鬥裝備。」
「遵命——我們休假去伊庫司卻申請戰鬥裝備,恐怕理由。請問我該寫什麼好?」
愛克斯如此間道,特拉伐斯少校立刻答道:
「『野狼出沒』——這個理由如何?」
「恐怕沒什麼說服力。」
「那就……『獵捕雪男』。」
見長官說的一本正經,愛克斯皺起眉頭說:
「我寫野狼好了。」
☆ Tales Of Rebels ☆
數十分鐘後,辦公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一套用衣架吊起的軍服掛在特拉代斯少校的辦公室裡。衣帽架上的腰帶仍在,佩槍和槍套則不見蹤影。
覆雪的森林裡有間獨棟房屋。
地基以石塊高高砌成,因此儘管現在的積雪已深,也沒有蓋過屋基的一半。屋基上方的建築物全以原木搭成,佔地約有二十平方公尺。附近沒有其他人家,四周都是積雪,以及一面林地緩坡。
屋基有一半沒人地下,地面上有兩層。挑高的客廳與餐廳佔了一樓的大部分,其餘則是廚房和廁所等等,二樓的樓板面積則分屬兩間寢室所有。
一張長方形的大餐桌上擺著全套餐具、燭台、酒杯和裝有菜餚的器皿。坐在餐桌旁的只有特雷茲一人。
「唉……」
他歎了口氣。特雷茲穿著羊毛格子襯衫和長褲。桌上的菜都蓋上銀色的蓋子,有幾個是用盤子倒扣蓋著。蠟燭都沒有點燃。
暖爐在客廳的一角,裡面只有幾根木柴在燒,偶爾傳出辟啪聲。玻璃窗外只見一片灰色蒼芒,大雪無聲的下著。
「肚子好餓……」
特雷茲搖搖晃晃地起身離座,走到暖爐附近的長沙發扶手旁,接著往後面一倒坐進了沙發裡,雙腿無力的擱在扶手上。
特雷茲仰躺在沙發上,倒著往牆上的時鐘望去。時針正指著四點半。
「我也睡一下好了。」
於是,特雷茲閉上眼睛。
☆ Tales Of Rebels ☆
數小時之前的白晝時分。
接到莉莉亞和艾莉森後,特雷茲馬上攔了計程車。那是一輛停在巴士站外的黑色汽車,車窗上擺著「休息中」的牌子。他叫醒司機,自己坐到前座,讓莉莉亞和艾莉森坐在後座。
「莉莉亞,你可以先睡一下,到了再叫你。」
「我要合眼就要在床上。我不想再睡在車上了。」
計程車發動,駛進市區的鋸齒路。
沉默的老司機其實是一名皇室警衛,這也是特別為他們準備的皇室專用車。
計程車在逐漸增強的雪勢中,一路開往郡斯特的西南郊。
出城後,他們來到伊庫司少有的一處丘陵地帶。這一帶是皇室土地,方圓三十里內完全沒有城鎮、村落。在靠近郡斯特的拉斯湖畔有一座很大的公園,即遭人縱火燒燬的舊皇宮遺址。
現有的皇宮就建在那座公園後方的高地上,可以俯瞰整座公園和郡斯特市。皇宮主體是木造四層建築,仿舊皇宮興建而成。面湖的位置上還有一座寬敞的機庫,與皇宮的地下室相通。
計程車沿著一條遠遠繞過皇室土地南側的大道。這原本是環湖專用道,可是冬季會積雪,況且凍結的湖面可以當做馬路來用,因此在這個季節原本是封閉的。如今計程車若無其事地開過標示著「冬季封閉」四個字的大門和小屋,小屋裡的警員也沒有攔住車子。
黑色計程車繼續行駛在兩旁積雪的林道上。莉莉亞不只一次拿手打自己的臉,撐著不肯睡。
開了十公里左右,前方出現岔路。直走的那一條沒有除雪,禁止通行,但右邊的路暢通無阻。計程車彎進右邊的小路,又開了幾百公尺,那棟木屋便孤零零地出現在緩丘的半坡上。
「我們到了。這是我朋友家經營的出租別墅,夏天生意很好,不過冬天交通不便!所以都沒在用。這次我把整棟都包下來了。」
這是特雷茲事前想好的說辭。雖然登記為私人地產,但實際上卻是皇室的別墅,而這裡也正是皇室土地的最南端。
這時!雪已經下得很大。
「好棒哦。」
艾莉森先走出車外。
「問題是床……」
半閉著眼的莉莉亞跟著下車。特雷茲提著行李,將兩人帶進屋裡。午餐已經備妥當,但莉莉亞卻全然無視,只是搖搖晃晃地上樓尋找臥室。
木頭牆壁配上兩張木製的床。漂亮的床單上罩著暖呼呼的羽毛被——看著精心整理過的臥室,莉莉亞發表了她唯一的感想:
「不錯……」
然後她只脫掉靴子,便朝其中一張床鋪倒去。
「噢!床……晚安……」
莉莉亞就這麼睡著了。
時間靜悄悄的一分一秒流逝。時鐘的針剛過八點。
「嗯……」
屋裡有個小燈亮起,令特雷茲醒了過來。他沒用手撐,一骨碌從沙發上彈起,便見餐桌旁有一頭長髮閃動著金光。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呢。」
艾莉森小聲地向他說著,同時用手捏一些菜來吃。特雷茲立刻走向餐桌向艾莉森表示:
「我去熱一熱。」
「不用了。反正莉莉亞還在睡,我等一下也要出門。」
「咦?那新年晚餐呢?」
特雷茲驚訝地問,卻見艾莉森俏皮一笑,哼唱地回答:「就你們兩個啦,好好地吃吧。」
「……」
「『莉莉亞就拜託你囉』是我這做母親的請求,電燈泡一會兒就要離開了。」
「是……」
「哎,不論如何,還是看她本人怎麼決定。」
「也是……說的也對。」
特雷茲表情尷尬地說完,接著又問:「艾莉森小姐,你要去哪裡?」
「我想去首都,到除夕夜慶典去熱鬧一下。也許天亮才會回來睡覺。」
「我知道了。那我馬上叫車。」
「謝謝,麻煩你了。」
聽到艾莉森的回答,特雷茲便用牆邊矮櫃上的電話叫『計程車」。「車子就在環湖道入口的小屋,很快就到了。」「謝謝你——那支電話可以打出去嗎?」
艾莉森問道。特雷茲搖搖頭:「不行,這條線接到『離宮』。能接通的只有離宮、皇宮和警察單位等重要的地方。不能打一般電話。」
「果然如此。萬一莉莉亞想打電話去哪裡,你再隨便編個理由『唬弄』她吧。」
「好。」
「既然這樣,你乾脆全都告訴她,然後把她帶走算了——你不是為此才把我們找來這裡嗎?」
艾莉森說得認真。
「『不論如何,還是看她本人怎麼決定』,是吧。」
艾莉森淺淺地點頭。她的長髮搖曳,金色的髮絲發出閃爍的光芒。
「是呀——長夜漫漫,你要跟她多聊聊啊。祝你好運。」
☆ Tales Of Rebels ☆
艾莉森穿上大衣,把長髮拉出來,戴上帽子。她拎著一隻小巧的側背包,確定錢包在裡面。
特雷茲站在玄關門前。他將門打開一條縫,看見車子還沒來,便又關上。
「菲小姐和班奈迪先生今天要做什麼?」
艾莉森問起特雷茲的父母,也就是這個國家的女王與其夫婿。
「他們在離宮辦除夕晚宴。」
「啊,我忘了。就是像普通家庭宴會那樣,只請一組客人來一起守歲,是嗎?」
「是的。」
特雷茲點頭表示。
「聽說他們去年請的是洛克榭副總統一家人?」
「是。他們一家人玩得很瘋,連小孩子也是。」
「哎呀?你也參加了嗎?」
「沒有。只是我在這裡沒事做,就跑過去偷看,結果發現連爺爺婆婆他們都喝到發酒瘋,我就回來了。也好,托他們的福,聯邦總算訂了計劃,北隘的拓寬工程在今年春季開始動工了。」
「那很不錯嘛。菲小姐果然有本事——今年請的是什麼人?」
「是一班電影工作者。」
「來這兒拍攝自然風光的?」
「是的——您怎麼知道?他們的拍攝工作很隱秘,甚至弄一間小屋把攝影機藏起來拍,所以連我們這兒都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是家母告訴您的嗎?」
面對特雷茲的疑念,艾莉森答得乾脆:
「不,是我們恰好和攝影班的人一起搭飛機到埃裡特沙,聽他們說的。」
「原來如此……可能是快拍完了,所以他們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吧。他們在國境內到處拍攝,已經拍了一年多。」
「等片子拍出來,我也想看一看。」
「是啊。家父和家母好像也很中意,嘉許他們把美麗的記錄片流傳後世,所以當攝影小組申請做今年的晚宴賓客時,他們就批准了。今晚的宴會應該也會稍微拍一點吧,但不會外流車子來了。」
計程車開到門前停下,那名司機撐著傘走出車外,留下車頭燈在雪地裡一閃一閃。
「那麼,莉莉亞就拜託你了。」
說著,艾莉森疊起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輕快地向特雷茲敬禮。那是斯貝伊爾「祈求幸運」的手勢。
特雷茲靜靜地點頭,沒有說話。
計程車載著艾莉森,在越下越密的大雪中駛去。
「說是拜託我,可是……」
此刻的木屋中,只剩下特雷茲和莉莉亞兩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5 11:49 AM 編輯
【第三章 慶典之火】
新建皇宮的後方便是特雷茲口中的「離宮」,即皇室的別邸,訪客要從新皇宮側面通過重重關卡,再穿過一條長達十公里左右的林道才能抵達。離宮距湖畔有數百公尺遠,建在一處山坡上。
那是一棟四層樓的建築,地下一層、地上三層。屋基和外牆皆以灰色石材砌成,內部和屋頂則是木造,有一根煙囪伸出。屋頂的斜度和一般民宅一樣,好讓積雪自動滑落。
屋子的地坪近似正方形,邊長約三十公尺,南面有一處可供停車的空地,玄關也在這一側;北面位於下坡,所以一樓部分其實又分上下兩層,地基則成了地下室。
房屋的外觀很樸素,乍見之下倒像是山莊式的小民宿。十六年前與皇宮一同重建時,新女王法蘭契斯卡下令、節省經費,不准將它興建得華美氣派。
伊庫司皇室向來秉持秘密主義,當然更不會讓一般國民看見這棟離宮,因此也就沒必要用豪華的外觀來展現權威了。
可想而知,離宮四周的可見範圍內全無其他住家。從北坡望下去,可以飽覽百餘公里外的拉斯湖,天氣好的時候,就連環繞著湖畔的群山峻嶺也能盡收眼底。
☆Tales Of Rebels ☆
女王和夫婿及梅莉兒公主三人平時都住在皇宮,在皇室警衛的全天侯保護下生活。女王公餘時,或是想要只和家人相處時,就在這裡排遣時光。
由於這個地區外圍已有嚴格的進出管制,所以離宮中並沒有穿著制服的皇室警衛,只有幾個當年跟女王一起住在「秘密山谷」的村民,以「僕從」的身份照料他們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時間是晚上九點鐘前。距新年只剩三個小時。
「菲,菲歐娜小姐,法蘭契斯卡小姐。您在裡面嗎?」
一名胖壯的中年婦人敲了敲門,嘴裡一面喚著女王的名字。她是僕從之一,模樣就像個尋常的中年婦女,身上穿著連身長罩衫和圍裙。
「是,我在。」
聽見門裡傳來女性的回應,婦人便說了聲「恕我失禮」,同時打開那扇門。門後是一個約莫套房般大小的衣帽間,裡面掛著許多樣式樸素的家居服。
「菲……成何體統呀你。」
婦人嘀咕道。在成排的衣服堆中,這個國家的女王正和她的丈夫在擁吻。
女王還不到四十歲,是這個國家最年輕的女王。她的個子高,皮膚白皙,有著一頭黑色短髮,總是穿著深藍色的素面長裙和白襯衫,一點兒也沒有女王的架子。
身為女王時,她的名字是法蘭契斯卡,但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她的本名叫做菲歐娜,而那些人大多暱稱她為菲。
緊緊環在女王纖腰上的那雙手,則是「發現壁畫的歷史英雄」——卡爾·班奈迪。熱情如火的他總是不看時間場所,興之所至便要與愛妻熱吻。
他比妻子高一個頭,擁有一副鍛煉過的強壯體魄。褐色的毛燥長髮在頸後紮成一束,唇邊和下巴都蓄著短髭。他穿著綠色的粗布長褲和灰色羊毛夾克,看起來也是一副邋遢樣。年紀稍長,大約四十出頭。
在那名婦人開門之後,兩夫妻又足足吻了四秒鐘才分開。
「是。準備好了嗎?」菲歐娜若無其事地向女刁人間道。
「早就好了。」
女婦人沒好氣地回答,接著又說:
「客人馬上就要來這裡喊你『女王陛下』了,你們還……真是的,你們倆感情好歸好,但也要有點分寸哪。又不是小孩子了。」
這話不像是一個僕從對女王所說,反倒像是鄰居的大嬸在教訓年輕小女孩似的。不過,住在這棟屋子裡的人可是沒人會在意這種事情的。
班奈迪以流利的洛克榭語說:
「那我們也該走了。去鬧它一整晚吧。」
「好吧——只是,我偶爾也想過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新年。」
婦人替他們扶著門,一面又在嘟囔:
「拜託你們,待會兒可別在攝影機前做出像剛才那樣的事情來啊。」
兩人相視一笑,接著菲歐娜表示:
「那麼——」
班奈迫接著點頭:
趁現在再來一次。」
於是,兩人又吻成一團。
「……唉。」
婦人早已是一臉快暈倒的表情。
☆Tales Of Rebels ☆
剛過晚上九點。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離宮的窗口透出燈光,隱約映照出四周的雪景。雪勢越來越急,肆無忌憚地為大地及屋頂蓋上一層又一層白絨毯。
車頭的燈光搖曳著接近。不久,一輛中型巴士踏著積雪而來。
二樓外牆上的燈亮了起來。面南的玄關走出兩名年約五十歲的男性隨從,準備迎接來客。巴士在明亮的玄關廣場停下。
右側車門開啟。先走下來的是一名穿著大衣的中年男子。
「請留心您的腳步。」
男子說著,一面站在門邊等候下一個人下車。他也是僕從,之後下車的才是今晚的賓客。
接著走出巴士的是一名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女子。她有一張輪廓分明的秀麗容貌,卻流露出不苟言笑的嚴厲氣質,一頭黑髮高高地盤在腦後,身著昂貴的毛皮大衣。
女子走下車,又往前走了幾步,好讓後面的人下車。
「……」
她停下腳步,默默仰望著眼前的建築。
走出巴士的賓客一共是女性一名,男性八名。
男性都穿著深藍色或黑色的西裝,其中兩名大約四十多歲,剩下五名則年紀較大,約五、六十歲,個個昂首挺胸,儀態極為端正。與莉莉亞她們同搭一班飛機的三名男士也在其中。他們走到巴士後車廂,合力將一隻黑色的大箱子卸下來。
「我們走吧,大小姐。」
另一名頭髮斑白的年長者對女子說道。
「……」
白雪已積在女子的頭上。她沉默地朝長者看了一眼:
「叫我領隊。」
貌美的她眼神銳利,清澈高亢的嗓音卻只吐出一句冷冷的命令。說完,她逕自走向玄關,迎向門口那一對穿著圍裙、笑容可掬的中年夫婦。
「對不起。我們走吧,領隊。」
長者隱約帶著一絲喜色,改口說了一遍,然後跟在女子身後。
☆Tales Of Rebels ☆
深夜十點。
別墅裡,莉莉亞正在大快朵頤。
「蠻好吃的。不對,是非常好吃。」
她坐在餐桌前,面對著一盤又一盤重新熱過的眾多佳餚,身旁還有可供使喚的侍應生。
「換這一道。醋也拿來。」
「是。」
穿著圍裙的特雷茲忙進忙出。奶油色的圍裙上頭還繡著一對鴛鴦,看起來十分可愛。
特雷茲把菜餚分裝到她的小碟裡,莉莉亞再滿意地一掃而空。
「嗯,這個也不錯——茶。」
「是。」
屋子裡只有莉莉亞和特雷茲兩人。暖爐中燃著柴火,一壺滾水在上方噴著蒸汽。屋外的雪還是下得一樣急。
「每一道菜都好好吃。水也甘甜,所以茶也好喝。」
「我的榮幸。」
特雷茲恭敬地低下頭。莉莉亞說了一聲「嗯」,故意以一副跩個二五八萬的模樣說:
「別這麼拘謹,你也坐下來一道吃吧。」
「你終於准我吃飯了啊——」
特雷茲脫下圍裙,隨便捲成一團後擺在空位上,便在莉莉亞對面的位子坐下。
長方形的餐桌上擺著許多美食,有醋漬炸小魚、燉豬肉、蒸過的涼拌蔬菜、鹿肉派、炸南瓜鑲肉,還有各類麵包和起司,此外更有飄著肉桂香的烤蘋果,茶飲也有好幾種茶葉和牛奶可供選擇。每一壺茶外面都罩著保溫用的棉布套,布套是以伊庫司特有的拼布方式縫綴而成,極具傳統風格。
「太好吃了!該不會全是你煮的吧?」
「不是,我請一個很熟的阿姨幫我的。可惜沒有年夜飯該有的烤雞……」
特雷茲取一隻大盤子,將自己要吃的份量全疊在上面。
「好——」
他把叉子拿得跟一支鏟子似的,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你的吃相好難看。吃慢一點。」
被莉莉亞這麼一說,特雷茲這才好好的拿起刀叉。
「唔——不好意思。」
就像在飯店的餐廳用餐一樣,他重新優雅地進食。
「你好像很餓呢。」
「這還用說——」
特雷茲勉強空出嘴巴開口說道。
為了怕惹莉莉亞生氣,特雷茲便等她睡到自然醒,之後又等她淋浴完畢,才開始一道一道地熱菜。說也奇怪,他雖然餓,卻堅持不偷吃。
「我都等了那麼久。」
「少挖苦我了。」
明明是自己先起的話題,莉莉亞卻三兩下將話題結束。
「話說回來,我媽媽到底打什麼主意?」
想起母親竟然丟下女兒獨自外出,莉莉亞一肚子疑問。
「……我不知道。」
特雷茲佯裝不知,莉莉亞倒也不在意。
「算了,無所謂……反正我吃我的。」
「說的也是,反正是最後一頓。」
「喂——你幹嘛——講這麼不吉利的話。」
「什麼——哦——我的意思是『今年的』啦!」
「哦,是嗎——?那——好吧。」
兩人本來是邊吃邊聊,一大口一小句。
「——」
「——」
不久,他們就不再為聊天花力氣了。
☆Tales Of Rebels ☆
就在莉莉亞和特雷茲奮力地拿「今年最後的晚餐」大祭五臟廟時,離宮二樓的大廳也正要開始熱鬧起來。
四方形的大廳約和學校教室差不多大,外牆上有一面大窗。窗外沒有露台,因此窗子開到成年人的腰際那麼高。室內的兩個角落各有一處暖爐,牆邊擺著沙發,正中央則是一排餐桌。餐桌上擺的菜色和莉莉亞他們吃的很像,另有幾種含酒精的飲料。
今晚的賓客們已在大廳裡就座,離宮的僕從們則充當接待與侍應。晚宴的主人女王及其夫婿正在鄰室等候。
此間的僕從大約有十五人,都是從山谷小村的村民中挑選出來的,因此大多是有點兒歲數的中、老年人。
這些大叔大嬸、老先生老太太各自負責上菜與分配飲品。他們都穿著普通的家居服,只在身上多罩了一件圍裙,反倒顯眼。
今晚宴請的賓客是勞裡製片公司的一名女性和八名男性,他們在伊庫司拍攝自然景觀的紀錄片,已經長達一年多。
男賓客們都穿著合身筆挺的西裝並打上領帶,左胸前別著寫有姓氏的通行證兼名牌,好讓初次見面的人認得。攝影器材則不見蹤影。
黑髮的女性坐在男士們中間身穿白襯衫和一襲剪裁得宜的黑色褲裝。她的名牌上寫著「勞裡」兩個字。賓客們都換下了雪靴,改穿低跟的鞋子。
「各位來賓,久等了。法蘭契斯卡陛下、班奈迪殿下駕到。」
一位老婦人朗聲如是宣佈,卻不像儀典衛兵那樣威聲懾人。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和另一名老婦人一起打開鄰室的大門。扮演「法蘭契斯卡女王」的菲歐娜便和丈夫奈迪並肩走人大廳,兩人都穿著家居服飾,和先前一樣。
一見主人駕到,男客們自然地鼓掌歡迎。
「……」
勞裡卻沒有跟著拍手。她的眼神中毫無笑意,有的只是一抹兇惡的仇視。
「領隊,笑一笑。」
經身旁的男士悄聲提醒,她立刻藏起臉上的敵意。不到一秒鐘,和善已極的笑容便覆上她秀麗的容貌。她也跟著眾人一同鼓掌。
提醒她的男士姓「艾柏」,正是方才在玄關前喊她「大小姐」的人。
這時,滿面笑容的菲歐娜已經走近餐桌。她在女子面前停下,伸出右手說:
「終於見到你了,勞裡小姐。我是法蘭契斯卡。歡迎光臨。」
勞裡的笑容不改,先向菲歐娜鞠躬,接著也伸出右手與她相握。
「蒙您接見是我的榮幸,陛下。我是『勞裡製片』代表,愛麗西亞·勞裡。」
「彼此彼此。我看了幾部成品,覺得你們拍得非常美麗,完全掌握了伊庫司托法原有的自然風貌。我由衷期待這部作品的完成。」
菲歐娜坦誠地說道,而勞裡只是恭謹且簡短地道謝。
接著,菲歐娜向眾人介紹班奈迪,勞裡也簡單的介紹她的部屬。僕從們在這時端上裝有啤酒的玻璃杯,供進餐前的乾杯用。
女王開始致詞。先向攝影班的辛勞致意,接著嘉慰晚宴僕從,再略述對王國與新年的心願。最後,菲歐娜舉起酒杯。
「願各位享受今晚的盛宴——乾杯!」
離宮大廳裡人人舉杯,清脆的聲響正宣告國宴展開時,隔著一座小丘之外的別墅裡,躺著兩個失態的貪吃鬼。
「吃好多……」
「撐死了……」
「我不能動了……」
「我也是……」
莉莉亞癱在沙發上,像特雷茲剛才那樣的仰躺著,雙膝擱在扶手上,小腿以下垂呀垂的晾在外面。
特雷茲慵懶地半躺在餐椅上,雙腳大咧咧地蹺上另一把椅子,茫然地仰望著天花板。餐桌上的八個大盤子裡,只剩兩個還蓋著銀色的蓋子,其餘的全都空了,一點兒也不剩。
「莉莉亞——」
「幹嘛——?」
「吃飽就睡的話——」
「閉嘴——」
「是哦——」
「對——」
懶癱的兩人就這麼交換著毫不浪漫、更無內涵的對話。
「唉,算了……我要休息一下……」
「對,這是為了幫助消化……」
就這樣,在今年最後的一個夜晚,獨處的兩人飽得一動也不能動。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只有壁爐裡的柴火辟啪作響。
☆Tales Of Rebels ☆
正當莉莉亞和特雷茲在別墅裡極盡懶散之能事時——
離宮的晚宴正在最高潮。
眾人已經用餐完畢,賓主都移駕到沙發區去,餐桌被搬到牆邊靠放,換上簡單的點心和飲料。攝影班的男士、班奈迪及年長的男性僕從們一聊起攝影過程中的點點滴滴,話匣子就關不住了。他們聊得起勁,卻見攝影班的男士們中途便不再喝酒,而且怎麼勸就是不喝。
在一片熱鬧的交談中,唯獨主角勞裡沒怎麼開口,只在一旁端著茶杯聽其他人聊天。用餐時,她就坐在菲歐娜身旁,菲歐娜也多次與她攀談,而她卻只是簡單地回答「是」或「對」,一點兒也不多話。她的部屬便出來為她打圓場。
「初次與女王陛下面對面,我想她一定是緊張。」
即使用餐完畢,勞裡也沒有積極地和女王或班奈迪交談。
儘管如此,大廳裡的氣氛仍然歡樂,牆上的時鐘也正一點一滴慢慢地指向今年最終的時刻。
☆Tales Of Rebels ☆
別墅。深夜十一點多。
「莉莉亞。」
「嗯——?」
依舊躺坐在椅子上的特雷茲,對依舊癱在沙發上的莉莉亞說:
「新年快要到了。」
「是呀——」
莉莉亞回以一個全無感慨的答覆。
「……」
特雷茲問了一下,又說:
「呃……對了,你還要不要吃點什麼?」
「你想把我養胖了吃掉啊——?」
「……」
對話到此結束。
☆Tales Of Rebels ☆
離宮。深夜十一點多。
「謝謝您的許可。當然,影片到時候會先請您過目。」
攝影班的其中一人站在菲歐娜和班奈迪面前如此說道。那人蓄著小平頭,胸前別著「墨雷斯」的名牌,看上去還不到五十歲,是專門負責攝影的人。
「我們現在就去拿攝影器材。」
墨雷斯說完,便有另外兩名男士起身去幫他。菲歐娜便命身旁的一位婦人領他們到置物間去。在婦人的引導下,三名男士離開了大廳。
勞裡翻起左袖,看了手腕上的手錶。那是一隻表面較大的男用表,以褐色的表帶繫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菲歐娜看見她的表,便起了一個話頭。
「勞裡小姐,你戴的是男用表呢。」
勞裡笑了笑,和氣得不像是剛才那個冷淡的女子。
「是的,這是先父的遺物。」
一聽是遺物,菲歐娜歎了口氣低頭表示遺憾,班奈迪則關心地看著菲歐娜。同時,坐在勞裡身後的艾柏也轉過頭來,同樣關切地望著他們。
「先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請兩位別為我難過——還好先父留下許多財產,我才能過著不虞匱乏的生活,現在能像這樣玩票性質的拍電影,也全是托了他的福,所以我總是默默在心裡感謝他。每當看見這支手錶,就倍感思念。」
提到自己的身世,勞裡一反先前的寡言,變得健談多了。
「原來如此。我也是——」
菲歐娜正要接腔時,大廳的門打開了。
「讓各位久等了。」
原來是男士們帶著攝影器材回來了。有攝影機、三腳架、電池和麥克風等等。那架攝影機是拍攝電影專用的,體積大得像一隻小型的旅行箱,前後有兩片像耳朵般伸出的開口,是用來裝膠卷的。
攝影班的男士們合力將三腳架擺在大廳中央附近,利落地裝好攝影機、固定,再把沉甸甸的電池盒擺在腳架旁。一人調整鏡頭方向,使它能拍攝到大半室內。
見菲歐娜和班奈迪都在看攝影班的準備工作,勞裡再次瞥向手錶。離子夜還有十分鐘。艾柏從後方無聲地貼近,悄聲對她說:
「準備得差不多了,領隊。」
「還有五分鐘!」、「還有五分鐘!」
群眾在郡斯特大街上高喊著。
雪下得又急又密,慶典卻依然熱鬧非凡。大道都被小販的燈火點得通亮,而且滿街都是戴著帽子、頭頂著積雪卻仍在逛街的行人,連小孩子也不例外。到處都有人在街頭演奏或表演才藝,音樂聲不絕於耳。
「不知王子進行得順不順利?」
穿戴齊全的艾莉森獨自坐在一條大道旁的露天咖啡座裡!眼前的圓桌上豎著一把大傘,茶杯裡正冒著熱氣。其他桌子也坐滿了像她一樣的外地觀光客,大半是雙雙對對或攜家帶眷;孤家寡人的,還真的只有她這一桌。
艾莉森優雅地端起茶杯,慢慢啜飲,從容地享受茶香與甘美,然後放下杯子。
「萬一不行,會不會乾脆來硬的?」
就在艾莉森喃喃自語同時,有人大喊:
「還有四分鐘!」
別墅裡,特雷茲打了個寒顫,從椅子上坐直身子。
「唔……」
他搖搖昏沉的腦袋,呼了口氣。
「怎麼了?」
聽見莉莉亞的聲音,特雷茲轉頭望去。隔著癱倒在沙發上的莉莉亞,牆上的時鐘已在宣告一年將盡。
「沒有,只是突然覺得涼……」
「著涼了?」
「應該不是……對了,就快新年了。」
「對呀……」
莉莉亞也朝時鐘看了一眼,但沒做特別的反應,仍舊躺在沙發上。
「真是的,媽媽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啊。」
她低聲咕噥道。
「在伊庫斯托法,大家會倒數計時,然後在新年的那一刻撒紙花,不管認不認識每個人都抱成一團,又叫又跳的很高興……」
特雷茲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
「算了,反正只有我們兩個人。」
自己潑完一盆冷水,他又提議:
「啊,要不要唱支歌來助興?」
「隨你便。」
還剩兩分鐘。
☆TalesOfRebels☆
至於離宮這兒,大廳裡也開始新年倒數。
「還剩下一分鐘!」
屋裡所有的人都被叫到大廳裡來,就連在廚房裡洗碗、在玄關前值守的人也不例外。人人手裡拿著裝有小紙片的袋於,和班奈迪一起站在大廳的右牆前面。攝影班的男士們則一齊站到大廳中央的攝影機旁,準備拍下眾人迎接新年的那一瞬間。
「還剩四十秒。可別失敗了。」
不知哪個僕從說了這麼一句。
「沒關係。我們沒拍到時鐘,萬一失敗,還可以重拍個好幾次。」
盯著攝影機觀景小窗的墨雷斯此話一出,當場引來一陣哄笑。
圍繞著攝影機的男士們默不作聲,只是相視點頭。
「還有十五秒。」
有人喊道。這時,男士們有了動作。一人蹲下,打開腳邊的金屬電池盒,另一人打開攝影機的膠卷投入口,還有一人把手伸向攝影機,解開機殼的鉤子,拉開外板。
「還有五秒。」
有人喊著。
男士們取出了衝鋒鎗。
那是全長約三十公分的小型機關鎗,可折疊的槍托以鐵架製成。彈匣可容二十發子彈,位在握把和扳機的前方。持槍者以右手握住握把,左手的手指在槍身左右突出的桿子上勾了一下,第一發子彈就上膛了。
包括菲歐娜在內,許多人都看見了這番舉動,但他們只是看著,卻沒有任何反應。衝鋒鎗一把又一把的從攝影機裡取出來。
「三、二、一……」
有個還沒察覺有異的人仍在倒數讀秒。
「新年快樂!」
槍響同時掩蓋了他的聲音。
「來,新年了。」
「哦,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莉莉亞。今年也請多指教。」
「好,請多指教——」
「呃……你不多說點別的嗎?」
「嗯?我沒什麼要說的。」
「……」
「新年!新年快樂!」
馬路上到處是歡呼聲,人們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紙花和雪片齊飛。有人在湖畔施放煙火,五和絢爛的光芒照亮了飄雪的夜空。
「新年快樂。」
艾莉森獨自仰望著天空,舉杯慶賀。
☆Tales Of Rebels ☆
那些人開了槍。
他們右手握著槍把,左手抓住彈匣,以防備後座力,將槍口朝向天花板,二話不說開啟全自動速射。剎那間,滿屋子的槍聲,子彈毫不留情地射穿屋頂和牆壁,木屑四濺,彈殼紛紛散落在地上。
開槍的只有其中四名男子,他們卻在三秒鐘之內射完了八十發子彈。這場對空鳴槍結束得就像開始時那樣
「統統不許動!」
艾柏手持槍械,厲聲喝道。男士們站在攝影機周圍,仍將槍口朝外以恐嚇眾人,先開槍的那四人則趁機更換彈匣。
「……」
槍擊開始的那一瞬間,菲歐娜就被身旁的婦人們撲倒了。她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群男士。
「該死……」
班奈迪咒罵著,也和週遭的人一樣放低了姿勢。原本要撒的紙花袋從他的手中滑落。
大廳中央是鎮壓的九人,環繞在外圍的有十七人。就在這一切彷彿進入對峙之勢時,離攝影機最近的一名年紀恐怕已有七十好幾的老僕無聲地竄了出來,飛也似的衝向那名攝影師,也就是剛講完去年最後一個笑話的墨雷斯。墨雷斯正準備從同伴手中接過衝鋒鎗,老翁正好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墨雷斯!快閃開!」
有人大喊,但他來不及反應。老翁結結實實地撞上他的側腹。
「呃啊!」
墨雷斯慘叫出聲,身形一顫。
「可惡!」
準備將武器遞出去的男子立刻反制,平掌朝老翁的臉猛力一推,個頭矮小的老翁當場往後飛出一公尺遠。這時,男士們才發現老翁的手裡握著一把水果刀,而且刀鋒上滿是血跡。
「噢……被刺中了……」
墨雷斯虛弱地說著,身體不支地往腳架倒去。他的外套上已是濕黑一片。
「都說過不准動了。」
別著「卡庫」名牌的一名矮壯男子單手持槍,對著老翁扣下扳機。
四個單調的槍響,老翁的腹部噴出鮮血,手中的水果刀也脫落了。
「唔!」
老翁口吐鮮血,咳了一聲向後倒去。槍聲過後,只聽得空彈殼打在攝影機上的小小金屬聲。
「唉……好痛……混帳……」
又聽到墨雷斯呻吟。
「沒事,你撐著點。我馬上幫你止血——拿嗎啡過來。」
扶著他的一名男士說道。
「你們這些傢伙……」
老翁罵道。他勉強撐起頭,腹部的血仍在汩汩流著。
「以為這兒是什麼地——」
砰!
一發槍響,中斷了老翁的話。蹲低了的菲歐娜、班奈迪和僕從們驚愕地看了過去,發現開槍的是勞裡。
「是哪裡又如何!」
勞裡以高亢的嗓音喊著。她站在攝影機旁,右手握著小型左輪手槍,槍口微微冒煙。槍口下,老翁的額角噴出鮮血,已經氣絕。
「還有誰想反抗?」
勞裡又吼道,同時將槍口和視線轉向右側屋角的班奈迪等人,再轉向左前方的菲歐娜等人。
幾秒後,菲歐娜站起身,向身旁的婦人們亮出手掌表示阻止,同時說道:
「你們都住手。」
「哎呀呀,女王!你精神不錯嘛!」
勞裡把槍口對著菲歐娜,臉上怒氣逼人,不僅咬牙切齒,眉心也緊緊皺起,瞪著她的眼神更是凶狠。
「……
那副模樣令菲歐娜不禁一寒,但她仍然保持堅毅的態度,立刻表示:
「各位,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全都留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
「哈!陛下就是陛下,說得這麼好聽。」
勞裡冷笑著走到菲歐娜面前,雙眼仍惡狠狠地盯著她,右手筆直地伸出去,槍口離菲歐娜的臉只有數十公分。
「你以為這麼說就能保住你的小命?你不認為我們的目的就是要來殺你?」
見勞裡笑得猙獰,菲歐娜憂愁地瞇起眼睛,卻仍然嫻雅地露出微笑:
「不認為。否則你們早就向我們開槍了,不是嗎?」
「哼!——等你沒用了,我會殺你千刀。」
被人一語道破,勞裡啐了一句,槍口朝下擺動,示意菲歐娜坐下。菲歐娜後退兩步,蹲在僕從婦們的旁邊。
「領隊。」
身後有人喚她,勞裡回過頭去。在持槍的男士們圍成的圈圈裡、被刺傷的墨雷斯躺在地上,呼吸急促。他背下的地面有一大攤血窪。
勞裡快步走近,迎向墨雷斯已然朦朧的眼神。
「領隊……不好意思……我……一時疏忽……」
墨雷斯斷斷續續地說著。夥伴們為他打的嗎啡減輕了他的痛楚。勞裡蹲跪在他的左側,笑得極其溫柔,完全不是十秒鐘之前的嘴臉。
「別在意,你這是光榮負傷。我已經替你報了仇。」
說完,她抬起臉朝蹲在對面的男士望去。那個人的名牌上寫著「傑克」兩個字,是個年約五十多歲的高瘦男子。他沒作聲,微微搖頭,表示沒救了。
「……」
勞裡的神情一變,幾乎像是要痛哭失聲,又像是氣急敗壞。她瞪著傑克,卻見他表情不改,也沒收回先前的表示。
這時,有人向垂死的墨雷斯喊了一聲,語調輕鬆得像是提醒某件不怎麼重要的小事情:
「喂,墨雷斯,你可別讓領隊太擔心啊。」
「是……不好意思……領隊。」
「……我不是叫你別在意了嗎?」勞裡用空著的左手抓起墨雷斯那染滿鮮血的左手、緊緊握住。
「會弄髒的……領隊……」說完過後了幾秒鐘,墨雷斯靜靜閉上了眼睛。傑克用手指抵住墨雷斯的喉頭,簡短地說:「他死了。」
幾乎就在同時,持槍威嚇的眾男士們接連放下武器,為死者默哀。但也只有半秒鐘左右。
「畜生……可惡……」在他們的包圍下,勞裡無視於旁人的目光,握著死者的手嗚咽起來。
☆Tales Of Rebels ☆
「好無聊哦。」別墅裡,莉莉亞撥著暖爐裡的柴火說道。
「是啊。」特雷茲坐在單人座沙發上回應道。
莉莉亞揮動著手上的木柴:「你還說!都是你選在這裡——啊,抱歉。是我們的巴士先遲到的。」說到一半,她的語氣頹然。「否則我們可以在傍晚吃大餐,然後晚上去城裡看熱鬧的。」
莉莉亞這麼說,特雷茲於是提議:
「不然我們現在進城?我們可以溜進慶典。不過人很多,要找艾莉森小姐可能不大容易。」
「嗯——」
莉莉亞思考了一下後,扔掉木柴表示:
「嗯,這個主意不錯。」
「好。」
特雷茲翻過沙發,走到牆邊拿起電話。
「你好——是,新年快樂。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想到城裡去,不知道車子能不能——是——這樣啊……不,那也沒辦法了是——不,麻煩你不要這麼抱歉。好的,再見。」
電話講完。
特雷茲掛上電話,回頭看著暖爐前的莉莉亞那副厭惡臉色。
「不用你說我也猜得出七八分了……不過你還是說說看吧。」
莉莉亞表示。
「那我就說噦……雪太大,車子開不過來。鏟雪車要到早上才能……」
「我就知道——!雪崩也好、今晚也好,雪是跟我有仇呀?」
莉莉亞氣得往地毯上一躺,頭卻不小心撞到沙發一角。
「好痛。」
☆Tales Of Rebels ☆
勞裡低頭啜泣了三分鐘左右。
菲歐娜、班奈迪和僕從們在一旁看著她哀慟地伏在同伴的屍首上,身旁就是死在她槍下的另一具屍體。沒有人開口講話,只有從首都方向傳來的煙火聲隱約可聞。
就在勞裡收起淚水時,艾柏代表眾人輕聲地對她說:
「墨雷斯會感到欣慰的。」
「死了的人,怎麼可能感到欣慰……」
勞裡哽咽地說。
「是的——因此,活著的人必須善盡在世的使命啊,大小姐。」
勞裡用袖子拭去淚水,睜著哭紅的眼睛,抬頭瞪著艾柏的那張白髮斑斑的半老面容說:
「叫我領隊。」
「抱歉,領隊。那麼,我們開始吧。」
艾柏笑著說道。
「好,新年的問候就交給你了。」
「遵命。」
艾柏立即站起身說:
「各位。」
寂靜的大廳中,他的聲音聽來格外響亮。
「這棟建築物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反抗者一律格殺無論,因此請各位遵照女王陛下先前的矚咐,也可使我等免於無謂的殺生。」
艾柏的用辭極其恭謹,反而增添一股沉重的壓迫感。至此無人反駁。
「首先,能不能請各位都到大廳的角落去?」
在艾柏的示意下,兩名持槍男子走了出去,將人們都趕到班奈迪等人所在的角落。在這段時間,勞裡吩咐同伴們把墨雷斯的屍體搬到大廳的另一角,並使死者的雙手交握在胸前,在屍體的臉上覆上手帕。用來藏武器的空殼攝影機則擺在屍首旁。
包括菲歐娜在內的十六個人,一起走到沒有出口的角落,被迫下坐在地上。此時,有人抽身在死去的老翁臉上蓋布。
「別多事!快坐下!」
儘管面對著槍口,僕從們的臉上仍掩不住憤慨,但也不得不依言坐下。
「乖。怕不怕?」
班奈迪伸手撫摸以沉著的步伐走到他身旁坐下的菲歐娜的頭,用貝佐語問道。
「不怕。」
菲歐娜愁眉苦臉的回應。班奈迪見她沒被逗笑,便說了聲:「這樣啊。」
「不過,幸好你阻止大夥兒反抗。」
班奈迪悄聲說道。三名持槍的男子就在他面前四公尺處警戒著,其他人則在這三人後方竊竊私語著。班奈迪改回洛克榭語,對那些人說話:
「呃,各位。」
艾柏停下討論,轉過頭來回答:
「有什麼事?班奈迪先生。」
仍是一派紳士態度。
「這大叔還真習慣這種場面。」
班奈迪聳了聳肩,用貝佐語悄聲咕噥著。菲歐娜有些訝異,看著班奈迪的側臉。
班奈迪故意提高音量,繼續說道:
「不知道您願不願意回答人質的幾個問題呢?」
「為了怕吵,我恐怕不能讓你們全體都發問,不過您或女王的問題,我是可以答覆的。請說吧。」
「那就謝謝了。我一直想問——」
說著,班奈迪不慌不忙的把手伸進地板上的一個紙袋,掏出裡面的紙片,輕輕向外撒,繼續說道:
「你們不拍了嗎?」
艾柏面無表情地回答:
「不了,我們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這樣啊。要是可以,我倒希望你們能去別的地方完成那份工作。」
「辦不到,因為我們需要女王的協助。」
艾柏答完,立刻向男士們下令:
「去。」
三名手持衝鋒鎗、西裝口袋裡裝著備用彈匣的男子聽命走出大廳。
「我想,這棟建築物裡的人應該全都在這兒了,天亮之前應該也不會有人來,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得調查一下。請見諒。」
「不管怎麼說,我可不准你們傷害手無寸鐵的人。」
菲歐娜強勢地說道。
「是啊。要是您能阻止其他人反抗,我們也樂得省事。」
艾柏說著,並將自己的槍交給身後的一名夥伴,換來一把九mm口徑的自動手槍,再以熟練的動作拉動滑套,使子彈上膛。在擊錘提起的狀態下,他扣上保險,然後把槍塞進腰褲帶裡。
「話說回來,你們用這麼少的人來挾持女王當人質,可見計劃規模不小。現在還沒事,但等會兒恐怕會鬧出騷動哦?」
聽到班奈迪的這番話!艾柏卻只是簡單答道:
「不勞您費心。」
☆Tales Of Rebels ☆
「真無聊——」
深夜的雪地咖啡座裡,艾莉森已經喝掉了好幾杯熱茶。
新年一開始,煙火就像發了瘋似的直往天上打,燦爛得連雪花都看不清;而且,直到煙火打完,大街上的喧鬧仍然繼續著。
大雪也下個不停,在傘上積多了,不時一團一團地滑落下來。
服務生都穿著防寒衣,讓人認不出是店員還是客人。艾莉森向走近的服務生又點了一杯一樣的茶,同時拿出一枚銅板當做小費。
「看看是天先亮呢,還是會先出個什麼意外呢?」
正當她唯恐天下不亂地喃喃自語時,警笛聲竟像被料中了似的出現了。那聲音由遠而近,大道上的人們也紛紛轉過頭去,一見是閃著紅燈的消防車,便自動讓道。
很快地,由小卡車改裝成而的消防車駛經艾莉森面前,迅速地消失在馬路的另一頭。
「哎,不關我的事……」
說完,艾莉森端起服務生剛送上的茶,正要喝時——
「失火了——!」
後方有人大喊。
「什麼?」
艾莉森轉過頭去,看見咖啡座的後巷冒出一陣黑煙。服務生全都慌了,在大雪中跑來跑去,大聲叫看:
後巷失火了!消防車!」
「才剛剛開過去啊!」
「反正先叫消防車來!」
「電話!誰去打個電話!」
慌亂中,也有人正猶豫著是否應該先讓客人逃生,還是狀況無礙、可以繼續做生意。艾莉森看著這幅景象,一面仍悠哉地啜飲她的茶。
「嗯?」
她注意到一名男子,看來三十多歲,穿的是本地服飾,肩上則背著一隻工程用的大背包。
那個人從起火的後巷裡走出來,與忙著救火的人們逆向而行。他似乎刻意低著頭,帽沿拉得很低,幾乎要遮住臉龐。
「……」
艾莉森放下才喝不到幾口的茶,起身跟上去。看熱鬧的人們已經從大道上湧過來,唯獨那個男人朝反方向前進。
她一路追,走了大約二十多公尺,看見一名年輕警官正準備奔向火災現場,更看見男子與警官擦身而過時刻意背過臉去。
「等一下——」
艾莉森張開雙手擋在年輕警官面前。
「危險。請你讓——」
「先跟我來就是了。」
她揪著那名警官的衣領就要走,連警官胸前的那塊「皮亞札」的名牌都快給扯落了,腰際的警棍也在亂晃。
「你做什麼?——就算是喝醉了對警員施暴,我也一樣會抓你哦!」
拉扯之際,皮亞札巡警說道。
「我才沒喝醉!反正你先跟我來。你應該抓的說不定是那個男的。」
「啊?」
皮亞札巡警面露驚訝地補了一句:
「啊,美女。」
一看見艾莉森的長相,年輕的警官立刻態度一轉——或許他自認「威風帥氣」,事實上只能算是「色迷迷」。
「是什麼事呢?只要我能幫得上忙——」
「閉上嘴,跟我來!」
「是!」
艾莉森和皮亞札巡警繼續追,只見男子頭也不回的走著。
走了十公尺多,那個人從大道轉進一條小巷,艾莉森立刻小步跑向那個轉角,微微探頭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皮亞札巡警跟在她後面,也探頭問道:
「對了……那個男的怎麼了嗎?」
『『他行跡可疑。他從火災現場附近跑出來,像在逃避什麼似的,而且那麼多人看熱鬧,他竟然也沒回頭看一下。」
消防車的警笛聲再次由遠而近。男子繼續在小巷弄裡走著,接著往右轉。艾莉森利落地走出轉角,在積雪的地上快步跑向男子轉彎的巷口。
「到底怎麼了?」皮亞札巡警跟著跑,很快地就追上艾莉森,之後又從牆後探頭去看。
「啊!——混賬!」
就在十公尺之外的前方,他們看見無人的後巷屋簷下有一小堆木箱,而那名可疑的男子表情嚴肅,正奮力將一個子裡的液體潑灑在木箱上。
灑空了兩瓶之後,男子將瓶子收進腳邊的背包,然後退開幾步,從衣袋裡掏出火柴盒。
「到此為止!你這個縱火狂!」
艾莉森從轉角處走出來大喝一聲。
「咿!」
那人驚跳起來,頗有喜劇效果,開到一半的火柴盒掉在地上,火柴棒撒了一地。
「喂!我要以縱火未遂的現行犯逮捕你!」
緊接著,年輕的警官也跳出來,令那男子的焦慮頓時達到極限。
「呀啊!」
男子大叫一聲,扭頭往小巷裡鑽去。皮亞札巡警才剛要衝過去追,沒想到那個人竟然自己滑了一跤跌在雪地上,帽子也摔脫了。
皮亞札巡警立刻跳到那男子的背上,使勁按著不讓他爬起,一面設法將手銬銬上他的手腕。
「哇!哇啊!」
就在這時,皮亞札鬆了一隻手,男子立刻大肆掙扎起來,抽筋似的亂揮亂打,一拳正巧擊中了皮亞札巡警的眼睛。
「呃啊!」
皮亞札巡痛得縮起身子,那人便抓緊機會掙脫,一見眼前恰好有個木箱的蓋子,想也不想就舉起蓋子,鉚足全勁往下揮去。
「哇!」
蓋子擊中皮亞札巡警的側頭部,把他的警官帽打飛了去。頭部接連捱了兩記,皮亞札只好抱頭打滾。
「哎呀呀。」
艾莉森只發出這麼一聲。男子站起來往巷外跑,發現艾莉森站在前方,便氣急敗壞的咆哮:
「滾開!臭女人!」
「……」
艾莉森沒做聲,只是往牆邊站。
「嘿!」
男子得意一笑,繼續往前跑。就在他掉以輕心的跑到艾莉森身旁時——
「艾莉森肘擊。」
艾莉森一本正經地如是說著,並把右腳稍稍往前挪一以左手推右拳,跟著右肩和右肘往外頂去。金髮飄蕩,她的手肘不偏不倚的撞在那名男子的額頭上。
「呃啊!」
男子整個人往後仰,腳下滑跤,整個人凌空仰飛了起來,半秒鐘之後,便出現一個奇妙的「咚」和「喀」聲。原來那個人整個仰倒在積著薄雪的石階上,而且還敲到腦袋。
「哎呀……挺順利的嘛。」
艾莉森自言自語著。
男子仰倒在地,渾身是雪,痛得只能悶哼。
「你這傢伙……」
這時,含著淚的皮亞札巡警走了過來:
「我還要告你妨礙公務!」
這次他總算反制男子的雙手,確確實實地為他戴上手銬。看到這兒,艾莉森才又喃喃念道:
「嗯,這下子不無聊了。」
☆Tales Of Rebels ☆
「不勞您費心。」艾柏說完,便見勞裡拿紙巾抹抹臉,走了過來。
「沒錯。你們兩個還是擔心自己吧。」
菲歐娜坐在地上,直視勞裡,而勞裡也居高臨下迎向她的怒目,避也不避。
「這樣啊。你們費勁兒破壞一年一度的新年晚宴,接下來想做什麼呢?」
聽到班奈迪調侃,勞裡還是鐵著一張臉,完全不買他的賬:「我有些事情要問女王陛下,現在要請你們夫妻倆到別的房間去。」
菲歐娜站起來,瞪著和她一般高的勞裡:「可以。不過——」
「你還敢開條件?」
「……你要是敢動他們一根寒毛,我絕不輕饒。」
「我才不稀罕。」
「!!」
「……」
在她們兩人的怒目相視中,班奈迪氣定神閒地起身。
「哎,就先聽他們的吧。」
站在勞裡身後的艾柏便接口道:
「只要不反抗,我們目前是不會動手的。」
「……好。」
菲歐娜回應艾柏。
「不過,你們要先讓我們把死者安置到別的房間去。」
勞裡沒答腔,回答的仍是艾柏:
「你們只能派兩位女性去搬。」
勞裡不屑地哼了一聲,但也沒反對。
「謝謝。」
菲歐娜道了謝,便轉身對後方的僕從們說:
「各位都聽見了吧。哪兩位——麻煩你們了。」
僕從們原本都安分地坐著觀望,這時便見四名婦人站起來。她們互相推辭了一會兒,最後決定由其中兩名中年女性負責。
那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輕輕頷首,朝屍體走去。
看著她們走向老翁的屍體,艾柏隨即示意卡庫來看守那兩名婦人的行動。身材矮壯的卡庫將衝鋒鎗架在腰際,沒有站得太近,只是目不轉睛地監視著她們。
「就用窗簾吧。」
婦人們聽從班奈迪的意見,來到佈滿血跡的屍首旁,動手拆下一片駝色的窗簾,接著在地板上攤開,再合力抬起老翁的屍首擺上去,然後裡起來。屍體的血已經流乾,沒有滲出窗簾布外。
就在兩名女司人裹好屍體,眾人都以為她們即將抬到別的房間時,其中一名穿著綠色圍裙,體型微胖的婦人突然獨力扛起老翁的屍體,而另一人還來不及叫喚,只見胖婦人高聲大罵:
「給我聽著,那邊那個賤貨!」卡庫嚇了一跳,菲歐娜和班奈迪也瞪大了眼。
「……該不會……在叫我吧?」
勞裡慢慢轉過身去,臉上充滿敵意。
婦人雙手扛著屍體,也毫不客氣地瞪回去。
「對,你這個笨女人!像你這樣沒腦筋的小姑娘也能當首領,真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麼!我敢說,你們這場愚蠢行動最後一定會失敗的!你這個不孝女!」
「唷……」
勞裡已是滿面怒意。
「領隊,別理她。」
沒管艾柏的勸諫,勞裡一徑走向離婦人最近的卡庫。
「很有膽量。」
勞裡說著,將手伸向卡庫,並且命令道:
「拿來。」
卡庫猶豫了一會兒,用右手拇指扣上保險裝置。
「子彈已經上膛了哦。」
說完,他才把衝鋒鎗交出去。勞裡接過槍,馬上就解除保險,同時將它推到「單發」的位置上。她用左手握住彈匣,把槍舉到面前,對準三公尺前方的胖婦人。
「你、你想怎樣?」
胖婦人一時退怯,下意識地往後退。走不到四步,她的背就碰到了窗沿。站在她身旁的另一名婦人倉皇縮身,快步逃開。
「你竟敢那麼說。」
「賤貨活該被叫賤貨,有什麼不對!」
「好……有膽識。」
勞裡扣下扳機。一個小彈殼跳了出來,子彈則射進了窗欞的木條裡,離胖婦人的臉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住手!」
菲歐娜先喊了起來,卻因為襯衫背部被班奈迪牢牢揪著,無法衝出去。
「……「
胖婦默默瞪著勞裡,勞裡又說:
「現在若是求饒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我也不想浪費子彈。」
「開什麼玩笑,你這小妮子!誰要向惡人求饒阿!賤貨!到底是誰把你教養得這麼差勁,我真想看看他長什麼德性!」
聽到婦人的反唇相譏,勞裡瞇起眼睛,把兼做射擊選擇的保險從「單發」推到「連發」上。
「跟你白談了——死吧。」
說完,勞裡就開槍了。槍口因後座力而接連揚起,然後又一再被拉了回來。連射的子彈全都沒入了扛著屍首的婦人體內。
「啊!」
在場的眾人只聽見婦人的一聲慘叫、接連的槍聲和大片玻璃碎裂的聲響。
多處中彈、鮮血四濺的婦人向後撞破窗子跌了出去,和裹在布簾裡的屍體一起消失。同時,勞裡的彈匣也空了,槍栓退停住,沒再擊發。
「呀啊——!」
窗外的哀叫聲向下落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小而悶的撞擊聲。
室內陷入沉默,冷風和雪從破窗灌了進來。殘餘的碎玻璃從窗欞滑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哼,廢物。」
勞裡放下槍,單手遞給卡庫。
「空了。」
卡庫默默地接過,換上新的彈匣,再拿起手電筒往窗外探去。由於地處山坡,因此位在二樓的這間大廳離窗外地面將近十公尺,相當於三層樓高。窗下的雪地已染上斑斑血跡,兩個人形扭曲疊在一起。大雪正急速地堆積。才探頭看了一會兒的卡庫,頭上也積雪了。他把頭伸回屋內,望著勞裡,微微搖頭。
勞裡轉過身,見菲歐娜面露凶光地瞪著自己,竟然對她露出出笑容:
「怎麼樣?女王,難道你有話要說?」
她笑得輕鬆,就像面對自己的朋友似的。
「你這個人——」
「我保證過,不反抗就不開槍,不是嗎,女王,看來你對手下的教育不如你所想的那樣理想。反正那老頭的屍體也順便解決了。抱歉打壞了那扇窗子,有機會再賠償你p巴。」
「你把人命當成什麼了?」
勞裡朝躺在大廳一隅的同伴屍體瞄了一眼:
「當然很珍貴。」
「既然如此——」
「卻不是每個人都一樣珍貴!」
勞裡打斷菲歐娜的指責,高聲吼道:
「對你來說,那女人的性命很重要,是吧!但對我來說,她算什麼!就像你們也不會把我部下的生命放在眼裡一樣啊!不是嗎?你們的腦子裡只有自己,就像我一樣!這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你們如此自私自利,卻還大搖大擺的打著『世界正義』的旗幟!去吃屎吧!」
勞裡像發了瘋似的連聲吼叫,沒人出面制止,也沒人跟著鼓噪,那些黑衣男個個就像背景似的,靜靜地站著。
「這就是戰爭,戰爭啊,女王!哈哈哈!對,戰爭!互相殺害對方所重視的人,再珍貴的性命都不如一棵爛菜!太棒了!」
「……」
菲歐娜氣得發抖,卻被班奈迪一把往後拉。
「呀!」
她踉蹌跌倒,被班奈迪扶住,硬是被按坐在地上。菲歐娜一雙杏眼圓瞪,仰頭看著班奈迪的臉,不高興的質問道:
「……幹嘛?」
「你別問。」
班奈迪轉向勞裡,見剛才大吼大叫的她已經很快的恢復冷靜,於是開口:
「呃——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幹嘛?說吧。」
「謝謝——其實,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傷亡。反正我們已經交代大家不要反抗,希望你們也盡快辦完你們要辦的事。」
「我也是這麼想。」
勞裡半譏諷地回應道。
「還有,窗子破了,冷風和雪都會吹進來,至少先把它堵起來吧。要不要我來做?」
「我們做就好了。」
勞裡走向大廳中央的男士們,指示他們用窗簾去封窗。男士們的動作很快,幾個人拆下窗簾布蓋住窗口,另一人扔來一卷捆行李用的膠帶,將窗簾布貼好。那種膠帶是大城市裡新上市的產品,班奈迪見了便說:
「你們帶來的東西挺好用的。」
「待會兒還要用它來捆綁手腳。因為繩子不多。」
艾柏答道。班奈迪聳聳肩,又問:
「說明書裡還教人拿來捆綁手腳嗎?」
艾柏搖搖頭。
「沒有——不過!那種用法應該會流行起來才是。或許不久之後,單單持有膠帶就會被懷疑有犯罪意圖了。」
艾柏才剛說完,廳外便傳來一聲高喝:
「我們回來了!」
原來是出去搜索整棟屋子的兩名男士回來了。他們在門外大聲說道,免得被同伴誤擊。進屋後,他們向艾柏報告:
「每個房間都搜過了,沒有發現其他人。韋恩在玄關守著。」
「辛苦了。」
那兩人接著問起剛才的槍聲,艾柏也只是簡單地回答:
「有個人反抗,領隊就開了槍。如此而已。」
勞裡拿著一隻水杯,走回班奈迪和菲歐娜面前,將裡面的水一飲而盡:
「現在——女王大人、英雄先生,偵訊的時間到了。跟我來。」
然後又對其他人說:
「老人家們都在這兒等著。」
說完,勞裡看也不看地把空杯子用力拋出去。
玻璃杯被扔向一排掛在牆上的展示架,擊中架上一隻雕工精細、刻著翔鷹展翅的木雕盤。玻璃杯應聲破裂。
「過來。」
勞裡命令道。菲歐娜默默地起身,同時溫和地鬆開一名始終與她相握的老婦人之手說:
「別擔心。大夥兒就拜託您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了。」
菲歐娜柔聲說道。老婦人沉著地點頭表示:
「我明白了,女王陛下。」
菲歐娜對勞裡說:
「去哪裡好?到我的房間會有茶可喝。」
「下過毒的就免了——過來。」
站在班奈迪身旁的菲歐娜邁出步子。手持衝鋒鎗的男士們跟了上去,像是護衛似的押著兩人走出大廳。
離宮屋基旁的緩坡上積了許多雪。
兩個人半掩在雪堆裡橫倒在地上。
其中一人裹著駝色的緹花布,布面上有許多深淺不一的紅黑色斑點。
另一人躺在布捲上,是個身形略胖的中年女性,身上的綠色圍裙同樣佈滿血漬。原本紮在腦後的斑白黑髮都已散開,零亂披在她的臉上。
雪下得又急又大,很快就掩蓋起這幅血腥景象。
這兩人墜樓後不久,二.樓的破窗便被人從內側用窗簾布封住,窗口透出的光也隨即減滅。
這時候,雪地上已經看不出人形。
☆Tales Of Rebels ☆
雪堆動了一下。
覆蓋在兩個人身體上的雪堆,比它處的積雪要來得高一些。雪層之下好像有東西正在緩緩挪動,朝窗口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安靜但確實地慢慢遠寓。雪層表面出現波紋。
不久後,那個物體移動到一大片樹影下,混進夜色之中。
「……「這時,一張人的臉孔無聲地從雪堆中出現。就是那名的中年婦人。
她的頭髮散亂,貼在濕淋淋的臉頰上。右耳流下一道細細的血,左臉頰被子彈射破,皮膚外翻,血肉模糊。
此外,她的雙臂也有多處中彈出血。左手至少有三根手指彎成奇異的角度。兩條腿和左膝也正大量出血,血跡都滲透了衣服。
「呼……」
婦人吐了一口氣,嘴角吹出些許血沫。
「咳咳!」
接著,她嘔出大量鮮血,滲染在雪上,融化開來,但她的雙眼仍然炯炯有神。
「別開玩笑了,笨女人……等到特雷茲殿下來……」
胖婦人喃喃念道,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緩緩向前移動。
積雪高過她的胸口。她伸出雙臂用力劃,開始在雪堆裡游泳般緩緩前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反擊】
「大姐姐,您在裡面嗎?」
「是啊,請進。」
「打擾了——哇!大姐姐您好漂亮!這件衣服好適合您呀!」
「謝謝你。梅莉兒,你也是。」
「謝謝您,我好高興——不過,要一整晚穿這套衣服,也不輕鬆呢。」
「別擔心,晚宴過後大家都會換衣服的。我們也準備了讓大家更衣的時間。」
「那就好。待會兒就要新年倒數了,是不是會很熱鬧呢?」
「是的。這是斯福列史拓斯最熱鬧、最歡樂的時候。這是我頭一次邀請和我同年紀的朋友來參加,我真的好高興。」
「只要您開口,明年我也願意來。上次我答應您要把特雷茲一起帶來,但我會努力請我母親答應,讓我們全家一起來的!」
「那就太好了。我父母也說,他們還想再和『英雄卡爾·班奈迪』先生再見一面呢。」
「等我回到伊庫司托法,我會先向家人提這件事的。」
「謝謝你——好了,我們走吧!明年的這一刻,你和特雷茲或許就能來這裡和我一起過節,我一想到就好期待呢。」
「我們走吧,大姐姐——不過,特雷茲很窩囊唷。」
「『窩囊』是什麼意思?」
「啊,對不起。那是個粗鄙的字眼。在洛克榭語中,它是『沒骨氣』的意思……」
「哎呀,『窩囊的特雷茲』……念起來蠻好聽的,好像很有意思。」
「這個字眼雖是我自己先說出口的,但您還是別說出口吧……」
☆Tales Of Rebels ☆
正當梅莉兒和「大姐姐」在斯貝伊爾首都斯福列史拓斯聊天時,在伊庫司王國的別墅裡,世界歷三三O六年已經過了數十分鐘。
「好無聊哦我們要這樣無聊到天亮嗎?」
莉莉亞坐在暖爐前的地毯上,不禁埋怨。
「不好意思,鄉下地方什麼都沒有。」
窩囊的特雷茲坐在沙發上低頭謝罪。
新年開始到現在,莉莉亞沒做什麼像樣的事,只有喝了兩杯茶,此外就是顧暖爐的火。現在她已經顧膩了,放柴火都用扔的。
「我這個地主也做得很沒面子。雪實在太大了。」
「你居然把錯怪在雪頭上!推卸責任!」
「是!非常抱歉!」
「唉……不過,這雪也實在太會下了。」
莉莉亞看著窗外。特雷茲的背後有一面大窗子,窗欞上積的雪幾乎已經遠去了半面玻璃。
「那,我講一點伊庫司托法的事給你聽吧?」
特雷茲換個話題。
「隨便,反正沒事。」
莉莉亞下達許可,特雷茲就開始說了:
「伊庫司托法的冬天氣候非常不穩,經常突然下大雪,而且又急又多,然後突然又停,天空晴得連星星都能看得好清楚。」
「哦——」
「所以隨便外出是很危險的。不過大家都很內行,所以若是出門,一定會帶好必需裝備。萬一遇上大雪,也會挖個雪洞躲起來休息,等天晴了再回家。」
「哦——」
「還有,其實這裡的危險動物很多。先說伊庫司托法的山谷吧,野狼蠻常見的,它們雖然很少傷人,卻會叼走家畜家禽。偶爾還會有熊出沒。熊通常會冬眠,但萬一它們在秋天吃得不夠多,就會在冬眠途中醒來。冬天出沒的熊比什麼都危險,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在村子、城鎮裡到處亂闖。從去年起,垃圾回收區就開始加裝堅固的鐵柵欄了。」
「哦你這麼說我才想起來,小時候媽媽常叫我不要隨便跑去後山。」
「不過,那座山谷還好,只要待在谷裡,倒還蠻安全的。」
「為什麼?」
「啊,呃……因為森林里拉了很多有刺的鐵絲網。」
「哦——」
「不過這一帶也有熊,坐車來才保險。哎,離開這裡也一樣就是了。」
「不用擔心這個,我可不會為了去郡斯特而在雪地裡走上好幾公里。不過,萬一野熊發瘋衝進屋裡來怎麼辦?它們的力氣大,玻璃窗也擋不住吧?」
「嗯,有時會被食物的味道吸引過來,還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
「那我們待在這裡不是很危險嗎?」
「放心。伊庫司托法的鄉下人家裡一定都會有一、兩支獵槍的,通常聲就能把熊給嚇跑。」
「哦——」
「……」
「……」
話題結束。分針到現在才前進了五格。
「唉……」
莉莉亞小聲地歎了口氣。特雷茲閉上眼,靜默數秒像是睡著了,但不一會兒又睜開眼睛。他左手握拳,抵在自己胸前的金墜子上,輕輕敲了兩、三下。
「莉莉亞。」
「有?」
被他叫名字,莉莉亞意外地轉頭望向特雷茲,見他也正看著自己,表情極其認真。
「幹嘛……你表情幹嘛這麼嚴肅?」
「呃,事實上,我打算跟你說一件以前從沒跟你提過的事……」
「然後呢?」
「然後,我以前都沒跟你聊起我家的事,所以我也想借這個機會說一說……」
聽到他的話,莉莉亞倒是表現出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好像很有意思。」
「是、是嗎?」
特雷茲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你是怎麼學會開飛機、又是怎麼學會貝佐語的?還有,你和我媽媽是怎麼認識的?我很想知道。」
「啊?呃……嗯……這些事我之前……不,是很久以前就想告訴你了,所以今年夏天去找你的時候本來也想說,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有那麼嚴重嗎?——對了,是『去年』夏天才對哦。」
「哦,也對,是『去年』。我想想……我要講的事蠻特別的,你聽了可能會嚇一跳。」
「好。」
這一次,坐在暖爐前的莉莉亞不只轉頭,連身體都轉了方向。
「說來聽聽。」
「好,那我就說了……」
特雷茲打定主意,再次將左拳抵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
「啊——!」
特雷茲才說了一個「我」字,聲音就被莉莉亞的慘叫聲給蓋過過去。
「哇!」
她的叫聲太大,特雷茲不禁一驚。莉莉亞的雙眼睜得好大,幾乎到了不能再大的地步。
「特雷茲,後面——!後面!」
她一面大喊,一面指著特雷茲頭的右上方處。
「怎麼了啊?」
特雷茲轉過頭去。這一看,他的臉都給嚇歪了。
「哇啊!」
窗外有個血淋淋的女性攀在玻璃上。
那人的嘴角淌血,臉上皮開肉綻,濕黏黏的黑髮沾附在雙頰和額頭上。衣服破爛,裙擺也全濕了,而且到處都在出血,一雙泛血絲的眼珠子瞪得好大。女性似乎想開口說話,但才張開口卻又流出血來。
「咿……!」
莉莉亞嚇得全身僵硬。
「怎、怎麼搞的……?」
特雷茲也嚇得從沙發上眺起來。
這時,那名女性抓著窗框用力搖晃,弄出很大的聲響。玻璃沒破,但積雪都被搖落了。
「咦?阿姨!」
特雷茲這才認出這名女性的容貌。
「阿姨!」
他快步奔向窗邊,打開窗鎖。這扇窗是向外雙推的,特雷茲便先打開一條縫,對她叫道:
「先退開!」
婦人搖晃著身子後退一步,等特雷茲打開窗戶後,她才向伏在窗台上,擠出最後一點力氣想翻進屋內。特雷茲已經快手拖來剛剛坐的沙發,將它推到窗下。
「唔哇……」
婦人呻吟著翻過窗子,跌進沙發。特雷茲連忙關上窗戶,大聲問道: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莉莉亞這才發現婦人身受重傷,於是驚恐地問道:
「…………她、她還好吧?」
倒在沙發上的婦人上氣不接下氣,雪水和血跡令她全身都濕透了。
「唔咳——啊——啊啊——」
她紊亂地喘了幾聲,緊鎖的喉間不自主地發出詭異聲響,好一會兒才能說話。
「特雷茲殿……下……」
「是!我在這裡!」
特雷茲跪在沙發旁高聲回答道。身後的莉莉亞緊張地表示:「喂,她傷得這麼重,怎麼還讓她說話!」
特雷茲卻沒理她,只是繼續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離宮……歹、歹徒……我們……、一、一個……」「歹徒?——難道是那批客人?」
「不,是……一個人……被……殺了……可、是陛下……被帶走、問話、不在……」
特雷茲湊近婦人耳邊,用莉莉亞聽不到的小聲問道:「有個人被他們殺了是嗎?父王和母后被拷問?」
「對……他們、說有事、想知道……」
「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接下來我會想辦法的,感謝你的報告!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殿、下……您、過、獎——」
話還沒說完,婦人就停住了,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就此沒了動靜。而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兩隻眼睛仍然睜,得圓圓的。,
「特、特特特、特雷茲!這樣不行的!她一定會死的!快點幫她急救啊!」
「嗯!我知道……」
特雷茲凝視著婦人的雙眼。婦人動也不動。接著,他將手指抵在婦人那鮮血淋漓的頸側,幾秒鐘後放開。
「……真的,你做得太好了……」
特雷茲輕聲呢喃道,用左手為婦人合眼。
「你、你不救她?」
「不用了,她……已經走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是熊?對了!是不是森林裡的熊闖進她家咬人?」
莉莉亞對著特雷茲的背影連聲問道。
「不,不是我說過,這裡很安全,你不必緊張。」
特雷茲鎮定地答完,隨即低聲咒罵:
「混帳……」
他猛然起身,大步穿過客廳,衝向電話,拿起聽筒正想撥號——
「——!」
卻見他臉色驟變。
「該死!」
「鏘」的一聲,特雷茲用力地摔上電話。
「怎麼了?特雷茲。」
「電話線被切斷了!」
「啊?——為什麼?」
因為離宮的電話線被切斷,導致別墅這裡的電話斷線。不過特雷茲並沒有回答她。
「……」
他反而扭頭衝向玄關,開了客廳的門往外衝出去。
「喂,等一下……!」
就這樣,他把莉莉亞和那位阿姨的屍體留在屋裡。
「……」
莉莉亞看著倒在沙發上的死者,臉色一郁。死者身上的血跡和雪水滲染了沙發。
「呃……雖然不知您是哪一位,不過……願您安息……」
說著,莉莉亞在胸前合掌,閉上雙眼默哀良久。然後她張開眼,咕噥了幾句:
「特雷茲那傻瓜……該不會自己一個人衝到哪裡去了吧……」
靜靜等待兩分鐘之後,門打開了。
「該死!」
特雷茲咒罵著奔回屋內,手上和背上多了一大堆東西。他氣急敗壞地將那些東西扔在地上。
「畜生!開什麼玩笑!」
他憤怒地說著,一面將那些東西穿戴起來。
他帶回來的是各種冬季野外裝備——一雙長筒雪靴、一雙雪屐、刷毛滾邊的連帽防寒夾克、多功能腰包、防寒毛線帽、帆布背包、金屬水壺、手套、防眩眼鏡、口罩、手電筒和發煙筒。
此外是戰鬥裝備——一把加裝望遠鏡的栓式來福槍及一盒子彈。
特雷茲的動作利落,很快地穿戴起每一樣東西:上腰包、掛槍套、在來福槍裡裝子彈、換穿雪靴、穿起外套、戴上帽子,再把剩下的東西全裝進背包,又把雪屐吊在背包上。他背起背包,右肩掛著來福槍。
「好!」
說完,他一骨碌站直身子。
「『好』什麼好!白癡!」
莉莉亞站在特雷茲的左後方,伸手就是一拍。
「莉莉亞鐵沙掌!」
「哇!」
特雷茲的後腦勺突然挨了一掌!才戴好的帽子掉在地上了。
渾身戰鬥裝備的他轉過身喊道:
「幹嘛啦!」
「我才想問你幹嘛呢!你一個人嘟嘟囔囔著、一個人下結論、一個人做準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給我說清楚!」
「……沒、沒時間了!」
「那就就快點說!」
莉莉亞一句話就讓特雷茲無法反駁,然後繼續逼問:
「那個阿姨是誰?她身上的傷看起來像是槍傷呀!到底是哪裡出事了,你想怎樣?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給我說!」
「……」
「快說!」
「……好,我說。說完我就要走了,莉莉亞你也是,要想辦法通知別人——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更要通知別人。」
眼見特雷茲一本正經,莉莉亞嘀咕道:
「要是沒有那具屍體,我會以為你在開玩笑。」
「的確是。」
「說吧。」
「我說了。」
特雷茲做了個深呼吸,整理頭緒。
「皇宮後山……從我們這裡往湖的方向走,過一座小山之後,就是皇室離宮——哎,就是別邸的意思。那裡出事了。那個阿姨是為女王——服侍女王陛下的人……我跟她是偶然認識的。」
「嗯,繼續。」
「她在死前告訴我,說歲末宴會的賓客們挾持了女王及其夫婿,也把僕從們囚禁起來了。現在離宮與外隔絕,而那批人不知在做什麼。」
「……那……」
莉莉亞一時說不出話來,張著嘴愣在那兒。
「那!這不就是綁架女王的恐怖行動嗎?這很嚴重呀!」
「所以我才急啊——你懂了嗎?」
「懂了——繼續說。」
「那個阿姨想盡辦法逃出來,卻被打成重傷。她所能走到的最近一戶人家,就是這裡。」
「我懂了,我懂了。」
莉莉亞不住地點頭,然後直視特雷茲的雙眼問:
「那你打算怎麼做?瞧你一副要去打仗的樣子。」
「當然是殺進寓宮,把那幫人——」
「全部幹掉?怎麼可能嘛。」
莉莉亞快嘴駁倒特雷茲。
「……」
特雷茲默不作聲,莉莉亞繼續說道:
「一批歹徒手裡拿槍,你卻只有一個人,別說是保護女王和其他人質不受傷害,就算只是衝進去打倒那些壞人——也一定不可能的。」
「不……的確是……」
「我媽媽說過一句名言:『傻瓜才打沒有勝算的仗。…
「對……說的沒錯……!」
特雷茲的雙肩一頹,坐在旁邊的椅子-卜,像是被來福槍和背包給壓垮了似的。
莉莉業站在他面前,雙手叉腰,氣勢凌人地說:
「所以我們要想個更實際的辦法!知道嗎?」
聽著她的聲音從頭上傳來,特雷茲沮喪的回答:
「遵命……」
「首先要跟大人報告!先想辦法通知別人!例如警察之類的!皇宮裡不是有警衛嗎?」
「是有啊,可是現在沒辦法聯絡了,這裡的電話不通,要跑出去找人才行。可惡,他們計劃太周密了……過年期間只有離宮有人,警備也比較單薄,要等到天亮才會有人來這裡。」
特雷茲有氣無力的說完,莉莉亞想了一會兒。
「我們來到這裡的那條路呢?大門那兒不是有警察嗎?」
「對,可是從這兒要繞路過去,得走十公里以上。現在的積雪一定很深。就算我們能一直趕路,起碼也得花二小時,說不定還不只……」
特雷茲搖了搖頭。
「也對……」
這時,莉莉亞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繼續說道:
「等一下——特雷茲,你剛剛是想做什麼?你要走路到離宮去?要爬山耶?」
「啊,是啊……」
特雷茲抬起臉,顯得欲言又止。
「其實……事實上……」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
「離宮和這間房子旁邊的某個小木屋是相通的……那間小木屋看起來只是單純的避雪屋,卻是建在皇室土地上……小木屋的地下有一條通道,通往離宮旁的倉庫。」
「咦?真的嗎?」
「真的。」
特雷茲簡短回應道。他仰頭看著莉莉亞,有點兒像個坦誠做錯事的小孩,繼續無力地說:
「那間倉庫就在離宮旁,下面有個秘密地下室,就是這條地道的終點。地道裡有鋪鐵軌,也有一輛台車,只要十分鐘即可到達。那位阿姨就是坐那輛台車過來的。」
「原來如此……不過,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呢?」
莉莉亞不解的問。
「那是以前……早在離宮蓋好之前就有了。聽說是搬運林業物資用的。」
特雷茲畢竟不敢說出真話。事實上,他所說的地道和鐵路都是在離宮、別墅建好時才完成的,是為了兩地可在冬季大雪時互相往來,也可做為緊急避難使用。-
莉莉亞不疑有他,卻問了一句:
「特雷茲,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呃……」
特雷茲先是支吾了一下,隨即想起白天的那位好色警員。
「不瞞你說……我認識一個皇室警衛,是他告訴我的,我也希望將來能像他一樣。從事保護女王陛下的工作,多帥啊,對吧?」
「嗯,說的也是。」
莉莉亞姑且信之。
「所以,我一定要設法救他們……我要走地道去離宮——
「然後救不了大家又被亂槍打死,下台一鞠躬。」
「……」,
答不出話來的特雷茲,重重呼了一口氣。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要打一場『有勝算的仗』,你有什麼好點子……?」
「沒有呀。」
「……」
「所以要先聯絡外面,找些幫手來。只有這樣。」
「可是電話已經——」
沒讓特雷茲講完,莉莉亞便冷靜地打斷他——
「那就要想別的辦法。離宮呢?有沒有別的聯絡管道?」
「啊!對了……」
「有嗎?有吧?」
「有……我都忘了,三樓——」
三樓我房間裡有無線電——特雷茲差點兒這樣說出來,趕緊打住。
「什麼?」
「呃,離宮有三層樓,三樓就是女王和夫婿,以及公主的房間。」
「是嗎?」
「對。然後三樓的另一間房裡有一台無線電,是喜愛飛機的女王夫婦為了飛行而設置的,我們可以用它來聯絡拉斯湖上的飛機場,那兒應該有飛航管制官……」
「好呀!行得通!不過,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現在別問這麼多了!」
眼看快要穿幫了,特雷茲只好先端出強硬態度不讓莉莉亞追問下去。
「我得趕去那裡才行!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知道犯人有八個。離宮很大,八個人要看守人質,應該很難注意到每個房間的狀況。我會悄悄溜進去,想辦法使用無線電。」
「我懂了……既然這樣,我就不反對了。」
「好!」
特雷茲起身就要往玄關走去,卻見莉莉亞伸手去拿大衣和帽子。
「咦?」
他有點兒慌,急忙問道:
「你幹嘛?」
「我也要去啊。」
「為什麼?」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起碼眼睛也多一雙。」
「可是——」
「你總不是去跟他們硬碰硬吧?是偷溜進去吧?那我也幫得上忙呀。況且今天是女王陛下有難,我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呢!還有一點,我要去看著你,別讓你打起來了!就這樣!」
「不,可是……」
特雷茲仍想反駁,卻想不出該說什麼,只好乖乖的把張大的嘴閉上。
「好、好啦……」
「還有,把你的來福槍放下!」
「為什麼?沒有武器1」
「太礙事了!我們只是偷溜進去,帶那種東西反而打草驚蛇!」
「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呢?」
「那就投降呀,我剛才不是說過,只要跟他們打起來,我們就輸了。你隨便開一槍,都只會引敵人蜂擁而上的。」
「……我知道了。那等我們過了地道,我再把槍藏起來。」
「唉,好吧……那我們出發吧!」
莉莉亞穿戴起衣帽,便往擺鞋子的玄關走去。特雷茲跟在後頭,一面走一面說:
「莉莉亞,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去——」
「今年夏天要不是有我,你已經死了!」
「說的也是……不過那是『去年』吧。」
「我可不能讓一個連游泳都不會的人自己去。」
「後來我有練習了。現在我可以游好幾公里了……」
「少噦嗦!」
就這樣,兩人套上防寒防雪裝束,走出了別墅的玄關。
空蕩蕩的客廳裡,只剩下一具屍體。
☆Tales Of Rebels ☆
「你這傢伙!竟敢在這種大日子裡縱火!你好大的狗膽!」
皮亞札巡警激動得破口大罵。
「好了,別這麼大聲了。」
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警官在一旁冷靜地制止。
在一個四面都是白色牆壁的小房間裡,中央放著一張桌子,戴著手銬的縱火犯坐在桌子旁,頭垂得低低的。
手持警棍、耳朵有些紅腫的皮亞札巡警站在他的身後。頭髮灰白的老警官坐在對面。由於是在室內,兩人都穿著西式的制服,沒戴警帽。
這裡是首都警署的偵訊室。桌子和椅子都固定在地上,免得讓人拿起來當武器用。
「先生,請問你貴姓大名?」
老警官客氣地說道。在他的制服胸前有一塊名牌,上面編著「瓦廉」。
「對!快給我說!」
皮亞札巡警又吼起來,滔滔不絕地教訓他:
「你知道你面前這一位是誰嗎?他可是我們首都警政署的長官、身兼皇室警衛的瓦廉副署長啊!這種警察職務本來根本不可能由他執行的,是他體恤部下今天的忙碌才特地——」
「好了、好了,你先安靜一下。」
皮亞札實在太吵了,瓦廉只好如此命令。
「是!非常抱歉!」
皮亞札大聲應答,之後便立正不動。瓦廉歎口氣搖搖頭,繼續向眼前的男子問道:
「哎,你不講名字,我就不知該怎麼稱呼你。綽號也行,能告訴我嗎?」
「……」
男子依然沉默,眼也不抬一下。
瓦廉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口道:
「對了,說到你剛才放火的地方——」
話題一轉,便見男子一頭。
「所幸沒有燒死人,受傷的也只有消防人員而已。真是太好了。」
「副署長……請問這樣哪裡算好呢?」
聽到皮亞札巡警的問題,瓦廉回答:
「當然好啦。縱火殺人是重罪,萬一燒死人,判死刑也是很有可能的。「
「……」
男子默不作聲。
「至於另外對警官施暴的罪行,倒可以視情況減免就是了。」
「……」
「什麼!那我豈不是白白挨打了嗎?」
男子仍然沒開口,倒是皮亞札巡警語出譏諷,不過瓦廉沒怎麼理會。
「你就冷靜冷靜,先休息一會兒吧。休息一下也好,等你想講再叫我們就行了。當然,天亮之後會有律師來,你也可以到那時再說。這是每個公民的權利。」
瓦廉說著便起身,轉身打開背後的房門。外面就是走廊。瓦廉對門外的警官吩咐道:
「麻煩你先看著他一下。有什麼事隨時來通知我。」
接著,他回頭對皮亞札說:
「皮亞札,你也來。」
「屬下——」
「別說那麼多。跟我去問候那位勇敢的女士。」
「遵命!」
皮亞札巡警立正敬禮,繼而向門口的警官致敬後,便走出了偵訊室。他跟著瓦廉走在長廊上!跨過一道門檻時,忍不住開口問:
「副署長……我們是不是該對他再嚴厲一點?」
「不用,現在的他嘴巴緊得跟什麼一樣。我剛才只是稍微點一點他。現在先把他晾在那兒一會兒,守備警官應該也不會跟他說什麼。我要讓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遭遇,讓他帶著不安和孤獨度過這段時間。等我再去問話時,我會從和事件完全無關的閒聊開始跟對方談。」
「是。閒聊是嗎?普通的聊?」
「對,聊些膚淺無謂的都好。這種方式可以減少他對『坦白吐實』的抗拒感,這一點很重要。無論什麼內容或話題都行,甚至聊得有些火藥味的也無妨。總之,只要雙方能聊得像投接球一樣有來有往,這傢伙就是我們的囊中物了。最重要的就是要抓準時機丟出不經意的一問。一旦化解他的心防,他就算想守也守不下去,該吐的就會吐出來了。」
「噢,原來如此……屬下受教了。」
「對了,皮亞札,你怎麼看待這個犯人呢?」
「這個嘛……屬下認為他應該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想趁慶典時找點刺激,又或者是因為太寂寞、找不到人陪他一起熱鬧。」
「唔——」
瓦廉板著臉沉吟,進入了一間外面掛著「會客室」牌子的房間。
擺了兩張沙發的這間會客室裡,艾莉森正坐在那兒啜飲著警署人員端上來的熱茶,來到,她便站起身來,但瓦廉先開口了:
「啊,小姐請坐。」
說著,他和皮亞札就在艾莉森的對面坐下。
「休爾茲小姐是嗎?難得的一趟旅行,這回給您添麻煩了:」
艾莉森笑說不會,接著又說,
「我正好和我的同伴分開行動,閒著也是閒著,正好活動筋骨。」
「噢,有同伴啊,果然……您有男朋友了是嗎?您這麼漂亮,想當然……」
「唉,你先安靜一下。」
「是!」
先前的對話又重複了一次。
「不,是我的女兒。」
艾莉森說道。一聽見「不」這個字時,皮亞札巡的臉上立刻顯露出希望,但又聽見第二句話,他的頭馬上垂了下去。
「有問到什麼了嗎?」
聽見艾莉森這麼問,瓦廉緩緩搖頭說:
「目前還沒有。那個人看來不像是郡斯特的居民,比較像是從鄉下來城裡討生活的年輕人。至於他的目的,與其說是單純的縱火——」
「受人委託或被逼的可能性比較高?」
「唷?我也是這麼想。您為何會如此認為?」
「若是純粹為了傷人而連續縱火,他大可不必選在人多警察也多的大馬路旁,而且又在慶典最熱鬧、最容易被人發現的時侯;又如果是惡作劇的縱火,那他點火時應該要更高興、更興奮一點才是,在我看來,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反倒像是公式化、戰戰兢兢地在放火。照這麼看來,有可能是拿了錢不得不辦事。」
「哇哦。」
聽艾莉森說得頭頭是道,皮亞札巡警讚歎不已。
「了不起!令人佩服。」
瓦廉接著說道: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黎恩·瓦廉。只有年紀在警界裡得上是排行第一。」
聽到這個名字的艾莉森,藍色的眼珠子瞪得好大。
「您該不是……『瓦廉警隊長』?」
「不,他是本署的副署長,地位僅次於警政署長——」
皮亞札巡警的糾正還沒完,艾莉森急忙改口:
「啊,對不起。您是十八年前的『瓦廉警隊長』嗎?在露台上被尼希特刺傷的那位。」
這一回輪到瓦廉吃驚了。他叫了起來:
「對!是的,那是我——不過,您居然知道……」
「當然啦。」
想起這段往事,艾莉森懷念地瞇起了眼。一旁的皮亞札巡警看著她,心裡默默想著:「真是個美女呀!」
「當時,我是聯邦空軍的『少年兵』。」
艾莉森靜靜地說,然後又接口表示:
「啊,不過我目前在空軍服勤。」
單說這些,瓦廉便明白了。
「這樣啊。當時有東西空軍在湖上舉行共同演習,所以您就在現在的冬季機場那兒,是嗎?」
事實上,十八年前的艾莉森是坐在首都上空的戰鬥機裡,但她姑且點頭說:
「是的,我在廣播裡聽見那一幕:法蘭契斯卡殿下的復活、英雄先生的奮戰,還有您英勇的發言以及壞人的死。那段回憶令我難忘。當您報上姓名時,我還大叫:『認識的人上場了!好哇,隊長!』我也記得您的光榮負傷。」
「啊,說來慚愧,我竟然那樣疏忽,就讓他給刺中了
「……」
瓦廉有些難為情,眼神也流露出懷緬之情。當時才兩歲的皮亞札巡警完全插不上話,只得閉嘴晾在一旁。
「只不過,我竟然讓尼希特眺樓自殺,無法追究謀害前女王一家人的真兇……真是汗顏啊;」
見老警官顯得消沉,艾莉森便安慰他:
「反正追溯時效也快到了,法蘭契斯卡陛下也不打算為了追捕犯人而浪費國家資源,寧可把力量放在建設上——」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補了一句:
「聽說是這樣的,不是嗎?」
不過,其實這是艾莉森親耳從菲歐娜口中聽來的:
「哎,話是如此……只是,我個人十分遺憾;」
瓦廉說道:
「陛下有個缺點,就是太善良了:尼希特的家人說不定知道某些隱情,但是……陛下竟然連對跟那種人聽做的承諾都當一回事,只是簡單地問了幾句,把他的遺族全都送到洛克榭首都去住:」
「全部?尼希特還有父母或小孩嗎?」
艾莉森問道。瓦廉點頭回答:
「是,當時他有個妻子,還有一個年幼的——好像才六歲吧?是個女兒。他們原本住在郡斯特的郊外,但畢竟是名門,鬧出這麼大的事情,自然也待下去了-」
「這樣啊……那您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嗎?」
瓦廉搖頭說:
「不知道:不過……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對那些人也沒什麼責任可追究了:
我只希望他們能快樂的過日子。」
☆Tales Of Rebels ☆
「這場雪一發不可收拾看來今天會是個漫漫長夜啊.女王。」
勞裡看著窗外,高聲笑道-
她看起來十分開心,簡直是樂開懷。
包括勞裡在內,所有的突襲人員都已經換上密不透風的毛料戰鬥服。
墨綠色的長褲、縫有許多口袋的長袖夾克——這是洛克榭陸軍淘汰後外流的舊款冬季戰鬥服,所以到處都買得到。此外,他們的腰帶上掛著槍套和腰包,裡面有手槍和彈匣。
勞裡也正將左輪手槍塞進槍套裡。她已經換上了雪地用的短靴,脫下來的禮服則交由部下扔進暖爐裡燒掉。
這兒是離宮的某個房間,比宴會廳小很多,但仍有普通人家的客廳那般大。牆上的衣帽鉤掛著幾件大衣,對面的牆邊則擺著木製置物架。窗戶不多,門也只有一扇,住起來應該不算舒適;事實上,這是賓客專用的休息室兼儲藏室。
屋角堆著勞裡製片員工們帶來的幾個黑箱子,裡面已經空空如也。偽裝成攝影器材的武器和裝備已經全拿出來,正握在歹徒們的手裡。
房間中央有張長桌,旁邊擺了幾張椅子,菲歐娜就坐在其中一張。
「……」
菲歐娜隔著桌子,瞪著勞裡的背影。這個房間並不暖,所以她穿上了家居外套。在她的右側約兩公尺之外,班奈迪也被迫坐在椅子上,雙手垂在膝蓋前,手腕上纏了好幾圈膠帶。
兩人身後各站了一名持槍男子,分別是卡庫和艾柏。
長約三十公分的手持式無線電與電池塞在艾柏的腰帶縫間,電線從中延伸出來,接到一隻單耳耳機和喉頭的麥克風上。
「好,衣服換了、電話線也切斷了。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
勞裡回頭高興的說著,在離桌旁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疊起穿著戰鬥服的一雙長腿,以興高采烈的眼神隔著桌子盯著菲歐娜說:
「質詢時間到了。」
☆Tales Of Rebels ☆
「這個?就坐這個?」
「對。」
莉莉亞問完,特雷茲馬上回答。
兩人正在一間石砌的地下室裡,燈泡將這間僅容十人站立的斗室照得黃澄澄。一道簡陋的階梯通往天花板的門。室內冷得像冰櫃,令他們呼出來的氣又白又長。
牆邊有一個小架子,上頭堆了很多東西,像是煤油與煤油燈、機油罐等簡單的修理工具,還有來福槍用的火藥與彈殼、大小瓦斯空筒、鐵絲等等,零零碎碎的。
此外,房間中央鋪有鐵軌。軌道不寬,頂多一公尺,始自牆邊的一堆緩衝材,朝對牆延伸而去,消失在黑漆漆的地道洞口。聽似風聲的低嗚從洞裡隱約傳來。
鐵軌上還有一輛台車。
台車長三公尺、寬約一公尺半,車身幾乎是用原木板裝釘而成。車台下有三對附有馬達的輪子,車台上則是四張兩相背的椅子,以及供乘員抓握的扶手。車體前後裝有簡單的行李架,還可看到外露的大電池。整輛台車造得簡樸粗略,充滿手工的感覺。
「……」
莉莉莉亞拿地下室的手電筒照了照,見到椅子上有一
「噢……我來擦掉。」
特雷茲隨便找了一塊布,很快的開始擦拭起來,同時以沉痛的表情說道:
「莉莉亞,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待在這裡比較好。」
莉莉亞馬上反駁:
「你叫我在大雪裡摸黑走回山莊?萬一迷路就回不來了。還是說,你要我在這裡凍到天亮?」
「……」
白煙台特雷茲的歎息顯得格外深長。他擦完血跡,將自己的行李放在架子上,因為來福槍放不下,所以豎在台車上。
「我們先到對面的小木屋去,到了之後再想下一步行動。」
「瞭解。只要坐著就會到吧?」
特雷茲用手指比了比,示意莉莉亞坐到面朝前方的椅子左側。等她坐好,自己再點亮手電筒,關掉地下室的小燈之後,接著坐到莉莉亞旁邊。
「只、只要坐著就行了吧?」
昏暗中,莉莉亞不安的問道。
「嗯,地道不大,所以你別把頭手伸出車外,否則會擦破皮或斷掉哦。」
「好……可惡。」
莉莉亞小聲地咒罵,隔著手套抓緊眼前的扶手,而且又過分用力的縮起脖子、弓起背。
藉著手電筒的燈光,特雷茲提起車體邊的控制器。那是個狀似槍握把的東西,也同樣是手工木製,上頭有前進後退的切換鈕,以及扳機狀的加速桿,底部有一條電線。
特雷茲用右手拿著控制器,左手熄去手電筒。
「唔?全黑?」
「對,那就出發噦。」
馬達聲開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低吟,台車緩緩向前開動。起初約和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馬上就進到地道內。馬達和車輪聲突然變大,但還不至於使人難受。
黑暗中,台車平緩地走著,只有輕微的搖晃。一開始的數十秒晃得很厲害,噪音也很大,不久便平息下來。
地道內空氣陰冷,小台車繼續向前跑。大約過了兩分鐘左右——
「特、特雷茲我們可以說話嗎?」
莉莉亞向身旁的特雷茲問道,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可以。」
「總、總共要幾分鐘?坐這輛車。」
「大約十分鐘。這台車快不了,太快也危險。」
「這、這段路一直都是黑的嗎?」
「就算打開手電筒,能看見的也只有地道內壁和鐵軌。出口那端的燈一定已被阿姨關掉了。」
「是、是哦——我、我跟你說,我終於知道一件事了。」
「咦?——什麼?」
特雷茲狐疑地問,便聽見莉莉亞倉皇失措的聲音:「在、在太暗太小的地、地方,我、我、我不行!我會怕!」
「噢,這就是人家說的幽閉恐懼症吧。」
「你、你不要這麼冷靜!這麼黑還要走好幾分鐘嗎?」
「……請保重。」
「別說得這麼簡單!不、不能再快一點嗎?」
「不行啊!這輛車就是這樣了。」
「……點燈啦!」
「不行,沒意義又浪費電池。」
「可、可是這裡黑得什麼都看不見,就達到了沒也不曉得!會撞到的!快點開手電筒啦!」
「噢,這個你不用怕。」
「為、為什麼?」
「剛才出發後不是晃得很厲害嗎?那是為了讓人知道終點快到了,所以故意把鐵軌上弄得凹凹凸凸。待會兒又出現同樣的晃動時,我再開燈讓車子減速就行了。」
「……是、是嗎!可是我——天啊——」
相較於連話都講不好的莉莉亞,特雷茲倒是一派輕鬆。
「你冷靜點嘛,想想別的事不就好了。」
「我哪能想得到!本以為年底來度假可以好好來這兒享受享受,誰知道竟然一連遇上這麼多怪事,搞成這樣……特雷茲,我恨你!」
「……對於您的這番感想,小弟是否可以想作與本人從飛行艇被推落湖中時,那無法言喻的感覺相近呢?」
特雷茲故意說得客套,語調聽起來又格外悠哉,終於讓莉莉亞失去耐性。
「你什麼意思!想吵架嗎?」
「沒有,只不過當時小弟也怕得不得了,那份恐懼依然清晰,彷彿昨日啊。」
「當時要是不那麼做,你早就死了吧!」
「但小弟的意思是,您此刻的心情正和小弟當時一樣。」
「這跟我恨你是兩回事!」
「不、不、不,本人只是拿當時的事情來舉例罷了。」
「你太差勁了!喂,特雷茲!你給我坐好!我要跟你說清楚!」
「小弟已經坐好了——小弟現在是正襟危坐,可惜您看不見。」
「啊!簡直氣死人了!——你這個人實在討厭透頂!」
莉莉亞開始連珠炮似的罵人,特雷茲這廂卻是好整以暇地左擋右架,中途為了頤口氣,莉莉亞還停下來休息了幾次。就這樣你來我往了好幾分鐘。
「可是照你這麼說——」
特雷茲正要回嘴時,台車開始抖動起來。
「啊,鬥嘴完畢。」
「你每次都什麼?」
「不,我們快到出口了。」
「所以呢?」
特雷茲打開手電筒,看見地道內壁貼著的木板和地上的軌道正向後流去。
「你就不用生氣了啊——幽閉恐懼症的注意力是不是轉移了?」
「……」
特雷茲慢慢減低台車的速度。很快的,手電筒的圓光出了出口的空間,特雷茲再度減速。
台車完全停下時,他們已在一間和出發時完全一樣的地下室裡。
手電筒的光在地下室的牆面閃過。這裡也同樣簡陋,木架上也一樣堆滿了各種零散物品。
再三確定四下無人,特雷茲才走下台車,把擋板塞在輪子前面。
「這裡?」
莉莉亞問道,一面跟著走下車。
「就是這裡。」
莉莉亞便也打開自己的手電筒探顧四周,一面又問:
「看起來一模一樣……我們該不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吧?」
「我還沒有厲害到那個地步。」
特雷茲鎮靜地否定,接著打開地下室的照明。小燈昏黃亮起,特雷茲這才從台車的架子取下背包,莉莉亞站在台車的另一邊,看著他拿出來福槍。
「沒有別人在,暫時可以放心。這間倉庫與離宮相距一百公尺多,中間還有很多大樹,所以那邊是看不見這裡的,地下室的光也不會透出去。」
「你準備怎麼做?——難道還想胡亂硬闖?」
面對莉莉亞的質問,特雷茲答得十分冷靜。
「不,剛剛在地道裡和你胡扯那麼久,我已經稍微冷靜下來了。」
「是、是嗎?那太好了——所以?」
「首先,我們要理智的討論戰略。」
☆Tales Of Rebels ☆
「我們就從姓名先開始吧?」
勞裡說道。
她和菲歐娜之間的桌面上放著一台卡式錄音機。這是才剛上市的新產品,可以記錄任何聲音。錄音機旁有幾個電池,還有備用的卡匣式磁帶。
「這台新產品很棒呢。」
菲歐娜沒說話,倒是班奈迪開口了。
卡匣雖然有一本書那樣大,但它已經將磁帶和卷軸一併設在裡面,讓使用者免去分別裝設、卷帶的麻煩,確實是個方便的新發明。
「這東西可貴呢!別讓它錄進不必要的聲音。」
勞裡笑著說完,朝站在班奈迪身後的艾柏使了一個眼色。
「失敬。」
艾柏簡短地說道,折起來握在他手中的皮製腰帶便朝班奈迪的肩膀狠狠地甩了下去。一個「啪!」的清脆響聲之後,跟著是班奈迪用貝佐語的悶哼。
「好痛!」
班奈迪的雙手被縛,在椅子上縮起身子。
「不要!」
菲歐娜坐在椅子上,朝右方叫道。
「你是在對我的部下說話呢?還是在對你那不正經的老公說話?」
勞裡說。
「啊,不好意思。我想起我媽拿竹尺打我時的感覺了,我會閉嘴的。」
班奈迪慢慢恢復原本的姿勢,口氣仍是那樣輕率。在他身後,艾柏依舊面無表情。
「……」
菲歐娜再度瞪著勞裡:
「我是法蘭契斯卡。伊庫司托法的法蘭契斯卡。在世界歷三三O六年的這一天,還是這個國家的女王。」
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
「很好。女王。」
勞裡繼續要求:
「目前的情況,就由你來代替我說明吧。」
「……一五一十照說也行嗎?」
「請。」
「好——我在三三O五年除夕夜宴請賓客,來者是『勞裡製片』電影公司一行人。賓客們將武器藏在攝影器材裡,以武力鎮壓伊庫司托法皇室的離宮,並將我及十數名人員押為人質。做這種事有什麼好處、他們又為了什麼目的或理由,我完全不清楚。」
菲歐娜機械性的說完後,又補了一句:
「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三條人命喪失。」
聽到「三條人命」,勞裡面露明顯的不悅。
「你在挖苦什麼?死的兩個是你那不聽管教的手下,一個才是我寶貴的部下。」
「隨便你怎麼解讀。我只是說出死傷的事實。」
「我還想多加幾個人呢,尤其是你。」
「要是有那個膽子跳過桌子來殺我,儘管試試。」
「子彈更快呢。」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呢?總有個理由吧。」
「當然有——所以你還能多活幾秒,應該高興才是。」
兩名女性在那兒隔空交火、針鋒相對,看得班奈迪目瞪口呆,忍不住回頭向剛才鞭打自己的艾柏咕噥道:
「女人真恐怖。」
「這點我不否定。」
艾柏低聲答道。
「哼——下一個問題。我們假借為國家拍攝紀錄片的名義,爭取除夕晚宴的出席機會,如今已經順利達成,並且正在進行我們的目的。關於伊庫司托法皇室的危機管理疏失,我要亳不留情的予以抨擊。女王,你現在有什麼感想?」
菲歐娜馬上回嘴:
「實在太丟臉了。說來遺憾,我正考慮從明年起取消離宮的除夕晚宴。」
「那就好——但這也要看明年你這個女王還在不在。」
「不勞你費心。就算我走了,還有下一任女王會克盡職責。」
「你女兒是嗎?梅莉兒公主啊。報上說她上個月到斯貝伊爾去玩了,我也是聽我部下說的。沒能見到她,實在遺憾。」
「我反倒鬆了一口氣。」
「真是個好狗運的女人——不愧是『打不死』的女王陛下。」
勞裡冷笑道。
「多謝。沒想到居然能蒙你誇讚。」
「能親眼見到你這號女王,也是我的榮幸哦,我去年說過了是吧?」
「對,去年那時的你還蠻令人欣賞的。」
「謝謝。不過今年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最好記住。」
勞裡繞著桌子踱步,不斷地說些無謂的話,而菲歐娜也像是鬥嘴似的,開口的次數也被帶動,漸漸多了起來。
這樣的對話看起來毫無意義,站在後方的男士們聽著兩名女性唇槍舌戰,沒有出來阻擋。
就這樣,當被審訊的一方不再排斥開口說話時,審訊的一方才開始不經意地切入重要內容:
「難得能這樣和女王大人面對面,我乾脆趁這個機會
問一問算了。」
「問什麼?」
勞裡的口氣依舊是那樣輕蔑,不把人放在眼裡,但她此刻問的卻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聽說有『伊庫司托法的秘寶』,那是什麼東西?」
☆Tales Of Rebels ☆
距菲歐娜等人一百公尺之外的雪林中,小倉庫靜靜佇立著。
地下室裡,特雷茲捏著修理機械時用來做記號的白粉筆,蹲在台車旁的石地上,正在畫離宮內的格局圖。
石地上鋪著近似正方形的大石塊,他就在每塊石面上畫每一層樓的隔局,由下而上畫好了三層樓。從他的圖看來,離宮的格局並不複雜。
莉莉亞蹲在旁邊,兩人一起看著一樓的圖。
「這就是離宮。」
「你去過很多次嗎?怎麼這麼熟悉?難道這也是從皇室警衛那兒聽來的?」
「呃,對……我可以開始說了嗎?」
「請吧。」
「好。女王和她的夫婿,還有離宮僕從們應該被關在這裡。雪下得這麼大,不只他們無法外出,我想那些壞人們也一樣。」
「對。」
「我先解釋每個房間吧。這棟建築物雖然有地下室,但那裡只是純粹用來儲放糧食和柴火,可以不用管。」
說著,特雷茲指著一樓的圖,繼續說道:
「中間這裡是玄關,這裡是門廳。」
莉莉亞依言看去。玄關在一樓南側的中央部分外側,室內便是正方形的寬敞門廳。門廳挑高兩層樓,約占樓層面積一半有餘。
門廳盡頭是樓梯,上樓後一分為二,左右兩旁接二樓的走廊。
「門廳兩旁都是房間,是給在離宮工作的僕從們居住、工作用的,還有男女分開的寢室、浴室及洗衣間。這裡應該也不用去。」
特雷茲一一解說,莉莉亞則聽得很認真,深怕自己忘掉。
「一樓的北半邊是大廚房,也只有這裡的牆壁是磚砌的;另外一半是讓大家休息用的客廳。平常廚房都有人待著,現在應該被抓走了吧,不過那裡有菜刀之類很多可以當武器用的東西。客廳也是,這應該也沒人在——換二樓噦?」
莉莉亞點頭,往二樓的圖看去。
挑高的部分沒有樓層地板,所以二樓只畫出房間。房間外面是走廊,聯繫著上下樓的樓梯。在二樓左側,即西面,有三個房間。
「左邊的這些房間是給外面的客人用的,讓他們放東西和更衣,也有客用廁所。那幫人如果要審問女王,我想應該會在這裡。」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女王在這裡的可能性很高?」
莉莉亞一面點頭,一面喃喃說道。
「再來——」
特雷茲指著二樓最大的一個房間,約占北面樓層的一半。
「這是宴會廳。晚宴在這裡舉行,今晚的事情應該也是在這發生。人質大概都被關在這裡。為了怕人質一起反抗,我推算壞人最少會派三個人在這裡看守人質,所以我們不能輕率接近。」
莉莉亞點頭,又向他確認:
「你說壞人一共有八個,是不是?」
「對,你看右下角這裡。這是儲藏室,跟宴會廳是相通的,裡面都是些椅子、桌子類的家俱,旁邊這條走廊過來就是通往三樓的樓梯。」
特雷茲的手指沿著樓梯記號轉動,然後眺到畫著三樓的石格子去。
三樓的中央有一條較短的走廊,走廊兩旁有大小不等的三個房間,另一角還有一個小房間。
「左上這間最大的就是女王和夫婿的房間,裡面有浴室、衣櫥等等,就像旅館的套房一樣。對面這間第二大的,則是梅莉兒公主的房間。再來左下這間最小的,就是——」
說到這裡,特雷茲開始扯謊。左下最小的房間,其實就是他的臥房。
「女王的丈夫的遊戲室。」
「遊戲室?」。
「他是個喜歡飛機和打獵的人,所以都把那些東西放在這個房間裡——唯一可對外求救的無線電也在這兒。無線電藏在訂做的傢俱裡,就算壞人去搜房間,應該也不會注意到。至於角落這個最小的房間只是個儲藏室,不用管。」
「我懂了……話說回來,你知道得還真清楚。聽說伊庫司皇室都是秘密主義,這麼看來,其實他們也很隨便嘛!」
「呃……」
這下子特雷茲不知怎麼回答了,只好隨口說了一句:「也許是吧。」
「不過,這次你可幫了大忙。我們只要去這個房間就行了吧?」
莉莉亞說著,指著特雷茲的房間。
「對——不過你看,能通往三樓的只有二樓右下的這個樓梯,而且這中間沒有任何遮擋物,對面就是他們綁架女王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見樓梯這裡。只要派一個人盯住這兒,連三樓的動靜都可以掌握,所以我想,這個房間外面一定有站人。」
莉莉亞同意的點點頭。特雷茲再拿起粉筆,在他推測的盯哨處打上圈圈。
「所以,這裡……宴會廳三個、玄關一個、審訊室這裡應該也會有三個——兩個看守、一個問話。然後審訊室外面再一個……八個人,應該會這麼配置吧。換作是我就會這麼做。」
「我懂了——特雷茲,這裡呢?」
莉莉亞指著三樓南側和北側牆外的突出處問道。特雷茲補充解釋:
「是陽台。南側的陽台很小,北側的就很大了,而且很長,可以一眼望見北面的拉斯湖。」
「南側陽台有連到遊戲室,那我們能不能從陽台爬進去?我想他們應該只會盯著室內吧?」
特雷茲思考了幾秒鐘後表示:
「建築物四角有排兩管,應該不至於爬不上去,只是——」
「只是?」
「爬這個水管的聲音蠻大的,建築物又是木造,很會傳音。這一面就是玄關,搞不好爬到一半就被玄關把風的人看見了。」
「那,從這邊爬呢?走女王房間的陽台到三樓去?」
莉莉亞戴著手套的指尖從北側一路劃向南側。特雷茲答道:
「就算這樣走過來沒問題……要爬上那一面陽台可就難了。樓下就是關人質的宴會廳,爬水管一定會嘎嘎作響,很難不被發覺……而且這一面是下坡的低處,從地面算。來,其實有四層樓高,光是爬起來就比南側那裡費時,也很容易被發現。」
「嗯……這棟建築物的屋頂是什麼樣的?」
莉莉亞又問。特雷茲用雙手比出山的形狀。
「像這樣,就是蠻普通的尖頂。附近沒有別的住家,所以屋頂向東西兩邊斜下去——就是從玄關看過去的左右側。我想那兩邊的雪現在一定積得很高了。」
「能不能想辦法爬到屋頂上去?然後從屋頂跳到陽台,再進三樓。」
莉莉亞如此提議,特雷茲沒做聲,想了很久。
「恐怕不行……附近的樹雖然高,但一來沒有高過屋頂,二來距離不夠,跳過去會有危險。」
他搖搖頭。
「拉繩於呢?」
「我沒有那麼長的繩子,就算有,只怕也丟不到那麼遠。」
「不行啊……」
兩人低頭沉默不語。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特雷茲小聲不停的自問。
「喂!」
莉莉亞抬起頭,再度建議:
「用電呢?如果切斷電線或破壞配電盤,讓整棟房子停電呢?」
但特雷茲搖頭否定:
「我剛剛也想有想過。要是沒有燈,我熟門熟路的,也許可以摸黑進去。」
「這不是很好嗎?」
「不行——一旦沒電,無線電也不能用了。」
「啊……也對。」
這不知是今天的第幾次失望了。特雷茲喃喃說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
「和有槍的多人交手絕對沒有勝算。剛才被你一罵,我現在才真正明白。」
「是呀。」
「所以絕不能被發現,一被發現就完了。運氣好的則加入人質群,讓那幫壞人手上的籌碼更多;萬一運氣不好,恐怕會當場被射殺——絕不能被他們發現。」
「是呀。」
莉莉亞老實地一一回應。
「只要我冷靜想想,應該會想出好辦法的……」
「對呀,我們一起想吧。」
就這樣,兩人默默地思索起來。
再思索。
思索了很久。
其實大概只過了十五秒。在這段期間,除了白煙吐息以外,沒別的動靜。
「哇——!」
莉莉亞忍不住了。
「都沒有嗎?喂!說啊!沒有好點子嗎?」
「冷靜點嘛!我也很想破口大罵……」
原本最先耐不住性子的特雷茲,如今卻能控制住情緒,只是莉莉亞仍然激動。
「氣死我了!乾脆放把火燒了那棟房子,製造機會讓大家逃出來算了!壞人也不想被燒死在裡面吧?這樣大家就會到處亂逃,誰也無法控制局面!」
特雷茲無力地看著她,語調更冷靜了:
「我說你啊……你想當恐怖分子嗎?」
話才出口,他的表情變了。
「咦?那也不錯……?」
「什麼?什麼『那也不錯』?」
莉莉亞追問。
「我想到一個主意,可以說嗎?」
「說吧。」
「好。」
接著,特雷茲一本正經地把手放在莉莉亞肩上,口氣輕鬆得像是在約她喝茶似的:「莉莉亞——你想不想當炸彈殺人狂?」
《伊庫司托法最長的一日》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臭屁小鬼~再度亮相★
老樣子!我卡爾洛又來了。
所謂的「老樣子」是什麼樣子,你們不要想大多。只是沿襲前集的傳統罷了。
《莉莉亞&特雷茲》系列的這個單元,仍然由我這個在Ⅰ與Ⅱ集中表現傑出、活力四射且臭屁無比的超級名配角(自稱)卡爾洛大爺為各位主持——
話說,時雨澤在小說《奇諾旅Ⅸ》裡寫的「那篇」後記,似乎引來許多圖書館和圖書室管理員的申訴,所以英勇的本大爺在這回出面阻止了他。來,誇獎我吧!多說一點!
當然,這個單元不會洩露劇情,所以跳過正文先看這裡也完全NoProblem。翻譯過來就是「不必擔心」。
再者,關於本書「後記」的早期構想,我從時雨澤書桌上散亂的紙條上看到
(他的字實在太醜了……)除了有——
「香滑鮮嫩的口感!廣島生牡蠣(日文的「生牡蠣」發音為「Namapki」)」、
「中華涼面上市!本月首選(日文發音為「Oshinapk—i」)」、
「無路可逃!背後有樹(日文發音為「Haigogaki」)」之外,好像還有很多別的草案——但是每一個都語焉不詳(註:上述日文的語尾發音都和日文的「gaki(小鬼)」同音)。
看來時雨澤已經江郎才盡。各位讀者,他快不行了。
☆TalesOfRebels☆
接著本書當然是上一集的續集。
實際上,故事是從《艾莉森》系列延續下來的,因此算是第七本。上一集完成時還沒有排定這本書的計劃,如今《奇諾Ⅸ》順利出書、這本書也完成了,所以時雨澤本人真的很高興。
這集的故事發生在年底,與上一集的故事同年,地點在伊庫司王國。聽說那裡是個寒冷的地方,雪下得夠大。但我沒去過。
莉莉亞和她的母親艾莉森好像是趁年底休假時去那裡玩。聽說是特雷茲邀請她們過去的,沒想到卻在那兒碰上大事情。嗯——
至於登場人物,伊庫司王國的女王和她的夫婿好像會露臉。我是沒什麼概念,不過女王少說也是個偉大的人物,八成穿著高貴、豪華的衣服,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板起臉孔在那裡指使人吧。哼!
故事很長,所以會分成上下兩部。
本書發售的兩個月後,也就是二OO六年五月間,《莉莉亞&特雷茲Ⅳ》就要發售!「伊庫司托法最長的一日」即將完結。如果故事沒有完結!那就是詐欺,大家要趕快去告時雨澤。
「這本書也有外傳哦!」(時雨澤·以下皆以「」表示)
什麼呀,小時你在嘛。我還以為你這次不會出來了呢!不過你的臉色好差。
「這次的截稿日真的太累……我遲交,好幾次以為自己不行了……」
少來!你夏天還去北海道,又跟大學時代的朋友跑去看大曲(註:日本地名,位於秋田縣)的煙火,活該啦!
「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煙火轟轟轟!草莓香蕉冰(註:日本秋田縣的名產)超好吃的——!」
好了,那些都不重要對了,你說的外傳是?
「哦,對——這本書裡收錄了過去曾在【電擊hp】中刊載的短篇故事,標題是『騎士的背影』,在《艾莉森》系列中是相當重要的一段故事。那是我在寫《艾莉森)第一集時產生的靈感,能將它寫完並公諸於世,我真的很高興。請大家慢慢享用。下一集也會有類似的外傳。我正在計劃中。」
哦——什麼!那是不是要寫我的精彩故事?
「……」
不是啊……哼!可惡!(推)
「哇啊——!」
咦?我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他竟然飛到房間的角落去了。果然衰弱無比。才剛熬過截稿日的小說家就是這樣。
☆Tales Of Rebels ☆
要死不活的作者先丟一邊,我要預告《莉莉亞&特雷茲Ⅳ》的故事和可看之處……我看看,介紹辭的小抄上寫滿了預定上場的各種槍支但依我的判斷應該全部刪掉。
我知道了,編輯部在御茶水,時雨澤總愛趁著去那兒的時候,順道去上野或秋葉原的空氣槍店逛逛,看中意的就買,然後就讓小說裡的人物用。真是神經病。
算了,他花那麼多心思描寫那種只有槍支迷才會欣賞武器情節,明智的編輯一定會刪掉的,我就不但這個心了。因為時雨澤現在正在和編輯通電話。
「你怎麼可以那麼做……那邊我寫得很用心啊!我投注了多少心血啊!噢,拜託那一段一定要保留!」
不可能吧。
「喂,卡爾洛!你也來幫我勸勸他啦!拜託!」
時雨澤死命的請求,本大爺則華麗的予以忽視。版面快用完了,這一回就說到這兒吧。
大家就好好欣賞《莉莉亞&特雷茲Ⅳ》吧!下一集的這個單元見了。
以上後記由卡爾洛主持。謝謝您的收看。(註:上述出版日期為日文版的出書日期)
卡爾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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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騎士的背影】
這是個很久以前的故事。
具體來說,故事發生在世界歷三二七七年——當時,這個行星上唯一的大陸還分成東西兩邊,東邊的洛克榭(洛克西昂努聯邦)與西邊的斯貝伊爾(貝佐·伊爾拓亞聯合王國)仍在交戰,國境路妥尼河中的小島成為兩國必爭之地,地獄般的戰鬥方興未艾之時。
在落葉繽紛、涼風漸起的秋天,有個軍人來到這裡。
這裡有一棟像育幼院般大小的建築,四周環繞著樹林。
在紅黃雜染的林木中,頂著紅色屋瓦的房舍靜靜佇立。
林道旁的大門邊釘著一塊破舊的木板,上面寫著「歡迎光臨!這裡是『未來之家一』——一行是洛克榭文,另一行是貝佐文。
「請在這兒等我,我辦完事情就出來。」
軍人如此吩咐司機,便往那道大門走去。
他身穿綠色的洛克榭陸軍軍服,胸前掛著顯耀的階級章,個子略微肥胖,年約三十多歲。
那頂軍帽下是一頭短金髮和一雙藍眼珠,配上嘴角的兩撇仁丹胡極不相襯。
他的脖子太粗,領帶看來像是勒住了似的。
渾圓的大肚子上束著皮帶,皮帶上掛著沉甸甸的手槍。
軍人踩得枯葉沙沙作響,沿著林間小徑走向紅瓦屋。秋高氣爽的午後,幾縷薄雲浮游,孩子們的嬉鬧聲清晰可聞,大概是從屋後傳來的。
「周圍有這麼漂亮的大自然,離首都的喧鬧又遠,實在是個理想的好地方啊。」
軍人有些高興,自言自語的說了一長串。說完,他已來到玄關前。
按下門鈴,只聽到門鈴「鈴鈴鈴」警報也似的大聲響著。
軍人接著提高嗓門喊道:
「午安。」
一名三十出頭、身穿圍裙的女子訝異地開了門。
軍人向她自我介紹,說自己並不是可疑人士,只是對這座育幼院裡的戰爭孤兒有點兒興趣,所以特來請教。他接著又說:
「請問寇拉松·穆特夫人在嗎?不知我是否有榮幸,能與她本人會面?」
☆Tales Of Rebels ☆
女子把軍人請進門,領他走到長廊的第一個房間,也就是院長室。
脫下帽子的他,就在院長室的一張木頭椅子上坐著等候。
房裡有一張簡樸的辦公桌靠窗擺著,牆邊的木架上排列著書籍與相簿,會客用的圓桌和椅子則擺在正中央。軍人把帽子擱在圓桌上的熱茶杯旁,聽著牆上的鐘擺喀噠作響。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是寇拉松·穆特。」
開門走進來的是個身材矮小的老婦人。
老婦人約莫七十歲,半長的銀髮在腦後紮成一束,穿著連身長裙和圍裙罩衫,顯得十分嫻雅,和她溫吞的語調非常相符。
軍人站起身,把帽子抵在胸前,向老婦人致意。
老婦人看著軍人的那只藍眼睛,笑著要他別拘束,接著便與他隔著圓桌坐下。
軍人再次自我介紹,表示自己住在洛克榭的首都,也在那兒上班。
然後,他慰問這位二十多年前從斯貝伊爾逃亡至此的寇拉松·穆特女士,對她一手創建這座育幼院、撫育戰爭孤兒,感到萬分欽佩景仰。
接著又說,自己來這兒並不是為了軍隊的工作,純粹是個人目的,只是碰巧到附近來洽公,才利用閒暇時間順道拜訪。
他為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
聽他侃侃而談,老婦人不時點頭,臉上始終帶著笑
「所以——」
就在軍人打算說明正題時,一個小小的敲門聲響起。
穆特女士表示歉意,起身去應門。原來敲門的是一個褐髮的小男孩。
小男孩個子很矮,穿著薄毛衣和短褲,看起來老實乖巧。
「蕾拉老師有事,要我馬上來告訴婆婆。」
聽見那孩子使用的語言,軍人有些吃驚,但他是個善於掩飾情感的人,所以他的驚訝也不過是比兩次眨眼的間隔長了一些而已。
「謝謝你。是什麼事情呢?」
回話時,穆特女士仍是笑容可掬,並已也像小男孩一樣,以貝佐語——斯貝伊爾的語言說話。這原本就是穆特女士的母語。
小男孩小跑步到穆特女士身邊,把老師交代的話轉述一遍。
原來是老師們知道有訪客來,所以會替穆特女士把分內工作做完,請她放心的接待客人。
「謝謝你。那麼,維爾,你能不能幫我轉告蕾拉老師:『我都聽到了。謝謝。…
「嗯,好。我會告訴蕾拉老師,婆婆說:『我都聽到了。謝謝。』」
這個名叫維爾的小男孩把要回復的話複述一遍,確認無誤後,再次小跑步到門口。
正當他雙手握著門把,準備退出房外時,眼神和軍人相對。
「……」
軍人對他微笑,小男孩怯怯地低著頭,向軍人半鞠躬,隨即帶上了房門。
軍人回頭看著穆特女士。
「今天是貝佐語日。」
穆特女士改回洛克榭語,主動對軍人說道。
軍人訝異於她的坦白,但也點頭表示認同。
「剛才那孩子也是因為戰爭而失去家人吧?」
軍人以憐憫的表情問道。
「不,維爾倒不是。」
穆特女士笑著否定。
「那孩子是個特例。我們『未來之家』一向只收容戰爭孤兒,不過那孩子卻不同。維爾他是個棄兒。」
「……」
穆特女士的語氣輕鬆,軍人則是不發一語。
「大約五年前,維爾三歲左右時,清早來送貨的肉商發現他一個人站在門口——肉商當時還對我說:『這一包是你們常訂的火腿,這一包是在玄關撿到的。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提醒你,別吃錯噦!』害我一時搞不清楚。」
「……」
軍人或許是想到了什麼,這一次也沒搭腔。穆特女士繼續說:
「所以,我們就破例讓他留在這兒了。這也是緣分。以前沒有過這樣的事。」
「那麼……你們也不知道他的父母親是誰嗎?」
軍人問道,卻見穆特女士搖頭,說完全不知道。
「不過,三歲的孩子總該對爸媽——」
「當時的維爾,還不會說話。」
「……」
「可是,現在的維爾不只會說兩國語言,還說得此誰都流利。他的記憶力又好、頭腦又聰明,是個溫柔的乖孩子。我真感謝他的父母,生下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是啊。」
軍人同意道,略略加重了語氣。
「那麼——」
穆特女士站起來。軍人吃驚地看著她,以為她準備要送客了。
「我們到外頭去散散步,邊走邊聊吧。」
這話像是一個意有所指的提議,軍人便拿起桌上的帽子,跟著起身。
「好哇。」
嬌小的老婦人和又高又胖的軍人走在一起,是個奇妙的組合。
他們走在落葉鋪成的林間小徑,向後院裡玩耍的孩子們揮手,漫步到屋後的樹林裡。
風平穩地吹拂著,偶爾像一個清喉嚨的人那樣重咳一聲,捲起他們腳下的枯葉,又讓樹梢的黃葉如雨般落下,為大地新力口上一層麻毯。
穆特女士加了一件奶油色的開襟毛衣。戴上帽子的軍人走在她的右後方。
他們走遠了兩百公尺,一路上沒有交談,只是靜靜地往前走。
直到耳邊已聽不見孩子們的聲音,四下也沒有人會聽見他們說話時,穆特女士忽地停住。
她轉過身,雙眼直視著軍人,臉上依然掛著和藹的笑容:
「起初,我還以為你是來殺我的。」
「咦?怎麼會。」
軍人吃驚得極為自然,倒也是真的感到意外。
「不久前或許大家還不瞭解,但現在已經沒有洛克榭軍人對您有反感了。」
軍人懇切地否定,卻見穆特女士微微搖頭: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說到這兒時,她用的是洛克榭語。
「——我一直認為,當陛下的臣子來訪,就是要來取我性命的時候。」
最後這幾句是用貝佐語說的。
強風落葉中,軍人滿面愕然,像是腦門上給人重重捶了一記,只差沒有當場倒地;他的藍眼睛睜得好大,眨也不眨,張著嘴巴卻沒吐出半個字。
個頭嬌小的穆特女士笑容未改,她鎮定的眼神彷彿有一股懾服力。
軍人茫然地呆站在那兒,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神話衛的魔龍盯上的獵物。
大約過了十秒鐘。飛揚的落葉飄回地面。
「為……為什麼……」
軍人勉強擠出幾個洛克榭語,卻像是在問自己,而不是問眼前的這位老女司人。穆特女士依然淺淺地笑著,靜靜等待他理清思路。
「為什麼……為什麼……」
又過了十幾秒鐘,軍人才搖著頭,沮喪地垂下雙肩,悄悄歎了一口氣。
他投降了。
只見穆特女士仍用貝佐語柔聲說道:
「可能是氣質……或是味道吧?和你在一起,讓我想起斯福列史拓斯的秋天。那座古都的味道,很令我懷念。」
斯福列史拓斯就是斯貝伊爾的首都。
「您離開祖國已經有十一年了,還……原來如此,是味道咧。」
軍人如此回答時,已是一口流利純正的貝佐語,臉上浮現笑容,堅定的注視穆特女士。
「我想,再瞞下去已沒有意義了。正如您所推想的,我是侍奉斯貝伊爾國王陛下的人。如今穿著這一身軍服,我想您已經知道——」
穆特女士點了點頭:
「你是陛—下的耳目,是嗎?」
「是的,不過我的任務並不是要殺害您。並沒有那樣的任務。」
「是嗎,這可就難說呢。」
說完,穆特女士轉身背對軍人。軍人還沒深究她的語意,穆特女士又說:
「正是因為有像你這樣的人士協助我,我才能夠來到這個國家。」
軍人在腦中飛快的思索,一下子就理出了頭緒——「穆特女士是潛逃而來的。當時有間諜的幫助,可見那是一場刻意安排、經過國家允許的逃亡劇。然而,在那之後,她卻沒有對祖國做出任何實質貢獻。」
「您為了……真正的目的是創辦戰爭孤兒院,表面上卻編造另一個目的。連情報部都被您利用了,是嗎?」
軍人如此說完,顯得有些驚喜,加了一句:「真了不起。」
「我背叛了陛下,卻是事實。」
穆特女士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仍和先前一樣安詳。
「不過,我沒聽說有暗殺您的任務——而且,就如我剛才所言,我是為了私人目的才來找您,與任務無關。」
軍人改以洛克榭語說道,穆特女士便也用洛克榭語回答:
「那麼,我們就切入你的正題吧,雖然,我已經猜得出七、八分了。」
軍人點頭微笑表示——
「是——我很快就要死了。」
「您知道『懲罰炮』嗎?——那是洛克榭陸軍使用的列車炮,主要由軍火大廠泰洛爾鋼鐵所生產,也是現今世界上射程最遠的武器。在槍炮技術上,洛克榭的水準比斯貝伊爾先進十年。為了這一點,我的同事們已經數度往來傳遞情報。」
軍人說道。
他們就站在小徑上,沒有走動,也沒有找地方坐下,而是面對面看著對方,同時也監視彼此的後方有無來者。又一陣風吹來,改變了落葉的位置。
「現在,列司托奇島上的區域戰已經演變成戰壕爭奪戰,雙方你一條我一條的互搶,只是徒增傷亡人數罷了。這樣無意義的戰爭,我不認為兩軍會想繼續下去,但要像以前大戰爭那般規模的動員,或造成路妥尼沿岸的全面衝突,雙方也有顧忌——這是我的分析。不,應該說『原本是我的分析』。」
「出了意料之外的狀況嗎?」
「是的,上個月,泰洛爾鋼鐵推出了新型列車炮和炮彈,並且試射成功,射程遠比以往的更長,最遠有可能是現在的兩倍,幾乎可達一百公里。這兩者若是大量部署在路妥尼河沿岸,洛克榭軍將發動長程且單方面的攻勢,對斯貝伊爾軍極為不利。同時,佔優勢的一方會產生野心。野心就像火,一旦延燒開來,就算是點火的始作俑者也無法收拾。」
「請繼續說下去。」
「我即將帶著這些情報再次渡河。詳細的設計圖和佈置計劃書就快到手了,我計劃穿著這身軍服前往列司托奇島,然後死在那裡。雖是個危險的賭注,但事情若能如我所願的進行,斯貝伊爾會在短時間內擁有性能相近的列車炮。接著,我們會刻意把這個消息流入洛克榭——這麼一來,就算在最壞的情況下,也至少能把傷亡局限在島內。」
秋風吹散了落葉。這時,軍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霾。
「我有一個女兒,跟我一起住在首都,她完全不知情。我的妻子因病過世了。」
才聽到這兒,穆特女士就接腔了:
「好的。」
她大大的點頭。
「那孩子就讓我和這兒的老師們撫養吧——你只管去完成你的信念,做你該做的事。」
身材魁梧的軍人跪下了。他不在乎地上的沙土和落葉,對一個比自己矮小又瘦弱的老婦人摘下軍帽,虔敬的俯下頭去。
「感謝您——這麼一來,我就可免去唯一的牽掛了。」
眼見軍入跪在自己面前,穆特女士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請快起來。你是為國王效忠的騎士,現在的我可沒有祝福你的權利呀。」
軍人抬起頭,笑了開來:
「我一點也稱不上是騎士。」
不過,他瞇起的眼裡帶著一絲悲傷。
「那麼,我就祝福你吧。」
說著,穆特女士摸摸裙子的口袋,又在外套口袋裡找一找,掏出了一支長鉛筆,但是筆芯前端折斷了。
「這是剛才掉在地上的。我手邊沒有劍,就用這個代替吧。」
穆特女士拿著沒削的那一端,將斷芯的那一端靜靜放在男子的右肩,接著再移到左肩輕點。
「願戰爭與命運之神護佑你——」
☆Tales Of Rebels ☆
繽紛落葉中,兩人往育幼院方向走回去。穆特女士問道:
「令嬡是不是像你一樣聰明、一樣的性情溫順呢?」
軍人篤定的搖搖頭。
「不,她個性單純,而且粗枝大葉,我覺得她甚至有點兒瘋瘋痛癲,有時候還會表現出凶暴的一面。麻煩您,請千萬別讓她摧殘別的小孩。」
穆特女士笑了。
「哎呀,那也很有趣呢——她叫什麼名字?」
「艾莉森。」
軍人回答時,臉上洋溢著無比的喜悅。
接著,他表示這個名字是已故的妻子取的,女兒長得和亡妻極像,不過性格完全不同。
「她是我的『寶貝』——其實我不該這麼說的。艾莉森不是我的東西,也不屬於任何人,她是獨立的個體。今後,請您教養她,讓她能夠走自己的路。我會努力使這個世界不走向毀滅,讓她能擁有她所期望的未來為了這一點,我會盡一切努力的。」
☆Tales Of Rebels ☆
來到玄關,穆特女士送走了軍人。
又高又胖的他走在林道上,背影漸遠。
「婆婆。」
先前的小男孩推開門,從屋裡走了出來,然後緊緊挨過去,貼在穆特女士的右側。
穆特女士伸出右手,溫柔的撫著小男孩的肩。
「婆婆,那個人是來做什麼的?」
小男孩問道。穆特女士便答:
「他是來做調查的。」
「調查?調查什麼?」
「調查他自己能不能完成一件事情。」
「那是什麼事情?那個人要做什麼?」
「他要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也是沉重的決定——維爾,等你長大了!或許也得做這樣的決定呢。到時候你要記得,既然是自己決定的,就去做吧。在你做的時候,身旁要是有人願意笑著認同你的決定,那可是一種幸福哦。」
「好難哦,我聽不懂。」
「也對。我們不要做愛面子的人,也不要想去騙人,要像現在一樣對自己誠實,要做個正直的人,這是最棒的。」
「哦——」
這時,軍人的背影已經變得更小了。
再過一會兒,他就要走出大門,到有一輛汽車在等候的大馬路上。
「來,維爾,你看。那就是『騎士的背影』。」
穆特女士突然如此說道。
「騎士?是不是騎馬打仗的人?——可是,騎士到底是什麼?」
「騎士就是向某些人宣誓忠誠、願意為了某些人而奉獻,並且絕不背叛那些人的人;是了不起的人。」
「那個人就是騎士嗎?」
「是呀,維爾——你快看,那是騎士的背影。」
「他相信誰啊?不會背叛誰?他要為誰做什麼?』,
「就是為了住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
小男孩「嗯」了一聲,又自顧重複了一次:
「為了某些人而奉獻,並且絕不背叛那些大……是了不起的人。」
他小聲的念完,從穆特女士的手中掙脫,往後倒退三小步
「怎麼了?維爾。」穆特女士回過頭去,小男孩卻叫她別回頭,看前面。
「哎呀!你說的對,我就目送他到最後吧。」
她回頭看著軍人的背影。
軍人正要走出大門。高大的軍人在遠處,嬌小的穆特女士就在眼前。
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維爾小聲的喃喃道:
「有兩個哦——有兩個騎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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