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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1:14 AM

海原零 -【銀盤萬花筒.六】雙姝花式滑冰:A long, wrong time ago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9 04:38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奧運──這座燦爛的舞台,讓至藤響子與多敏妮克.米勒兩位滑冰女將,對其懷抱著倍於常人的執著。一方是生來的強制,一方則是幸運的邂逅,因為不同理由而成為冰上住民的兩人,經歷了友情與宿命,還有阻擋在她們面前的競爭對手,櫻野鶴紗的陰影。時間邁入2009年的世界錦標賽,莉雅、加布莉、史黛西……匯集世界名將的紐約將籠罩在空前的狂熱之中!



【作者簡介】
海原 零/Rei Kaibara
以新人獎參賽時的筆名為起端,有著許多表示自己明顯欠缺常識與遠見的故事。雖然演講時的痛苦創傷尚未痊癒,但是由於敝人的內心如水晶般澄澈,因此如果不那麼做,是生不出好靈感的。現在每天都詛咒身為作家卻不成材的自己。
座右銘是『要成為笨蛋!』⋯⋯請不要對我說『你不是天生的笨蛋嗎!?』



原日文書名:銀盤カレイドスコープ〈vol.6〉ダブル・プログラム:A long, wrong time ago
原所屬文庫:集英社  Super Dash文庫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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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3:59 PM



  花式滑冰的基礎知識vol.6

  各位親愛的讀者大人?我是櫻野鶴紗。

  這次是接續上集的內容,繼續講解新裁判評分的相關話題。

  新裁判評分中,無論是短曲或長曲,都對表演內容所編入的技巧有所規定。

  以女子單人來說,短曲有三次跳躍(其中含一次組合跳)、三次旋轉、兩次連接步(其中含一次飛燕連接步),共計八項動作。長曲則為七次跳躍(其中含三次組合跳)、四次旋轉、兩次連接步(其中含一次飛燕連接步),共計十三項動作。

  而這也是所謂的最大數。不過,就算說這是必須數量也不為過,因為無論減少哪一項動作,就代表該項的分數變成零分,因此大家都會把動作數排滿的。

  跳躍的分數則會根據種類與旋轉圈數而有所不同,然後再透過GOE(GradeOfExecution,動作執行分數)作加減……這部分上集說明過了,不過在這方面,旋轉或許比跳躍還複雜呢。

  旋轉雖然和跳躍一樣,會根據種類不同而有不同的分數,但是隨著進入旋轉的方式、變換姿勢的次數、各姿勢的旋轉數、是否有編入姿勢困難的旋轉等等……透過上述種種基準,就算是同類型的旋轉也分成一~四級。

  而連接步則會根據困難連接步與轉向的使用與否、上半身的動作、實行連接步時的速度變化等等而有不同等級;飛燕連接步則是根據姿勢的豐富及維持的時間等表現來分級。

  各項技巧都是以第四級為最高分。

  表現困難的動作來提升等級,並同時提升基礎分數,這是理所當然的想法。可是,就算提升動作的等級,如果因為技術無法跟上而使得表演素質低落,導致GOE拉低分數的話,倒不如選擇稍微簡單點的動作。也就是說,選擇等級較低、能穩定表現的動作通常會較為有利。

  而在這方面,選手或教練周密的戰略思考是不可或缺的。

  另外還有一個不同點,過去的6分制度,像是5.2、5.5之類的分數純屬參考,最重要的其實是名次分數;換句話說,重要的是有幾個評審給自己第幾名。

  可是在新裁判法評分中,則是由TES與TCS合計的分數來決定名次。

  所以,就算短曲是第七名的選手,最後卻演出大逆轉的情況也是很常見的。畢竟雖然是第七名,也可能和前面的人沒有多大的差距,因此只要能在長曲中贏得足以扳回落後的分數,一樣能贏得優勝。也就是說,理論上,無論短曲時排名第幾,都還是有可能靠自己的表現贏得優勝。

  而在舊制度下,短曲第七名的選手如果想贏得優勝,除了自己必須取得長曲第一名之外,短曲第一及第二名的選手,長曲時都只能得第四名之外的名次,而短曲第三、四名的選手,長曲時則都僅能在第三名之外……以這樣的條件,要逆轉情勢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從這個角度來看,新制度或許也讓比賽變得更加刺激了吧。

  啊、對了、對了。

  冬季奧運就快到了唷!

  真令人期待呢,呵呵~~

  ※此處所介紹的規則,由於規則改制的關係,與現行實際的滑冰規則多少有些出入。請各位讀者純粹將其視為在「銀盤萬花筒」內所使用的規則。

         ※※※※     ※※※※  ※※※※     ※※※※

  《序章》

  「第七次了嗎……」

  發現自己的呢喃中隱約含有意料之外的自嘲,讓我不禁有些瑟縮。

  雖然稱不上是什麼豐功偉業,但是我過去的成績應該也值得我引以為傲才對。

  我首次參賽是在2000年,當時我只有17歲。之後共計六次的參賽紀錄中,雖然不是每年連續參賽,但是也全都有前十名的成績;這回是第七次參賽,看在外人眼中大多也都堅信我仍可擠進前十名。

  「響子~~?」

  我應聲轉過頭,看見兩個女孩小跑步來到我面前。

  在紐約看見名人並不稀奇,因此她們看起來並未特別興奮,只見她們其中一人自然地將手上的雜誌和筆遞給我,看起來像是她剛剛才買的時尚雜誌。

  我脫下手套,向對方確認希望簽下的位置之後,便動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我還順便惡作劇地讓簽名遮掉書上男模特兒的雙眼。

  對方看起來相當開心,這對二人組合露出笑容對我道謝,並留下簡單的鼓勵後離去。

  「呼……」

  我對著雙手呵氣,再重新戴上手套。

  三月下旬,此時紐約還很寒冷。昨天的降雪在車道與人行道之間形成一條緩衝帶,為曼哈頓提供交通安全。

  於是我改變了行進方向,踏上那道天然的護欄,靴底傳來的感覺十分地舒服。

  紐約──聽說這是一座為了讓人贏得成功而存在的城市,同時也是讓已經成功的人盡情享受成功的城市。

  現在我擁有能在紐約街頭被人要求簽名的名氣以及相當的實力,同時也賺到了為數不少的財富。現在的我,也許正以一名成功者的身份融於曼哈頓的風景之間吧;但是,身處有許多人種不停忙碌奔走的街道上,在四周那樣昂首闊步的野心與熱情包圍之下,我突然覺得自己與此處格格不入。

  沒有內容且空泛的存在。置身在依照自己意志邁步前進、追逐目標的人群當中,更讓我有如此的感受。

  再怎麼說,現在的我都算不上不幸,因為我隨時都能深切體會由我親手所建立的名聲與充實的生活,但是……

  但是,如果追根究底──

  「啊!」

  我的腳被積雪的上端結凍處絆到,幸虧長靴底部的防滑設計,讓我免於更嚴重的失態,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自己從未期望走上這條路,我不僅從未期望,而且還是在我對其全然陌生的情況下被直接置於其上。而我便是在這樣的路上一路拚命地走來,才造就了現在的我。

  內心的空虛──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產生了這樣的認知,而這個認知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擴大,不久便成為明確的空虛讓我產生動搖。

  動搖的原因,可能是一開始踏上這條路時,並未有我個人的意志在裡頭,也可能是那段被人稱為『不幸』的過程。無論是何者,填補這份空虛的方法只有一個。

  雖然那個方法或許不過是我在被強制行走的軌道上,努力想抓住一個漂亮的表徵而已;即使如此,我的靈魂仍持續渴望著。

  就算那必須付出某些代價,我也要親手……

  「喔!是至籐小姐!」

  ……一位計程車司機看見在雪上漫步的我,便開到我身邊停下。

  只見一位鬍子大叔將身體從駕駛座上越過身旁座位、靠在窗邊,然後伸手將一本看似記事簿的東西遞到我面前。我實在沒想到會在街上、並且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連續被人要求簽名。

  雖然對方的行動有點冒失,但是語氣卻非常客氣,並且充滿熱情。對方不斷強調自己是我的死忠支持者,甚至願意就算載我到阿拉斯加,也完全不收取任何費用,我鄭重謝絕搭車的招待。見我以更勝三倍的客氣態度道謝後,那位鬍子大叔才又開著計程車回到車陣中。

  2009年花式滑冰世界錦標賽──舉辦地點是在美國的紐約。

  距離開賽時間已經不遠了,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影或許多少比平常更顯眼了一點。

  話說回來,去年某家法國著名雜誌社曾對讀者做過這樣的問卷。

  ──提到日本人,你最先想到的人是誰?

  我是繼人氣動畫的原作漫畫家、現任總理大臣、某音樂家的妻子、名足球選手之後的第六名。雖然我對結果並非特別在意,但是這樣的感覺倒還不壞。

  然而,在那問卷中遙遙領先其他人、獲得第一名的……

  是那位在三年前粉碎我渴望已久的美夢的同行。

  ……時機再度來臨。

  明年,舉辦的地點在加拿大的溫哥華(註:此地名於第五集中誤譯作「漢堡」,在此更正為「溫哥華」)。

  我將27歲,到時恐怕是如假包換的最後機會了。

  四年一度的體壇盛事──奧運。

  那座夢想的舞台,我仍未曾體驗過。

  ***

  走在曼哈頓街上,不快的記憶又在我腦海中浮現。

  如果只論在這個城市發生的一連串經過,倒還算令人愉快。因為那礙眼的東洋女人,她用霜淇淋砸我的行為受到猛烈批判,最後幾乎像是被趕走般滾出美國。

  但是,我最後卻被那女人……被那個只有嘴巴厲害的膽小鬼──

  「朵拉!」

  ──我連忙抬起頭,露出笑容。

  開朗地以我的暱稱叫住我的人,是前方距離我約10公尺的一對中年夫婦。

  「世界錦標賽要加油喔!」

  「嗯,謝謝。」

  我們彼此以笑容互相道別之後,我注意到不久便要開始閃爍的燈號,因而快步穿越馬路。為了接觸點『戶外的空氣』,我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

  再過不久,紐約這裡就要展開本年度的世界錦標賽。

  ……內心的沉重刺痛了我的舊傷。

  去年的瑞典大會,我因為某些原因以雙人項目參賽。

  雖然我對自己雙人的比賽經歷抱有自信,但是正式開始比賽之後,事前的計算卻徹底潰散,最後落得慘敗的下場,而且,佔據頒獎台一角的選手當中,偏偏又有那個女人……

  「啊、是朵拉!」

  我看見三個小孩朝我跑來,兩個男孩和一個年紀稍小於他們的女孩,看來他們三人應該是兄妹,而看似他們母親的人則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幫我們簽名!」

  「沒問題。」

  我爽快地一口答應,但是……他們沒有人手中有色紙或其他紙類的東西。

  看見他們三人露出遺憾的表情,我便摘下自己頭上的白帽,將自己的名字簽在帽沿下。

  我將簽了名的帽子遞給那名年紀看來最小的女孩,只見她難掩臉上的驚訝。

  「……真的可以嗎?」

  「可以,這是送你的禮物。」

  「哇!」

  ──彷彿會長留在記憶中的笑容在我眼前綻放。

  而像是她哥哥的兩個男孩也和她一樣興奮,兩人一起探頭看著妹妹抱在胸前的白帽;看見她們如此高興,我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米勒小姐。」

  這時候,他們的母親走過來。

  「我們真的可以收下你的帽子嗎?那應該很貴吧……」

  「如果能讓他們成為我的支持者,這算很便宜了。」

  就算結果不是如此,只要在這短暫的相遇中,能在這些孩子們的記憶一角佔有一席之地,我就很高興了。

  我對不斷道謝的母子們輕輕揮了揮手,又再度邁開步伐。

  ……一時的溫暖還無法完全化解之前那陣強烈的憂鬱,重新感受到的反作用力讓我又頓時陷入沮喪。

  「嘖……」

  那股力量還不至於讓我咋舌,我只是在發洩自己對某人的敵意。

  去年的失意對我的打擊甚大,那簡直就是屈辱。我絕不容許再出現那種醜態,更不用說今年的舉辦地點是我出身的美國,而且還是我據點所在的紐約。

  冒瀆神的無神論者──每當那女人的臉非我所願地在我腦海中浮現時,我便會覺得自己被嚴重玷污了;同時,我還會產生更在那之上的自我厭惡。

  輸給那傢伙的我到底又算什麼?我有存在的意義嗎?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現在的我仍持續與對自己的失望交戰。

  「嗯?」

  我在車道對面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她是和那女人有著強烈對比的好人。

  「響子?」

  在車道對面的人自然不會聽見我的自言自語;那身穿紅紫色大衣、黑色長靴的黑髮女性在轉過彎角之後,便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應該是錯覺吧?她應該不是個會走在車道旁雪堆上的人。

  ……我所處的環境並不算優渥。

  那是個壓抑、閉塞,沒有任何出口的封閉世界。

  我在一道光線的指引下逃離那裡,已經過了十一年了。

  現在,我要靠花式滑冰進軍奧運,並且獲得獎牌──那是我最大的目標,也是一切的出發點,這個機會明年將再度到來。

  今年的世界錦標賽,將會是場意義非凡的前哨戰。

  這次,我一定要讓那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02 PM

  【Ⅰ 第一關‧媽媽(至籐響子──一級)】

  我正放聲大哭。

  我被丟在陰暗、冰冷、空曠的冰上。

  我一動就會摔跤,疼痛與寒冷讓我哭得更大聲,這種恐懼讓我難以承受,眼前廣大的冷硬冰面讓我聯想到監獄之類的地方;我知道犯錯的人會被關進監獄,可是,我有做錯什麼嗎?我沒有任何印象,況且今天應該是我的生日才對。

  正當我打算爬離冰面時立刻被大聲責罵,母親堅持不讓我離開冰上。

  此時的母親在我眼中就像個妖怪。

  ……過不了多久,場內逐漸變亮,人也開始變多。我看見許多年紀比自己大的大哥哥、大姊姊們,還有老師。直到母親將我介紹給他們認識之後我才明白,往後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將在這裡度過;而在介紹的過程中,我只是不停地哭泣。

  別說花式滑冰了,連溜冰這種東西都不知道的我,在3歲生日時的生日禮物卻是一雙冰靴……那是一件名為緊箍咒的禮物。

  ***

  至籐妙子──舊姓小金澤。

  妙子身為有錢人家的獨生女,從6歲便開始學習花式滑冰。在她身邊有個與自己同年、從小就是朋友兼競爭對手的女孩,那個女孩在不久之後,便成為世界錦標賽的日本代表選手;而始終沒有亮眼表現的妙子,和她之間出現了難以彌補的差距,再加上對花式滑冰的熱愛,讓妙子因為兩人的差距倍感煎熬。

  但是,妙子終究無法彌補才能與實力的落差,最後只能在幾乎沒有花式滑冰迷認識她的情況下決定退休;之後,妙子便以上班族的身份開始她的第二人生,並且過著連相關電視節目在內也不看,完全不接觸滑冰的生活。

  那樣的妙子在30歲時結了婚,離開職場步入家庭。她的結婚對象是年紀大自己一輪的名大學醫院助教授──至籐隆典,兩人很快就有了女兒。

  那是她用來實現夢想的道具,好讓她實現那沉睡已久的……或者該說,是她勉強其沉睡的夢想。

  「這種話你敢再說一次,就別怪我不客氣。」

  聽見5歲女兒在煩惱許久之後開口說出的決定,母親所回應的態度卻是極其冷淡。

  別怪我不客氣──我明白如果跨過這條線,母親會有什麼變化;渴望到幾近發狂的自由與解放就這樣化為泡影。

  ──我不想再練滑冰了。

  我為了說出這句話,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煩惱,也因為預期母親會有的反應,而不知承受了多少恐懼。5歲的小孩在歷經數個月的苦惱之後,終於鼓起所有勇氣表達自己的意思。

  ……而女兒內心如此的煎熬,母親卻根本不屑一顧。

  「已經到了,快給我下車。」

  每天早上5點起床,用完最基本所需攝取量的早餐之後,我便被推入母親駕駛的車上,載到所屬滑冰團體的滑冰場;這段過程花費的時間大約20分鐘。

  尤其到了冬天,即使是身處東京,寒氣一樣讓人難以忍受。到了以日光燈照明的地下停車場後,我們便沿著冰冷的水泥地走出地下室。

  大約在5點半的時候,當我在工作人員專用門前做熱身運動時,管理人會來開門;我和母親總是在管理人開門的同時進入場內。我在更衣室內要替換的東西僅有冰靴,滑冰用的運動服及防止受傷的護具,早已經在我的外套及長褲下待命。

  不用說,經營滑冰場的主要來源,自然是開放給一般人使用的營業時間,而滑冰團體能使用冰面的時間,就得錯開到清晨或深夜。因此,這些時間自然就成為滑冰團體活動的主要時段。

  「別慢吞吞的。」

  車門及體育館門的開闔聲、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母親的聲音,聽起來與上述聲音沒什麼兩樣。母親在接送我的路程當中不時發出的指責,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成不變的物理現象之一。

  有一天,我開始數起母親指責我的次數。從家裡送到滑冰場,加上練習結束後回到家中,這段接送過程中共計有十一次;另外,這些並不包括在團隊練習開始的6點之前,母親對我囉嗦的指導。

  雖然自動提前來進行練習的孩子並不算少,但是無論下雨、下雪、感冒、發燒,每天早上都未曾缺席,還提前30分鐘來練習的人就只有我。

  現在──每當受採訪時被問到那時候的情形,我已經可以老實說出自己並不願意、感覺很難受的想法,可是在我的名字廣為人知的現在,這些過程都成為被過度昇華的美談,每個人都把這段故事當成比較的範本,毫無節制地用來強調努力不懈的重要性……想當然,那些人肯定無法想像一個還未上小學的女孩,對自己的母親有多麼恨之入骨。

  「不對吧?響子。」

  我站到冰上不到10秒,母親便發出訓斥。

  「我昨天不是也說過了嗎!?不要每次變雙刃時都把腳抬起來。」

  「媽,現在還只是暖身而已。」

  「不准頂嘴!要是養成壞習慣,之後難過的也是你自己。」

  就算有什麼壞習慣,我也不會難過的。

  這是我的真心話,但是過去說出真話的我,都會立刻被母親大聲責罵。

  「無論是不是暖身,隨時都要提醒自己保持最標準的動作,千萬不能打混。」

  6點之後,我在專任教練的指導下開始正式的團體練習。過去母親曾提出她希望在這段時間能繼續參觀的意見,但是最後在滑冰團體的人員勸說之下,才總算打消了那個念頭……當時的我不知有多麼慶幸。

  「你做一次昨天教的旋轉。」

  我照著母親的命令作出動作。

  「你看你!還學不會!要我說幾遍你才會懂啊?」

  我在指責聲中持續做著動作,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同一個冰面上,其他提早來到滑冰場的孩子們都能隨心所欲地滑冰、盡情地嬉鬧;而那些孩子的家長們也都聚集在場邊談笑。

  為什麼只有我不同?為什麼我的母親不去和那些人一起談天說笑?

  因為在冰上練習的時間有限,一刻都不能浪費。這其中的一個理由,是母親直接告訴我的,但是,當時我幼小的內心卻感受到完全不同的理由,這或許純粹是我從母親的言行舉止中察覺到的。

  簡單來說,母親根本瞧不起其他同在滑冰場上的親子……理由是母親自己想瞧不起他們,母親覺得自己是前花式滑冰選手,女兒也有自己的優良血統──我們和你們不同──這就是母親的想法。

  但是母親也並非看不起所有人,其中也有讓她無法輕視的對象。

  當我加入這個滑冰團體不久之後,便有另一個女孩加入,她是母親童年時的競爭對手小倉香奈子的女兒。

  母親對此感到驚訝,而那同時也加深了我的不幸。剛知道花式滑冰存在的3歲女孩,必須將比自己年長的孩子視為競爭對手,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被拿來比較。

  「比你晚加入的小倉都已經學會了不是嗎?」

  即使對方早已在婚後改姓,母親始終還是用小倉這個姓來稱呼自己過去的競爭對手和其女兒。

  每到6點,赤阪京介教練便會出現在滑冰場中。

  他是神樂阪冰上體育館、神樂阪滑冰俱樂部的專任教練。我會加入這間俱樂部,不單單只是因為所處地區的問題,聽說赤阪教練也是母親以前的朋友。

  對我來說,教練是我一個很好的知己;母親自然是不用提,若和擔任大學醫院放射線科助教授、每天晚歸的父親相比,他也是最能瞭解我的人。

  我是被強迫學滑冰的──

  不知是否百分之百出於自己這樣的意識,或是因為自己天生的喜好不同。

  我幾乎從未對滑冰產生過任何堪稱愉快的想法,尤其是在幼年時期。即使如此,光是能夠離開母親的監視,便足以讓我忘記許多練習時的辛苦。

  「就是這樣,響子,你表現得很好。」

  母親總是責備我,而教練則會誇獎我。雖然這是我的日常生活,但是對幼小的我來說,到底何者才是幸福,自己已經無須多言。

  赤阪教練明白我母親的異常,也知道我不想再練滑冰,但是他並未勸說母親讓我離開,當然我的母親也不可能理會那樣的建議;而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我的確擁有這方面的天分,而且是足以讓赤阪教練對我的將來抱有期待的天分。

  如果我完全沒有天分,母親應該也會罷手吧。不過就算真是這樣,母親很可能也會半放棄地忽視自己身為母親應盡的義務,她就是那樣的母親。

  不過,就算真是那樣,對當時的我來說,也許那種結果還比較幸福。

  每到6點,母親便會回到停車場的車上看書打發時間;早上的練習在7點半前結束之後,我再被母親載回家中,匆忙吞下母親出門前早已準備好的早餐,之後就趕著上學。

  無論是在幼稚園或是上小學之後,我每天都會遲到。我之所以能免於被列入黑名單,也是因為學校考慮到我身處於這種情況的緣故。

  雖然我總是在放學後便立刻返家將作業寫完,但是只要時間稍微拖長,我便得暫時中斷,然後帶著作業讓母親開車載我到滑冰場,到了更衣室再請教滑冰同學把剩下的作業寫完。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

  我們會於傍晚再度抵達神樂阪冰上體育館。由於仍是滑冰場對一般民眾的開放時間,因此主要是在地板上進行芭蕾、舞蹈、田徑等以及肌肉訓練為主的練習,不過有時我也得穿梭在民眾之間進行冰上訓練;晚餐始終是母親以完美的均衡營養為傲的自製便當。到了晚上8點,滑冰場的營業時間結束之後,就再度進入滑冰俱樂部獨佔的時段,一直到10點為止的兩個小時內,我都不斷地練習著。

  返家後立刻洗澡,就寢已經大約是11點以後的事了。

  這樣的日子每週都會重複七次,僅僅在星期日的下午能夠休息。

  如果仔細想想起床時間,這對幼稚園生或小學生來說是明顯的睡眠不足;即便如此,我仍每天從未間斷地到冰上練習……我也不能不練。

  ***

  那是我小學四年級時的事情。

  母親為了區區的三天兩夜教學旅行來到學校,因為現在正是接近少年組大會的時期,不能讓我在這個時候停止練習,她希望學校能夠不要讓我參加這次的旅行。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身為班導師的谷村老師,商量應該如何對應。由於學校並沒有任何強制力,因此最後是導師特地來家中一趟,努力說服母親。

  商量的結果是我在出發當天的早上以及返家當天,都得要立刻趕往滑冰場,而且要比往常更加努力地練習。另外,如果在這次大會無法取得前幾名的成績,以後就不准再參加教學旅行。這就是父親被說服之後,母親在勉強同意之下所開出的條件,若不是這樣,我根本休想參加教學旅行。

  但是即使有這樣的條件,光是能從僅有滑冰的生活中獲得解放,讓我享受和朋友正常交談的教學旅行,對我仍是十分重要;如願參加旅行的我,心情真是雀躍無比,我上一次這麼高興的經驗是在去年、同樣是教學旅行的時候,當時只是兩天一夜的旅行。

  而這次是三天兩夜,地點在日光──

  下榻地當地旅館的夜晚,穿著睡衣分組打起枕頭戰的我,連我都覺得自己像變了個人似地盡情嬉鬧。

  原因除了平日累積的鬱悶及壓力外,多半也是一時已經放棄旅行的心態,所產生的反作用力吧。

  這時不盡情享受,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也許我在不知不覺間讓這樣的想法爆發了。

  響子雖然都一直滑冰,沒有在玩樂,但是其實個性很開朗呢──

  太讓人驚訝了,其實她人很好嘛──

  我還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實際上也有人這樣對我說過。而我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成了那個小姐的隊長,我過去從未有過如此愉快的經驗。

  得意忘形的我,決定向對手提出停戰協定,因為我想到了某個策略。

  「……不會吧?」

  聽完我建議的朋友們,起初大多都面面相覷。

  「響子,你是認真的嗎?」

  「那還用說,只要大家一起上,肯定沒問題的啦。」

  我這樣的個性不知是否出於天生的運動神經使然,不過,在上幼稚園之前,每天都被強迫鍛煉的我,運動能力在班上的女生當中可說是數一數二的。雖然聽起來有些諷刺,但是我此時的強勢態度,多半是因為那樣的過去所支撐起來的。

  然而運動會的時候,如果我成為班上接力賽跑的選手,就非得參加放學後的練習不可,而我是不被允許擁有那種榮譽的。

  「就這麼做吧,聽起來挺有趣的。」

  「對呀,我加入。」

  一旦有兩、三個大膽的人附和我之後,贊同者便會順勢增加。

  我的學業是中上,只有體育成績特別突出,可是放學後從來不和同學一起玩樂,各種活動也都是缺席或者是湊湊人數而已,我在班上是明顯的異類。

  而這樣的我,得到了宣洩的舞台……

  目標是班上分成兩派的男生中,由某個孩子王帶領的一群,那是一群特別被女生討厭的男生們所組成的一派。

  我們四年三班的男女對立之事,在全校也是相當出名,因為我們班的男女生在校舍各處都發生過衝突,為校內提供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話題。不過,雙方當中都有包容力寬大的例外,大家也都有承認其想法的肚量,雖然我們並不執著莫名其妙的全體主義,但是對三班的女孩來說,同班男生大部分都是一群應該被唾棄的畜牲。

  其中以粗暴行徑而被稱為大猩猩的孩子王,和那個大猩猩的跟班、有著書獃子綽號的班上首席秀才,更是女生們厭惡的焦點。提到書獃子,他是個長到10歲還有著強烈男尊女卑思想的人,而且他還仗著自己優秀的成績,將女生當成無知的生物加以藐視,是班上的頭號討厭鬼。

  最後,除去個性內向及太過認真的6個人,我們組成了15個精銳部隊,隨即召開作戰會議,主導者當然是我。

  「我會負責帶頭攻擊大猩猩,志保、小悠和我一起把大猩猩鎮住;小葵你們負責處理傻健及鈴木,從力氣來考慮的話,那兩個應該是僅次於大猩猩,最好是先集中攻擊一邊,然後再各個擊破。」

  「是!」

  副隊長小葵點點頭;順帶一提,隊長是我。

  「紗理和愛子負責解決健三,那小子跑得很快,要是讓他溜去搬救兵就麻煩了。」

  「救兵?」

  「就是正人他們啊!」

  在我們要襲擊的房間附近,還有另一個隊伍,而集班上女生人氣於一身的正人也在其中。我自己對他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感情,但是考慮到組成襲擊隊的成員,實在是不想和他為敵;原因不只是因為會在人數上屈居劣勢那麼簡單,如果用枕頭朝正人臉上揮下去,不知會產生多少臨陣脫逃的兵士。

  班上總人數為39人,男生、女生都各分成兩派。我們女生住在旅館4樓,男生則在旅館3樓,也就是大猩猩派和正人派。雖然兩派的房間並未相鄰,但是距離也不遠,這是比較麻煩的部分。

  「可是,我不覺得正人他會對女生出手耶。」

  「是這樣沒錯,可是正人如果幫大猩猩求情怎麼辦?」

  志保對紗理的見解提出疑問,讓她不禁皺起眉頭。

  在班上的女生之間,把大猩猩和正人用性別歸為同類的話,是會被唾棄的背叛舉動。然而那兩人的交情卻意外地好,如果在大猩猩被逼入絕境時,正人出面干預的話……

  「那麼,我用色誘來拖住正人吧。」

  「啊!你好卑鄙!」

  「你少來!」

  早苗不切實際的提議立刻遭到否決。

  「那麼,我們送密函到正人他們那邊去吧。」

  我注意到眾人的視線集中至我身上,接著我又說出自己想到的密函內容。

  「就寫:『如果你們介入今晚的襲擊,全班女生肯定會聯合起來討厭你們』……」

  「咦~~~~!!」

  「等……只是唬唬他們而已啦。」

  面對眾人齊心合力的責難與視線,我連忙補充。

  「況且不做到這種地步,也不會有效果吧?」

  「嗯,就用這招吧。正人他應該也不會犧牲所有女生對他的好感去幫助大猩猩才對。」

  小葵適時的覆議讓我鬆了一口氣。

  「各位,這是討伐大猩猩與書獃子千載難逢的良機,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就得等到下次教學旅行了。」

  小葵奮力勸說著,這個副隊長真是太能幹了。

  看見大家恢復理性,我繼續說明我的作戰計劃。

  「伊沙子,你負責中根,他的手臂骨折了,應該不會抵抗才對。而且,只要你出面,他也會乖乖聽你的吧?」

  「等一下,響子……」

  「咻~~」

  雖然伊沙子被大家調侃到滿臉通紅,但是看來也沒有拒絕的意思。雖然當事人並未承認,但是還是得顧慮一下班上這對唯一的隱形情侶。

  「麗華你們負責從剩下的四人當中,挑狀況最差的先下手,要抱著一擊斃命的想法。」

  「我知道了。」

  「不過,書獃子盡可能晚點下手,反正那小子什麼都做不了,一點戰力都沒有,他大概會躲進壁櫥裡吧。」

  我下完指示,視線掃過襲擊隊的成員……所有人都一臉愉快的表情,那些是我過去在教室或學校庭院時,只能從遠方看見的東西,但是,現在多半就連我的表情也是……

  「響子說不定很有打仗的天分喔。」

  「不葵,別開奇怪的玩笑啦。」

  ……我們實在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壞孩子,但是不管男生或女生,大家的求勝心都是不變的。

  我站在隊伍的前方,壓抑著自己的亢奮之情,安靜地下到3樓。

  我首先來到正人他們的房間前,將我親手寫的字條塞進縫隙中。當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之後,便迅速移動到我們要襲擊的房間前。

  「狀況怎麼樣?」

  「沒問題。」

  在那裡安靜待命的小葵豎起拇指說道。

  敵軍共計9人,從這裡能聽見拉門對面傳來沒品的說話聲,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至少可以判斷他們還沒入睡。

  「各位準備好了嗎?」

  我負責在第一線指揮,在這群情緒高漲的精銳部隊所流露出的好戰眼神注視之下,我繼續進行最終確認。

  「只要我們一起上,對方肯定會陷入一團混亂,說不定還會誤以為是被全班女生襲擊呢!不過,實際人數也差不了多少。」

  我發出壓抑的笑聲。

  「重點是要利用最初的混亂,看能建立多少戰果,這就是……」

  「喂,你們怎麼……」

  我轉頭看見一個男生,是潮崎。他剛剛大概是去上廁所吧,不過看見拿著枕頭的女生睡衣軍團聚集在自己房門前,頓時間說不出話來。

  「小葵!」

  在我下達指示的同時,以小葵為首的數人迅速將潮崎制服。完美的默契讓人不敢相信是臨時組成的襲擊隊,她們在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情況下,將枕頭套塞進潮崎的口中,成功使其癱軟無力。

  「漂亮。」

  「過獎了。」

  我和小葵簡單握了握手,接著便輕聲為攻堅進行倒數。

  「5、4、3、2、1……GO!」

  我反手用力推開拉門。

  「公差辦事!」

  大猩猩坐在房間中央和書獃子說話,他們手裡握著的是──

  「搞什……」

  「喝!!」

  在我大叫的同時,用盡全身之力一擊,命中了大猩猩的臉部;他手中的啤酒罐裡的液體也四處飛濺。

  「大家上!!用不著客氣,盡量打!!」

  我自己也很難相信我會說出這種話,真是難以置信的爽快。

  將近13坪大的房間,轉眼間便化為煉獄。

  雖然武器只是枕頭,但是其力量也不容小覷,塞了稻殼的枕頭,若重重一擊也有相當的威力。首先受到牽制的一擊而遭重創的大猩猩,在志保及小悠的連續追擊下抱頭鼠竄。以10歲來說,男女間的體力差距還不會太大,經由滑冰讓我在這方面有清楚的認知。

  我把大猩猩交給兩人處理後,便為了指揮情勢開始環視房間。敵軍總數應該是9人,但是放眼望去似乎有10人以上,而且──

  「怎麼樣?這下知道厲害了吧?你這書獃子!」

  「下地獄去吧!」

  雖然事先規劃好了忽視書獃子的作戰計劃,但是也有無法壓抑平日積怨的士兵,是麗華和真紀,其他士兵見狀也跟著加入。

  「別管書獃子,先對付其他人!」

  小葵雖然試圖重整指揮,但是書獃子遭逢巨變而嚇哭的模樣,似乎更加刺激了士兵們的殘暴之心,讓大家對他的攻擊更加猛烈,而這也成了我們隊伍的破綻。

  「你們幾個!別把人瞧扁了!」

  雖然被小葵等人制服的鈴木已經倒地,但是傻健卻又在攻擊下復活,奮力揮舞著枕頭,將士兵們一一掃倒。

  被傻健此舉激起士氣的其他男生也重拾霸氣展開反擊,開戰前已癱軟無力的潮崎也加入戰局,這更是徹底的失算。

  「可惡!至籐!你和我們有仇嗎!?」

  「誰管你那麼多呀!!」

  我立刻朝傻健吼了回去,看來對方似乎也看出了這支襲擊隊的頭頭是誰。

  我親自和傻健正面對決,枕頭與枕頭激烈地交戰,雖然對方體格遠比我來得高大,但是速度方面是我佔上風,就算比力氣,我也不會輸他。

  在我們移位的過程中,我碰巧將原本瀕死的鈴木踩掛,而且企圖趁早苗倒地時繼續追擊的小堤,也被我用充滿離心力的枕頭擊中側腦。看見友軍明顯嘗到KO攻擊,傻健瞬間有些退縮。

  「喝呀~~~~!!」

  「哇!等一下!可惡!」

  我抓到對方破綻,奮力展開一陣猛攻,我將他一路逼到房間角落,讓他陷入沙包狀態,但是──

  「咦……」

  我手中的東西──我的武器突然消失,讓我揮了個空。

  大量稻殼在空中飛散,那些都是從我手中已接近破爛的枕頭裡跑出來的。

  「……該死,你這傢伙!」

  雖然我迅速抓起附近的枕頭,卻仍然吃了傻健反擊的一記橫掃,應聲倒在地上。

  「響子!」

  雖然小葵接手和他對抗,不過看來是佔了下風。

  對手的總人數也出乎意料,看來是正人派那裡有兩、三個男生偷偷跑來這裡;如此一來,他們的人數就和襲擊隊沒有太大差距了。

  原本打算用突襲一舉取勝的計劃,漸漸演變成全面戰爭。

  「啊!」

  「小葵!?」

  副隊長挨了對方一記,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

  解決小葵的傻健轉身打算給我致命的一擊。

  一下還無法起身的我只能蹲在地上,抱著腦袋──

  「哇啊啊啊啊~~~~~~~~!」

  ……發現原本已經有所覺悟的最後一擊遲遲沒有落下,我才注意到這陣突如其來的吶喊聲浪。

  「怎麼了!?」

  在我頭頂上方是傻健驚慌失措的表情。

  有突然的闖入者,而且還是盟軍。一開始拒絕加入襲擊的6人趕來支援了,她們原本都是比較內向的女生,沒有多大的戰力,但是男生們也在最初的突襲中失去大猩猩與鈴木,因此勉強還能算勢均力敵。

  就在隊長面前……傻健出現破綻了。

  我抓緊手邊的枕頭,使盡全身的力氣瞬間起身。

  同時對準眼前對手的股間,奮力朝上揮去──

  「唔!」

  ……我看見傻健的眼睛縮成兩個黑點……低頭凝視著我。

  下一瞬間,他龐大的身軀緩緩倒下。

  在最初便失去大猩猩及鈴木的狀態下,現在又失去值得信賴的傻健,剩餘的男生們立刻潰不成軍。在我們的集中攻擊下,對手陸續投降,甚至還有人放聲大哭。

  「各位,就到此為止吧。」

  這場血腥的戰鬥隨著我的勝利宣言落幕。

  勝負已分,我方大獲全勝。

  以結果來說,不僅讓大猩猩滿臉混雜著鼻血與淚水,也讓書獃子大哭一場……雖然就我個人來說,其實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怨恨……

  「哈~~雷~~路~~亞~~!」

  「太棒了!太棒了!感覺就像多年的便秘消失了一樣!」

  「這個世界只需要一個男生就夠了!啊~~就是正人!」

  不過,他們也的確是一群討厭鬼,因此我沒有絲毫的罪惡感。

  「今天算是革命紀念日囉!大家來通宵慶祝吧!」

  「喂!你們這些男生!還不快點倒酒!」

  「我們不要果汁,剛剛不是說要酒了嗎!?喂、大猩猩!還有多少?通通拿出來!」

  女生們個個都興高采烈地,這跟運動會後的勝利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對大家來說是如此值得高興,對我來說,其價值更是難以估計。

  就在此時,有人輕拍了我的肩膀──

  「幹得漂亮,隊長。」

  「……是你和大家的功勞,副隊長。」

  我打從心底這麼認為,接著我抬起右手的小葵在空中擊掌,直到此時,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我睡衣的鈕扣竟然已經脫落,胸口有一半都敞露在外面。

  不要緊,不、這正是我的勳章。

  不過,這場慶功宴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正當以紗理及志保為主的幾名女生,用從大猩猩那裡接收來的啤酒大開酒宴之時,教師們闖了進來。連平常較為寬待的老師們,面對眼前學生在校外引起前所未有的最大騷動,也不禁勃然大怒;但是對女生來說,打擊最大的其實是與老師們一同來到現場的正人,他因為眼前的光景而害怕發抖的反應……

  雖然帶頭起哄的我主張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但是擔任班導的谷村老師並未理會我的說詞。結果,參與攻堅的女生,也就是三班的所有女生通通被痛罵一頓,並且被懲罰至少在旅館走廊正座1個小時;另外,參加酒宴的多加30分鐘,而唯有我多加了1小時。

  雖然在走廊正座時,腳感覺相當冰冷,但是並不會讓人特別難過。即使谷村老師在一旁監視,不過仍是可以稍稍把腳錯開,並且趁老師不注意時嬉鬧。說起來,如果是那群沒用的男生,大概沒多久就會唉唉叫了吧。

  當我結束長達2小時的正座之後,時間已經過了午夜零時。

  在結束正座、起身的瞬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投降。膝蓋以下的感覺──應該說,我根本感覺不到膝蓋以下的存在,即使雙腿站在地上,仍會有股異常的漂浮感,就好像是在體驗反重力步行裝置或超導體原理一樣。

  「至籐。」

  當我坐倒在原地的時候,一直默默監視我們到處罰結束的谷村老師出聲叫住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尷尬,老師為了讓我參加這次的教學旅行,不知費盡了多少心力,可是,我卻得意忘形地掀起這場騷動。

  我戰戰兢兢地將視線移到老師臉上。

  老師仍舊帶著生氣的表情,可是……

  「你玩得快樂嗎?」

  ……面對這大出我意料之外的問題,我只是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

  當我再次抬起頭望向老師的臉時,只見老師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我還以為老師是在克制自己的怒氣。

  「快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嗯。」

  我錯了,老師只是礙於自己教職的身份,不容許自己在那時候發笑而已。

  而我則是在返回大家身邊的路上,忍不住笑了出來。

  朋友──能讓我這麼稱呼的人一下子就增加了。

  那是彷彿夢境般的一夜,直到現在,這件事仍鮮明地留在我心中──

  ***

  第二天天一亮,三班就被置於以導師為首所施行的戒嚴狀態下。

  不過,因為昨天的襲擊而嘗到苦頭的男生們,也徹底避開了我們這些女生,書獃子更是見到女生靠近自己半徑10公尺內,便拔腿就跑。

  原本一樣受到驚嚇的正人則似乎刺激了女生們的母性本能,大家異口同聲地告訴他,只有你是例外喔──

  女生真是可怕。

  當天我們動身前往日光東照宮,秋日的陽光讓人感覺十分舒適,是絕佳的遊園天氣,而且對女生來說,這也可說是慶祝凱旋的行進。

  不葵並肩走在我的身邊,苦笑著對我說道。

  「大家都開始囂張了起來,志保和小悠剛才還去逼大猩猩把零食交出來呢!她們那樣簡直就是女性版的胖虎嘛!」

  「你說誰是胖虎?」

  不知從何時就待在我們身後的志保,把臉湊在小葵身旁。

  「話說回來,為什麼大猩猩這個帶啤酒來的罪魁禍首反而沒有被處罰呢?你們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也是。」

  看到我表示贊同的志保把手中的零食遞到我面前。

  「這是從大猩猩那裡搶來的,要吃嗎?」

  「不要。」

  我回絕了志保,小葵則反問道:

  「他有沒有帶香蕉來?」

  「是有帶,可是如果連香蕉都搶走,那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啊哈哈哈~~」

  東照宮境內的神廄捨。

  當中最有名的,應該就是刻在橫樑上的八組猿猴浮雕。雖然是從左依序敘述猴子成長的故事,不過那其實也有用來訓誡世人的用意。

  其中的第二組浮雕,是刻著三隻猴子的著名景物『不見猴、不言猴、不聞猴』,分別是用雙手遮住眼睛的猴子、摀住嘴巴的猴子以及塞住耳朵的猴子。

  當時不明白其中含意的我,仔細聽著帶隊老師的說明。

  「這是告誡人要走在正途,有害的東西不要看、不要聽,也不要說。」

  ……一開始我只有感受到些微的打擊。

  只是因為我看見了共通點。

  「尤其是三班的同學,你們要好好記住,和你們所有人比起來,這些猴子乘多了。」

  ──突然間。

  我的感情劇烈動搖,我甚至因此感到暈眩。

  我實在無法形容從我腹部竄到胸口的那股感覺,但是我明白,昨晚感受到的溫暖與歡樂……正緊緊糾纏著我。

  豈止是共通點──那就是我──

  電視、電玩、流行話題、和朋友玩耍等等,對我來說,有害的東西就是可能妨礙滑冰的一切,最顯著的例子,就是開口說不想再練滑冰。

  而眼前的三隻猴子,正是在肯定我所經歷的一切。

  「響子,走囉。」

  我仍舊呆站在原地,凝視著那些猴子們。

  我心中的感覺是感慨?還是共鳴?

  ……都不是。

  「響子,走了啦!」

  有趣的漫畫、連續劇的名稱、偶像團體的名字等等……

  那些我從未看過、從未聽過,因此什麼都說不出口。

  現實就是如此,我和同年齡的孩子們完全聊不起來;說明白點,我本身就沒有任何話題性,我能夠有所共鳴的,只有和滑冰俱樂部同學在一起聊的滑冰話題。

  我就是那三隻猴子──

  「響子!你怎麼了?大家都已經走掉了耶。」

  「嗯……」

  小葵的再三呼喚,我都聽不進去。

  直到谷村老師趕來之前,我始終呆立在原地,因體內肆虐的暴風而不住顫抖著。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徹底粉碎掉那個古跡。

  ***

  教學旅行後半,我消沉的模樣讓谷村老師煩惱不已。

  但是我實在無法說出三隻猴子對我造成的衝擊,因此老師也只能自己推測原因。

  旅行結束後,我又得重回每天待在冰上的日子,因為想到這件事,我才顯得憂鬱,老師大概是如此解釋的吧,那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就像星期一也是最常發生自殺的日子一樣。

  四年三班爆發革命──至籐響子站上新頭目的寶座,三班徹底被叢林規則支配。這樣的新聞立刻在學校飛竄,但是這並未成為現實,因為領悟自己命運的我,又縮回原本的殼內。

  ……再過一段時間,日光的那晚對四年三班的大多數女生來說,或許都只是回憶中的一頁,可是……

  對我來說,那卻是極為珍貴、獨一無二的軌跡。

  無論我在滑冰上有多麼傲人的成就,也無法再有那樣的經驗、無法瑞感受那樣的興奮。

  當時才10歲的我,已經預見了這個事實。

  旅行結束的三天後,是全日本少年組大會──

  我以差勁的表現結束比賽,並且受到母親前所未有的嚴厲責罵。

  那次之後,我便再也沒參加過教學旅行。

  也再未開口表示想要參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05 PM

  【Ⅱ 落水狗(多敏妮克·米勒──四級)】

  祈禱他人失敗──即使明白這是身為基督徒不被容許的行為,但是我並未產生任何良心的苛責。

  2006年冬季杜林奧運,花式滑冰女子單人長曲項目。

  我從場邊的屏幕之後,親眼看見我詛咒的對象出現在冰上。

  我以短曲第五名之後進入長曲階段,身為最終組第一位選手,傾注全力的我展現出近乎完美的表現,但是,我卻被後續上場的參賽者陸續超前,我獲得獎牌的可能性徹底消失,我十分沮喪,然而……

  諷刺的是,我對比賽的關注仍未衰退,即使我明知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我向神禱告,不停地禱告並專心看著比賽。

  同時不斷想像最後一位選手、那個女人的失誤──

  ***

  在兼具杜林奧運評選會性質的全美錦標賽上,多敏妮克·米勒成為新女王──

  擊敗前奧運冠軍艾瑞沙·杜布裡,獲得全美女王光環的我,確定將以美國代表選手的身份光榮地在奧運中出賽。這也代表我戰勝了僅以一戰評選奧運代表選手的壓力,贏得通往夢想的門票。

  在冬季奧運當中,花式滑冰女子單人項目最受矚目的賽事之一。不單是全美,全世界的媒體及觀眾都將注視我,而我也是公認的熱門奪牌人選。

  如果能夠贏得獎牌,就這樣轉向職業也沒關係──我甚至有這樣的想法。

  而在這項女子單人賽事當中,卻有一個跑錯地方、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參賽。她是從地球東方盡頭的小島國跑來參賽的矮冬瓜。雖然年紀只比我小一歲,但是她的實力、成績,根本無法與我相提並論,我們每次正面對決時,我也從未輸過她。

  跑錯地方、不知天高地厚……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兩天前的短曲比賽。

  雖然我曾聽過全日本錦標賽的傳聞,但是一直到我親眼看見之前,我都無法相信。那個展現出驚人變化的女人,雖然身為極其不利的第一位上場選手,仍舊在短曲項目中取得第二名的成績。

  她有天分,她的天分和我不相上下,甚至有可能在我之上。

  要是那個女人的天分覺醒了──這是我一直擔心的事,然而……

  我的擔心變成了現實,而且還偏偏是在奧運這個四年一次的舞台上發生,這麼幸運的巧合,甚至讓我掀起一股想咒殺她的念頭。

  她在長曲以女海盜的裝扮表演。那女人每次跳躍成功、觀眾每次掌聲響起,都有如木樁插入我的心臟一般;表演完全沒出現我所期待的失誤,就在觀眾高漲的熱情氣氛圍繞下,那女人進入高潮的蛇行連接步時……

  我看不下去了,我再也無法忍受那如同肝腸寸斷般的痛苦,一心只想逃離現場,無意識地走到場後。

  表演結束的響亮喝采聲毫不留情地傳入我所逃進的休息室中,就像是對我發出的嘲笑,我實在很想摀住耳朵、放聲尖叫。我是美國的模範人物,全世界都在看著我,要是我稍微缺少這樣的意識,當下可能就會這麼做了吧。

  獎牌被搶走了──我直覺地這麼想道。

  我會瘋掉,我同時也有這種感覺。

  在公佈結果的瞬間,我在通道中間停住腳步,即使只是設置在通道旁的小型螢幕,也讓我不敢看任何一眼。

  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會透過聲音得知結果。要是她奪得獎牌,全場又會再度籠罩在歡聲當中吧,即使我已經對最糟的結果有所覺悟,但是仍無法想像自己在那之後的精神狀態,我只能認了。

  ──分數出來,杜林奧運花式滑冰賽事的所有結果即將出爐──

  播報聲興奮地宣示著。

  ──日本的櫻野能贏得獎牌嗎?結果揭曉──

  ……我輸了,不過那個女人也無法將獎牌掛在脖子上,雖然是極小的差距,但是最後她仍輸給加拿大的史黛西·蘭格洛普。

  這簡直是從地獄到天堂,我有股想跳起來的衝動──但是,我發揮了驚人的自制力,蹲下身子、讓臉埋在膝蓋當中,掩飾我滿臉的喜悅。

  神果然是偉大的……我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過上帝的存在。

  冷靜想想,我會如此高興實在是奇怪,我是第六、她是第四,從名次上來看我輸給她了,但是……

  櫻野鶴紗滑落頒獎台這件事對我來說不知是多大的救贖。

  我張望著四周,沒有攝影機,也沒有記者。

  ……強烈的安心感讓我流下了眼淚。

  ***

  我的表演內容絕不算差,但是,最終結果卻是第六名。對於身為去年世界錦標賽銅牌得主,同時也是這次賽事獎牌熱門候補的我來說,這個名次實際上象徵著慘敗。

  ……本國的媒體也是如此認為。

  「請問兩位對於這次的比賽結果有什麼看法?」

  「我很遺憾,雖然我很想站上頒獎台,但是技不如人。」

  率先回答的是坐在我身旁的艾瑞沙·杜布裡,前奧運女王莊嚴的聲調仍清楚明瞭。

  「由於短曲的成績導致未能擠入最終組一事,請問您會感到扼腕嗎?」

  「確實如此,不過我對自己長曲的表現很滿意。」

  當我一進入採訪室,便發現情況和以往不同;至少現在絲毫沒有過去我視為理所當然、任憑我享受的歡迎氣氛。

  「而且,就算我展現萬無一失的表現,我也不認為我能贏她。」

  ……艾瑞沙口中的『她』是指誰,是再明確不過的事了。當然,媒體也沒有意思要責備實力不及那個人的美國代表,但是,前奧運女王艾瑞沙,加上身為本期全美女王的我通通錯過剩下的兩面獎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米勒小姐,你對這次成績有什麼感想?」

  「我也覺得遺憾,我覺得自己能表現得更好。」

  我稍微虛張聲勢了一下。

  這不完全是騙人的,而在我結束長曲表演的瞬間,我心裡確實充滿了快樂與滿足……我實在想不到那樣的表現竟然會跌落到第六;畢竟,我甚至還在櫻野的分數揭曉時,流下了安心的眼淚。

  那麼,辜負了國家、國民、媒體期待的選手,會就這樣被棄之不理嗎?

  「你認為你不足的地方在哪裡?」

  「這個嘛……」

  答案是NO。相對於敬意與讚賞,我們必須在眾人的期待被辜負時,成為他們發洩鬱憤的出口。

  痛批沒能創下佳績的選手,將責任全部歸咎於個人,這樣就能確立一項解釋。

  美國並不弱,弱的只是那個選手──

  這樣一來,才能守住國民的尊嚴。

  「我認為我的運氣不是很好,我對評審的評分也無法完全接受,不過老實說……應該還是我技不如人吧。」

  我也很清楚這種體制。

  看來這場記者會似乎還要一段漫長的時間才會結束。

  最終名次在我之上,獲得第五名成績的前奧運女王艾瑞沙,在短曲犯下的致命失誤成為被攻訐的焦點,被眾人批評成精神面脆弱的選手。她在上屆奧運中,排除相同壓力展現出來的精彩表演,似乎早已被媒體拋到九霄雲外;眼見自己平日尊敬的選手遭受到這種待遇,我不禁感到憤怒。

  另一方面,我──多敏妮克·米勒。

  表現不壞,幾乎可說是最佳表現,因為我展現了自己的實力,原本應該沒理由受到任何人批評,但是在這種狀況下就談不上壓力,純粹是實力不足,我得到了這樣的判決,甚至用不著自己那麼說。

  這種時候,如果是那個櫻野鶴紗,我很明白她會如何應對,那個愛逞口舌之快的女人會與媒體毫不客氣地互相叫陣,並且有相當的機率會獲判勝利吧,但是……

  我是運動員,也是虔誠的基督徒,無論如何也不能選擇和那女人同樣的言行;有的時候,就是必須讓自己甘願承受不合理的批評。

  正因為贏得獎牌能獲得熱烈的稱讚,因此失敗時也得承受強烈的批評,這就是奧運;以無牌成績結束的美國女子單人,其責任必須由我和艾瑞沙兩人負責扛下,我們也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但是,艾瑞沙已經24歲,也曾建立起一個時代,並在奧運及世界錦標賽奪得優勝。雖然她本人從未明言自己在奧運後的動向,但是大多數的人認為她會退出業餘賽事。而且,她剛才也乾脆地承認了,承認自己贏不了『她』,贏不了莉雅·嘉奈特……她多半在事前就決定這麼說了吧。

  「我想本大會最讓人驚訝的,應該就是日本的櫻野了,關於這點──」

  ……我渾身冒出了不舒服的汗水,雖然和自認早已有心理準備,但是光聽到她的名字,背部就瞬間被汗水濡濕。

  「鶴紗的表現很精彩,雖然我從青年組時代就認為她是很有天分的選手,但是說實話,我實在沒想到她能有如此優異的表現,我徹底輸給她了。」

  艾瑞沙語氣平淡地稱讚著,但是,對記者來說這個答案令人難以接受。

  「有人認為你短曲的失誤,是因為受到之前櫻野驚人的表現影響,關於這點你有什麼樣的看法?」

  「沒有那種事,我以前也有那樣失誤的經驗。」

  ……我能看出身旁前女王的臉上隱約顯露怒色,看樣子,大概沒有多少記者會照字面去解釋剛才的答案吧。

  在美國媒體之間,我和櫻野鶴紗的不睦也是眾所皆知的事實,然而那和常見的宿敵對決景況全然不同。

  日本代表因為接連的不幸,縮減到只剩一個名額。當然,大多數人都預期會是過去成績較為優異的至籐響子出戰,我也如此希望,並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實際上,日本在當時也只有至籐有此資格;一個在一般人之間幾乎沒沒無名的小丫頭會擊敗全美女王這種事,事先有誰會料想得到?

  「米勒小姐,櫻野和你之間有著相當深厚的淵源,而這次她無論短曲或長曲的成績都在你之上,關於這點你有什麼樣的看法?」

  ──意料之外的打擊。

  我的感覺像是被一顆炮彈擊中胸口,橫隔膜整個翻湧上來,當下我隨即伸出右手摀住自己的嘴巴。

  我連適度的敷衍、用笑容瞞混過去都做不到。

  我想不到該說什麼……臉上只能掛著笑容凍結在原地。

  「朵拉?」

  對我的反應感到不解的記者,不顧我的感受繼續問道。

  「關於櫻野──」

  「這……」

  ──這幹你們什麼事!!

  我差點爆發──

  「雖然我不知道對朵拉來說,櫻野是什麼樣的選手……」

  ……我過一了段時間,才明白是艾瑞沙在幫我打圓場。

  「尤其是針對特定人選的問題,有時會很難回答的,就算真的有話想說,多少也都會有所顧慮。」

  前女王的威嚴拯救我度過這次危機。

  而現場也自然地轉移到比較不尷尬的話題……不過,比起一時的放心,自己丟臉的表現更讓我幾乎無法保持理智。

  ……可是,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

  記者對我及艾瑞沙提出的問題讓我感到氣憤,我甚至遭受到說不出話的打擊。我也明白他們腦袋裡在想什麼,但是即使如此,我仍不會因為這些原因去憎恨其他人,這也是運動員的宿命。

  我只有17歲,還有未來。

  四年後的溫哥華冬季奧運,鄰國加拿大對我們美國人來說就跟地主國差不多,我想,到時候一定會被寄予更勝這次的期待吧。

  而且,這類批評也只是一時的,因為媒體和國民都喜歡看見從挫折中重新站起來的運動員,如果我在四年後贏得獎牌,洗刷這次的污名,肯定會一躍成為堅毅不撓的女英雄,並且在體育史上留名吧。

  但是,如果我做出像櫻野那樣的傻事。

  我將會永遠被世人批判,再也無法重新獲得民眾溫暖的聲援。

  ***

  在這次奧運一個月後的世界錦標賽,我獲得第四名,又一次敗在贏得銅牌的櫻野手下。

  本季在這場賽事中結束,艾瑞沙·杜布裡及奧爾嘉·莫托科瓦轉為職業選手,動向備受矚目的史黛西·蘭格洛普雖然留在業餘,但是以年齡來看,要角逐下次奧運似乎十分困難。

  在新賽季開始時,用BIG4來稱呼俄羅斯的莉雅·嘉奈特·朱迪耶夫、義大利的加百列·派比·波佐、日本的櫻野鶴紗,以及包含我在內的這四位選手也成為了慣例。

  此時,櫻野又這麼對我調侃。

  ──當美國人真好,原本應該是BIG3的,因為考慮到北美市場,只好強加灌水,看來素質要被拉低囉──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輸給那女人。

  最後的贏家非得是我不可,絕對──

       ※※※※     ※※※※  ※※※※     ※※※※

  【Ⅲ   崩壞的聖誕夜(至籐響子──二級)】

  1998年冬季奧運,日本有兩席的代表名額。

  當時15歲的我在該賽季才剛升上資深組,當時我是國內排在第四、第五左右的選手,雖然談不上是什麼熱門人選,但是仍能夠以備受期待的新人身份,在代表選手爭奪戰的後方爭取一席之地。

  說實在話,我實在難以感受到同樣的激情,因為,即使我被動地將奧運視為夢想,但是最希望我出戰奧運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教練,而是我的母親。

  代表名額中的一個席次,早已內定由當時身為日本王牌的桑早百合奪得。

  在年初開始的全日本錦標賽中,大家都推測這場賽事的優勝者,或是除了桑先生之外最高名次的選手,將能夠取得剩下一個名額的資格。而在這場賽事當中,擊敗為調整自己狀態而參賽的桑選手,精彩拿下優勝、贏得代表資格的人,是當時的17歲新星──安友毬。

  而我卻沒有感受到什麼特別的壓力,我以連我自己都驚訝的傑出表現,繼安友選手及桑選手兩人之後贏得第三名。

  雖然是繼她們兩人之後,但是由於我的實力與安友選手及桑選手相差太大,在比賽結果方面,我的名次也完全沒有任何能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因此失意、沮喪這類的反應,與我幾乎是無緣的……除了母親例外。

  就這樣,我被登記為遞補人選,做好隨時都能參賽的準備。不過由於兩位代表選手沒有任何意外,就結果來說,我從頭到尾也只是透過電視,觀賞奧運滑冰而已。

  而在那段期間,我的肉體及精神都倍感煎熬,如果有人問我心中是否完全沒有任何醜陋的期待……答案也許是否定的。

  當時雖然是透過電視螢幕,我仍舊被奧運的緊張感及魄力壓倒;我被眼前的影像感動,並對著電視機拍手。如果代表名額有三個的話……我心中暗藏著這些微的不甘。

  下次奧運,我一定──我心中產生了類似確信的東西,或許是我對自己的天分開始有所反應了。

  目標是四年後,我心中有了明確的時期,並在賽季結束後立刻為下個賽季進行準備。

  ……另外,這也是我超過十年的滑冰人生以來,頭一次自己主動想要練習。

  ***

  奧運──若不是有這個目標,或許我將持續過著只是被逼迫的滑冰生活吧。

  在這個時候,神樂阪滑冰俱樂部來了一名新加入的男子滑冰選手,由於他所屬的滑冰場正在動工進行整修,因此暫時轉到這裡來練習。

  有來就有去,這是必然的道理,但是和其他運動相較之下,若想在費用格外昂貴的花式滑冰中成為正式選手,本人及家屬都必須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才行。由於滑冰不是能夠輕鬆加入、退出的運動,因此選手之間的替換及轉屬其實並不頻繁。

  他的名字叫西川俊之,家境相當富裕,也是從小時候便開始學習滑冰,年齡是只大我一歲的17歲,由於年紀相近,因此我們也比較能自然地交談。

  而我和他之間有著一項更勝於性別的決定性差異。

  那就是,是否出於自己的意願學習滑冰──

  「你的天分真讓人羨慕呢。」

  「哪有,我才沒有什麼天分,真有天分的話,我早就參加奧運了。」

  ……當時的我相當青澀,這對我來說是初戀。雖然或許是跟蝸牛一樣遲緩的經驗,但是目前我就讀的學校,是可從幼稚園一路直升到大學的名門女校──西歐慧華女子學園,對於從小就只知道滑冰的我來說,這應該已經算不錯了。

  而將這一切破壞的人,仍舊是我的母親。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看見我過去未曾出現過的激動態度,就算是我母親也不禁顯得有些退縮。

  和西川在滑冰場上太過親近──這是母親對我的指控,莫非還要來個宗教審判不成?

  「至少讓我有說話的自由吧!」

  「你在胡說什麼!?在這麼重要的時期談戀愛!?別做夢了!」

  「重要的時期、重要的時期,有不重要的時期嗎!?」

  我在這時犯下了致命的失誤,或許實在是太過氣憤了,因而甚至讓我忘記要否定「戀愛」的部分。

  「當然沒有!你可是花式滑冰選手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當選手的!!」

  ……小時候,我只能母親的蠻橫選擇忍耐。

  我從未動手打過女兒──

  在母親以名選手至籐響子的母親身份廣為人知的現在,每當母親接受電視或雜聲采訪時,都經常會提到這件事。

  那確實是事實,不過同時……

  對母親而言,那也是母親將自己其他所有行為正當化的擋箭牌。

  那樣就可以好幾餐都不准還在就讀幼稚園的小孩子吃東西嗎?那樣就可以威脅我,要找地方把我丟掉嗎?那樣就能在寒冷的夜晚,把我趕出門、鎖在門外嗎?

  當時無論怎麼想,我都無法反抗。

  「要是媽媽你以為我會永遠乖乖聽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響子!」

  現在我能反抗了,我已經是16歲的高中生了,只要我想工作就能工作,在便利商店處於全盛時期的這個時代,離家出走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

  「如果媽媽連我和西川說話都要加以干涉,那麼……」

  「那麼……怎樣?」

  「我就不再滑冰。」

  ……這不知是第幾次了。每當看見母親聽我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總會讓我產生『我承認自己是殺人狂』的錯覺。

  但是,我的內心也不禁歎息,到了現在,這麼做還有意義嗎?我總是在內心這麼想著。

  「你這女兒真不受教!是誰教你這麼任性──」

  「什麼任性?是誰任性?是誰說要把3歲小孩關進冰的世界裡,要她在成為奧運選手前不准出來的呢?要是那不叫任性的話──」

  「我都是為你好呀!!」

  ……我此時明顯露出輕蔑的眼神,不知母親是否有注意到。

  「你自己仔細想想,像花式滑冰那樣嚴格的運動,放任小孩自由有可能學得好嗎?」

  「至少西川就不一樣,他是依照自己的期望,自由地……」

  ──話才剛出口,我便立刻後悔了。

  「那麼我問你,他是個好選手嗎?」

  因為我讓母親有了反擊的空隙。

  「他雖然是男生,但是實力卻遠不如你,不是嗎?」

  ……這是事實。他在和女子相比,選手深度較為薄弱的男子單人當中,也看不出任何能在全日本錦標賽中出戰的希望。

  不考慮男女差別,單純以實力來看,身為女性的我應該是在他之上吧。

  「因為是我嚴格地訓練你,你才能成為現在這樣的選手吧?」

  「訓練我的是赤阪教練不是你,還有……」

  我看見母親瞪著我的雙眼,稍稍往下移開。

  「我話先說清楚,不要插嘴管我和西川的事。」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身高已超過母親了。

  我注視了一會兒母親激動回視我的表情後,便轉過身去。此時我心中感受到的,是更勝以往的難堪與空虛。

  到目前為止,我不知已經有過多少次想放棄滑冰的念頭。

  ──你才16歲,有很多機會可以重來,你只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行了。

  大半的人應該都會這麼說吧,但是……

  其他人不會知道,不會知道我所走過的路是多麼地嚴酷、冰冷。

  在冰上反覆摔跤,以及伴隨每次摔跤就會刻印在身體上的割傷、擦傷、淤青、扭傷、骨折,即使傷痕會逐漸轉淡,但是至今我身上仍留下許多痕跡。每天緊包著冰靴數小時,讓我的腳踝以下因為無數的瘀血痕跡而有多處變色,長時間施力的腳趾也讓指甲變得短小。腳跟部分則像是能直接敲鐵釘的鎯頭般豎硬;對我來說,成為裸足美女的希望,從很早以前就永久幻滅了。

  別人不會知道,不會知道為了我那別說是喜歡,甚至可說是極度厭惡的滑冰,犧牲了多少時間與豐富的可能性。

  在被詛咒的那天──在我3歲生日那天,就是地獄的開始。從那天起,我的人生只有痛苦;當學校的朋友去玩、去旅行、談戀愛的時候,我都一直待在冰上;我珍貴的青春時代全部都在冰上度過,我的體內聳立著一座不斷吸食我的血與淚的巨塔。

  要是現在停止會如何……要是我放棄滑冰會如何?

  「哈哈哈……」

  我發出的笑聲有股莫名的空虛,這種感情與其說是自嘲,倒不如說是自暴自棄。

  過去我不知道有幾次……不知道有幾萬次想過要放棄滑冰了;但是,隨著年齡增長,當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將其實行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這項運動本身的性質極為特殊,花式滑冰的技術只能在花式滑冰的世界中獲得發揮。

  我在這條被強行押上的軌道中──無論要停止、後退或是脫軌,都已經辦不到了。

  如果,這一切她都明白的話。

  那至籐妙子就不折不扣是個全世界最骯髒的母親。

  ***

  至今將我栽培成滑冰選手的赤阪教練,在十三年前便知道這一切,畢竟我在3歲生日當天,被母親丟在他任職的滑冰場中大聲哭叫。

  他從未勉強過我,並時常對我投下足以抵銷母親責備的讚美,也對我抱有期待,我願意為了教練而努力──這是我真心的想法。

  現在,對於花式滑冰本身,我絕對談不上討厭……或許吧?被強迫──這才是讓我感到厭惡的東西。

  而在上一個賽季,當我看見奧運的時候,我心中才初次浮現目標與夢想。我練了十年以上,終於能夠以自己的意志站在冰上……終於。

  再加上西川來到我所處的滑冰場,也讓我變得更加積極。

  在我的滑冰人生當中,總算迎接了初次的充實期。

  西川的雙親曾數次來到神樂阪冰上體育館,並且也認識我。他們給人的感覺十分親切,西川本人也與雙親相處得十分融洽。

  「真好,要是我的家人也像那樣就好了。」

  「那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而已啦。」

  在我記憶中,我和西川聊到家人的話題也只有三次而已,畢竟表現得太過羨慕的話,容易讓人誤會,而且也只會讓我更加自慚形穢,因此我盡量控制自己少去觸及這個話題。

  我相信西川的雙親並非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的人,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有連在外人面前都不懂得做做樣子的人。

  從一開始,我就是神樂阪滑冰俱樂部中最被看好的種子選手;我14歲的時候,在全日本錦標賽勝過當時神樂阪的頭號高手,成為俱樂部名符其實的第一高手。那是距今兩年前的事了;另外,實力超過母親競爭對手的女兒『小倉』,則又是更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神樂阪的頭號王牌,這件事對曾是花式滑冰選手的母親來說,雖然只是暫時,但是也足以讓母親的自尊心高漲到滿溢的程度。

  我的女兒有優良血統,和你們這些人可不一樣──

  為了在每天早上5點半到6點這段時間接送我,而來到滑冰場超過十年以上的母親,在這個時候帶著明顯的傲慢態度,終於開始和其他選手的家長們交談。

  母親不准我談戀愛的理由,不用說也知道,因為她怕我談戀愛會分心,怠惰了鑽研滑冰的技巧。所有可能會妨礙花式滑冰進步的東西,全都該排除──這就是母親的絕對正義。

  ……如果還有其他理由,那就是他也是花式滑冰選手。雖然不知道理由為何,然而強迫我練花式滑冰的母親,卻同時也對男子花式滑冰抱有強烈的偏見。

  我的父親是大學醫院的助理教授,也是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成為教授的有力候補。換句話說,父親有充分的收入支持我學習滑冰;當然,讓自己女兒成為奧運花式滑冰國手的這種任性渴望,若沒有父親的收入,自然是無法實現的,說不定這正是決定我命運的原因。

  我無法對工作第一的父親抱有任何期待,而他對於自己與那種母親之間的夫妻關係,似乎看得相當重要,因此鮮少站在我這一邊,大概是因為家庭圓滿是他能否升為教授的重要指標吧!而且,如果女兒能夠成為奧運選手,也能讓自己更添光彩。

  即使孤立無援我也無所謂,我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

  至少在當下,我打算珍惜自己和西川之間的友好關係……當然,如果這個戀情最終能有結果,那更是至高無上的幸福。這是我當時的想法。

  ──我太天真了。

  既然找到讓自己稍微有點好感的對象,當時就算是綁架他,我也該選擇私奔才對。

  ***

  距離我最後一次和母親爭辯,又過了三天。

  此時學校已經開始放寒假,而今晚是聖誕夜。

  今天我的內心從前往參加晨間練習的路上,便開始期待會有什麼美好的發展;雖然今晚是聖誕夜,但是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活動,過去自然是不用提,在近幾年的未來內大概也不會有吧,但是……

  我壓下內心的興奮之情,取而代之的是輕快的步伐,我踩著難以克制的輕盈腳步,抵達神樂阪冰上體育館,卻沒有看到西川的身影。

  他偶爾會因為身體狀況取消早上的練習,不過到了下午,還是會看到他努力在場中練習滑冰的模樣。無論感冒、發燒、受傷、疲勞,每天不顧自己身體的狀況埋頭練習──這樣聽起來雖然很了不起,然而其實是不符合科學的做法。那只是輕率且不負責任的精神論,只要是生物,讓身心保持在適度狀態的休養,應該都是不可或缺的。

  雖然無法見到西川讓我有些失望,不過,今天遲早都會見到他才對。我按捺著自己雀躍的心情,開始進行往常的練習。

  到了下午的一般開放時間,他仍舊沒有現身。

  此時,我在選手專用的訓練室裡進行重量訓練,身體承受著訓練器材的負擔,也讓我浮躁的心情稍稍和緩。我開始認為今天一直到最後,什麼都不會發生,也沒理由發生任何事,不過,我還是有機會在練習結束後,和他在大廳裡說幾句話,只要這樣就夠了。

  但是說不定,西川他已經有了戀人,並且正在和對方約會──

  ……不知何時,我停下了訓練的動作。

  自己在這裡煩惱也無濟於事,總而言之,今天見到他的話,就若無其事地約他看看吧,我在內心下了這樣的決心。

  ……夜晚,即使再度進入神樂阪滑冰俱樂部的使用時間,他仍舊沒有現身,看來很可能是有戀人了吧。

  沮喪……雖然我打從心底感到失望,不過仍然決定向赤阪教練確認,今天西川他怎麼沒來?

  而我聽到的卻是──

  我只聽到最表面的事實,就在沒問任何理由、過程後直接飛奔出滑冰場。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蹺掉練習,但是我心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此事。

  我有生以來,初體體會到的些微甜蜜時光突然宣告結束了,這種難過教我無法忍受。

  西川已經有了戀人,所以跑去約會……

  如果真的是那樣,不知有多好。

  元兇──諸惡的根源是誰,我已經很清楚了。

  ***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我告訴他,你配不上我女兒,所以請你放棄吧。」

  「……你說了那種話?」

  我招了計程車直奔家裡。我衝進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母親,便立刻追問她,然而──

  「昨天晚上,我親自到對方家裡拜訪時說的。」

  看母親並未特別驚訝的模樣,想必女兒此刻的反應早在她的計算之內吧。

  「……你直接……對西川這麼說?」

  「沒錯。」

  「唔!」

  我產生一股動用暴力的衝動,我想把眼前那張悠哉的嘴臉撕碎──

  ……我克制住了,我賭著一口氣也要把那股衝動克制住。

  不動用暴力,這是母親讓自己所做的一切得以正當化的最後一條線,我絕對不能越過這條線。

  實際上,此時我變得異常冷靜。

  吼叫、激動、憤怒的情緒立刻超越了限度,而在這之後等待著我的,是擺脫倫理及常識的純粹黑暗,漆黑正逐漸將我吞噬。

  此刻,在我心中的親情、家族之愛這類的東西,已經一點也不剩地消失殆盡。

  「我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

  我把惱人的電視機關掉,將視線對準面露不滿的母親──

  「媽,你有腦袋嗎?」

  「──!?」

  ……這下就算是我的母親,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真的要說的話,我和他根本就不是情侶關係,也沒有任何一方向對方告白,現在根本還只是我在一廂情願的階段。

  他對我沒什麼特別感覺的可能性也很高,然而母親卻做出那樣愚蠢的行為,簡直是不知羞恥的自以為是。

  「你這個孩子……」

  在那從沙發上起身的母親眼中,不知此時的我是什麼模樣。

  「你對自己母親說那是什麼話!」

  「你又想過自己說了些什麼嗎?」

  「我說過那都是為你好,你不懂嗎?」

  每次聽到這句陣腔濫調,我對母親的輕蔑便不斷膨脹。

  「要是我身邊不能有男人的話,你自己先和爸離婚怎麼樣?」

  母親突然用雙手摀住了嘴,雖然她應該是無意識地做出那種動作,但是已經從女兒口中說出的話,現在她摀住自己的嘴巴又能怎樣?

  「我竟然……我竟然有你這麼丟臉的女兒!」

  「難不成,你以為還有比擁有你這種母親更讓人丟臉的事嗎?」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我那已經被黑暗染遍的內心開始出現裂痕,裂痕逐漸擴大。

  從裂痕當中慢慢露出來的東西……

  「你再給我好好想想,到目前為止,我花了多少錢在你身上──」

  「都不是你自己賺的吧?」

  ……是傷害。

  即使我明知這是醜惡的爭辯,卻無法收手。

  我感到十分難堪,然而不只是如此而已。一個過去我一直都沒發現的自己確實存在著,那是個企圖傷害母親……想刻意讓母親受傷的自己。

  「像你這種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我是否會因為迷戀男人則鬆懈的老太婆,少跟我說夢話!」

  「響子!」

  「說起來,像你這種打算用自己女兒來掩飾自己失敗人生的做法,未免想得太──」

  ──這是第一次。

  我的左手立刻做出反應,勉強將其擋在自己臉頰之前,我擋下了母親第一次朝我揮來的右手。

  「這下子……」

  我從母親上方睥睨著她──冷笑著開口說道:

  「你再也不能說自己從未對女兒動過手了。」

  ***

  憤怒、羞恥、悲傷,混雜在我心中。

  百分之兩百是母親的錯,這件事不可能會有人怪罪到我身上。

  但是,我還是想見他一面,見面之後,我要向他道歉,要我下跪也可以。總而言之,如果就這樣──

  我把事情告訴赤阪教練,從教練那裡得知地址之後,便搭計程車前往他的住所。此刻的時間已過了晚上10點。我坐在車內看見有水滴落在車窗上,沒想到竟然下起了氣象預報中沒有提到了陣雨,為什麼偏偏要挑在這種時機呢?

  我下了計程車,在雨天的夜晚靠著住家燈光與路旁街燈行走於路上,身上只穿著襯衫及長褲。我跑出家門時連大衣也沒穿,仔細想想,我的大衣根本就還放在滑冰場;貼著身子的淺棕色襯衫早已變了顏色,透過雨水做為媒介,讓我的肌膚直接感受到冷咧的空氣。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悲慘,雖然我很想放聲大哭,但是就連這點小事我都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我很快就找到了西川的家,那是一間寬敞的獨棟房舍。

  我全身濕透,連傘也沒撐地就靠在對講機前,而同撐一把傘、正巧路過的情侶,則將此當成了即時的話題。雖然多半會讓別人產生誤會,但是相信他們的想像,怎麼樣都比真相好多了。

  幸運的是,接聽的是西川本人而不是他的雙親,也許是因為看見了我的模樣,他立刻拿了把傘來到門口。

  雖然對方請我先進屋內,但是我硬著脾氣堅持站在原地,我在西川為我撐起的傘下,說出一切經過並不斷道歉。

  就算只是為了爭一口氣也好,我始終沒哭……直到我意外地聽見他向我道歉時。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道歉!?」

  「因為,讓你為了這件事特地跑來我家……」

  說起來,我原本就全身濕透,雖然這樣可以掩飾我的淚水,然而一旦開始啜泣便立刻穿幫了。

  「其實,這正好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

  「我打算放棄滑冰了。」

  ──我感覺自己的腹部彷彿被利刃刺穿一般。

  「最近我父親公司的狀況不是很好,其實倒也不是那麼急迫,只是我繼續練下去也只會造成家人經濟上的負擔而已,況且……」

  我停止啜泣,光是張著嘴、看著他的臉。

  「我沒什麼天分,不管再怎麼練都練不好的。」

  「才沒……」

  我努力擠出這幾個字,但是,在這件事上,我沒有資格對他說什麼,即使我有數不清的話想對他說,然而我卻──

  「所以,這件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這句話……他這句體諒我的話,不知讓我有多麼難過。

  如果我母親沒有做出那麼無恥的行為,至少他應該還能靠自己的意志、靠自己的希望繼續滑冰才對,這個責任實在太大了。

  但是,為什麼我會想坦白自己的心意呢?

  也許是因為贖罪的意識吧,因為我希望他明白我是認真的。

  「那個……我想……」

  「你不用在意。」

  「咦?」

  我明明下了相當的決心才決定開口,卻就這樣打住了。我永遠都不不知道,如果他沒有臨時插話,我是否能夠將話說到最後,而且──

  「其實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就連他這句話,我也始終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他──西川俊之後就此從神樂阪冰上體育館消失。

  另外,從此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一定會設法取得各種不同規模國內大會參加名冊,不過,我再也沒有看到他的名字了。

  ***

  我的一切都混亂了,我甚至開始想將滑冰、將這十三年來的一切全部拋棄。

  我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經歷失戀,不、那只是個連失戀都談不上的結束。

  雖然距離年初的全日本錦標賽只剩十幾天的時間,但是我連日來都躺在自己的房間裡。這是我第一次因為身體狀況或受傷之外的理由停止練習,我甚至有這輩子再也不會滑冰的覺悟。

  而讓那樣的我回到冰面的,是時間的煎熬以及賭氣的心態……

  另外,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撕裂的心中,還留有唯一一個既未消失、也未曾變淡的東西。

  沉澱在我冰冷、頑固的心底,那激動的殘渣──那個東西已經轉變為復仇心。

  我要親手贏得奧運的參賽資格,並且用此來否定母親的一切。

  我的功勞全部歸我,像我母親那種人,休想分到任何一點名譽或喜悅。

  1991年一月初的全日本錦標賽。

  兼具世界錦標賽代表評選性質的這一場賽事,我竟然錯失了被認為幾乎是十拿九穩可以取得的代表資格。

  除了賽前的調整不足外,由於連日來躺在房間內都沒有進食的緣故,導致我的體重驟降。我帶著與最佳狀態相去甚遠的身體參加比賽,讓許多相關人員及支持者大失所望,我的表現差勁透頂,這或許是自作自受的最佳典範。

  確定失去代表資格的當晚,我徹夜未眠。

  我整晚都在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麼。

  唯一確定的是,這個家我已經待不下去了,我想盡快前往別的環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10 PM

  【Ⅳ  Sowhat?(多敏妮克·米勒──三級)】

  在奧運中出戰並親手奪下獎牌,而且最好是金色的──

  為了這個在我心中從未有過絲毫動搖的目標,15歲的我毫不猶豫在地滑冰世界中邁進。

  而在這過程中,我得到了生涯第一個重要頭銜。

  在去年的世界青年組錦標賽,以14歲之齡奪得銀牌光環的我,獲得特例晉級資深組的資格。而我之所以繼續留在青年組,除了是教練的希望,當然也是因為我想在青年組贏得更高一級的世界頭銜。

  更遑論今年的賽事,還是在我的出身國美國舉辦。在震耳歡聲簇擁下表演的國際大賽,如果能夠贏得優勝,不知道心情會有多麼愉快。

  2004年,花式滑冰世界青年組錦標賽。

  主辦國是我的出身地美國,地點位於明尼阿波裡斯。

  美國媒體的焦點,當然非我莫屬。

  但是,外國記者們則稍有不同,他們居然將我冷落在一旁,將焦點集中在一名年紀才剛滿13歲的俄羅斯少女身上。

  前所未有的天才──

  在俄羅斯,曾經有名表現驚人的少女被部分評論者給予如此評價;當時我所知的也僅有這樣,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當時的我完全不會去注意其他選手,原因或許是我當時的心思都放在透過訓練讓實力提升的過程上;而在比賽過程中,我也幾乎不會去看其他在我之前上場的選手表現,僅專注在自己該做的事情上。在我確立自己風格的過程中,會讓我列為參考的,也只有我所尊敬的女王艾瑞沙·杜布裡以及沙托勒·葛羅夫兩位選手而已。

  而那位在年初才剛滿13歲的少女,之所以能在世界青年組錦標賽當中出戰,也是因為國際滑冰聯盟肯定其在少年組賽事中所展現的成績與實力,才允其通過的特例,當時美國的滑冰聯盟則對這項措施表示反對。表面上,反對的理由是為了防止進展過快而導致選手一蹶不振的惡性連鎖效應;然而實際上,他們心中應該是另外打著算盤才對,為了延緩那名天才少女登場的時間才是事實。

  美國滑冰聯盟的不安成真了。

  隔年2005年。

  因為在世界青年組錦標賽的傲人表現,再度動用特例晉陞資深組的那名少女,開始在不敗之路上大步邁進。接著,她更在世界錦標賽當中,擠下企圖奪下三連霸的美國女將艾瑞沙·杜布裡,坐上新女王的寶座。這是她以滿14歲還不到兩個月的年紀所創下的壯舉。

  而在隔年的奧運,在女單項目有著傲人傳統的美國,則因為莉雅的出現而黯然失色,並且嘗到了無牌結束的屈辱。

  在那些消息靈通的人心中,恐怕都早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這名少女的出現,等於象徵著美國霸權的結束。

  ***

  ──請把更多心思放在我身上。

  這或許是最主要的原因,而這也成為我在約四年半前,離開我最初的教練波尼·雷尼奧的理由。

  我的第二個教練,麥特·傑克普斯,讓我表現得比過去更好。因為他旗下雖然有許多學生,不過他總是將我放在第一位,當然,那也是因為我是他旗下最有希望的選手。

  「看來你今天狀況不錯。」

  「是啊,今年應該會贏吧。」

  在我即將上場前,聽見場邊的麥特出聲,我也立即回應。

  但是,在他說出例行祝福語之前的微妙停頓,讓我心中不禁產生一絲疑慮,這也是因為我當時所置身的緊張狀態導致我如此敏感。

  「朵拉,願上帝祝福你。」

  這與其說是習慣,還不如說是一種儀式,麥特總是會在我即將上場前對我說出這句祝福的話……這句話讓我恢復冷靜。

  「謝謝,麥特。」

  我以手在胸口畫出十字,對四方觀眾回以笑容,然後滑向場地中央,我以數次變刃動作滑行至表演開始的位置。

  世界青年組錦標賽,預賽。

  在仍採用舊式6分評分制的制度下,重要的是名次分數。

  由於是預賽的關係,體育館內並未坐滿觀眾,即使如此,觀眾仍對我發出音量驚人的歡聲,讓我在興奮狀態下等待音樂開始。

  這場大賽,相信將會變成以我多敏妮克·米勒為主角的大賽──

  ***

  ……我回到飯店休息時,從麥特口中聽到了消息。

  傳聞中的俄羅斯少女取得B組的首位。

  這代表在預賽結束的時候,她和A組首位的我處於相同的位置。

  這消息讓我感到意外,就算她真如世人評價所言,但是從少年組升上青年組所面對的水準可是截然不同,備受期待的新秀最多能以上位成績通過預賽就很不錯了。

  而在我看到分數表後,我的驚訝卻轉變成恐懼,因為她無論是技術分數或藝術分數,全都只有5。8與5。9兩種數字,這個成績完全在我之上。

  「不過,這也是你今天還未拿出最佳表現的關係。」

  「話是這樣沒錯……」

  我今天確實在三圈路普跳時右手觸地,並且在沙克跳時只轉了兩圈;雖然以冰刃起跳的跳法並非我不擅長之處,但是今天剛好連續都在這個部分發生失誤。

  而且6分制是一種相對評價的制度,多少會有組別上的差異。

  分數充其量只是種參考──

  「朵拉你聽好,從明天的短曲開始,你可得拿出實力才行。」

  「我明白。」

  麥特為了確認競爭對手的狀態,都會將B組選手們的表演全數看過,那個天才少女也不例外。

  這其實是一件只要我開口問就能知道的事,她展現出什麼樣的表演?

  ……但是,我因為害怕所以無法開口問:取而代之,我所問出口的是──

  「她叫莉雅·朱迪耶夫──」

  從此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忘記這個年輕巨星的名字。

  「我先去抽籤。」

  我和麥特示意之後便離開房間,步向下榻飯店內的抽選會會場。

  由於雙方明天都是最終組的選手,那個天才少女肯定也會在會場。

  ……我的雙臂開始發顫抖。

  ***

  隔天,女子短曲項目。

  由昨天預賽A、B兩組的前三名,共計6人組成最終組。以我為首的6名選手,各個都是被看好的熱門人選,當然莉雅也包括在內。

  昨晚,各電視台的體育新聞似乎都將她當成話題,雖然這場賽事是在熱衷花式滑冰的本國舉辦,但是終究只是青年組的比賽,這種局面實在非比尋常。

  另外,昨天的我別說是新聞了,任何電視節目我都沒看。

  人偶──

  這是我昨天在抽選會場初次見到莉雅時,所冒出的第一印象。

  有著一對大眼睛的漂亮臉蛋與秀髮,晶瑩剔透的肌膚,其誇張的透明度甚至讓人感覺泛出青白色的色澤。穿著黑色女用套裝的嬌小身軀,環繞著一層讓人感覺不到任何『人味』的非生物氣質。她那異樣呆板的表情,或許也是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之一吧。

  由於她是越級參賽,因此身材較其他選手嬌小,面孔也十分稚嫩。畢竟她是在未達規定年齡的情況下以特例出賽,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讓人驚訝的是,她的年紀看起來甚至不像她原本身分的少年組選手。

  記者們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在我之上。

  即使如此,在我看來,她依舊沒有顯露任何怯場或緊張的態度,她絲毫不在意眾多對準自己的攝影機鏡頭,也沒因此依靠身旁的女教練。

  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她不發一語地表明這種態度。

  ──朱迪耶夫小姐──

  在同時閃爍的閃光燈簇擁下,外表10歲的女孩踏著與她體格無異的嬌小步伐,走近抽選箱,抽出號碼牌,她將緊接在我之後上場……

  【美國代表選手,多敏妮克·米勒。】

  廣播聲叫到我的名字,我接受麥特和往常一樣的祝福後,便就表演開始位置。

  這天響起最大歡聲的場內觀眾,在我擺出準備姿勢的瞬間便自然壓低音量……適度寂靜地和我一起等待音樂響起。

  ***

  三次跳躍、三次旋轉、連接步與飛燕式連接步。

  以總共八項技巧所構成的表演,沒有任何失誤,在最終以拿手的畢爾曼旋轉,為表演劃下句點的我,贏得了滿場觀眾起立鼓掌。克服身為地主選手或其他因素帶來更為強烈的壓力,讓此時的我充滿喜悅。

  我一邊朝著四方觀眾揮手,一邊步向場邊……

  就在這個時候,我和她──和下一個表演者擦身而過。

  我亢奮裡頭所帶有的志得意滿突然間消失了。

  「怎麼啦?朵拉,不高興嗎?」

  「沒有,我很高興。」

  我在吻與淚的椅子上如此回應著坐在我身旁觀察我表情的麥特教練,我明白自己此時的笑容是勉強擠出來的。

  「不過,畢竟還只是短曲而已嘛。」

  「嗯。」

  我用符合我平時作風的態度應付,但是──

  「咦……?」

  會場公佈的分數讓我感受到意外的壓力,5。7的分數竟異常的多;若考慮到目前最終組在我之後只剩兩名選手要出賽的情況,我原本以為就算有幾個5。9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最後也僅有一名美國籍評審,在第二分數中給了我5。9的分數。

  當聽見或許和我抱著同樣感想的觀眾們發出強烈的噓聲,讓我一時恢復鎮定,但是這股不安仍無法徹底平復。

  「怎麼會這麼低?」

  「是啊。」

  雖然麥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但是……他其實應該都明白,他明白我會拿如此低分數的原因,也明白以無失誤完成表演的我為何臉上沒有喜悅。

  「也罷,我們走吧。」

  「不。」

  我立刻表示拒絕,我不需要這種多餘的保護,麥特對我的保護讓我感到不耐。

  另外,在名次分數方面,9名評審則是一致都給了我目前第一名的分數,當這個結果出現在銀幕上時,觀眾們才總算發出釋懷的歡呼。

  我的分數超越了之前佔據第一名的那個日本丫頭……這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下一名選手,俄羅斯代表,莉雅·朱迪耶夫。】

  光是廣播出她的名字,便立刻造成全場觀眾的騷動;真不知昨天她的亮相,究竟是以多誇張的形式被新聞報導出來。

  留在吻與淚的我,眼前不遠處就能看見一名年紀約三十過半、身材發福的女性教練似乎正對莉雅傳達一些指示,而在圍牆的另一側、站在冰上看著教練的少女,則是穿著有許多飄逸裝飾及荷葉邊的橙紫色混搭服裝。無論和教練或是和其他青年組選手相比,都顯得十分嬌小的身材,不管怎麼看都還只是個小孩子,但是,她的實力高深莫測──

  我保持著坐姿,視線固定在她身上。

  我要看看這個突然成為我競爭對手的少女,究竟會拿出什麼樣的表現;既然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表演,那麼我就在這裡看個仔細吧。

  少女對教練的指示輕輕點個頭……之後便幾乎一動也不動,此時她身處牆邊,也就是場地的末端。表演的開始位置大多是在場地中央附近,從角落開始的表演可說是十分罕見,但是這麼做,豈不是讓她原本就十分嬌小的身軀顯得更沒有存在感嗎?此時,我心中有著另一個期待產生如此結果的自己。

  她一動也不動地以背對場地中央的姿勢佇立,就在吻與淚附近,距離我不遠的她,還是帶著一臉美麗的冰冷面孔。

  她簡直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緊張,而且我還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

  就像是潛藏的能量……等待即將到來的覺醒──

  場內響起了輕快的打擊樂。

  她緩緩睜開原先緊閉的雙眼……

  乍變──

  我看見了難以置信的光景。

  美麗的人偶剎那間轉變成一名滿溢豐富色彩的少女──

  她背對著我,轉身面向評審與觀眾,隨著節奏輕快的樂曲滑向場地中央。

  我直盯著她富節奏感的背影,即使我的聽覺……被場中湧現的掌聲所撼動,我的視線依然緊緊跟著她的身影。

  光憑著情感上戲劇化的覺醒,僅僅是這樣的表現就贏得了觀眾的掌聲。

  當她抵達場地中央、面對評審席後,便維持這樣的方向在冰面上畫出直徑約3公尺的小圓圈。在這當中,她以上身動作增加豐富性,並且也不時熟練地加入轉向動作。

  她很快又再度展現橫越場地的動作,她連肩膀及頸部的簡單動作,甚至包括翻飛的裙子在內,都帶著穩定的節拍,並且應和著每個微小的音符。

  華麗的操刃技術,反覆的轉向與滑冰動作,沿著圍牆邊構成複雜的連接步──並緊接著跳躍。

  從起跳到空中姿勢都堪稱完美的三圈菲力普跳落地後,她保持落地姿勢,用右手在自己的頭上拍了兩下,這個動作也正巧與打擊樂的節奏重疊──

  ……這還只是來回路線中的單程而已,只不過是她從場地這一頭到另一頭的橫越動作,還不算是直線連接步,但是卻已經展現出如此的密度以及說服力。

  只見她從落地姿勢直接進入旋轉。

  那是以駝轉、坐轉、換腳坐轉的順序進行變化的高速組合旋轉,她以獨特的手部動作呈現其獨創性,最後則是以手固定高舉的單腳之立姿旋轉做結。

  她順著旋轉結束的動作加速之後,便開始朝我所在的方向再返回。雖然就身材比例來說,她的手腳算是相當修長,不過整體來說仍舊十分嬌小;然而和其體格相比之下,那不相稱的加速時間、力量、冰刃深度、速度感、魄力、大幅度的轉身動作──

  立刻是沒有助跑加速的三圈勒茲跳──緊接著,是只有靠落地腳起跳的兩圈路普跳。

  「這……」

  從我來不及掩住的口中發出了這樣的驚歎。

  這次會是一場以多敏妮克·米勒為主角的大會──以麥特為首的許多人都曾這樣激勵我,就連我本人也對此深信不疑。

  然而不對,這根本完全走樣。

  這女孩到底是什麼東西──

  ***

  ……錯愕。

  13歲少女令人難以置信的表現。

  我感覺不到任何真實感,我甚至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場品味極差的夢境當中。

  我從場邊的深處看著比賽會場,看見比我表演結束時更加熱烈的起立鼓掌;還有,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已經起身離開了吻與淚。

  場內觀眾首先對出現的分數產生一陣騷動,接著立刻轉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從吻與淚的位置看著大型螢幕上的嬌小少女,臉上紅潤的膚色及急促的呼吸似乎也反映著她所感受到的滿足;但是,她真的明白那是對她的讚揚嗎?

  她的反應異常的平淡,對一個獲得三個6。0及十五個5。9的選手來說,這樣的反應實在可用異常來形容。原本以她的年齡來說,甚至連參賽資格都沒有,莫非她將這種不合常理的分數視為理所當然嗎?

  「朵拉,你現在別想太多,後天還有長曲要比。」

  「……也對。」

  返回休息室的路上,麥特教練看出我的心思,這麼出聲對我說道。

  短曲結束時,莉雅·朱迪耶夫排名第一,我則是第二,而第三名的日本丫頭則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邀請前三名選手出席的記者會。

  我因為被拖長的藥檢時間耽誤,沒來得及出席這場記者會。

  ……說不定,是我下意識拖長藥檢時間的;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想出席這場記者會的意願,坐在那個莉雅旁邊,我能說什麼嗎?

  根據看過記者會的麥特轉述,在記者會開始被問到對自己表現有何感想的莉雅,透過翻譯用俄語說道。

  ──和往常一樣──

  她似乎只做了這樣的回應,從昨天的預賽突然備受矚目,並在短曲以驚人表現獲得許多個6分的成績,突然在比賽中轉為活生生的物體、全身上下充滿謎團的莉雅,每個人都在猜測她究竟會說出什麼樣的發言,但是每個人都引頸期盼的發言,卻以僅僅1秒鐘的時間結束,這種狀況讓記者們大感無力。

  據說,她有一半的問題都僅以YES或NO來處理,這簡直連麻雅·北島(註:麻雅·北島為玻璃假面【又作『千面女郎』】的女主角)都會花容失色。

  「她的樣子應該是明白問題的意思才對,看起來不像是不懂英語的關係。」

  「我想她的反應應該不是英語程度的問題吧。」

  我帶著明顯的負面情感,斬釘截鐵地說著。

  而且,這不會只是這場大會的問題,她──莉雅·朱迪耶夫──只和我差兩歲,是和我相同世代的滑冰選手。

  明年我就會晉陞到資深組,但是,莉雅應該也會再度以特例成為資深組選手吧,在這之後的世界錦標賽,以及奧運……肯定都會有她的身影。

  奧運金牌──這是讓我持續練花式滑冰的最大目標。

  我相信總有一天,那至高無上的光芒會在自己的胸口閃耀,我懷抱著這樣的夢想一路努力至今。

  「米勒小姐!」

  前方有一群記者朝我跑來,我努力轉換自己的心情,露出笑容。

  「請問你對今天的結果有什麼看法?」

  「嗯,我覺得很不錯。今天自己最注意的部分就是不要在跳躍中失誤,並且要到最後都不能失去速度,由於這兩個目標今天都有做到,因此我很滿意……不過分數比預料中低,讓我有些驚訝。」

  我以較為保守的方式表現出自己對評分的不滿,或許這其中也是我下意識地想操作媒體使然。由於這場賽事是在美國舉辦,因此媒體也多是來自北美,自然會比較偏袒自己國家的選手。

  通常在評分制度的賽事中,鮮少會有超級新人突然竄出、瞬間站上頂點的例子。一般都得靠著比賽建立成績,再加上隨之建立而起的知名度獲得評審的青睞後,才有辦法得到可能贏取勝利的分數,但是……

  如果是特別優秀的存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仔細回答問題的我,心中浮現出一股慘淡的晦暗之氣,那是極具真實感的想像,是難以顛覆的未來。

  如果我無法在明天的長曲中贏過她……我或許這一輩子都贏不了她了。

  我的夢想,彷彿就這樣輕易地被人抹煞。

  ***

  女子單人長曲當日。

  我化好妝、走出房間後,便看見麥特等在門外。

  「喔、你今天挺漂亮的嘛。」

  「用不著說這種廢話。」

  即使明白這種帶刺的態度絕對無法為我帶來任何幫助,我仍舊這麼做了。

  世界青年組錦標賽的比賽日程中,女子單人項目的短曲與長曲之間會間隔一天;我原本認為這會讓我的心情多少獲得平復,但是……正好相反。

  因為昨天麥特在練習場中,建議我需要採取徹底的保守策略,這是為了保護我免於被許多與滑冰無關的媒體,趁著天才少女出現的話題把我當成襯托用的比較對象。

  雖然我能夠明白這麼做的道理,心中的不耐卻仍讓我難以忍受,這裡明明是美國啊……

  比賽短曲當晚,我的身心被衝擊與壓力糾纏,整晚都無法入睡。因為這個緣故,我原本認為昨天能夠好好睡上一覺,然而實際上我也只睡了5個小時左右;會對化妝的話題感到厭煩,多半也是受此影響。

  此刻,我正面臨比過去更大的壓力,這與去年世界青年組錦標賽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麥特,幫我拿冰靴。」

  「會不會太早了一──」

  「你別管啦。」

  距離最終組的表演時間正逐漸逼近。

  我開始穿上冰靴,我穿冰靴的時間和平常相比……早了許多。

  場內呈現座無虛席的景況,讓人難以相信這是青年組的比賽。雖然今天是最受歡迎的女子單人長曲要登場的日子,但是如果沒有掀起話題的天才少女存在,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莉雅為最終組的1號表演者,而我則是最終表演者。

  賽前6分鐘的練習時間,我主要以跳躍來確認冰的觸感,同時讓身體漸漸熱起來。場中的選手是從全世界青年組選手中篩選出來的6名菁英,不過,我對此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畢竟我去年也曾在最終組當中出賽,並在最後獲得第二名的成績;今年我應該是以優勝候補的身份,在自己的出身地美國高奏凱歌才對。

  但是,現在觀眾們投注在天才少女身上的視線,明顯地在我之上。

  她每一次的三圈跳躍都伴隨著在我之上的歡聲與驚訝,全都是因為那名身高才130公分出頭的少女……正確來說,是女孩,那名女孩所展現出來的躍動。

  我在感受到壓力的同時,內心的不滿也持續地膨脹──

  「哇啊……!」

  ──瞬間,我明白自己出了什麼事,我和其他選手發生了激烈的碰撞,而且還是幾近正面相撞的撞法。

  我立刻檢查自己的身體,撞到的部分有點疼痛……所幸只是淤青的程度。

  無論如何,這都是對方太過粗心的緣故。

  由於連日來累積的不耐,我打算向撞到我的人──

  「啊!」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那個日本丫頭傲慢的面孔。

  ──和數年前沒有兩樣。

  「給我小心點,臭丫頭。」

  發現自己說出超乎預料的惡言惡語,讓我瞬間有些焦慮。

  雖然那丫頭應該根本不懂英語。

  「◎×□&▲。」

  ……她回了我一些聽不懂的東西,我從她的表情與語氣中感受到侮辱的意味。

  「你這是什麼意思?矮冬瓜!」

  「#◆~*%☆¥∵?」

  煩躁的感覺讓我難以忍受,誰聽得懂你們偏僻東洋島國的語言啊?

  對方最多大概也只知道我是去年大會的銀牌得主,但是,我卻知道──

  「+b●$!」

  「閉嘴!吵死了!」

  看見那處於激憤狀態的死丫頭,讓我也跟著火了起來。

  這就發生在全場觀眾,而且是在全世界的媒體面前,我知道這樣十分難看,而我就是無法克制。

  「Σ■Qr!」

  「你這……!」

  不過是個臭丫頭──

  「Fu☆☆☆☆☆……」

  雖然我沒有大叫,不過的確說出了禁止播放的用語,之後我非得好好懺悔才行。

  「朵拉!」

  從場中傳來叫住我的聲音,不只麥特,就連看似那丫頭教練的日本人及其他數名人員,都穿著一般的鞋子連忙趕到場中。

  雖然正在爭吵的我們已經被拉開,但是那個不知節制的丫頭,被人從後方架住之後,仍不停地大吵大鬧。

  早她一步恢復冷靜的我以輕蔑的視線看著她,就在這個時候──

  「★ssfucker!!」

  ……那丫頭怒喊出的句子確實是英語沒錯。

  我轉頭望向麥特,看見他也露出吃驚的表情,我果然沒有聽錯。

  我火氣整個衝了上來……不只如此,我全身都充滿冰冷且純粹的憤怒。

  那丫頭就在不斷的抵抗中被拖出冰面。

  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思考也完全停擺,只是……

  我的視線的確帶著想將那丫頭活活燒死的殺氣……

  ***

  在我的出身地美國所舉辦的世界青年組錦標賽,如此重要的賽事才不值得為了那個丫頭毀掉。

  我在極短的時間內掃去心中的陰霾,將注意力拉回比賽上,但是……

  「你在上場前都要集中精神。」

  麥特以強硬的態度如此命令道。我直到6分鐘的練習時間結束,都遲遲無法決定是否要看莉雅的表演。

  最後,只剩下第1號上場表演的莉雅留在場中,她今天穿著寬鬆的淺黃色表演服裝,和前天一樣待在教練旁邊聽從指示,表情也和之前一樣呆板。

  ……可是,從那一瞬間開始。

  和人偶沒兩樣的少女就會突然──

  「我不看,因為我就是我。」

  我心中湧現出一股恐懼,我對麥特這麼說完之後,便快步走向選手休息室。

  告知她即將上場的廣播以及觀眾震耳欲聾的允呼,不久便從我身後傳來……

  在當天早上的公開練習當中,每個選手的使用曲都會放過一次。

  當時我聽見了莉雅長曲使用的曲子,是選用與短曲截然不同的寧靜曲調,而且是首連主旋律為何都十分模糊不清的樂曲。樂曲整體都不同於比賽常用的節奏與架構,大提琴的音色隱約散發著散文般的頹廢色彩,整首樂曲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任何高潮起伏,並且在這樣的情況下迎向尾聲。

  原本這應該是相當魯莽的選擇,年紀連青年組都不到的選手,根本就不該選用那樣的曲子,但是如果是那個女孩,當然就另當別論了。

  突然……我專心傾聽周圍的聲音。

  觀眾們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大家並沒有特別喧鬧,場內觀眾的歡聲理應連休息室都能聽見,但是聲音卻意外地微弱。

  我心中開始產生一絲淡淡的期待,天才少女大概也會緊張吧,搞不好她正在連續失誤也說不定。

  ……我實在待不下去了。

  「喂!朵拉!」

  「我去看一下。」

  我不顧麥特的制止,快步通過走道,來到能一眼望盡滑冰場的位置,在那裡,我看見與前天完全相反的光景──

  ……整座體育館籠罩在低迷的氣氛中。

  像這類沒有高低起伏的曲子,要以表演來呈現是相當困難的事;就算完成跳躍或旋轉,音樂本身沒有起伏的話,表演勢必會流於過度單調;在這種含糊不明的樂曲當中,選手必須完全靠自己的動作詮釋賣點及高潮。

  她滑冰的動作仍是一派優雅,動作的編排及表現也十分完美;無損於流暢性、幾乎看不出加速動作所連接的跳躍也順利落地。對一般滑冰選手來說,這類純粹是毫無特色的背景音樂能被詮釋到這種地步,自己實在只能佩服,但是──

  在觀眾席間的氣氛並非是看得入神或著迷,一定要說的話,還比較接近困惑。

  北美的滑冰迷基本上都偏好旋律分明、氣氛熱鬧的音樂,她在短曲時所選擇的快節奏音樂就是投其所好,而產生相輔相成的效果。

  這讓我感到些許安心,雖然莉雅的確呈現出了精彩的表演,但是與全場觀眾瘋狂為她鼓掌、喝采的狀況相比,目前這種情況確實讓我輕鬆不少。

  觀眾的情緒和前天相較之下,明顯有很大的落差;就算她擁有多麼高超的技術,這都不是能夠拉攏觀眾的表演。

  ……但是,評審就另當別論了,在內行人眼中,這項表演的完成度的確無可挑剔。

  莉雅配合大提琴的獨奏將彎曲的雙臂向外延展,施展蹲坐式旋轉;她接著起身、後仰身軀,轉變成後仰弓身旋轉,每個動作與曲調的調和、呼應,都完美得讓人不寒而悚。

  旋轉結束後,她暫時停在原地,僅靠上半身的動作表演,她的表現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是13歲少女擁有的水準。

  那表情與曲調同樣朦朧且超脫世俗,她的雙眼帶著難以形容的陰影,令人無法測度。

  就連由靜轉動的過程也都極為流暢。

  莉雅加速之後便換成單腳滑行,接著加入兩個方向的轉身動作,最後僅以左腳在冰面上前進。

  「……不會吧?」

  她打算就這樣直接起跳嗎?

  當頸項間突生的寒氣竄過背脊前的那一刻,我的懷疑轉為確信。

  我的恐懼成真,只見嬌小的身軀以菲力普跳一躍而上──但是!

  她的轉軸在空中偏斜──

  「啊……!」

  我低聲叫了出來。

  那個看起來與失誤無緣的少女摔跤了──她在三圈菲力普跳時摔跤了。

  我忍不住輕舉握拳的右手,我實在無法壓抑自己。

  果然如此!就算是天才少女,也不過是個13歲的女孩,現實世界中沒有那麼順利的事情,應該要讓她得到一些教訓才是。

  我原本消失的鬥志在瞬間重新點燃,視線直盯著滑冰場;莉雅那絕無僅有的失誤讓我重新燃起希望。

  我有勝算──

  ***

  莉雅真不愧是天才少女,她在那次失誤後,仍未顯露出任何破綻。

  此刻,她以兩圈艾克索跳完美落地,緊接著進入鷹式滑法。她以優美的滑冰動作在冰上畫出圓形,接著將腳直接壓向身體內側,在圓圈內部加入更小的圓。

  隨後,她緩緩減低速度……直至靜止。

  悠揚且抽像的3分半鍾結束了。

  雖然觀眾發出了響亮的歡呼,但是並非像前天那樣的起立鼓掌,全場的氣氛也沒有當時那麼熱烈。

  雖然我並非從頭開始看,但是在終盤那相當於她最後三圈跳躍的菲力普跳,其失敗肯定會帶來不小的影響。

  她目前仍是優勝的頭號候補人選,雖然她是該組中第1位表演者,但是第一分數仍出現大量5。8的高分;不過,當觀眾看到第二分數,所有評審都給予5。9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則明顯地冷淡許多。

  觀眾所期待的,並不是難以理解的表演。

  ***

  世界青年組錦標賽,將由身為最終表演者的我來為女子單人劃下句點。

  我的長曲與莉雅正好相反,是節奏明快、符合觀眾喜好的表演,使用曲主要是用數首70年代熱門歌曲的無歌詞版本組合而成。

  「朵拉你聽好,注意在路普跳之前的速度別太快。」

  「我知道。」

  我對麥特的指示點頭回應;這幾天來,我的路普跳狀況不盡理想。

  當廣播提到多敏妮克·米勒這個名字的瞬間,場內氣氛立刻抵達沸點。想當然,在莉雅上場前,場內氣氛也不會有我這般熱烈,畢竟這裡是美國。

  緊接著,是觀眾連續齊聲高喊USA的聲音,這讓我更加興奮。

  只要是在這座體育館內,我就感覺自己無所不能──

  「願上帝祝福你。」

  「謝謝。」

  我用手在胸前畫出十字之後,便進入場地中央。

  場內轉為寂靜……現場都預備妥當。

  首先響起的是節奏強烈的搖滾樂。

  在表演開始之初,觀眾隨著音樂打拍子的聲響讓我充滿幹勁;當然,這也是在設計表演時便已經列入計算的因素。我本期的表演,原本就是將目標對準在自己主場舉辦的世界青年組錦標賽,不、就算說我是為此才留在青年組也不為過,我已經有萬全的準備。

  我在滑行中不停揮舞著右手,在帶動觀眾的氣氛後便開始加速。

  首先是最初的組合跳,我調整呼吸──

  在三圈勒茲跳落地後……再來兩圈托路普跳。

  在勒茲跳落地時,觀眾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盛大歡呼聲,當我第二跳落地時,臉上早已堆滿了笑容。

  但是,我不能鬆懈,因為接下來是最近狀況不佳的三圈路普跳,我在預賽中也是在這個動作落地時,發生右手觸地的失誤。

  我稍稍控制自己的速度,在沿著曲線軌道滑行時計算起跳時機。

  慎重地起跳──然後成功!

  我順利完成三圈路普跳,配合音樂擺出慶祝的動作。

  接著從駝轉變換成坐轉、後仰弓身旋轉到變換姿勢;隨後是變換軸心腳,再度開始蹲坐式旋轉。在觀眾熱烈的聲援之下,我的旋轉逐漸加速。

  當我從旋轉中恢復姿勢之後,便立刻準備下一個跳躍,今天的跳躍一定不會失誤。

  中盤是慢拍的節奏,表演將從高速配合上跳躍為主的序盤,進入融合多樣表現的部分,這部分同時也有讓身體稍微休息的作用,不過並非採用抒情歌曲的曲調,而是選擇帶有喜感的路線。

  我在場地中央背對評審、面向觀眾席,我抱著胳膊、歪著頭一臉不解的模樣,我以立於冰上的右腳跟為軸心,半轉面向場地正面之後──這才發現評審的存在。

  我驚訝地險些向後跌倒,只見我拚命晃著雙手、努力保持平衡,此時觀眾席上發出的笑聲與掌聲,讓我明白表演有了效果。

  接著,我雙手叉腰並立起冰刃前齒,當觀眾以為我要邁步前進時,我又停在原地跳起輕快的踢踏舞步,緊接著又在冰上一踏,進入旋轉。

  叫好聲未見停歇的冰上體育館,此刻已經變成了音樂會現場。

  表演終於來到尾聲,我一口氣加快節奏──

  在鋼琴響起的高音域樂聲當中,我也高舉握拳的手,晃著腦袋煽動場內氣氛。

  目前為止的跳躍全都成功,只剩下最後的高難度動作。

  三圈托路普接三圈托路普。我將旋轉三圈的連續跳躍安排在表演最後;如果能在最終盤完成這個動作,肯定能大幅提升評審的印象。

  我調整呼吸,專注在跳躍上──

  我讓左腳的腳尖點地、右腳外刃起跳。

  第一跳的距離比高度重要。

  ──落地,隨即立刻起跳。

  當我第二跳在空中旋轉時,便已經確信自己將會成功,因此……

  「──YES!」

  在我右腳接觸冰面的瞬間,我忍不住大叫出聲。

  跳躍已經全部跳完,再沒什麼能讓我擔心了。

  在爆發熱烈歡呼的場內,我配合著極為強烈的搖滾節奏施展直線連接步。

  我以默劇動作表現彈吉他的模樣,以單腳短促跳躍一路前進;我身體俐落地旋轉,連接在3字轉後的迴旋動作,讓觀眾放聲尖叫。

  迎接尾聲的動作,首先是畢爾曼旋轉,接著是換腳後的蹲坐式旋轉。

  結束前的後向立姿旋轉,由於音樂已經徹底被歡呼掩蓋,或許讓旋轉時間有稍微拉長了一點,即使如此,我相信自己仍在音樂結束的同時,分秒不差地讓身體停止。

  ──完美。

  我早就已經忘記自己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沒錯!這肯定是我到目前為止最出色的一次表演了。

  起立鼓掌的觀眾們多半早在我表演結束前,就已經從座位上起身了。

  ──USA!USA!USA!──

  不絕於耳的喝采歡聲。

  這裡終究還是美國,美國人獲勝才能讓觀眾感到喜悅,他們真正想看的,不用說,當然是我的勝利。

  我全身都盈滿亢奮感。

  我成功地將美國對我的鼓勵化為力量,讓自己立於世界青年組選手的頂點──我當時如此確信著。

  ***

  出乎意料──當這樣的現實出現在眼前時,每個人的第一個反應都是驚訝地睜大眼睛。

  犯下跌倒失誤的莉雅,最低也有5。8高分的第一分數,輪到我時卻是五個5.7其中甚至還出現了5.6;而且,莉雅的第二分數全都是5.9。在這一瞬間,等於宣告了我將無法贏得優勝。

  實際上,我的最終成績也是第二。

  場內充斥著強烈的噓聲──

  此時,我也明白地表示我的不滿,我看著大型螢幕的表情相當扭曲,並與身邊的麥特對望一眼後不斷地左右搖頭,隨後誇張地攤開雙手。聽見觀眾附和我的舉動發出噓聲,我也更進一步煽動場內的氣氛。

  這並非裝腔作勢也不是演技,我內心確實不甘、難過……甚至還有絕望。在她犯下嚴重失誤後,我則展現出了完美的表現,如果這樣不算贏,那要怎樣才算贏呢?

  我明白自己打算靠觀眾的喜好,讓我和莉雅的表演有所區隔,但是評審觀察的角度與我不同。無論使用何種音樂,只要能夠充分詮釋其曲調,就沒有理由不給予分數;而莉雅那與短曲表演有一百八十度轉變的長曲呈現,則是在完全忽視群眾需求的情況下,展現出高超的競技性。

  ……即使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我仍然無法接受。

  頒獎典禮上,觀眾給我的歡呼遠超過其他兩人,不過贏得優勝的選手,卻是小我兩歲、站在頒獎台頂點才勉強與我身高相近的嬌小少女。

  雖然我這次算是連續奪銀,但是我真正想要的還是金牌。從下個賽季開始,我便會晉陞為資深組選手,我已經永遠拿不到世界青年組的最高頭銜了。

  事後聽麥特的說法,聽說莉雅除了菲力普跳跌倒之外,其他表現全都是零失誤。3+3的組合跳是以勒茲跳起跳,連接步及組合旋轉的難度及完成度也都在我之上,但是──

  9名評審當中,有8名都認為那個13歲少女勝過擄獲觀眾喜好的我,僅有1名美國籍評審給了我第一名的分數;也就是說,實際上所有評審都一致認為是莉雅獲勝。

  而在日後,我還聽說那位美國籍評審在會議中遭到警告,因為他在長曲中將我列為第一的判決,可能會被視為過度偏袒本國選手而引起非議。

  賽後的記者會場。

  第二名的我與第三名那個日本的……賤丫頭,分別坐在莉雅兩側。

  我的心情比前天拖長藥檢時更為惡劣,但是,今天我的態度和那時完全相反,因為我實在無法對這個結果默不吭聲,我展現了最優秀的表演──我心裡有著這樣的自負。

  現場氣氛彷彿反應了我當時的心境,從北美記者佔多數的記者群當中,甚至能感受到陣陣殺氣。

  「朱迪耶夫小姐,請問你身為最年輕的冠軍,現在的心情如何?」

  莉雅透過翻譯瞭解問題之後,便以俄語簡短地回應。

  「呃……因為摔跤,所以不滿意。」

  翻譯人員說出來的英語,給人感覺……有些微的猶豫,大概是因為莉雅的回覆太過簡潔,因此讓翻譯人員慌了手腳吧。

  不過,這方面記者們也都清楚,因此立刻又開始下一個問題。

  「請問你在賽前有預料到這種結果嗎?」

  「……有。」

  「聽說你是初次參加這種規模的賽事,請問你有感覺什麼不同之處嗎?」

  「……還好。」

  由於莉雅回答的內容實在太過簡短,反倒讓翻譯人員顯得有些難堪,但是又不能擅自加油添醋。

  如此簡潔地回應已經不是對採訪感不感興趣的問題了,就某種角度來說,這或許也算是個人特色吧,但是,她坦言讓眾多觀眾表示不滿的勝利是在自己預料之內,而且還對優勝完全沒有任何感動與興奮。

  至少,這絕對談不上是會讓人抱持好感看待的態度。

  「米勒小姐,請問你對這次比賽的感想。」

  「我對今天的長曲相當滿意,我很想對今天聲援我的觀眾們道謝,那對我有很大的幫助,不過我對評審的判決無法接受。」

  我適度表現自己的心情後,看見提問的記者也頷首表示滿意,看來對方也找到該如何讓這場記者會得到效果的方式。

  「你認為今天自己應該贏得優勝嗎?」

  「是的,我的確如此認為。」

  要清楚說出這句話多少需要一點決心,我隨後若無其事地注意身旁莉雅的態度,但是她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那麼,請問朱迪耶夫小姐,你認為你獲得勝利是合理的結果嗎?」

  「……是的。」

  雖然莉雅本人只有點頭,但是翻譯還是如此詮釋她的反應。

  「可是,你有犯下嚴重的失誤吧?」

  「So what?」

  ──!?

  ……這是莉雅說的。

  突如其來的英語發言,而且是跳過翻譯的直接回應,發問的記者表情顯得有些退縮,現場所有人也都大吃一驚。

  我不禁將視線轉向身旁,眼中所見的是莉雅態度平淡的美貌。

  「當時會摔跤是因為壓力嗎?」

  聽見其他記者發問,莉雅轉頭望向自己斜後方的翻譯人員。

  但是就我來看,她似乎自己能夠理解問題的內容。

  「那是偶然發生的失誤,因為我沒有任何會感到壓力的理由。」

  翻譯回答後,立刻又有其他記者起立發問。

  「似乎有很多觀眾都對你的優勝感到不滿,你對於這點有什麼看法?」

  無論是發問的間隔或是內容,都明顯開始夾帶著負面情緒。

  So what──這句話,自古以來就絕對不是一句帶有和平及體諒的詞句。

  此刻承受最多壓力的人,應該就是那位翻譯人員吧。

  「她說,因為這裡是美國。」

  翻譯人員小心翼翼地說著一字一句、被夾在為數眾多的記者與莉雅之間,絕對不容許有任何的翻譯失誤,現場就是充斥著這樣的氣氛。

  「雖然身為美國人的我這樣說有些不妥,但我自認我們算很公平。」

  其他記者接著發問……其實比較像是發表見解,而莉雅則以簡單的肢體動作回應。

  「她的意思是才沒那回事。」

  將莉雅的肢體動作轉換成語言的翻譯人員,又接著注意到朝自己投來的補充說明……莉雅開口補充她的意見了。

  雖然我完全不懂俄語,但是也感覺到事態非比尋常,始終都簡潔回話的莉雅,第一次像這樣認真闡述她的想法。

  而在我眼前的大批記者當中,某些看起來像俄羅斯人的記者,此時莫名地興奮起來。

  聽完莉雅說話內容的翻譯人員,在間隔一拍之後──

  「我對這次的結果感到慶幸。因為無論多麼偉大的運動,如果評審的判決受到觀眾意志影響,那麼就等於淪落為低俗至極的表演了。」

  「──??」

  現場瞬間掀起一陣騷動,記者們各個面面相覷,有些人則迅速動起手中的筆。

  在記者的最後端,我看見自己熟識的記者趕忙詢問身邊看似俄羅斯人的記者,剛才她真的說了那些話嗎?

  ……看樣子,是不會錯了。

  我緩緩地將視線轉向左側,但是我無可避免地看到在視線目標更後方的座位上,那個第三名的賤丫頭,她竟然會因為莉雅做出這樣的發言而露出一臉敬佩的模樣。

  以多敏妮克·米勒為主角的大會──

  我錯了,打從一開始,我就根本不是主角。

  ***

  ……上帝為何要將莉雅那樣的存在送到我面前呢?

  我在長曲失敗的當晚,不停地認真思考著這件事。

  對比賽結果的不滿已經從我心中消失。

  實際上,在記者會上殺氣騰騰的人,大多是平常沒有接觸花式滑冰的一般媒體,而以往應該會偏袒美國的花式滑冰專業雜誌記者,態度反倒特別冷淡。區區一個失誤根本無法彌補我與莉雅的差距,這就是他們的想法。

  我並不願意接受這次失敗,但是在反覆回想比賽、重看錄影畫面之後,我才發現差距是如此明顯,我只能接受失敗。

  我懷抱著憧憬、夢想,不斷努力到現在。

  我想參加奧運、贏得獎牌,顏色當然是……

  但是從那場比賽之後──或許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對獎牌顏色的希望就這樣消失了。

  未符合參賽資格年齡、以特例參賽、一舉在世界青年組錦標賽奪冠,包含精彩的表現在內,她在記者會上的那一幕也立刻傳遍世界。莉雅·朱迪耶夫在短短數天之內,便成了世界最出名的13歲少女,同時,美國媒體則是一片嘩然,在多數責難她發言態度傲慢的批判聲中仍存有支持的聲音,並在許多場合變成爭論的話題。

  不過唯有一件事,所有的媒體人員無論國籍為何,心中都有共同的認知。

  就是莉雅·朱迪耶夫,肯定會成為下一代的冰上女王。

  另外,那個賤丫頭的訪談則是被徹底忽視,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想到這次的狀況,她連一點附加價值都沒有。

  雖然在記者會上也有記者問到我之前與她的衝突,但是我決定將真相壓到檯面下,因為那實在太過低俗,我連開口提及都嫌骯髒……

  而那丫頭對那件事也是含糊帶過,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那件事;這或許也要歸功於莉雅造成的衝擊實在太過強烈。

  話說回來,我真沒想到竟會有如此低劣的女人,明明完全不會說英語,卻偏偏知道那種骯髒到無可救藥的句子,那畜牲連品性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

  櫻野鶴紗──

  我實在無法想像,她竟然是和響子相同國家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13 PM

  【Ⅴ  床邊的憂鬱藍調(至籐響子──三級)】

  獲得2002年冬季奧運參賽權──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人正位在我當時的主場──紐約州寧靜湖,我那時候正在寄宿家庭裡享用早餐。

  這個過去曾兩次舉辦冬季奧運的城市,從1999年春季之後,便成為我的主場所在。

  新教練是波妮·雷尼奧。

  她是花式滑冰中罕見的黑人女性,並且也擁有相當的知名度,因為愚蠢至極的原因離開赤阪教練、離開祖國的我,最後被波妮教練收留;雖然由波妮的妹妹管理之寄宿處已經住了幾名學生,她仍舊讓我加入那些人當中,展開我全新的生活。

  隔年,我如願站上世界錦標賽的舞台,連同我資深組經歷第二年的去年在內,已經是連續出場,並且都留下了不錯的成績。至籐響子的名字,開始象徵世界上幾個屈指可數、為人所知的滑冰選手了。

  而今年,就在我迎接19歲的2002年,正是我期待已久的奧運年。

  今年日本擁有兩個代表名額,當時的我已超越安友毬,實力、名聲皆以日本王牌之姿君臨日本滑冰界,我被選為代表已是眾所公認、無庸置疑的事實,接著──

  從賽季開始便維持絕佳狀態的我,立刻就成為內定選手。

  雖然我心中還沒什麼真實感,但是總而言之,我前往奧運──前往夢想舞台的出場資格已經確定了。

  ***

  波妮的特點在於實行徹底的平等主義,無論學生的優劣或受期待的價值多寡,她教學時都會花費同樣的功夫與時間。

  雖然乍看之下是相當完美的制度,但是對這種做法的反應仍是因人而異,朵拉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由於她是個表現優秀、將來備受矚目的選手,因此對於教練對待自己與其他選手無異的做法感到焦慮;在壓力的累積之下,她最終選擇離開。

  在波妮的學生當中,擁有最高水準表現的我,則認為這個環境讓我本身十分舒適。在這裡無須費心爭取教練的關心,雖然每個人接受指導的時間有限,但是教練的指導也十分能掌握重點。

  最重要的是,這個滑冰團體擁有相當充分的滑冰場使用時間,有很多時間讓選手播放音樂、練習自己的表演內容;這種環境在日本是十分罕見的。

  而每週一日的休息也是我過去從未有過的經驗,因為就算是不影響練習的休息,母親也不允許我這麼做。

  此時,也是我首次擁有會讓我感到愉快的練習經驗。雖然在神樂阪的時候也多少有過愉快的經驗,然而追根究底,原因總是出在我母親身上,被強迫──或許是出於這樣的意識深植在心底,要當時的我發自內心感到高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現在正置身在沒有母親監視、沒有母親干擾的地方,我能以自己的意志學習自己想要的滑冰。

  當然,身為世界級的花式滑冰選手,練習絕對談不上輕鬆,但是我卻深深感受到有生以來初次體驗到的充實感,我感受到自由,還有人生的樂趣。

  只是──

  不可思議的是,即使我身邊有許多條件不錯的異性,我仍舊一直與戀愛無緣。

  或許只有這點仍擺脫不了那件事的陰影。

  ***

  我已經獲得奧運參賽資格,因而放棄參加一月的全日本錦標賽,全力為奧運做好準備。

  之後,終於到了二月──

  運動與和平的慶典,舞台就在鹽湖城。雖然同樣在美國境內,但是距離寧靜湖卻相當遙遠;自從我來到美國之後,這種感覺有時會讓我感到些許的不知所措。

  可是,肩負日本選手團掌旗手重任的我,卻在即將飛往日本之前身體突然出了狀況;由於我原本是在健康管理方面相當嚴謹的人,因此我和身旁的人都不認為這是生病,大家都覺得或許是因為奧運的壓力使然。

  但是之後,我竟然開始感到噁心、發燒、四肢無力、頭痛。

  最後是嘔吐……

  我暫緩返回日本的計劃,前往醫院接受診察。

  診斷的結果是──A型肝炎。

  當時我所知道的也只有病名而已。

  會帶來什麼影響?多久能夠治好?

  面對我的提問,醫生開始細心為我說明。

  ……而我所追求的夢想,也隨著醫生的說明逐漸瓦解。

  我將掌旗手的資格拱手讓人。

  但是,我僅將其視為暫時的處置,在我強烈的要求之下,主治醫師及波妮承諾幫我向日本奧運委員會隱瞞我得到A型肝炎的事實。

  即使我當時的症狀非得住院,我仍然不願放棄,我選擇相信奇跡。

  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3歲小孩被迫度過如地獄般的日子,我希望自己多少能獲得一些補償;同時這也是四年前、當時15歲的我第一次自己主動設定的明確目標。

  一切都是為了奧運──

  結果,我只能躺在醫院病床上,透過電視觀看開幕典禮。我就這樣看著取代我任務的選手高舉著日本國旗進場,我無法克制自己不產生這樣的想法──原本在那裡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雖然我居住的是一間高規格的單人病房,但是由於無須進行手術,因此費用幾乎都是住房費。對靠大會獎金及冰上表演賺錢的我來說,這些花費不成任何問題。

  據說,我得的病通常要花上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才能痊癒,但是我當然無法等那麼久。

  女子單人開賽的日程是在奧運的最後階段,我在那之前一定要設法──

  ***

  開幕典禮隔天。

  「嗨!響子。」

  「波妮……」

  這完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訪客。

  在她的學生當中,參加奧運的選手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名代表德國的男子單人選手,以及一對代表法國的冰舞搭檔,因此她現在應該是在鹽湖城照顧他們才對。

  「因為一開始是雙人項目,所以我就抽空過來了。」

  波妮將探病用的哈密瓜放在床頭,並看著我說道。

  「狀況怎麼樣?」

  「……很不舒服。」

  我老實回答。

  因為黃疸──由於肝功能衰退,導致膚色泛黃的症狀,如果只是膚色也就算了,但是連雙眼都發黃,實在教人難以忍受。

  「可是,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聽我這麼一說,波妮皺起了眉頭。

  「不放棄什麼?」

  「距離女子單人開賽還有10天,只要狀況能稍微好轉一點……」

  「你打算帶著枯黃的臉上場嗎?」

  「我可以用化妝掩飾。」

  「那眼睛怎麼辦?」

  「只要讓眼睛充血,應該就能──」

  「──響子。」

  聽到波妮強行打斷我說的話,讓我產生不好的預感……

  「你聽我說,我已經向日本的奧運委員會說過了。」

  「……說什麼?」

  「說你生病的事。」

  我的情緒瞬間飆漲,放聲對著眼前的波妮怒吼。

  ……我原本想這麼做,然而別說是大叫了,我連像樣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或許是持續不退的高燒讓我的身心都變得相當衰弱。

  ──你少自作主張!我對奧運有多麼期待,你能夠明白嗎!?

  我原本想說這些話,不過仔細想想,我真是無可救藥的自以為是。

  例如朵拉,她對奧運的執著恐怕就和我一樣,甚至是在我之上──

  而波妮卻用她的笑容包容我此時尖銳的想法。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逞強吧?」

  「……嗯,大概吧。」

  我放鬆力氣,任憑身體隨生理狀況及重力擺佈;我視線的正上方是天花板,還有早已看膩的褐色吊扇。

  我簡直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那是我小時候絕不會被允許的身份。

  看來我也變囂張了。

  「說不定,其實我也不清楚。」

  「真是那樣的話可不得了呢,要我幫你削水果嗎?」

  「不用了。」

  我看了一眼床頭的水果籃,裡面堆滿了許多探病用的水果。

  「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自己挑喜歡的吃吧。」

  「不行,你得自己把這些全吃掉。」

  「我真的沒有食慾。」

  其實我在住院之後,因為相信奇跡,於是不顧身體的拒絕信號,硬逼自己吃下許多東西,但是那種奮鬥終究只會得到與嘔吐量成正比的空虛。

  ……現在我已經告別做那種傻事的時候了。

  「我空出的名額……」

  「嗯,好像要由候補選手代替你出場。」

  「說得也是。」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用自暴自棄的口吻回應。

  但是,我同時也開始思考,我到底是從哪裡感染的?

  由於這種病有潛伏期,因此不會是在發病前後得到的。我寄宿的房子是波妮的妹妹所有,她家裡有四個年幼的孩子,全部都很調皮,成天渾身爛泥……

  我閉上眼睛,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

  「現在你就好好休息吧,你還是有希望參加世界錦標賽的。」

  我用埋在枕頭裡的腦袋稍稍點了幾下。

  然而,這微小的動作卻意外地刺激了我的淚腺。

  「對了,我幫你買來一些打發時間的雜誌,就是這些,不過都是些普通的流行雜誌──」

  「好不甘心……」

  我閉上眼睛阻止眼淚流出,取而代之的是──

  「我好不甘心。」

  我開口說道,或者該說,是這句話自動從我口中跑出來的。

  我說完這句話後就沒再開口,我明白剛才那句話已經表達了一切。

  短暫的沉默──雖然我沒有回望對方,但是我能感受到波妮的視線。

  「現在的你或許還無法想像,但是奧運是不會跑掉的,奧運每四年舉辦一次,一定還會再來的。」

  吊扇在挑高的天花板下慢慢轉動著,雖然我因為發燒使得眼中的景物看來略顯模糊,但是我視線的焦點始終放在吊扇的中心。

  「響子,有一點希望你不要忘記,你將來還會持續進步,奧運不過是你在路上一個中斷點而已。」

  我就是要經過那個中繼點,才能首次讓自己的意志轉換成具體的結果,如果不能站上那個舞台,那我這四年來的一切……不、是我到目前為止的一切,都會失去意義……

  對我來說,花式滑冰是母親強迫我走上的軌道,而母親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在那軌道之上,名為奧運的最高峰;但是,現在我自己對奧運的渴求,更在我母親之上。

  我在強制之下不甘願地學習滑冰,我從未感到快樂,能讓我這樣的人生擁有意義、讓我感受到存在意義的東西……

  ──除了奧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如果我不能在奧運出賽,就無法繼續前進。

  我並不想說奧運之於其他人都沒有之於我來得重要;但是,奧運對我的意義終究是與一般人不同。

  即使如此……

  波妮說的話仍多少讓我有些釋懷。

  當波妮離開病房不到10分鐘,護士便走進我的病房。

  「至籐小姐,您的母親來電找您。」

  由於我關掉了手機電源,所以母親除了直接打給醫院,也沒有其他和我通話的手段。

  「對不起,我不接。」

  「那麼,我就說您正在休息……」

  「不,請您照實告訴她,告訴她我可以接電話,但我就是不想和她說話。」

  護士略帶不悅的表情離開病房後,我便翻過身,這是我在波妮來探病之前都一直克制的舉動。

  怎麼會在這個時期得到肝炎……我腦中浮現出母親如此失望的表情。

  我女兒要參加奧運──她之前說不定曾到處這樣炫耀。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可真是愉快。

  現在這種想像是我唯一的慰藉。

  ***

  結果,我也被迫缺席一個月後的世界錦標賽。

  雖然我和奧運時相比,狀況多少有好轉,但是由於食慾不振導致體重下降,發燒及頭痛的症狀也尚未痊癒;身體的倦怠感讓我連走路都覺得難過,一個無法完成兩圈跳、不到30秒就沒力的選手,勉強上場也無濟於事;聽說以A型肝炎的症狀來說,我的發病期算比較長的。

  我從四年前就打從心底期待的奧運季終盤,就在病床上度過。

  還有四年──

  在我眼中,這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時間。

               ※※※※       ※※※※      ※※※※       ※※※※     

  【Ⅵ  神選之人(多敏妮克·米勒──二級)】

  如果沒有那次邂逅的話──所謂的人生,就是由這樣的偶然構成。

  告訴我這件事的人,多半不是牧師;雖然我是虔誠的基督徒,但是會讓我印象深刻的句子,卻大多是在教會之外的地方聽到的。

  實際上,如果沒有那次邂逅,我可能永遠都無法從無聊與封閉當中脫身吧。當時年紀只有10歲的我便已經明白這個事實,雖然距離現在也只是約一年前左右的事,但是我明白這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

  沙托勒·葛羅夫。

  她在1998年冬季奧運花式滑冰女子單人項目中贏得銅牌,之後便轉為職業選手,在兼顧以冰上表演為主的各項活動時,也熱心投入栽培選手的工作。

  自從我在電視上看見她在空中優雅飄動的捲翹馬尾身影,從此便永生難忘。

  對我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超級驚喜。

  我聽說自己崇拜的沙托勒,為了發掘有豐富潛力的孩子要舉辦公開甄選;而且,如果成為她特別欣賞的孩子,她還會全額負擔學習滑冰的費用──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就如同字面形容的一樣,高興得跳了起來。

  ***

  也許這麼做會有人說我忘恩負義吧。

  回想我學習滑冰的過程,波妮·雷尼奧可說是我的大恩人,如果不是這位黑人女性教練收留了我,我肯定不會置身在如此幸福的現實當中;但是,對波妮教育方針不滿的人其實不只我一個,因為也有其他選手為了相同的原因而離開這裡。

  另外,還有費用的問題;雖然這只需將來成功時再償還,但是如果能夠被沙托勒視為優待生,那就完全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了。其實我到波妮旗下之後,所積欠的費用還不到五萬美元,像我這樣擁有天分的人,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也能輕鬆償還才對。

  沙托勒舉辦公開甄選的地點就在寧靜湖,和我平時進行練習的滑冰場相隔僅有開車約30分鐘的距離,從這裡立刻就能抵達。

  但是為求謹慎,我還是決定找人商量,商量的對象是我的好友,來自日本的至籐響子。

  「嗯~~如果你感到不滿的話,我也不會強迫你留下來。」

  「不滿……算是吧。」

  我們身在練習場建築物外的一片草皮上,我們在草皮上吃著簡單的餐點,同時也對響子坦白我心中的想法。

  她在今年春天來到美國,來到寧靜湖這裡,是一個相當漂亮、溫柔且容易親近的人。雖然一開始她還無法流利地使用英語,但是經過數個月的現在,她在日常會話方面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有天分的人會有更多時間進行練習,教練也會花更多心思來指導,我覺得現在這樣下去,我是不會進步的。」

  當時還是孩子的我已經多少能掌握自己的個性了;我不算相當合群的人,在性格上和我不合的人也相當我。

  這樣的我卻和響子特別談得來,我什麼都能對她說,她也都會用心傾聽。在我年幼的心中已經可以明白,這都有是因為她擁有極高的包容力,她真的是一個十分珍貴的朋友。

  「教練不也都有給你相當正確的建議嗎?」

  「可是,她每次都在我希望多注意我一些的時候,乾脆地到其他人那裡……」

  當響子來到波妮身邊時,便已經擁有單人選手當中最為優異的水準,她高超的技術、精湛的表演,對當時10歲的我來說,也是令我崇拜的對象。

  同時,她的英語也有部分是我教她的。

  「我明白你很崇拜沙托勒,但她是否也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教練,這可還很難說喔。」

  「嗯,所以我才打算去確認看看。」

  「這樣啊……」

  這個時候,或許我們正抱有相同的感情,如果我的才能獲得沙托勒肯定、轉到其他滑冰場,那麼我就會和響子分隔兩地;雖然想到這點就會讓我感到寂寞,但是……我的決心已無可動搖。

  ***

  我搭了30分鐘的計程車──和過往的那時相比,這簡直不算什麼。

  我從波妮的妹妹家中獨自搭計程車來到這裡,來到這座橢圓形冰上體育館。不需搭便車就能抵達目的地,實在讓人感到慶幸,但是自從無須為計程車費煩惱之後,我反而會對那場刺激的冒險懷念不已。

  冰上體育館裡面通常一邊是花式滑冰,一邊在進行冰上曲棍球;也可能是一半在舉行比賽,另外一半則是開放給一般民眾使用;內部擁有兩座滑冰場的橢圓形冰上體育館,在這方面的分配就十分方便,而且在較大的主滑冰場那裡,甚至還準備了相當數量的觀眾席。

  沙托勒·葛羅夫在今天舉辦的甄選當然是在主滑冰場進行,觀眾席上坐滿了孩子們的家屬,氣氛相當熱絡。

  參加甄選的選手總數超過30人,雖然這次甄選的對象是少年組以下的選手,但是放眼望去,也能看見已經在其他教練旗下學習滑冰沒多久的年幼孩童,仍然特地來參加──這樣的人似乎不多,這是當然的。

  甄選一開始,起初是觀眾席上響起掌聲,緊接著滑冰場中響起了歡呼,這都是因為沙托勒·葛羅夫現身的緣故。

  看見她臉上優雅的笑容,以及和去年奧運時沒有兩樣的捲翹金色馬尾,我的心臟便怦然作響。

  當我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比其他孩子們多往前站了一步……我也因此和沙托勒四目相對──

  我連忙退回人群當中,低頭用手按住胸口,我的心跳瞬間又加快了不少。

  「我相當高興,今天能有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裡。」

  一聽見期待已久的聲音,我便再度抬起頭。

  現在在對方眼中,我應該只是和其他孩子站成一排,但是……

  ──我是多敏妮克·米勒,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在你的啟蒙下開始滑冰的,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當我在心中這麼說著時,便看見沙托勒對我露出微笑……我是這麼認為的。

  負責甄選的人是沙托勒與其他3名甄選人員,共計4人。

  我們在事前被告知,雖然沙托勒願意自己負擔訓練費用,選出想要栽培的孩子,但是如果其中沒有讓人滿意的對象,仍有可能出現全部不合格的狀況。

  參加者首先自己挑選要分在初學組或經驗組;甄選會是以兩組各佔一半的方式進行。初學組首先是從前滑及倒滑的滑冰動作開始,接下來則是簡單的跳躍、旋轉、飛燕式滑法等動作,每人在自己能辦到的範圍內一一展現自己的實力。

  我選擇經驗組那一邊,依照甄選人員的口令完成交叉滑行、轉身、跳躍等動作。雖然我在艾克索跳方面還不穩定,但是也已經擁有實行所有兩圈跳躍的功力。我看見甄選人之一正頻繁地在手中記事本上做紀錄,這讓我不禁好奇自己獲得多少分數。

  起初都在觀察初學組的沙托勒,在一段時間之後,便以優雅的滑冰動作來到這邊,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的我,立刻毫不猶豫地展現自己引以為傲的畢爾曼旋轉,雖然甄選人員並未下達旋轉的指示,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想讓沙托勒看見我的實力。

  不久──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是叫做……」

  被沙托勒詢問的甄選人員開始翻起資料,這是在我預料之中的發展,聽見這段對話的我,立刻主動滑到她的面前。

  「我叫多敏妮克·米勒。」

  我對這一瞬間不知抱持著多少期待。

  啊、你就是當時那個女孩!?

  「很高興認識你,多敏妮克。」

  ……和我想像的不同。

  一時的失望雖然十分強烈,但是畢竟和以前相比,我的髮型和穿著都不一樣,身高也長高了不少,可能她再過一會兒會想起來也說不定。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滑冰的?」

  「大約一年前左右。」

  「才一年就有這種程度?真是厲害。」

  雖然不是最好的劇本,但是被沙托勒肯定的喜悅仍讓我不禁露出笑容。

  「你的教練是哪位?」

  「是波妮·雷尼奧。」

  「是波妮的……」

  對方看來難掩驚訝,因為沙托勒自己在一年之前也還在接受波妮的指導。

  「那麼,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

  「我想換個新環境,我有得到波妮的允許。」

  沙托勒點了點頭,之後便對我露出溫暖的微笑。

  「你回去繼續進行甄選吧。」

  「好的!」

  我興奮地滑動身軀,回到分組當中。

  能在沙托勒面前滑冰的喜悅,加上我又是所有參加者當中表現最傑出的一個,讓我滿臉得意。雖然我明白比起目前的實力,天分及未來性才是甄選的重點,但是努力成為第一自然不會有錯;更何況,我開始學滑冰才一年多一點的時間,短期的突飛猛進也是天分的指標之一。

  「沙托勒,麻煩你來一下。」

  「有什麼事嗎?」

  「在隔壁滑冰場上有個很厲害的孩子。」

  場上只留下這段對話,沙托勒便從這裡離開。

  剩下一位甄選人員,仍持續在對我們進行評鑒,並且不時地動筆在記事本上做紀錄。身為甄選會的參加者,我當然也非得繼續強調自己的實力不可。

  但是,我卻毫不猶豫地離開冰面,把冰刃收到刃架上。

  「有什麼問題嗎?」

  「我去那邊看一下。」

  面對沙托勒旗下的甄選人員,我竟毫不猶豫地實話實說。

  隔壁有個很厲害的孩子……過去從來沒有如此令我在意的存在。

  ***

  那是個東洋人,應該和響子一樣都是日本人。

  她穿著T恤搭配運動褲的輕便服裝,頭髮綁成兩條馬尾,年紀似乎比我略輕一點。

  ……至少,她的實力勝過現在的我。

  在我眼前,她完成了三圈托路普跳連接兩圈跳的組合跳。她的跳躍擁有高度,落地後流暢性也好;年紀比我小,還能完成三圈跳的女孩並不算多,更不用說是組合跳了。

  但是,為什麼這女孩會在這邊的滑冰場呢?她置身在開放給一般訪客的滑冰場內,穿梭於普通地在冰上滑行、走動及摔跤的顧客之間,進行自己的滑行、跳躍和旋轉。

  是因為她的實力特別優異,所以有另外的組別讓她參加甄選嗎?可是,從之前沙托勒跟甄選人員的對話來看,又不像是那樣。

  「不好意思,那位女孩是這裡的學生嗎?」

  「你說她嗎?沒印象呢。」

  我詢問場地管理人員,結果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於是,我在不被沙托勒他們察覺的情況下,繞到他們身後,悄悄接近到能聽見他們對話的距離。

  不知那人是否知道奧運獎牌得主正看著自己,她開始施展輕巧的連接步。那是冰刃動作迅速又俐落的直線連接步,一般顧客們發現了場中有個不得了的冰上小將後,也紛紛立在原地並獻上掌聲,而且──

  「你說得沒錯!那女孩真是太厲害了。」

  沙托勒興奮的側臉跟剛才看著我時的熱度截然不同。

  「我就說吧!?」

  「這可是個大發現呢!」

  ──我的心中頓時冒出了火花。

  ***

  事先回到甄選會場的我,看準沙托勒回來的時機,加快自己腳下的節奏,我施展了一邊串的跳躍、旋轉、連接步以及飛燕式滑法。

  我只花了一年又多一點的時間就達到這個水準,那個東洋少女肯定是練得更久,如果練習時間一樣,當然是我比較優秀,沙托勒一定也明白這件事。

  而且,就算是現在──

  甄選時間雖然已經結束,不過還不會就這樣發表結果;經驗組的每個人都還有一次機會,展現自己最拿手的跳躍。

  輪到我了,這次跳躍恐怕是我推薦自己的最後機會。

  我充分利用滑冰場半邊的空間加速,刻意挑戰自己尚未嘗試過的高難度技巧,也就是三圈跳,三圈托路普跳。雖然我在練習時從未成功,但是如果是在這裡……

  在沙托勒面前,或許會發生奇跡──

  我靠著自己和圍牆的距離計算時機,從前滑的加速連接半轉,將重心移到右腳外刃之後,靠著左腳前齒補助,起跳!

  成功了──我在空中如此確信。

  在我落地的瞬間後,我感覺自己的腰部接觸冰面,由於我身處牆邊,因此我隨後以摔倒的姿勢猛烈撞上圍牆。

  「好!甄選到此結束!各位辛苦了!」

  ……滑冰場中,響起沙托勒如此宣告的聲音,甄選結束了。

  沙托勒肯定看見了我的挑戰。

  我挑戰自己從未成功的跳躍,也出現了合理的結果,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地不甘心呢?

  我和其他人一樣並排在滑冰場的圍牆前。

  「我很感謝各位,今天有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裡,並且努力展現出自己的實力,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之前是那麼期待聽見沙托勒說話,但是現在我卻心不在焉。

  在結束前的最後那個摔跤讓我非常遺憾;如果那時成功──我不斷地在想這件事。

  因此也讓我的心意更加強烈,選我──我誠心誠意地祈求著,現在的我根本無法冷靜。

  此時的沙托勒,正一一向孩子們的親屬及在旁參觀的群眾道謝,隨後場內外都響起熱烈的掌聲,我也禮貌性地跟著鼓掌。

  「今天,我找到了想收為自己學生的人。」

  聽到這句話,周圍立刻產生騷動,大家面面相覷,許多孩子們口中不禁發出會是什麼人的疑問,並都抱著相同的期待,難不成──

  「小妹妹,如果方便的話,你願意到我這裡來嗎?」

  瞬間──我認為她在對我說話,我臉上充滿喜悅……

  如果沙托勒視線的焦點再靠近一點,換句話說,如果她真正說話的對象位置和我重疊的話,我肯定會做出讓自己永生難忘的丟臉行動。

  我順著越過我肩頭的視線望去──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對馬尾上。

  那個東洋少女正站在圍牆外,沙托勒似乎是要邀請她進入這片滑冰場中。

  「我可以讓你成為奧運金牌選手喔。」

  銅牌得主的邀約讓全場瞬間產生一陣騷動。

  ……除了那位少女之外。看她的模樣似乎聽不懂英語,此時陪在她身邊的中年婦人正在幫她翻譯剛才沙托勒說了什麼,那位婦人也是東洋人。

  「她說很感謝您的邀請,但是很抱歉,她無法接受您的提議。」

  ……聽見婦人的英文轉述,現場的騷動轉變成驚愕。

  「她說,自己身邊已經有一位最好的教練了。」

  我無法相信,我實在不敢相信,那個少女竟然拒絕沙托勒的邀請。

  在我看來,那甚至是一種罪。

  其他人……尤其是我,是多麼地──

  「是嗎?真是遺憾。」

  沙托勒明顯地表現出失望。

  雙馬尾女孩和那位婦人很快就從這裡離開了,不知他們是否有察覺到沙托勒的反應。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孩子,她肯定是個有機會摘下金牌的天才,真是太遺憾了。」

  實在無法放棄──沙托勒臉上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那女孩叫什麼來著?」

  「我記得是泰瑞沙……合查,還是……」

  「雖然或許會被人家認為我們死纏爛打,不過還是再試著跟她聯絡看看吧。」

  沙托勒這麼跟甄選人員說完之後,便將視線拉回大家身上。

  「各位,請你們在這邊稍等一下。」

  ***

  事後我才得知。

  那名綁著雙馬尾的少女──櫻野鶴紗,她當時只是湊巧來到自己教練在寧靜湖的朋友家中渡假兼避暑而已。因為附近就有滑冰場,並且又正逢對外營業時間,所以她才會在那裡滑冰;而就因為她在那裡滑冰,才讓沙托勒對她念念不忘。

  聽說她完全不知道當時在進行甄選。

  ……數年後,那個可恨的日本賤貨被眾人視為我的競爭對手。

  那傢伙大概連做夢都想不到,我們早在五年前的世界青年組錦標賽產生激烈碰撞之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另外,沙托勒被那個賤貨拒絕之後,各挑選了一名男孩跟一名女孩進入自己門下,但是他們並未被視為優待生,費用也都個別由家長負擔。

  我覺得自己也很可能受到邀約,但是那已經僅止於想像了。

  因為當沙托勒去找那個賤貨的時候,我也掉頭離開了甄選會場。

  ***

  當我前去參加甄選的時候,我便下定決心要離開波妮身邊。

  雖然我一時之間失去歸屬,但是波妮·雷尼奧之所以有對學生到最後一刻都照顧有加的評價,確實並非浪得虛名。

  「麥特·傑克普斯?他可是位名教練呢。」

  「是嗎?」

  響子和我靠在練習場的牆邊交談著。波妮幫我介紹了新教練,用來代替對我的餞別,而且,她還願意特別為我負擔部分費用。

  「他曾經栽培出女子世界冠軍,作風應該也會符合你的個性吧。」

  「那就好。」

  雖然他是美國籍的教練,但是我對他並沒有什麼印象;交雜期待與不安的想法讓我歎了一口氣。

  「對了,朵拉,你剛才說的那件事,那女孩真的是日本人嗎?」

  「好像是,聽說是叫鶴紗·櫻野。」

  雖然我並沒有想記住這個名字的意思,但是這個名字卻已經深深刻劃在我的記憶當中;她的長相,還有動作也……

  我承認她有天分,但是,我卻無法對她抱持任何正面的印象。

  「似乎挺棘手的呢,我也得留意才行。」

  「用不著擔心啦,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我居住近一年半的寧靜湖。

  這是一座很棒的城市,我很喜歡這裡。

  我下一個住處則是新教練麥特·傑克普斯本人的家,地點是在東岸的紐約。雖然從地圖上來看,就在下方不遠處,然而卻也不是能輕易往返的距離。

  「到時會很寂寞吧……」

  「朵拉,你是怎麼了?我們還是隨時都能見面的,不是嗎?而且總有一天,我們還有機會在比賽場上一較高下呢。」

  響子把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

  我在高興的同時,也感到些許驚訝。

  和我們美國人相比,響子平常面對所有事都只用言語表達,不知是因為響子的個性,還是因為文化的差異。

  「如果那天真的到來,我可不會放水喔,朵拉。」

  「我也是。」

  提到這個差異性,還有一個更耐人尋味的現實。

  開始滑冰的經過、家庭環境、目前所走過的道路等等……

  這些我們都徹底相反,徹底到會讓彼此失笑的程度。

  ──這或許就是讓我們彼此能有共鳴的原因吧──

  響子曾這麼說過,雖然我不是很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卻把這句話記得很清楚。

  在這麼多差異當中,我們有個堪稱唯一的共通點,我們發現願望的過程雖然截然不同,但是以結果來說,我們都尋求著相同的目標。

  「鹽湖城奧運肯定是響子的天下,你要贏得優勝,然後變成職業選手喔。」

  「優勝……職業選手?」

  「因為,響子要是繼續待在業餘圈子裡,我不就永遠都拿不到冠軍了嗎?」

  「拜託,你把我當老太婆啦?」

  這次,她用溫暖的手撥亂了我的頭髮。

  大概得等到下一次,也就是七年後的2006年冬季奧運,我才能出場吧。

  那個時候,響子也才23歲。

  「響子,如果有天我們能夠一起參加奧運,那一定很棒。」

  「是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17 PM

  【Ⅶ  悲劇女王(至籐響子──四級)】

  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參加奧運──

  我沒能實現這份朵拉與我共同抱有的熱切想法。

  而且,我輸給了她最敵視的16歲少女。

  而這嚴苛的狀況,從冬季杜林奧運的前一年,也就是在2005年世界錦賽即將開始之前,我的惡運就開始了。

  在這場大會中,日本預定派出的女子單人選手有我和另外一人,滑冰新銳──櫻野鶴紗。對日本的滑冰聯盟來說,最優先考慮的就是在這場大會中,為明年杜林奧運爭取到三個參賽名額,而只要我們兩人都在這場大會中拿出應有的實力,這個希望自然就能如願。至籐響子此時已是全世界評審都認識的冰上名將,以2004年大會第六名的成績為首,過去四次在世界錦標賽中出戰,都曾拿下前十名的成績;而另一位櫻野鶴紗,則是2004年世界青年組錦標賽的銅牌得主,同時也是進步顯著的年輕新秀。

  如果是這兩人,一定能爭取到三個名額──大家都認為有極高的可能性。

  但是,命運偏偏在這時背叛了我。

  ……到了這種地步,我甚至不知道是否真能僅用一句『命運』來形容了。

  事情是從我來到賽事舉辦地點後,右腳被診斷出發現龜裂骨折時開始。

  雖然確實十分疼痛,但是只要注射止痛針,也不至於到不能滑的程度。我打算不顧傷勢上場,這是為了日本,也是為了自己;至少也要維持兩個名額,為了達到這個最低要求,我非上場不可;我心中抱著這樣的使命感。

  雖然醫生和波妮教練都勸我放棄,可是我完全不顧他們的反對。我在練習時極力避免跳躍,只練習簡單的滑冰動作及旋轉,盡量減輕腳的負擔;但是在預賽前夕,我在練習兩圈跳躍落地時,感受到劇烈的疼痛,於是再度接受醫生診斷,因而得知受傷部位惡化的消息。

  旁人半強制性地要求我缺席,我在苦思之後,最後也只好同意。畢竟以我當時的狀態,別說前十名,就連通過預賽和短曲都有問題;這也是我判斷自己會拖垮成績,甚至可能導致日本名額減少才做出的決定。

  就這樣,原本幾乎帶著觀光心情同行的候補選手,突然要代替我遞補上場;然而,在開賽前夕才被告知情況的候補選手,根本連整理心情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候補選手只得在完全未進入狀況的情勢下出場,然後在預賽就遭到淘汰。

  我對此感到自責,我自責自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同時,櫻野鶴紗則肩負了強烈的期待,她雖然年僅15歲,但是在實力方面擁有相當的水準,她在預賽時的表現也讓人十分值得信賴,不過──

  她卻在壓力最大的短曲項目中兩度摔跤;此時我沮喪的心情,也許不下於場上的當事人吧,此時想要維持兩個名額,幾乎已經是絕望了。

  奧運的代表名額只剩一席,如果有兩個名額,壓力也許會減弱許多吧。我必須全力爭取,為了僅剩一席的代表資格,我得和天分勝過自己的對手──

  2005~~2006年的奧運季節。

  從賽季開始,我緊張的情緒便超乎想像。我待在遠離日本的寧靜湖,持續過著難以入睡、食不下嚥的日子;由於身為得到特別節制飲食的花式滑冰選手,因此多少可以將這種狀態安上心理性節食的名目,但是減掉超過必須限度的體重,可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波妮注意到我這副模樣,相當為我擔心;寄居的波妮妹妹一家,也經常帶我到山上或湖畔散心。在接受旁人協助及鼓勵的大力幫助下,我得以獲得長足的進步,一切都是為了迎接非勝即敗的戰鬥。

  ……另外,在這段時期,我也與兩年前開始交往的戀人訂婚,他是我心靈的支柱。

  在大比賽時會怯場──這是櫻野鶴紗當時的弱點。

  賽季開始,和我同樣參加兩場大獎賽系列賽事的她,兩場比賽都在短曲項目中犯下嚴重的失誤。

  瞧見自取滅亡的競爭對手,我決定採取保守策略,不採用冒險的跳躍,減緩整體的滑冰速度,極力消除失誤……就結果來說,這或許就是我失敗的原因。

  消極的作風是無法對世界頂尖好手構成威脅的。

  在我被如此批評的同時,櫻野鶴紗則展現出放手一搏的表現,結果導致代表評選得延至年初的全日本錦標賽才能做出決定。不過,各方的事前預測都認為我較有希望。

  ……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感到壓力的狀況了。

  對於這場拖延到最終回合的代表爭奪戰,大眾的關切持續升溫,最主要的原因是櫻野鶴紗桀驁不遜的言行。雖然我認為媒體方面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是再怎麼說,她對媒體的應對方式實在是與眾不同。

  於是我受到了被異常放大的矚目,日本的大多數人都期望『悲運女王』的幸運來臨。

  來自日本的鼓勵信件、電子郵件、為了視察代表候補而遠道而來到寧靜湖的三代總教練;即使我身處美國,仍無法擺脫壓力,苦撐了13年才好不容易脫離母親牢籠的我,卻又被名為世間的新枷鎖緊緊束縛。

  到了2006年初,大家等待許久的全日本錦標賽。

  櫻野鶴紗在此時變得判若兩人。

  即使如此,我仍有充足的勝算。短曲時幾乎呈現完美表現的她,在長曲最後的三圈勒茲跳跌倒。身為最終表演者的我,只要能拿出無失誤、或是接近無失誤的表現,肯定能在毫無疑問的情況下進軍奧運。

  但是──

  ***

  長曲隔天,在飯店房間等待通知的我透過手機接到消息。

  是三代總教練親自打來的落選通知──

  我慎重地致謝之後,便掛斷電話。

  ……我陷入一片空白,我腦袋裡所有的理論思考都停止了。

  高樓的窗外是緩緩西沉的夕陽與街道,我走到窗邊,只是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從黃昏到黑夜,我甚至無法察覺這兩者間的變化。

  從外頭高樓層窗戶所透出的無數燈光,一路延伸到遠方。其中有一扇窗的燈光不停地閃爍,而我無心去思考其中原因;連同在大樓間點綴街景的車列在內,我只是看著眼前景色與變化。

  ……時間過了凌晨12點。

  我就這樣直看著窗外,度過了一天約三分之一的時間。先前我開始覺得景色變得模糊,但是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離開窗邊,由於持續站立的疲勞,讓我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之前那段時間,別說思考,我彷彿連疲勞和感覺都完全凍結了。

  長曲那天夜晚,也就是昨晚,我睡得還不錯,雖然心裡很在意隔天的評選,但是或許是一切落幕的安心感更在擔心之上。

  我確實犯下了令人扼腕的失誤,但是我也在極度的緊張中發揮不錯的表現。

  我闔上了眼睛,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滿足感。

  ──能做的我都做了,即使身體因為緊張而顯得相當僵硬,但是我的表現不錯,動作也都有出來,三圈+三圈的組合跳也有成功──

  ……一定要說出問題的話,就是那個三圈勒茲跳了。

  是否要選用終盤的高難度跳躍這個動作,會使得表演的印象、說服力、包括分數,都有顯著差異。我必須避免被評為消極,於是沒有選擇保守策略;我在倒數第二次的跳躍時,果敢地挑戰第二次的勒茲跳──

  「……唔!」

  那決定成敗的瞬間,首次在我腦海中鮮明重現。

  在起跳之前,我心中出現不該出現的猶豫。

  要按照計劃起跳?還是選擇安全的兩圈跳?或是……

  音樂繼續演奏,表演無情地持續進行,無法反悔也無法改變。

  在尚未擺脫迷惘及膽怯的狀況下,開始進入起跳前滑行的我被一股亂流侵襲。那是從我3歲開始,便累積在我心中長達二十年的沉重負荷。

  我看見圍牆朝我逼近,要是我繼續滑行會一頭撞上牆壁。

  我幾乎是被迫起跳。

  這是左右我人生的跳躍,我的本能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

  「啊──────!!!」

  我的雙拳深深埋在床中,我的頭、臉也是。

  ……直到天亮。

  ***

  「為什麼!?」

  我一按下手機的通話鈕,便聽到這樣的質問。

  「為什麼不是響子,而是那個傢伙?日本的滑冰聯盟有沒有腦啊!?」

  聽見似曾相識的句子,讓我不禁苦笑;同時,朵拉毫不修飾的措辭,也多少將我從沮喪的谷底中拉回現實。

  「既然不是像我們這樣靠全美錦標賽來一戰評選,那早早選擇響子不就得了?那傢伙在去年世錦賽可是第十七名耶!大家明明知道她的實力連響子的萬分之一都不到吧!」

  「朵拉,冷靜點。」

  從那次之後,我們每年都會通10次左右的電話,朵拉和我都會主動打給對方。

  不過最近這一陣子,我們通話的頻率突然增加不少,多半是朵拉在意我的狀況的關係,而她這份心意也讓我十分高興。

  「我沒問題的,已經沒事了。」

  從得知落選的消息算起,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以上的時間。

  現在美國那裡,應該是清晨,不過朵拉自己也是處於要準備全美錦標賽的狀態,讓她這樣為我操心,我實在過意不去。

  「竟然會讓那種賤貨參賽,這會在奧運史上留下污點的。」

  朵拉對櫻野鶴紗抱持著明顯的厭惡,自從兩年前在世界青年組錦標賽上的碰撞衝突之後,朵拉就始終將對方視為眼中釘。

  ──你要恨我也無所謂。

  在通知我落選的電話中,三代總教練對我這麼說道。

  恨意確實存在我的心中,為什麼你要……這類的想法,在我心中已經出現不只一次、兩次了。

  如果總教練是個會順人情、輿論做判斷,和多數大眾沒有兩樣的人,那我應該就會被選為代表吧。

  在獲得輿論壓倒性支持的我,和受眾人厭惡的櫻野鶴紗之間,當評選結果延至全日本錦標賽的那一刻起,三代總教練就被世人視為櫻野派,而在這次的結果之後,那種見解想必會更加強烈吧。

  但是,我明白事實並非如此,她只是努力做到徹底的公平,她擁有理所當然的情緒,同時也是個會在必要時變成機器的人。

  ……我終究只是凡人嗎?

  「響子……」

  聽見朵拉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怪異語氣,讓我貼著手機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樣。

  「你還會繼續努力吧?」

  「天曉得,我還沒決定呢。」

  老實說,我實在沒想到這個問題。

  賭上一切,迎接第三次挑戰──我思考到這裡時便凍結了。

  我感覺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時停止。

  ***

  當女子花式滑冰的代表選手確定之後,櫻野鶴紗與各方媒體的對立則越演越烈;遭到過度刺激的她終於爆發,甚至鬧出取消奧運資格的騷動,事後由於某位記者揭露,這全是部分聯盟人士與媒體聯手策劃的陰謀,讓她得以免於取消資格的處分。但是對於這整件事,我不禁打從心底感到憤怒,我覺得自己與櫻野鶴紗的競爭被人玷污了。

  同時,我也發現心中有些不可思議的想法。

  ──女子花式滑冰的櫻野,可能被剝奪奧運資格?

  看見這類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標題,我自然會聯想到一件事。如果她被取消資格,那取代她參加奧運的人,多半就是……

  這種想法讓我覺得十分無趣。

  我對這種假設毫無喜悅,也不抱任何期待。

  此時我並不知道有陰謀的存在,也不對櫻野抱有任何同情,我曾嘗試強迫自己想像代表資格交到我手上時的狀況……我怎麼樣也沒有任何想要出場的念頭。

  而且……

  ──響子,這可是好機會呢!

  被我一直拒絕接聽電話的母親,甚至不惜借用我好友的手機打電話來,只為了跟我說這種無聊的話。

  我當然立刻掛斷,這也讓我更加確信她是個無可救藥的女人……

  就算是我,也確實在剛得知落選的時候,多少有從世間批判櫻野的浪潮中得到慰藉,但是那終究也只是一時的情緒。

  杜林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我的內心對這件事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釋懷。

  陰謀被人揭穿,花式滑冰的代表人選不會更動。在這個時候,我心中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我想在櫻野出發之前和她見一次面。

  二月中旬。即使奧運已經開幕,櫻野仍不顧開幕典禮等種種因素,在承受世人批判的情況下,留在日本處之泰然地進行調整。

  同時,我也有一些必須了結的問題,而我決定選擇向小我7歲的競爭對手尋求讓我做出決定的契機。我和櫻野的指尋者高島優司教練取得聯絡,安排好在機場與櫻野見面的事宜。

  我們獲得少許的時間,獨處聊了一會兒,並且……

  ──那麼,請你一定要看我在杜林的表演,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退役的──

  留下這句話的櫻野,在奧運的表現十分精彩,雖然以些微差距錯失獎牌,但是仍舊展現出與其他選手不分軒輊的表現。

  是否要繼續現役的身份──我內心的指針明顯朝一方偏移。

  而這也牽動我必須做出另一個決定。

  ***

  「響子,你別鬧了。」

  「你所謂的別鬧了是什麼意思?」

  「這和先前說好的不一樣。」

  住在高層大樓公寓39樓的39歲男性。

  他是名大學醫院心臟外科的助教授,教授的位置也離他不遠了。

  芹澤麴──我的未婚夫。

  「我沒跟你說好什麼。」

  「沒有人到現在才這樣說的吧?」

  他的身材高挑,態度紳士,就算是在和我發生口角的時候,也不改其紳士風度。

  ……我們的相遇是一場偶然。

  2003年的十一月,於法國首都巴黎。

  我在大獎賽系列賽的法國大會比賽結束後,與幾名認識的外國選手到一間裝潢精緻的餐廳用餐。當我們用完正餐,享受紅酒的時候,隔壁桌一群男性中的一人走到我身邊──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至籐響子小姐嗎?」

  是日語。

  「是的,呃、你是……?」

  「我經常承蒙您父親的關照,我叫芹澤麴。」

  「……家父的朋友?」

  我隨即進入警戒狀態。

  「是的,我和至籐教授在同一所大學任職,我是心臟外科的助教授。」

  父親任職於放射線科,因此並非是直屬的關係;母親終於為了讓我成為將來的教授夫人而展開行動了嗎?

  但是……

  「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我來參加國際醫學會議,由於我的直屬教授在行程上有所不便,因此由我代為出席此會議。」

  隔壁桌所有人都是西洋人,除了他以外。

  「呃、我絕對不是因為受至籐教授指使或類似的……」

  「嗯,看來也是。」

  仔細想想,如果是真的也太不自然了,尚未成功在奧運出賽的我,若在這時和異性交往,絕對不是母親樂見的事。

  不是母親樂見的事──這是我最初的動機,看來我也漸漸變成無聊的人了。

  在我返回飯店的路上,他和我同行了一段路;於是我們在道別時,互相詢問了彼此的聯絡方式。

  沒過多久,我們便開始交往,當時我21歲。

  之後,我便逐漸被他吸引。

  在我迎接23歲的到來時,在杜林奧運出戰、退役,然後結婚──

  我甚至想好了未來的藍圖。

  但是──

  「無論奧運去不去得成,都只到這季結束,這是你之前自己說的吧?」

  「那不過是預定而已。」

  身為放射線科至籐教授的女兒,同時也是在世界舞台活躍的花式滑冰選手──至籐響子;據說做為未來的教授夫人,我擁有無可挑剔的頭銜,對於不久將可坐上教授寶座的他來說,若考慮到外人的眼光,自然是希望能盡早結婚,當然也希望能盡早有小孩。

  「不對,我們應該都說好了。」

  「我沒跟你說好什麼。」

  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我們到底說好到什麼程度,這點竟然意外地複雜。

  結婚之後生產,然後再重新復出──我並沒有將這樣的選項列入規劃。

  考慮到距離下次奧運還有四年時間,一季的空白是有可能克服。實際上,確實有不少在生產之後,仍贏得成功的女性運動員。但是,在莉雅登場的現在,女子花式滑冰的競賽水準正明顯提升,如果休息一年,世界將會離自己遠去。

  最重要的是,我十分在意目前的情況,我實在沒有心情進入結婚或生產之類的新階段。

  「別鬧了,我是因為聽你決定努力到杜林為止,才支持你到現在……」

  他皺起眉頭並把話停住,然而已經太遲了。

  「你是因為這樣才支持我?」

  「我是為了你好,那樣你才會幸福。」

  「你少擅自定義別人的幸福。」

  最近……直到這一陣子,我開始對他的這一點感到厭煩。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要為了能否出場都不知道的奧運,繼續辛苦的練習嗎?」

  「我可沒說只到四年後為止。」

  「等到溫哥華奧運,你都27歲了,那些年輕新秀也會不斷進步,如果你到時還是無法參賽,難道要再等四年嗎?這樣會沒完沒了的。」

  他大概無法理解吧,在名為大學醫院的組織當中,他心中應該也一直抱持著競爭心以及對榮耀的渴望,他似乎不明白,那並非專屬於男性的東西。

  在運動會中獲勝、贏得繪畫獎項、在考試中取得高分、提升自己、勝過他人,這根本的喜悅及成就感,並不會因為性別而有所差異,但是……

  「總之,我不會這樣放棄。這是我最直接的想法。」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滑冰這麼執著?」

  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會懂的。

  「說到底,你也是在不甘願的情況下被迫學習滑冰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放棄滑冰嗎?」

  想比他人更優秀──這種想法,有時也會誕生像我母親那樣,利用女兒來成就自己願望的扭曲人類。

  但是,無論是被那種母親強迫持續的運動……或是打枕頭戰。

  幾乎所有人都無法避免的心態,那就是向上心、還有對勝利純粹的渴求──

  「結果,你還不是為了讓你母親對你刮目相看,才會對奧運──」

  「才不是那樣!!」

  我的反擊讓他稍微有些畏縮。

  奧運──對現在的我來說,不能滿足這個願望就無法踏出下一步。

  我無法放棄,只要還有一絲的可能性。

  「如果一定要說我對母親的想法……」

  我壓低聲音,對著他露出微笑──

  「或許復仇是比較接近的字眼吧。」

  ……他臉上浮現了我初次看見的神情。

  那是恐懼,還有閃躲──

  「復仇?」

  「你用不著明白。」

  將母親獨自排除於參加奧運的歡喜圈外,對我來說,這是從數年前就持續在我心中的正義,也始終是我參加奧運的一小部分動機;當然,現在也一樣。

  「……有件事,我必須對你先說清楚。」

  我意外乾脆地踏出了這一步。

  「如果你要我從你或奧運中選擇一樣,我不會有所猶豫。」

  我必須把這件事說清楚,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

  「你會選擇後者嗎?」

  「是的。」

  ……於是,我們冷靜地分手了。

               ※※※※       ※※※※         ※※※※       ※※※※     

  【Ⅷ  發現夢想(多敏妮克·米勒──一級)】

  我從未看過電視。

  直到在學校的課堂上親眼所見。

  我從未看過漫畫,直到在學校跟朋友借漫畫來看;我從未用過電腦,直到學校開始上電腦課。

  聽搖滾或流行音樂、打電動、去朋友家或電影院、逛街購物或參加派對,這些我都從未經歷過;當然,我也沒有吃過速食……

  由於我能夠上學,因此才稍微知道那些事物的存在。

  知道那些受世俗污染、不潔事物的存在。

  「為什麼今天這麼晚才回來?」

  我一回到家,便看見母親等在門口。

  「呃、今天放學比較晚……」

  「多敏妮克!」

  母親尖銳的叱喝聲讓我縮起了身子。

  「不准說謊。」

  雖然我的確是說了謊,然而母親的認定仍讓我感到難過。

  「快說!今天為什麼這麼晚?」

  「呃……因為朋友帶了很有起的東西來,所以我跟著他們……」

  坦承一切讓我感到害怕。

  對上帝懺悔並不會遭到指責,但是母親卻不一樣。

  「是漫畫嗎?」

  「我只有看一點,真的只有一點而已。」

  雖然說謊是罪,但是用謊言圓謊則是大罪。

  為了圓謊而捏造不在場證明,則是無可饒恕的罪。

  「今天你得看聖經,你要好好反省。」

  「可是我昨天已經……」

  「那麼,你記起來了嗎?你能隨便找一段背給我聽嗎?」

  我頓時語塞。

  背給我聽──這樣的要求太高了,我實在辦不到。

  「今晚不准你吃晚餐,聽到了嗎?」

  「……聽到了。」

  母親總是說到做到。

  如果我犯了大錯,就得被綁在柱子上挨打。

  又甚至,若我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的話……

  ***

  生活當中的食衣住都辦求儉樸,所聽的音樂是聖樂,所擁有的書籍只有教科書和聖經。

  去教會是絕對的義務,不只是星期日而已,只要稍有空閒,我就會被帶到教會聽神的教誨,別無選擇。

  這對我來說,是場漫長且無聊的苦行──

  「你真不乖,多敏妮克。」

  在牧師傳道時,我沒有乖乖靜坐在長凳上不動。

  禱告時的態度不好。

  打呵欠。

  ……每當我在教會做完禮拜,大多都會因為這些理由遭到訓斥。

  「為什麼你不能像你哥哥吉姆一樣呢?」

  「對不起。」

  大我一歲的哥哥和我截然不同,他才10歲就已經記住許多聖經中的內容,備受雙親期待,當然他也很少挨罵。

  特別的哥哥與不長進的妹妹,不過,哥哥倒是一直對我很好。

  「這樣下去,全家只有你不會被神揀選喔。」

  「對不起!」

  我拚命道歉,有時會緊抓著母親的手臂,有時則是哭泣道歉。

  不會被神揀選──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恐懼。

  當近期可能發生的世界末日來臨時,人世間只有隨時常保忠誠及清廉的極少數人能夠被偉大的主所救贖;到時未被主所選中的人,只能和世界一同毀滅。

  我光是想像就感到害怕,實際上,我曾有數不盡的夜晚,因為腦中浮現那樣的光景而大聲哭叫。

  ──為了不變成那樣,就必須隨時都嚴厲地約束自己,就算是小孩也一樣,你聽懂了嗎?多敏妮克──

  每當我為此哭泣時,身為牧師的父親就會來到我的枕邊,這樣溫柔地告誡我。

  但是,父親總是很快就離開。我的父親似乎是相當受歡迎的牧師,經常有許多教會邀請他去講道,所以父親經常不在家;而他也對我這個總是無法成為模範基督徒的女兒開始感到厭煩了……我肯定這並非我想太多。

  我相信──相信這一切。

  想來也是,一個不知道外界的孩子,持續與一切媒體及外界潮流斷絕,那麼所能獲悉的資訊便相當有限。

  雖然我是受恐懼驅使,但是我仍選擇努力。

  可是,我始終無法讓自己保持專注,我也無法理解聖經中的教義,至少無法做到像哥哥那樣。

  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如果我沒有比他人優秀,就得更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基督徒,不能懈怠,否則我就會被上帝拋棄。

  我一直都堅信著,直到遇見那個人為止。

  ***

  奧運獎牌得主的滑冰教室──

  1998年春季,那是小學校外教學的一環。

  我在過去的課堂上也有過滑冰的經驗,我記得那是穿上裝有金屬的怪鞋,在冰上比快的一種運動。

  由於我待在處處都被限制的家庭,因此只有要學校才能有放鬆或娛樂。在這當中,我對滑冰特別感興趣;在滑溜溜的冰上滑行,那種脫離現實的感覺始終讓我難以忘懷;由於即將有第二次接觸滑冰的機會,使得我在前一天晚上興奮得幾乎無法入眠。

  校外教學的舞台,是從學校搭乘巴士約要一個小時才能抵達的滑冰場。

  一到現場,便開始滑冰教室的課程──

  所謂的滑冰教室,其實只是名目,因為那個擁有獎牌得主頭銜的女性,幾乎任我們自由地在冰上玩耍。

  我天生擁有不錯的運動神經,我跑得快、跳得遠,在球類運動方面也很有天分,但是,我的雙親並不認可像社團活動那類『世俗』的價值觀,我在家裡能做的運動,僅有跑步及單調的鍛煉,就連簡單的舞步都不被允許。

  於是,產生了對平日封閉感的反作用力。

  當時9歲的我,對自己在冰上毫無節制、盡情飛馳的行為,有著如此的分析。

  ***

  ──當我目光與其接觸的瞬間,我的靈魂就被深深吸引。

  我在電視畫面中看見的光景,讓我難以相信那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在那個平衡稍有不慎就會摔跤的滑溜冰上,為什麼能夠做出那種動作?

  我看見身穿白色與金色服裝的女性起跳、在空中旋轉、落地,由於這些都在短暫的瞬間發生,我甚至連她轉了幾圈都看不出來,而且,為什麼她還能夠用單腳落地呢?

  純白的舞台、壯闊的音樂、色彩鮮艷的服裝;滑行、跳躍、旋轉、微笑……

  我在封閉與束縛中所培養的些微想像力,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顛覆。

  我從來都不知道,花式滑冰──我從不知道有那種東西的存在。

  電視中的女性固定在一處持續,她維持站姿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輪廓也逐漸模糊,那看來簡直不像人類能夠辦得到的動作。

  電視裡頭響起了熱烈的歡聲。

  電視外頭也響起了熱烈的歡聲,我發現身邊的所有人都紛紛起立鼓掌喝采。

  白底金色的色澤,隨著高速旋轉不斷閃動,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同時,那看似會隨模糊輪廓而融化的女性,也讓旋轉逐漸減速……接著,她高舉雙手,停止旋轉──

  ……那是在一個月前,在名為奧運的舞台上,一種名為花式滑冰的運動;而在那裡華麗舞動的女性,現在就在我們眼前,胸口掛著銅牌。

  她的名字叫沙托勒·葛羅夫。

  「能讓各位看得這麼高興真是太好了,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呢。」

  當電視在播放她長曲表演的時候,班上始終喧鬧不已的同學們,通通在聽到沙托勒開口的瞬間安靜;此時,我也在圍成半圓的同學當中聽她說話。

  「獲得我視為最大目標的奧運獎牌雖然才一個月,但是我身邊已經產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那還不是金牌呢!這下子,讓我又深切體會到自己做出一件大事了。」

  她以平靜的態度,還有更勝平靜的優雅口吻說道。她那和滑冰一樣流暢的語調深深吸引了我。

  「不過,無論何時都不迷失自己是很重要的,各位也要一直抱持著自己的目標。雖然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但只要擁有目標,就絕對不會偏離正途喔。」

  ……目標。

  我心中湧現一個單純的疑問。

  ──目標,是什麼樣的東西?

  「光是聽我在這長篇大論也很無聊吧,有人想問問題嗎?」

  我毫不猶豫地舉起手。

  ……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總之,我努力想表達我自己所身處的狀況。我明明努力想得到雙親肯定,但是我卻連聖經都記不住,和哥哥相比起來,我只是個不長進的人,還總是被罵。

  我害怕有一天大家會對我厭煩,而且我再繼續這樣下去,可能不會被上帝選中,如果那樣的話──

  「……我明白了。」

  沙托勒對我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為了不顧地點、不顧場合,一逕兒把自己現狀一股腦兒丟出的我,為了向奧運銅牌得主尋求幫助的我。

  「我很感謝你願意對我說這件事。」

  ……我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包住。

  「你叫什麼名字?」

  「多、多敏妮克·米勒。」

  「多姆……這樣好像在叫男生呢,不然,我叫你朵拉可以嗎?」

  內心的喜悅讓我用力地點頭。

  「你聽好,朵拉,禱告雖然是很重要,但是還有比禱告更重要的事。人並不是那麼地堅強、清廉,任何人都會怠惰、犯錯,可是這些上帝通通明白,上帝所欣賞的是明白自己的缺點,仍盡可能努力改善自己的人。」

  我專注地聆聽她說的每一句話,我的視線沒有移開,也沒有眨眼。

  「如果換成是你呢?假設一個是從一開始就緊纏著自己,只知膜拜、請求的人;和另一個靠自己最大的力量盡完一切努力,直到最後才求自己幫助的人,如果上帝要帶人上天堂,你覺得上帝會選什麼人呢?」

  ……我甚至沒有察覺她在問我問題,沙托勒露出微笑繼續說道。

  「當然,也不會有要人事事都依賴上帝的牧師,可是這個世界上卻有很多那樣的人,如果不留意的話,你也可能會變成那樣喔。」

  聽到她這麼說,我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每個人要面對的狀況都不一樣,這種事不能一概而論,所以你要用你自己的想法,從現在置身所處的狀況中去發現自己的目標,如果你打從心底覺得,你找到的目標值得你賭上自己的人生……」

  我感覺有東西輕輕碰觸自己的頸項,那是一種引誘──

  「有些時候,也是得強行辟開道路的。」

  我體內有某種東西遭到誘發,感覺就像某個塞子被拔掉,我內心湧現出未知的興奮。

  ──我本能地領悟了。

  對新世界的渴望──沒想到這種感受竟然會一直沉睡在我的體內。

  「這也是我想對大家說的話,大家都有聽懂嗎?」

  沙托勒的視線,又再度移到班上同學的身上。

  「無論面對任何狀況,能盡自己全力努力的人一定會得到上帝幫助,我祝福你們每個人都有明白這個道理的一天。」

  ……一道細微而明確的光線,讓我確立了自己的目標。

  為什麼那時候會選擇花式滑冰──之後,無論我怎麼想都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我只知道沙托勒在我眼中十分耀眼,讓我產生強烈的渴望;我希望能變得像她一樣,沙托勒是花式滑冰選手,所以我也要學花式滑冰……

  雖然這是單純到不行的推論法,但是或許也是最有說服力的說法吧。我要靠花式滑冰參加奧運──對於當時在返家路上,對於恍神般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的我,也只有這種說法能夠解釋我當時的精神狀態了。

  她勝過我以前所遇到的每個牧師、親人。

  沙托勒·葛羅夫,我相信她……

  ***

  寧靜湖──聽說沙托勒所屬的滑冰場就在那裡。

  我家位於賓州東南端,距離我家最近的大都市是費城,從那裡到寧靜湖,大約要往北走500公里的距離。雖然是這樣,然而這距離到底是多遠,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如果你打從心底覺得,你找到的目標值得你賭上自己的人生──

  我站在冰上的經驗,僅僅只有校外教學的兩次滑冰,但是當我一回到家中,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不滿、反抗、獨立,心中浮現出這些選項的我,總覺得那些都不是自己會做出來的事。

  ……但是我卻感到慶幸,我最害怕的就是變回以往的自己。

  因為我明白,像那樣的話一切都不會開始。

  隔天一早──

  我把學校上課時使用的地圖塞進小型背包之後,便從秘密存錢筒裡面拿出我偷偷存起來的所有積蓄。我的雙親多半沒有零用錢的概念,但是如果我幫忙教會做一些打掃之類的工作,有時牧師會偷偷給我一些零用錢。

  30塊50分……只有單程,應該是很足夠才對。

  我穿了一件襯衫外加藍色吊帶褲,接著再穿上毛衣、套上黑色外套,也沒有忘記要戴圍巾和手套。

  我趁父母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了家裡。

  ***

  從費城前往紐約──我認為這是最理想的做法。

  於是我決定先坐上公車,一路前往費城,往西數十公里就是著名的阿米許村,我和雙親曾去過那裡幾次,不過我是要往東走,而且只有我一個人,光是這樣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未知的世界了。

  我在公車中一邊搖晃著,一邊看著逐漸現代化的景色,不安與更甚於不安的興奮,不時讓我的身體微微顫抖。

  我下了公車之後,聳立在我眼前的是巨大的費城車站。

  真是太壯觀了,雖然我從教科書上的照片看過其內部裝潢,但是真正進入站內才感受到這棟建築物是如此地高大,雖然不至於有壓迫感,但是也不會有被溫柔包圍的感覺。在極盡豪華且巨大的建築當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來回奔走著。

  迷失在其中的我,感覺自己十分渺小;我的勇氣與希望立刻開始動搖。

  我從來沒有一個人搭過火車,雖然知道販售車票的地點,但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買票,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小妹妹。」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老紳士朝呆立在原地的我走近。

  「怎麼啦?」

  「呃……我想去見我的朋友。」

  雖然是逼不得已,但是我的內心對說謊仍有所抵抗,如果被識破就沒晚餐吃了……我本能地這麼想著。

  「你朋友住哪兒?」

  「紐約。」

  ……未知世界的試煉仍未結束,因為我這時才知道,火車的車票錢遠超過我所剩下的全部財產;而且我真正的目的地,是在更遠的寧靜湖。

  不僅是身體的大小或知識,我連手中的錢都無法在這個世界派上用場。

  我感受到深刻的無力感,腦海中,沙托勒的面孔逐漸模糊。

  「搭公車比較便宜喔!不過,得花不少時間。」

  老紳士說的話……應該純粹只是親切,但是我心中卻感到不快,我無法老實地對他抱持感謝。

  沒錢搭火車,就去搭公車吧──換句話說,就是這個意思。

  最後,我只能選擇離開巨大的費城車站……幾乎就像是被趕出去一樣。

  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沒有錢的自己。

  這讓我感覺不甘──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是相當新鮮的情感。

  到紐約的車資要20美元,扣掉到費城的公車錢及先前飲料等等的花費,如果再花20美元,我就只能靠剩下的1塊20分到寧靜湖了。

  到紐約之後,要走的路比先前更遠,照這種情況看來幾乎是沒有希望了。

  但是,我也不能待在這裡,要是繼續拖拖拉拉下去,父母親就會追過來,當然他們應該也會通知警察。

  要是我被逮到,被他們帶回家……

  那我就得再度過著無聊、封閉、束縛的生活……不、如果只有那樣還算幸運的呢!

  這是離家出走,這不可能只是大罪,可能是不可饒恕的罪,或者是在那之上,我還不知道的──

  「不要……」

  我甚至覺得自己會有生命危險,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

  當公車進入紐約時,時間早已過了中午。

  搭便車是我在公車上唯一想到的解決方法,但是我聽說大部分的州都有立法禁止這種行為,如果這在紐約也是違法行為,一旦我被警察抓到、問出住址……更何況,會有車願意載我這樣的小孩嗎?

  沿路的建築高度正逐漸增加,我正逐漸進入教科書上所刊載的大都市、繁華鬧區當中。

  ……突然,我下意識地透過靜止等待號志的公車窗戶,注意到一列紅色文字。

  文字是寫在一輛貨車側面的貨櫃上。

  蒙特婁──

  我立刻下車,回到剛才那個地點。

  我看見巨大的建築物,還有並排停放十輛以上大型貨車的廣大停車場。在停車場中,我找到了先前看見的東西。

  蒙特婁渠道維修權威──

  寧靜湖在靠近國境的位置,從地圖上來看,也可以說是在紐約往加拿大蒙特婁的路上,只要我搭上這輛貨車就能接近目的地。

  於是,我悄悄溜進看來像是某種工廠的停車場內,現在正巧有人把一箱一箱的貨物搬上我要搭乘的貨車貨櫃中。

  我看準沒人注意的時機攀進貨櫃內,接著立刻躲進高高堆起的木箱空隙間。我鑽進空隙深處,隨便找個死角藏身之後,便在原地雙手抱著腿坐下。

  之後,又有人來把更多箱子搬上貨櫃,我屏住氣息,等待工人結束工作。

  沒過多久,貨櫃大門應聲關上。

  「……啊。」

  原本在眼前的木箱、手、膝蓋都看不見了。

  黑暗……只有觸感的徹底黑暗。

  霎時間,存在我心中的一個記憶在此時解凍──

  「啊啊……!」

  我之所以能壓抑住險些發出的哀叫,是因為本能對我發出警告。

  因為我明白,要是在這裡被發現、抓到而被帶回家,將會有什麼在等待著我。那是在兩年前,我7歲時的事。

  ──連一點光線都沒有的地下倉庫,無論是氣息、哀叫、哭聲、眼淚,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無法讓人感受到。

  我當時甚至認為那種黑暗會一直持續到死,我覺得自己將再也看不到光芒,就這樣死在那裡。

  什麼都沒有──沒有煉獄之火,也沒有惡魔。

  ……就算是惡魔也沒關係,我只希望身邊能有其他人。

  無論我如何道歉、如何哀求,不管我怎麼敲門、怎麼哭喊,都無法讓眼前徹底的黑暗減少、消失。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室整整待了一天。

  在我連水都沒得喝、精疲力竭的時候,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得救了──在連面對這個事實都無法湧現任何感覺的我眼前,母親對我說道。

  如果你敢再犯下無可饒恕的罪,下次就是整整三天──

  ……我的屁股感覺到聲音與震動,貨車開始移動了。

  「對了。」

  我將手伸進背包內,根據自己的觸覺拿出手電筒,我總算擁有了微弱的照明,從徹底的黑暗中獲得解放。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要前往新世界,我要去見沙托勒。

  就算要我賭上性命也行。

  ***

  從我上車之後,大概過了1個小時。

  因為身體感覺相當冰冷,所以我站起身來活動筋骨。

  就算稍微發出一點聲音,應該也不至於被發現才對,畢竟這輛貨車一直都在行駛──

  「啊……」

  我怎麼會這麼粗心?在抵達蒙特婁之前,這輛貨車就會經過寧靜湖,那麼我非得在中途下車才行,但是照目前這樣下去,我會被一直載到終點的。縱使貨櫃大門沒鎖,從高速行駛中的貨車上跳車,就連我也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不過話說回來,從蒙特婁前往寧靜湖,距離想必也會縮短不少。

  我這麼轉念一想,讓自己暫時放心,不久……

  貨車減慢了速度,幾次大幅轉彎之後便停了下來。

  大概已經到蒙特婁了吧。

  我的動作必須要快,要是在卸貨時被發現,肯定會被送回美國。

  我決定搶先在卸貨前採取行動,但是,就在我試圖從貨櫃內部開門時,才發現門打不開;我決定再試一次,這次我使勁用身體往門上一撞──結果發出超乎我預期的巨大聲響。

  ***

  現在就算再躲到木箱後面也沒用了,只要對方確信裡面有東西,並拿著手電筒進來察看,縱使躲在深度僅10公尺的貨櫃當中,被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

  死心讓對方發現的我,不由得伸手遮住眼睛,抵擋手電筒刺眼的光線。

  「……我先跟你說清楚。」

  對方是一個綁著綠頭巾、年紀約30歲的女性,大概是這輛貨車的司機吧。

  靠近我眼前的,是鮮紅的嘴唇與奶油色的卷燙頭髮。

  「我不是你母親,知道嗎?」

  ……我感覺她說的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明白嗎?」

  「啊、明白。」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是我得設法闖過這關──我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那麼,你為什麼會躲在那裡?」

  「因為我想去見朋友,呃、他住在蒙特婁。」

  「那麼,你搞錯車了,我這輛車是要開到羅契斯特。」

  我試著回憶地圖,羅契斯特是位在紐約西北部,與前往寧靜湖的路線偏了不少。

  「可是,車上不是寫著蒙特婁渠道什麼的……」

  「蒙特婁渠道維修權威,那是我們公司的名字。」

  我首先感到沮喪,然後是羞愧,我對不瞭解世間常識的自己感到羞愧。

  「所以,你是離家出走嗎?」

  ……我悶不吭聲,因為我沒有繼續說謊下去的膽量。

  「也罷,現在這種情形也不能把你丟在休息站不管。」

  「休息站?」

  「現在還在半路上,正好在丙罕頓附近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從紐約出發至今還不到3個小時,不管是蒙特婁還是羅契斯特,都不可能在這時間抵達。

  「這樣吧,我就特別載你到羅契斯特,所以,等到了那裡你就乖乖去警察那──」

  「不可以讓警察知道!!」

  聽我這麼一喊,大姊姊立刻露出冰冷的視線。

  「既然有問題,那我就更不能答應你了。」

  「怎麼這樣……」

  她的人看起來不錯,這個第一印象讓我對這位大姊姊抱有期待,但是期待卻在這時候徹底落空。

  「萬一弄不好,說不定連我都會被當成罪犯呢!我才不要帶著逃家的少女工作。」

  「至少也該問我理由吧!」

  「我哪管你那麼多!!」

  大姊姊的怒吼讓我縮起身子。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這份工作的,要是我被解雇,你賠得起嗎?」

  我太天真了,我之前一直都沒注意到這件事,注意到自己對大姊姊造成的困擾。

  「離家出走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到警察那裡之後,不管什麼理由他們都會聽你說的。」

  「就說不行了嘛……」

  「在紐約州,藏匿跑到自己車上的離家少女可是無期徒刑呢!你知道嗎?」

  「無期……」

  無期徒刑?我頓時說不出話來,雖然州法不同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我根本不知道紐約州有那樣的法津。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還在假釋期間呢!我可不想跟法律過不去。」

  ***

  從貨櫃升格到副駕駛座──待遇大幅提升的代價,就是身體的自由。大姊姊似乎用了特殊的綁法,讓我怎樣都無法解開安全帶。

  「吵死了!你哭夠了沒有!」

  不停啜泣的我讓大姊姊感到不耐;但是,哭泣並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離開丙罕頓的休息站,又再過了兩個小時以上,四周的景色早已變成黑夜,對向車道的車燈不斷往我們後方飛馳。

  突然──

  高速公路旁,一面大型路標上的文字吸引了我的視線。

  「寧靜湖?」

  之前看見時,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這已經是我第二次看到了;我轉頭望向左邊的駕駛座──

  「看來我迷路了,這下慘了。」

  「……大姊姊?」

  「要是被人發現我把車開到這裡,只是解雇還算好的呢!要是一個弄不好,可能就是綁架犯了吧。」

  就算不知世事的我也明白了,我明白大姊姊想做什麼……明白她為我做了什麼。

  只見大姊姊又抱怨了一會兒,接著轉頭看著我說道:

  「說吧。」

  「說什麼?」

  「你離家出走的理由,還有你想去那什麼湖的理由,如果你說出來的能讓我接受,我就送你到目的地去。」

  ***

  車上的收音機播放著搖滾樂。

  由於幾乎都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因此我感覺相當新鮮。

  其他還有……像是放在貨車椅子上的奇怪雜誌。

  「大姊姊,這些人生病了嗎?」

  「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姊姊不顧自己正在開車,放聲大笑。

  可是,我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那些人的胸部、肩膀,都異樣地腫大,肚子也像龜殼一樣,皮膚的色澤也讓人感覺很不自然,而且每個人都只穿著一條單薄的內褲。

  雖然從胯下的隆起讓我知道所有人都是男生,但是……

  「他們沒有生病,這種的不合你的喜好嗎?」

  「我是覺得很驚訝,可是……要說喜好,就有點……」

  「那你很正常。」

  就算不合喜好,我仍感覺十分新鮮。

  我用心看著每一頁的內容。

  「不過,如果只是玩玩的話,這些也是高檔貨呢。」

  「玩什麼?」

  「你長大就懂了。」

  在這世界上,我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

  我手錶的指針已經越過了晚上10點。

  沙托勒·葛羅夫,這位去年奧運獎牌得主的名字,就連對花式滑冰沒什麼興趣的大姊姊也知道。聽說奧運是場特別的活動,只要能在其中活躍,就算是雪怪或怪獸都會記住那人的名字。

  雖然接下來只剩前往沙托勒所在的滑冰場之途而已,然而時間也已經很晚了。我們開著龐大的貨車,在看到路上罕見的路人時,停車詢問滑冰場的地點。

  我們在路上到處找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總算抵達目的地。

  林德希爾滑冰場──沙托勒所屬的據點。

  昨天的滑冰教室是在屋外滑冰場舉行,想到眼前這棟淡橙色的巨大建築物中,也有那樣一座廣大的滑冰場,就讓我感到興奮不已。

  正巧在這個時候,有人從滑冰場中走出,是一名黑人女性。

  ……直到這個時候,事情才開始順利進行,因為那人正是沙托勒現役時代的教練──波妮·雷尼奧。

  「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才大老遠陪她跑到這兒來。」

  大姊姊幫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波妮教練。

  比起我自己抓不到要領的說明,這樣應該能省去不少功夫;實際上,我根本就不擅長和人說話。

  「真的不行也不必勉強,你能設法收留她嗎?」

  教練聽大姊姊說明狀況的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這讓我產生一股壓迫感,但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移開視線。

  「我執教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碰到逃家的例子。」

  「我想也是。」

  始終看著我的教練和大姊姊這麼交談道。

  就在此時,教練的視線突然轉為銳利──

  「你現在幾歲?」

  「……9歲。」

  我不禁低下頭,可是──

  「擅長運動嗎?」

  「擅長。」

  「你跳一下給我看看。」

  重新抬起視線點頭的我放下背包,我明白教練是要測試我的身體能力。

  我深呼吸,接著使盡全身的力量,用力起跳──

  「哇!」

  在我落地的瞬間,大姊姊誇獎了我。

  在水泥地上,我覺得我跳到連自己都驚訝的高度。

  「再一次。」

  聽教練這麼一說,我便再跳一次。

  也許是因為我特別拚命,讓我跳得比平常更高。

  我有些得意,當我回望教練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容,可是……

  教練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沙托勒她正為了滑冰教室巡迴於全美各地,因為她才退役不久,精力還相當旺盛。」

  ……我覺得教練的意思是不行、拒絕之意。

  我心中湧現出絕望感。

  「她現在還沒有培育選手的意思,比起培育選手,她似乎比較想以一般的方式和孩子們相互交流。」

  仔細想想,我今天任何東西都派不上用場;無論是身體的大小、一般常識、手上的金錢……難道就連運動神經也是?

  「但是她跟我說過,遲早有那麼一天,她想以教練的身份培育出奧運選手。」

  我轉過頭打算求助,但是看見那樣的我,大姊姊只是嘴角露出微笑。

  ──我明明被拒絕了,為什麼?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學花式滑冰的話……」

  「咦?」

  我的腦袋回想起教練的上一句話,沙托勒說過想培育奧運選手──

  「你願意先跟著我學嗎?」

  「啊……」

  我的身體無法動彈,就連開口都做不到。

  「如果在不久的將來,沙托勒開始當教練的話,我也可以把你介紹給她。」

  我轉頭望向大姊姊,我看見她滿臉笑容。

  「太好了,對吧?」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此時我才稍微掌握住情況。

  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再這樣下去,眼淚隨時都會奪眶而出。

  不過,教練嚴厲的語氣讓我連那點都辦不到。

  「關於錢的問題,等你成名後再償還,如果練個七、八年,少說也要欠個三十萬美元。」

  我對於這樣的數目是多還是少沒什麼概念,但是,我的決心無可動搖。

  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能夠滑冰,只要能讓我為滑冰賭上我的人生。

  「我話先說清楚,教練並不是慈善事業,所以,如果我覺得你沒有希望……也就是說,如果我判斷你無法成為一流選手,也無法靠滑冰賺錢的話……」

  聽教練說到這裡,我便已經點頭同意,我明白教練接下來要說什麼,不過──

  「我就會要你放棄。」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算你不願意也沒用,明白嗎?」

  「明白。」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總算能正常說話。

  「總之,今天你先住在我家,最近幾天內,我會再讓你搬到我妹妹那裡,那邊離滑冰場也比較近。」

  「……謝謝教練。」

  雖然在這兩天當中,她已經是第三個讓我打從心底向人道謝的對象,但是我過去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

  我的人生,正開始急速充實起來。

  「還有一件事,雷尼奧小……」

  「叫我波妮就行了。」

  「波妮,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如果有什麼萬一,請你一定要幫忙證明我不是綁架犯,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有小孩要養的。」

  「嗯,我明白。」

  大姊姊向教練這麼拜託,但是這卻讓我對一件事感到不解。

  「大姊姊,剛見面時你不是說你不是母親──」

  「那件事就忘了吧。」

  大姊姊的臉色突然難看了起來,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我絕對不會讓你被判無期徒刑的,我也會幫你作證。」

  「……謝謝喔。」

  只見教練一臉狐疑地看著大姊姊。

  ……大姊姊似乎已經要離開了。

  雖然這令我感到可惜,但是仔細想想,大姊姊其實還在工作當中,而她卻為了我,在工作中載我到與她目的地完全不同的方向;這是我無論怎麼感謝,都感謝不完的恩情。

  在美麗的夜空之下,沉重的引擎聲通知我即將告別人生中最棒的一刻;雖然車輛還沒開動,但是我卻感覺駕駛座上的大姊姊正逐漸離我遠去……

  「瑞秋。」

  「什麼?」

  「那是我的名字。」

  我聽見空氣噴出的聲音,隨後貨車開始緩緩開動。

  「我叫多敏妮克·米勒!」

  「──再見囉。」

  「謝謝你,瑞秋!!」

  引擎聲幾乎完全遮住了我的聲音……我是這麼覺得的。

  只見龐大的車體越來越小,不久便轉過轉角,消失在樹影之後。

  我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到殘留的影像完全消失。

  ***

  ……我的離家在故鄉引起一陣驚動警方的騷動,但是,隔天早上雙親透過電話確認我的意志之後卻乾脆地收手了。

  原本我應該為此感到十分驚訝才對,而得知雙親如此做的原因,是在我又稍微長大一點之後的事;總之,就是信仰的關係,因為對虔誠的──真正虔誠的基督徒來說,拆訟是不被允許的。

  如果要說有其他理由,就是我被雙打拋棄了。看來在末日之時,就算我不會被上帝選中,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現在的我卻一點都不會為此感到害怕。

  ──真正努力的人,才會受到上帝眷顧。

  因為讓我清醒過來的,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20 PM

  【Ⅸ  大蘋果(至籐響子──2009)】

  2009年三月下旬,世界錦標賽紐約大會開幕。

  奧運的前哨戰──這是在奧運前一年被如此定位的重要賽事。

  奧運前一年的世界錦標賽,在隔年稱霸奧運的可能性?媒體為此找出過去的各種資料,硬是製造出各種迷信。

  在女子單人項目中,之前大獎賽系列賽事積分總計前12名的選手可免除預賽,直接以抽選的方式,隨機分配到短曲賽事的最後兩組內。

  我是第四組的第二位上場選手。

  順帶一提,緊接在我之後的第三位選手就是莉雅·嘉奈特。唯有這件事,讓我對這個順序沒有顛倒而感到慶幸;另外,緊接在莉雅之後的下下籤,則是被義大利的聖女,加百列·派比·波佐抽中,光這樣就讓許多媒體認真擔心的她,也實在令人佩服。

  而最終第五組帶頭的選手,則是加拿大的史黛西·蘭格洛普;日本的櫻野鶴紗則是最終第五組的第三位選手,緊接在她之後的第四位選手,則是朵拉。

  加上通過預賽的18名選手,由共計30名選手組成的短曲賽程就此展開。

  ……提到朵拉,不久前才見她在會場外,與一名年紀約40歲上下的女性親暱交談著。

  那個人穿著正式,卻留著與穿著不相稱的誇張髮型,似乎是某間貨運公司的老闆。上前一問,我才知道她就是朵拉以前稍微向我提過幾次的那位恩人。

  雖然她會說一些讓人實在笑不出來的低級笑話,不過似乎是個很有趣的人。

  ***

  ……去年的世界錦標賽。

  由於發生了櫻野和朵拉都僅限一季轉練雙人的罕見情形,讓女子單人的領先群變得單薄不少,加上同為滑冰名將的史黛西受到傷勢影響而狀態不佳。

  因此,那可說是我滑冰生涯當中,首度奪取獎牌的機會;同時,恐怕也是最後的機會。

  我並沒有讓這唯一的機會從手中溜掉,雖然我在長曲中發生一次失誤,卻仍展現出相當不錯的表現,我最後是以些微差距勝過狀況不佳的史黛西,贏得獎牌。

  接在眾人熟悉的莉雅與加布莉之後,站上頒獎台的我不禁流下眼淚。

  感激──雖然這個結果帶有許多幸運的因素,但是當銅牌掛在我的脖子上時,我心中只有這樣的情感。

  我將終身都擁有世界錦標賽獎牌得主的頭銜,當我體會到這一點時,心中的喜悅真是難以形容。

  雖然在這場賽事開始之前,國內媒體的焦點大多都放在轉練雙人的櫻野身上,一旦我們兩人同時在比賽中贏得獎牌,比起被炒作成壞人的櫻野,媒體會較為重視我所贏得的獎牌也是必然的結果。

  ──幸運女神對悲劇女王至籐露出微笑,但是對她而言,真正的運動仍是在奧運舞台中出戰──

  大多數的媒體都以類似的方式報導,而這也的確是事實。

  ***

  到第三組為止的18名選手已經結束表演,剩下兩組選手。

  在這次大會備受矚目的選手當中,有名被譽為是天才少女的英國籍當紅偶像,凱朵·亞凱迪米。她以失誤極少的表現、優美的畢爾曼旋轉,以及有偶像色彩的可愛笑容,打著去年世界青年組錦標賽冠軍的頭銜進軍資深組。

  但是,她從預賽開始就狀況不佳,尤其在不久前短曲中的表現,更是失誤連連、動作僵硬,讓她的信徒們全都大失所望。

  聽說在上個月,為了多項宣傳活動訪日的她,偏偏跟那個櫻野鶴紗扯上關係,最後還鬧到兩人用滑冰一較高下的地步。

  櫻野企圖毀掉凱朵──

  雖然世人大多這麼解釋那次事件,不過……做出這種提議的人多半是凱朵才對。

  我並不清楚凱朵的個性,然而那個總是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稱自己是一百億美金公主的櫻野鶴紗,應該不至於會對一個年紀十來歲的少女,使用那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才是。

  對還沒有資深組經驗的她來說,那肯定會是個十分震撼的經驗吧。

  【──日本代表選手,響子·至籐──】

  場中響起了廣播、掌聲與歡呼。

  我沒有立刻上場,而是隔著圍牆和教練波妮交談。

  「你這次的打扮很漂亮呢。」

  「是嗎?呵呵~~」

  我適度地回應波妮的稱讚。

  我穿著深紫色的服裝,裙擺部分則加縫了兩圈,作出多層次的造型,呈現出厚重感;燙卷的頭髮則大膽地染成接近鮮紅的顏色,再畫上了深藍色的眼影,腮紅也比平常更加濃艷。我配戴大紅色的耳環,雙手也都戴上了鮮紅色的指甲,並在中指部分加上戒指點綴。

  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分別從嘴唇左右兩側露出特別訂製的兩顆青白色獠牙,還有從嘴角流下的兩道紅色軌跡。

  雖然與櫻野鶴紗在杜林奧運的震撼裝扮不同,起碼跟以往的至籐響子相比,可說是截然不同的表現。

  攻勝於守──

  這是那面獎牌為我帶來的變化,無論之後結果如何,前獎牌得主的頭銜仍永遠屬於我。就是這個想法讓我步入了一層新的境界,分數與名次的重要性自己不在話下,但是放眼下個賽季的奧運,我還是希望能夠強調自己的表現幅度。

  這次的表演或許會被這麼評價吧。

  老手獨特的魅力及表現。

  就這樣的技巧來看,應該能讓那些跟不上世代交替浪潮與技術革新的選手有立足之地;但是,我並非那樣的選手,我不能變成那樣。速度、流暢性、旋轉、連接步、表演內容的密度及穩定感,就算論及跳躍,我都還有進步的空間。

  「波妮,要是我不有錯的表現,待會兒可以吸你的血嗎?」

  「啊哈哈~~我很樂意。」

  我本期的主題,是擺脫正統派風格的華麗蛻變──

  ***

  ──首先是管風琴,重低音和鳴在體育館中迴盪。

  我垂著頭,原本交叉在前方的雙臂隨著音樂漸漸展開,我以帶著瘋狂氣息的眼神凝視評審。吸血鬼醒來了。

  為了壓抑蠢蠢欲動的血氣,我將自己的身心沉浸在由好幾道男聲所編織而成的莊嚴漩渦之中。我踏出步伐,身體自然描繪出蠢動的曲線;而朝天高舉的雙臂,也隨著彷彿地殼震動般的鼓聲往下揮落……

  首先是組合跳,三圈菲力普跳連接三圈托路普跳。

  自從採用新裁判評分之後,三圈+三圈的組合跳讓人可以透過實際的數字認識其重要性。我在技術面花貫最多心力的動作,或許就是這個組合跳了;由於從上個賽季開始,我經常會在第二跳出現旋轉不足的問題,因此我決定從根本開始重新鍛煉身體,而且其實是到了最後,鍛煉才開始出現成果。

  我稍微做了一下準備動作,便將重心置於左腳內刃,奮力起跳。

  第一跳的距離比高度重要,接著是落地後的連接──完美。這一瞬間,我已經確信了第二跳的成功。

  我再度一躍而上──

  「很好!」

  在我順利落地的同時,觀眾席也響起讚歎及掌聲。以女子選手來說,能漂亮完成3+3跳躍所產生的迴響也是非比尋常的。

  我的心在雀躍,然而我卻仍讓吸血鬼的面具抑制我的心境,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只不過是彫蟲小技。

  我開始加大滑冰動作。我以交叉步加速,進入直線的後向飛燕連接步,接著我放下高舉的左腳施展連接步,一、二、三──起跳!我在空中的重心稍微向內偏──

  我仍舊輕鬆落地,維持著落地的姿勢,並以絕佳的流暢性自然畫出弧線,此時我也暗暗握緊拳頭。

  成功完成勒茲跳,讓我暫時得以安心。我在轉身後進入飛躍式駝轉。旋轉中的雙刃自然有編組在內,同時我也加入了讓身體上仰的變化。在最後以風車式旋轉做結,結束旋轉之後,我面向評審,奮力展開雙臂──

  音樂也同時停止。

  ……我以大字形的姿勢緩緩向前移動,我的視線緊盯著評審、嘴巴半開,我露出青白的獠牙……

  此時,女聲接續了中斷的旋律,搭配著聽不出明確言語的高音,在冰上激起了妖艷的漣漪。我將雙手背在身後,視線固定在評審席上,僅靠著滑冰動作來詮釋沾染血紅的曲調。

  在飛燕式連接步當中,表情自然不能沒有變化,我讓舌頭自唇間微露,視線也帶著誘惑,我輕咬指節,不只挑逗評審,同時也挑逗觀眾。

  接著,我讓雙腳腳尖展開呈一百八十度,雙膝彎曲,在沿著評審席側滑而過時,我以交疊的手背遮住嘴巴並伸直手指,讓鮮紅的指甲置於我的眼前;色彩的鮮明對比,讓我斜視的視線更加深邃,散發出危險的魅力──

  我接著張開雙膝,從鷹式滑法直接帶入兩圈艾克索跳。

  「嘻嘻……」

  ──完美的落地,讓我不禁發出輕笑。

  我在動作中加入轉身,背向進入駝轉,在組合旋轉的最後,則是以變形的立姿旋轉收尾,隨後我使勁讓身子滑出,準備下一個──

  此時,管風琴乍響的不協調音色,讓我抱頭蹲在原地。

  在這項表演中,每次旋轉結束都與曲調的變化一致。每結束一次旋轉,都會加深我內心的瘋狂,逐漸呈現我內心永無止盡的慾望。

  我回想起發現自己是吸血鬼的那一天,雖然當時年紀還小,我卻始終無法忘記。

  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在陽光下嬉戲──想到自己無法實現這個希望的身份,我心中只有無限的悲哀。

  「不夠……我要更多的血。」

  我呻吟著,吸血鬼的本能在我的意識中抬頭,不協調的音色喚醒了封存在我體內深處最危險的部分。

  我唇線的兩端揚起,加深了我的誘惑,我無法壓抑……我不想壓抑。

  鮮紅的慾望在我腦袋裡不停低語──我要更多的血!

  現在,我已經不愁沒有血液滋潤我的咽喉,在成長過程中得到的日行者能力,讓我得以在陽光下出沒。

  但是……我仍舊無法滿足,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挾著腳尖連接步,連續左右轉身,並充分使用上半身詮釋曲調。

  這是吸血鬼在本能的驅使之下,所感受的苦惱與瘋狂。

  此時在曲調更顯激烈的女聲合唱當中,再度加入男聲,在演奏單調旋律的絃樂器催促之下,我施展連接步。

  在地板上無論動作能多麼快速、誇張,一旦到了冰上,就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半身如果動作太大,就難以保持平衡,也會消耗更多體力;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滑冰本身,要兩者兼顧雖然並非易事,然而這也是我從上賽季開始便突飛猛進的部分。

  在我施展華麗的迴旋之後,便面朝評審開始後向連接步。我依照節拍輕彈著手指並誇張地舞動雙臂,雖然這並非是煽動觀眾那類的動作,不過或許是感受到我表演的魅力,觀眾們開始獻上掌聲,掌聲在轉眼間迅速擴散並充斥全場。

  此時,音樂變成交疊的女聲與男聲,連串交錯的咆哮與咒罵。

  我也配合音樂,發出尖銳的吶喊。

  就在我結束圓形連接步的同時,聽見了絃樂器的哀鳴──

  我突然咬住右手拇指……接著以這個狀態進入旋轉。

  我彎曲上身,做出後仰弓身旋轉;我的牙齒仍緊咬右手,左手則在上空舞動,當左手放下時,隨即抓住懸空腳的冰刃,將腳固定至腰部高度……我能感受到第三者眼中的光景,我能看見在評審及觀眾眼中的我,包括充滿掌聲、喝采的體育館在內。

  成就感與興奮──我全身發麻,我的感覺正與體育館內的歡聲化為一體。

  彷彿一切都正融入這巨大的歡喜之中。

  「……?」

  旋轉開始減慢,停止……我皺起了眉頭。

  每當我被滿足、感動籠罩時,就會產生這種感覺。

  「……果然不是這個……」

  在我內心角落的特殊空間,無論我擁有多少熱量都無法將其征服;那是一片連光都無法進入的黑暗。

  「我要的不是這個,應該是其他、更讓我……」

  ……我是吸血鬼。

  背負著僅能在夜晚世界中生存的宿命,只能沿著受詛咒的命運前進……

  我懷抱著憧憬,這讓我成為可在白天活動的日行者。

  我靠著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更勝於天賦的努力,擺脫自己對黎明及陽光的恐懼;我擴大了活動範圍,讓更多的美味滋潤我的咽喉。

  我只差一個東西,那就是在這個世上所有吸血鬼都渴求的頂級獵物,她的柔肌,還有在其下流竄、濃厚且清新的血液。

  我擁有贏得該物的力量,因此我也數次採取行動,可是……

  每當我下手時,必定會遭到阻礙,這讓我的不甘逐漸累積,讓我的慾望變成渴望。我的目的──只有這份渴望,能救我脫離詛咒著吸血鬼命運的無盡黑暗。

  我從未嘗過那樣的滋味──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

  在我仰望的夜空當中,彷彿重疊著許多不同顏色的月亮。

  ***

  ……這大概是我滑冰經歷中的初次經驗吧。

  沒想到我能在短曲贏得這麼多人起立鼓掌──

  我並沒有像BIG4或史黛西那樣能讓觀眾情緒沸騰,當然這其中也象徵我們在實力與過往成績上的差異;但是,這次在我眼前的光景,放眼望去儘是觀眾們熱烈的喝采……這明顯地和以往不同。

  我暫時讓自己在冰面上緩慢地滑動,享受著觀眾們朝我傾注的興奮波動。

  我的呼吸急促,身體微微顫抖。

  地位會塑造人的形象──我不清楚自己是否驗證了這句話,但是我確信自己掌握到一種感覺,就是我以去年獎牌得主的身份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並且讓自己成為更高一個層次滑冰選手……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追求新境界的意識革命。

  換句話說,那也是我對尚未實現的夢想永不放棄挑戰的意識──

  我向評審及觀眾致謝時,也維持著一貫的吸血鬼風格;難得的服飾與化妝,當然也得在這方面善加利用。

  ……我又進步了,我還能更進一步。

  至籐響子26歲,正置身在前所未有的上升氣流中心。

  我和穿著黑色西裝的波妮並肩坐在吻與淚的長椅上,當我們出現在大螢幕的時候,場內的氣氛再度沸騰。

  我心中突然湧起惡作劇的念頭,我把臉湊近波妮,對著她的脖子張大嘴巴──

  「響子!?」

  雖然波妮慌張地將身子往後縮,我卻伸手抓住她、不讓她逃脫。

  這個在我身上絕少看見,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曾有過的惡作劇行為,受到場內觀眾一致好評。

  「別鬧了啦!」

  「怎麼啦?波妮,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如果我表現不錯,你不是要讓我吸血的嗎?」

  「話說回來,你看分數……」

  技術分數和內容編排分數。

  兩都都創下我本季的最佳紀錄,這樣看來,我似乎有機會出現在長曲的最終組當中。

  我的分數高過之前最高分的選手,並以10之差躍上第一,我輕輕揮手回應興奮的觀眾後,便起身離開。

  明天也盡情地滑冰、舞動吧──

  我心中抱著這樣的期待、興奮,還有充實感……這真是奢侈的組合。

  現在,我的確置身於幸福當中。

  ***

  怒濤般的歡聲如字面描述般撼動著廣大的體育館──企圖在世界錦標賽五連霸的女帝莉雅·嘉奈特要上場了。

  此時,處在通道當中、已經離開滑冰場的我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你要看嗎?」

  「難得有這個機會嘛。」

  我對波妮這麼說道,便轉身重新朝滑冰場走去。

  如果在拿出糟糕表現之後觀看莉雅的神技,那簡直就是嚴刑拷打,但是只要自己表現順利,自然會想以一名滑冰選手的身份享受她的表演。

  此時在冰面中央,已經可以看到莉雅那格外嬌小的身影……從她的臉上還能見到些微的笑容。

  直到最近,她還是在表演開始前,臉上才會出現一絲絲與表演內容有關的表情,而當初,她剛在世界舞台亮相時,落差則更加極端。想到這裡,我不禁回想起那彷彿在音樂開始的同時,人偶被注入了一道靈魂的光景。

  這次莉雅的表演一樣十分驚人,她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搭配藍色格紋的迷你打摺裙及相同花色的領帶,以及黑色長筒襪。從服裝來看,一點都不像是花式滑冰選手,更不像是比賽用的服裝。

  可是,那正好展現出莉雅的驚人之處,纖細稚嫩的容貌,還有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就連原本看來十分平凡的服裝,在此時也顯得可愛並充滿魅力。

  漫步的校園少女──

  為這項表演命名的人,是那位從莉雅首次站到冰面上那天起,便和她一同度過15年歲月的俄羅斯籍女性教練,瑪雅·奇夫勒。在女帝展現驚人演技的滑冰場旁,總是可以看見瑪雅那充滿威嚴的身影……

  但是,在本季中,那被認為是永遠不變的畫面突然變成了過去,因為莉雅與瑪雅的親密關係突然終止了。

  這個讓全世界媒體大為震撼的消息,真相到現在仍未有定論,畢竟她們的相關情報可說是少之又少,除了各式各樣的臆測與杜撰之外……

  因為我已經不需要教練了──目前已知的消息,僅有莉雅對媒體的這句簡短回應,還有瑪雅也肯定這個說法的事實,而這也自然讓人難以理解及接受。

  即使如此,這個表演……

  雖然和有驚愕公主之稱的櫻野鶴紗在多方嘗試這點相同,然而莉雅終究是一個不同層次的存在。

  ──起始的音樂僅有打擊樂。

  我之前所營造的氣氛,瞬間轉變成流行音樂的風格,而場中的觀眾也立刻跟著拍手打起節奏。

  表演一開始是簡單的舞蹈,在她看似保守的動作當中,同時帶著總是能讓身體配合每個細微旋律的卓越音樂表現;還有在冰面之外,恐怕不可能看到的開朗笑容。

  當大提琴的弦音響起同時,莉雅也開始進入駝式旋轉,莉雅無論是姿勢、軸心腳,甚至連旋轉速度都能自由變化,並且轉軸始終都固定在冰上的一點。

  不僅如此,從本季開始,女性也開始被認定擁有在短曲中完成三圈艾克索跳的水準,可是,正如大家一開始所預期的,目前能做出這個動作的人,只有……

  此時,莉雅連接轉身動作加快速度,在冰上畫出和緩的弧線。雖然過去會看見她做出準備動作,但是最近似乎就連那細微的準備動作,也幾乎都完全融入其他動作當中──

  「哇……」

  她在空中──簡直就像是在天際飛翔。

  我早就明白這樣的景況,但是我仍不禁發出聲音。當然,我的聲音在如爆炸般的喝采聲中,宛如不存在一樣。

  三圈艾克索跳的成功,在由她挑戰這個動作開始,就幾乎已經是注定的事實。可是,從她那嬌小的身軀讓人難以想像的豪邁起跳開始,從減速動作瞬間進入高速旋轉,到她那游刃有餘的落地動作為止,所有的動作都一氣呵成,無論看多少次,每次目睹莉雅的表演,內心都會被全新的興奮緊緊抓住。

  有人稱之為旋風,也有人將其形容為天空之神,這就是女帝莉雅的三圈半跳躍──

  只見莉雅維持著落地姿勢,加入重新調整領帶與摺裙拉鏈的動作。此時觀眾的鼓掌、叫好聲中也混入了讚歎,並且無論男女都為莉雅發出尖叫。

  接下來,她用後向交叉步轉過轉角的動作,也流利地加入查克特轉身,呈現出緊湊的表演密度。從連接步動作後又刻不容緩地轉換成三圈勒茲跳,接著又轉變成連接三圈托路普跳的組合跳;兩個跳躍有著同樣的高度與魄力,莉雅落地之後又再度拉開身軀。

  莉雅的大幅度蝶式跳,讓觀眾將心中的震撼化為掌聲,同時也成為她蹲坐式旋轉的助力,搭配莉雅在場中展現的華麗技巧,形成了第一波的高潮。

  在結束旋轉之後,跟著是連接充滿力道的芭蕾跳,隨後以交叉步加速……

  突然──體育館內響起了電話鈴聲。

  這當然是加在編曲當中的音效,不過若有不知情的觀眾,或許會信以為真吧。

  接下來是這項表演的重頭戲之一,女帝莉雅的默劇表演。只見莉雅將手機拿到耳旁開始交談,同時姿勢也轉變為後向的飛燕式動作。筆直的懸空腳,角度約一百三十五度,她以世間少見的滑冰速度,靠著左腳的後外刃轉過場地角落。

  莉雅在通電話的同時,還正對著評審頻頻做出鞠躬的動作,讓全場觀眾哄堂大笑,看來似乎是老師打來的電話。

  此時,莉雅的冰刃由外轉內,在冰上畫出S形的軌跡。當莉雅結束電話,放下懸空腳之後,立刻又響起另一波電話鈴聲,只見莉雅迅速地轉換成正向的飛燕式動作;接電話時就是飛燕式滑冰的姿勢──這樣的聯想,讓人感覺莫名地有趣。

  從她害羞緊張的表情與動作來看,似乎是男友打來的電話。當莉雅將手機抱在胸口結束通話之後,又緊接著響起另一波鈴聲。

  最後莉雅是以感覺有些調皮、讓右腳彎到頭後的瑜珈姿勢開始通話;對方似乎是自己熟識的朋友,莉雅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不過──

  下一瞬間,繚繞在體育館內的音樂突然消失,嘟、嘟、嘟……

  電池似乎已經在通話中耗盡了,只見莉雅粗暴地放下腳並停在原地,按了按手機按鈕,又搖晃了幾下,隨後嘗試著再度通話;當然,那樣是不可能有效的。

  雖然這項表演在季中已經公開數次,仍舊讓人忍不住發笑。看著被歡聲籠罩的觀眾席,莉雅皺起眉頭,不悅地將手機扔到一旁──

  原本有放慢節奏意味的飛燕式連接步,若用在莉雅身上,就會呈現像現在這樣的效果。在精彩的默劇表演之下,變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此時,音樂雖然再度響起,卻沒有其他旋律,僅留有打擊樂的獨奏。

  莉雅在這時以繁複的步伐在冰面上移動,並集中以上半身的動作帶動場內的氣氛。壓倒性的動作速度與流暢性,在喜怒哀樂之間令人眼花繚亂的無數表情,可是──

  我、其他的選手,還有觀眾都知道,最強一波的高潮還在後頭。

  打擊樂當中混入了大型車輛的聲音──是校車。

  只見原本愉快舞動的莉雅連忙轉身露出慌張的表情,但是校車仍舊無情地關上車門,迅速駛離。或許是因為不久前才惹老師生氣而不好意思遲到,莉雅此時快步邁開步伐,開始追趕校車;連接步與轉身動作搭配著充滿喜感的打擊樂。

  看見校車伴隨著沉重的煞車聲而緊急停車,莉雅便立刻從連接步轉成三圈菲力普跳,躍上校車;她落地的流暢動作實在令人讚歎,光是之後的急停,便讓大量冰屑在空中飄散。

  莉雅現在正置身於場地的一角,場內觀眾的情緒也再度沸騰──

  震撼的直線連接步開始了,無論看過多少次,都讓人不禁懷疑這終極的短暫時刻是否只是幻覺。橫寬60公尺的直線化為校車的走道,莉雅開始了夢幻漫步。

  呈立姿的莉雅將左手稍微靠後,擺在左腿靠臀部的位置,只見莉雅拉高原本就僅在遮掩邊緣的裙擺,在拋媚眼的同時還吐了吐舌頭;雖然那應該是為了自己強行攔住校車而表達歉意的動作,但是從四周發出的尖叫聲中,倒是感覺不出有任何人對莉雅此舉感到不快。

  打擊樂這時加入了薩克斯風的輕快旋律,而那也成為莉雅啟動的信號──

  莉雅展開雙手與位在校車上的同學擊掌,同時從跳步轉為連接步。

  她從高速的連續動作中突然蹲下,以超低空的雙形迴旋動作在冰面上旋轉前進,接著她在起身同時順勢跳起──彷彿腦袋撞上了校車的車頂般,就見莉雅手按著腦袋落地,緊接著又是轉身、迴旋。莉雅在順時針動作間停了一拍,接著換成逆時針動作,莉雅同時也讓伸直的腿配合轉身動作大幅擺動,這堪稱是必然與意外性的極致融合。

  複雜且驚人的步法,在冰上那種幾乎讓人認為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在這樣的後向連接步當中,真不知莉雅為何還有餘力朝自己左側的評審揮手。

  莉雅即使是處於倒滑狀態,仍可靠著控制冰刃及腰部的些微動作,隨心所欲施展急停與瞬間加速。在冰刃與冰面的極短接觸中,她便能讓身體滑向後方;莉雅的眼神就像是個小惡魔,她抵在腰間的雙手動作,又再度讓迷你裙的裙擺上揚。

  觀眾的尖叫聲中,開始加入指笛的聲音。

  莉雅誘惑的雙手開始從腰間移向項部,然後靜止在短髮兩側。當莉雅在冰面的移動速度將停之時,冰刃又開始為旋轉不斷加速,被前齒與冰刃末端刮去的冰面化為白煙──

  只見莉雅大幅擺動腰部,運用上半身的力道,僅以一次轉身動作再度瞬間加速。最後以展開雙手的迴旋,直達牆邊。

  看見莉雅無人能敵的直線連接步,觀眾毫不吝嗇地讓喝采化為風暴。不知道這段時間內,她總共施展了多少次的轉身與迴旋,左右兩腳、兩方向,前滑與後滑的水準完全沒有落差。冰刃的有後、內刃、外刃,包含前齒在內,就連冰刃末端都能靈活運用。

  抵達牆邊的莉雅,以立在冰上的冰刃末端為軸轉了一圈半──

  「……咦?」

  我的背部不禁竄過一陣寒意,嘴巴也忍不住發出聲音。

  這都是因為眼前那超過極限的發展。

  因為沿著剛剛結束的路徑折返的莉雅,隨即立刻沿著相同路線逆向前進,而且還踏著速度絲毫不見減緩的高速旋轉連接步。

  這是她為世界錦標賽所準備的驚人強化版本;觀眾的情緒已達到最高潮,再沒有手段能獻上更進一步的聲援了,所以──

  「……哇。」

  即使明知表演還未結束,觀眾只能選擇起立。

  莉雅以複雜的動作折返約15公尺後,總算從連接步轉為滑行。她在場地中央進入旋轉動作,全場觀眾起立的興奮與歡呼聲,形成巨大的漩渦籠罩整個體育館,而在巨大漩渦的中央,莉雅大幅彎曲她的上半身,在場中大肆舞出至高無上的後仰弓身旋轉。

  這時,已幾乎聽不到任何音樂。

  莉雅結束旋轉,在原地踏著簡單的連接步,她拿出鏡子整理髮型與領帶,右腳跟於原地站定並嫣然一笑,隨後便戴上從胸前口袋取出的眼鏡,並以食指輕推了下眼鏡中央──

  場中響起了上課鈴聲……

  ***

  TES,即技術層面的分數合計,結果出來真可說是不同層次的分數。光是表演當中加入的三圈艾克索跳,以設定的分數來說,那幾乎可說是最高的上限值了。

  組合旋轉、飛躍式旋轉、飛燕式連接步也都無庸置疑是最高水準。

  雖然連接步部分極少會給出最高水準的成績,但是就莉雅的表現來說,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GOE應該也會拿到相當接近+3的分數吧。

  在表演內容的編排方面,則是成排的9字頭分數;實際上,那是只有莉雅才被允許進入的世界。

  「我大概也只能這麼說……真是太厲害了吧。」

  我竟然說出了如此沒有意義的感想。

  時間上允許有2分50秒的短曲項目,莉雅僅表演了2分18秒,可說是相當短的時間,但是,會有任何人感到不足嗎?

  我的3分鐘天下,在女帝超越極限的表現之下宣告結束。

  分數差異?我才不想去算那種東西。

  ***

  由於接下來輪到觀眾的歡聲強度足以與莉雅匹敵的選手登場,導致會場內的氣氛絲毫沒有降溫的現象。尚留在通道入口處的我也決定留下來,親眼看完她的表演。

  而莉雅就在此時人我面前經過,她除了呼吸有些急促,雪白的肌膚有些泛紅之外,臉上又變回和往常一樣的面無表情。

  質感高級的長袖連身服,搭配掛在腰間的銀色鏈飾,穿著這身裝扮的人,是以能吸引眾人目光的紅褐色馬尾所為人熟知的義大利聖女,加百列·派比·波佐。

  她清澈的淡褐色雙眼正骨碌碌地看著場內觀眾。

  加布莉的短曲使用曲,是從銀河鐵道999原聲帶當中選出的曲目。雖然以喜歡動畫著名的櫻野,在選曲方面的品味確實頗受好評,但是其中也必須歸功於日本動畫的強大影響力。聽說加布莉在季初接受專訪時,曾說過她這次想表現出動畫的世界觀,以及其壯闊且深遠的氣氛。

  ……場上的加布莉背對評審席,佇立在冰面中央。

  ──會場內響起了微弱的氣笛聲。

  加布莉也對突然響起的氣笛聲做出反應……起先是馬尾的晃動,隨後是加布莉以充滿哀傷的視線仰望後方;這瞬間的吸引力讓許多觀眾為之著迷。

  這是一種與莉雅截然不同的聖女魅力,如果考慮兩者在滑冰場外的形象,加布莉的每個表情或許都比莉雅更具說服力。

  加布莉的身體隨著以鋼琴旋律為主角的交響樂音色自然向前滑行,而又停止,並向後退……接著又再向前;心思已經飛到銀河鐵道上的少女,正獨自蕩著鞦韆。

  只見加布莉從沉穩的轉身動作,轉變成交叉步。她轉過場地角落時的滑冰動作充滿美感,並且就連手指都留意著每個細微的動作、美麗的姿勢。

  最初的組合跳,那是從連接步直接起跳的三圈勒茲跳,而且──

  「是路普跳?」

  當她在第二跳起跳的瞬間,我不禁發出驚呼聲,緊接著,漂亮的落地讓場內響起盛大的歡呼。

  她在本季這個組合跳的第二跳,原本都是選手托路普跳,但是她為了世界錦標賽這個大舞台改成了路普跳。在目前的頂尖水準當中,短曲的3+3組合跳,已經逐漸變成理所當然的要求,這是她為了讓自己能再更接近勝利,因而做出的升級動作。

  加布莉的飛燕式連接步不僅充滿美感,中途也帶有轉換成甜甜圈姿勢的豐富變化;而從該姿勢直接進入駝式旋轉的流暢動作,更是讓人不禁發出讚歎。

  當音樂流洩出準備進入高潮的曲調時,加布莉也配合音樂以交叉步加速……

  我原本靠在通道牆壁的背部此刻離開了牆面,忍不住朝滑冰場方向踏了一步。

  接下來,以她往常的表現來看,應該是會施展連接步與3字轉,然而她現在卻是以左肩在前的姿勢側身加速,那一般是在實行艾克索跳之前的準備動作,但是,能夠從連接步直接進入兩圈艾克索跳的加布莉,為什麼──答案只有一個。

  她解放力量起跳。

  當她在空中的這段時間,這世界上純粹期望她成功的觀眾,恐怕要比任何選手都要來得多吧──

  「哇!」

  ──這個期望實現了。

  明明還只是短曲,卻已經連續有兩位選手陸續秀出三圈艾克索跳,明顯更勝莉雅那時的狂熱氣氛撼動了整座會場。

  雖然她在落地時姿勢稍稍前傾,然而在場地中央的三圈艾克索跳,幾乎是沒有瑕疵地完美成功,這也讓聖女稍稍握住右手、暗自慶賀;雖然加布莉已經在去年長曲時就編入了三圈艾克索跳,並且也有成功的實績,不過在短曲中施展,那可就完全是兩回事。

  接著,加布莉一路朝前伸出雙手,逼近評審席,直到最後在緊鄰圍牆的位置才猛烈急停,而加布莉的這個動作正巧與音樂的高潮部分重疊,也因此讓眾人對這個動作的印象更加深刻。

  隨後,加布莉在空中留下舞動雙臂的軌跡,靠身體的反作用力滑離評審席後,便以連接步斜切冰面,趁三圈艾克索跳的衝擊尚未完全從會場消失時,追加了三圈菲力普跳──

  觀眾度間的興奮失去了平復的機會,只能不斷地將能量朝冰上傾注。

  加布莉在這樣的氣氛下,開始踏出蛇型連接步。她在連接步當中加入了許多反方向的轉身及迴旋,激昂地在冰上舞動著。連接步的末段,加布莉那正在旋轉的腳尖從連接步動作中高高躍起,同時左手也奮力高舉,最後在落地的同時順著手勢在冰面轉身。

  當所有人認為主旋律會隨著畫出三個半圓的成串連接步一起結束時,加布莉卻在其後半展現出更為激烈的演出,體育館內的熱度也在此時超過極限,而造就這一切的加布莉,也為了回應觀眾的期待,展現連續三次的蝶式跳,並以之後的轉身連接後仰弓身旋轉──

  又一次!觀眾們又一次在表演尚未結束時紛紛起立鼓掌,現在可還只是短曲呢!

  加布莉的姿勢隨著每一小節的音樂不斷變化,同時也迅速、流暢地變換著冰刃。

  在她美麗後仰的胸口上方,雙手彷彿也帶著思緒在宇宙間飛馳──

  ……曲調總算跨過了高潮。

  加布莉將雙手收在胸前,於冰面上稍微移動之後,便進入飛躍式駝轉,然後以這樣的形式轉化成甜甜圈之姿。

  觀眾衝破極限的高漲興奮開始平復,平緩的旋律悠揚地在會場中繚繞。

  而在這當中,僅有一道與音樂連接的藍色正寧靜地旋轉;此時她的左手仍指著天空……

  氣笛聲──

  身體微微一震之後,少女的視線緊追著氣笛聲傳來的方向……臉、脖子、肩膀也都隨後跟著視線移動。

  在空中奔馳的車輪駛動聲音,正逐漸遠離、變小。

  當修長的睫毛低垂時,純粹的思念也蒙覆上一層陰影。

  而那份思念,是出自今天仍在等待某人的神聖少女……

  ***

  因為比賽是在室內,因此所有聲音都被牆壁反彈回來成為大浪,將場內的空間天噬淹沒。異常的歡聲似乎讓三半規管出了問題,整座體育館看來彷彿正在晃動。

  不斷投向冰面的花束與布偶,數量已遠遠凌駕莉雅當時的狀況。

  ──加布莉!!加布莉!!加布莉!!加布莉!!──

  聖女絕佳的笑容讓早已經全部起立的會場觀眾,氣氛依舊持續沸騰。為加布莉卓越的技術與表現而情緒激動的觀眾,又因她結束表演後所展露的開朗笑容,而感覺宛如置身夢境一般。不僅是義大利,這是在世界各地的任何地方都會發生的現象;另外,微笑波佐的綽號,也不僅只是對她美好笑容的稱讚,因為除了展現出絕佳表現的情形之外,即使在場上表現得不好時,她在表演結束後的神情也幾乎沒有差異。

  在短曲中完成三圈艾克索跳,這是她個人的初體體驗,雖然不及莉雅,不過成績當然也是在我之上。

  當廣播宣告加布莉的成績已更新個人最佳紀錄時,會場內又再度爆發的歡呼聲久久無法停歇。

  可是……

  現在比賽才進行到一半,還有第五位表演者正等待上場。於是就在這時,只見加布莉雙手攤開,掌心朝下平擺,微微上下晃動幾次,做出要求觀眾安靜的動作,於是……場內迅速恢復寧靜。

  這也是無論在哪個國家,都可以在她比賽時經常見到的光景。

  ***

  我換下表演服裝、穿上運動服,從緊張感當中獲得解放的我坐在相關人員席上,等待最終組的選手上場。我坐在看台座位的最前排,身邊全都是以日本為首的各國選手及相關人員。

  雖然在莉雅與加布莉的連續出場下,使得會場內的情緒高漲、沸騰,但是還有最終組第四位表演的朵拉正蓄勢待發,因此觀眾的熱情仍尚未衰退。

  在同時也是媒體大本營的紐約,把包含朵拉在內的女子單人BIG4視為三正一邪──這樣的區分是十分明顯的表示。

  善良的合眾國市民,熱愛這鄉的女主角,多敏妮克·米勒。

  以開朗的笑容與性格,無論在世界各地都深受歡迎的聖女,加百列·派比·波佐。

  史上最強的女帝,俄羅斯的冰山美女,莉雅·嘉奈特·朱迪耶夫。

  以及史上最爛的無恥女人,信仰與社會之敵,櫻野鶴紗……

  因為過去在美國的事件,從大會開始前,櫻野就一直話題不斷。她對記者群引誘她說出爭論發言的挑釁伎倆,明明早已瞭若指掌,卻由於她本人選擇奉陪到底,結果更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對媒體來說堪稱絕佳批判標靶的凱朵·亞凱邊米問題,也被炒作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地步。

  看見她讓這次大會的過度報導與話題喧騰到如此地步,又讓我重新體認到她的偉大。大眾需要反派,正確來說是單純的壞蛋,這種想法也是美國的民情。而提到這點,這似乎也非她本人所願,然而能吸引這麼多對花式滑冰沒有興趣的民眾開始注意這項運動,無疑也是因為櫻野所造就的新視野。

  三年前的杜林奧運之後,以莉雅為首的四名最佳選手開始被稱為BIG4。由於艾瑞沙·杜布裡及奧爾嘉·莫托科瓦等前女王相繼退役,因此由她們領導下一世代也是理所當然的預測;再加上商業考量,這樣的稱呼也就順理成章地沿用下來,也無人對此有所異議。

  ……其實應該要有異議才對。

  如果是從她、從加拿大女將史黛西·蘭格洛普的立場來看的話──

  她憑藉嬌小的身軀以及與加布莉不同類型的迷人笑容,贏得許多人的青睞。同時也是在世界錦標賽贏得銀牌、在杜林奧運贏得銅牌的強者,但是,在杜林奧運當時,她已經26歲,奧運結束不久便滿27歲的她,幾乎沒有人認為她還會在四年後的溫哥華奧運出戰。

  她在約三個禮拜前迎接了30歲的生日到來,明年溫哥華奧運時,她也勉強還維持在30歲。我與史黛西在賽後餐會等場合也交談過幾次,過去碰面時,她每次都會說自己一定會繼續留在業餘賽事,她也是這麼向大眾表明。

  ──最終組第一位表演者。

  當這位擁有眾多瘋狂史黛西迷的滑冰老將登場時,會場立刻響起如雷的歡聲。

  她穿著黑色褲子搭配乳白色的短背心,假設要歸類的話,倒比較像是友誼賽用的服裝。她擁有在眾頂尖選手中僅次於莉雅的嬌小身材,加上靈巧的動作、迷人的笑容,還有從頭部後方的發球中刻意抓出的幾絲金髮;若光論外表,就算說她只有20歲,大家也都會相信的。

  隨著史黛西的單邊肩膀微微低垂,雙手插在口袋中的準備動作,會場也接著響起藍調獨特的慵懶與哀愁──

  當她維持雙手插在口袋的姿勢開始動作時,也立刻掌握了音樂的氣氛;她無論是動作或表現,都相當令人佩服。

  最初的組合跳,雖然由於時機算錯,導致第二跳的路普跳變成兩圈,但是接下來的三圈菲力普跳仍順利成功,並以流暢的動作加速之後進入飛燕式連接步。除了腳的位置,她也同時運用臉部表情及上半身的動作詮釋音樂的意境。

  連接在順時針旋轉後,又來一個逆時針旋轉,從短曲便使用兩方向組合旋轉的內容編排,也是她獨特的作風。

  或許是拜平日不曾停止的鍛煉所賜,到30歲仍不見衰退的技術實在是令人欽佩。不過在最近這段時間,頂尖選手的水準持續上升,維持現狀是只會讓差距持續擴大的做法;而早已留下充足成績的史黛西,在面對這一波的技術革新中,仍以不落人後的表現持續進步,拚命保持自己頂尖選手的地位,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鼓勵。

  ──表演後半,音樂轉為迪斯可系的輕快曲調。在這一瞬間,之前氣氛較為安靜的觀眾,也以加拿大支持群為軸心快速升溫。

  當史黛西以風車式旋轉表演了一陣華麗旋轉後,便停在原地,跳起雙腿呈O字型的舞步。她以充滿喜感的動作帶動觀眾的情緒,隨即進入圓形連接步,即使隨處可見難度極高的動作,但是她仍一路施展絲毫不減表演流暢性的連接步;史黛西仍未停止進步這方面的技術。

  高舉右臂的兩圈艾克索跳落地後,史黛西轉動著高舉的手臂帶動場內氣氛,進入後仰弓身旋轉。

  與她身形一樣俐落的旋轉為這場表演劃下句點。

  最後,她身體稍微前屈,將左手放在彎曲的左膝上,右手環繞後腦勺,以強調身體線條的性感姿勢結束──

  瘋狂的加拿大支持者在此時情緒大為高漲,全部站起身揮舞著加拿大國旗。雖然分數、尤其是技巧分數方面讓觀眾發出噓聲,但是最初組合跳變成3+2的部分,確實造成不小的影響。

  分數應該和完成3+3的我在伯仲之間,我的預測雖然正確,期待卻沒有成真,史黛西最後以些微差距名列在我之上。

  她果然寶刀未老,真是個厲害的選手。

  ***

  輪到最終組第三位表演者,日本的櫻野鶴紗登場。

  我身邊也開始被與之前氣氛不同的喧鬧聲包圍。

  在2007年終之際,她因為上帝跟霜淇淋之類的東西而徹底變成討厭鬼,紐約觀眾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不僅滿場毫不掩飾的噓聲,甚至沒有任何一點溫暖的聲援,但是……

  這絕對不代表她不受矚目。

  在這場大會開幕前,要論超過女帝、聖女、當地女主角等所有人,被最多人提問的,或許就是櫻野了,而其中有一個這樣的問題。

  ──與觀眾為敵,會讓你在表演上有困難嗎?

  一如我先前所說,櫻野在多嘴地回批:「你們這些媒體,不才是我最大的敵人嗎?」之後,還堅定地斷言:「只要評審不受媒體或觀眾影響,那些就根本不成問題。」

  而那樣的她,令人意外地,在世界各國教練及選手眼中,竟然有著與一般世間大眾截然不同的聲望,而那些人也對櫻野在冰上的實力抱持著相當的敬意;最重要的,或許就是總在最近的位置一直觀看她表現的評審,也同樣對她抱持肯定,他們肯定這位名為櫻野鶴紗的滑冰選手,擁有對這項運動的真摯、純粹、進取心,還有熱情。

  但是,這個事實對於那些想徹底將櫻野塑造成反派的一般媒體來說,只不過是無須報導的笑話。

  ……櫻野在場內無數充滿厭惡的視線注視之下,悠然地走進場中。她的表情帶著頂尖選手的風格與氣魄,臉上充滿自信。

  那真是很棒的表情,她就像是徹底克服了聚集在她身上的強大壓力。

  她身穿純白的長袖上衣,上頭隨處可見的刺繡及寬鬆的衣袖設計,醞釀出高貴的氣息。除了上衣之外,所有服裝都是走黑色路線;摺裙與長度至大腿的膝上襪,在在強調出她修長的雙服腿與姣好的體態,劍士風格的長手套與長靴樣式的冰靴,為她增添整體造型上豐富的質感。雖然服裝的類別與她在杜林奧運時的女海盜相似,然而或許是因為僅用白與黑的配色,讓純真的性感與氣質得以共存。

  她的使用曲,是哈察都量(註:AramKhachaturian,1903~1978,名作曲家)的『劍舞』。

  據說她在這項表演中,與其說是在詮釋劍士,還不如說是與劍合而為一。

  在編組表演內容時,許多選手都會視當季世界錦標賽或奧運的舉辦地點來安排;因為就算只用北美和歐洲來比較,兩地觀眾的喜好也都大相逕庭。

  不過,在櫻野過去的滑冰經歷中,卻未曾展露出那樣的企圖。或許各國文化及觀眾的喜好根本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當中,但是今年這場大會的主辦地,位於將她視為社會公敵的美洲大陸。

  這或許是我的過度聯想,但是我總覺得,她可能是因為在紐約的這場奮戰,能夠以魄力讓眾人折服,所以才準備這樣的表演。

  ……我最大的競爭對手開始表演了。

  ***

  ──定音鼓及小鼓。

  開頭僅有打擊樂的數秒鐘,便創造出與其他樂曲截然不同的獨特空間。

  管樂器混搭木琴的激昂節奏中,櫻野在旋律開始的同時拔劍出鞘,毫無破綻的動作間加入轉身,緊接著施展以左腳為軸心的蹲坐式旋轉。

  她以換刃為首的動作,搭配誇張舞動的雙臂,同時變換姿勢,其構成的獨特旋轉體讓人聯想到前衛藝術。在最後的蹲坐姿勢時,音樂也配合著她的動作,響起急促的小鼓聲響。

  紮實的基本技巧與精緻的架構,讓人無可挑剔。

  接著,她以後向交叉步搭配連接步,施展菲力普跳連接托路普跳的3+3組合跳。能清楚呈現菲力普跳與勒茲跳差異的頂尖選手,除了莉雅之外,大概也只有櫻野了。

  第二跳落地時的力道及尾勁十分優異,她維持著原本的節奏,隨即施展致命下墜。她在空中利用上半身的力量為自己爭取更多空間,當她左手移至頂點之後,隨即便順著落地的動作施展俐落的旋轉。在這其間,她的動作由急到緩、由緩到急;現在她已經將自己提升到能任意控制旋轉速度的水準。

  ……令人喘不過氣的急促打擊樂聲在此時告一段落,曲調漸趨於和緩。

  櫻野此時也展現出符合樂曲意境的滑冰技術,後向交叉的優雅姿勢,還有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力量的動作。但是,她的速度正自然地往上攀升,並進入飛燕式連接步。

  現在她已能將腳抬到更高的位置,呈現出更加美麗的姿勢。原本櫻野並未特別出色的飛燕式連接步,現在就像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般;畢竟,若無法精通所有的技術,在目前莉雅的統治之下,根本不可能繼續保有頂尖選手的地位。

  「……嗯?」

  她改變了滑冰的軌道。如果是平常的表演,這時她應該會在冰上畫出圓圈,朝場地對邊方向以連接步進入三圈勒茲跳才對。

  但是,她現在卻直接以後向交叉步畫出弧線……

  「連你也想來一次嗎?」

  我搖頭露出苦笑。

  她們究竟想強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呢?

  在滑行中,櫻野讓自己的動作短暫停止,她以挺直腰桿的美麗姿勢,將臉轉向左側,對準行進方向……起跳!

  在持續的漂浮感與極長的滯空時間之後──落地。

  這一瞬間,打擊樂的強烈特色,再次以激昂的節奏復活。音樂與高難度跳躍的落地重疊,產生出驚人的魄力。

  三圈艾克索跳──雖然有些旋轉不足,不過確實是成功了。

  「這真是……」

  能憑著個人之力完成……不,就連挑戰這種跳法,對她來說應該也是初次的體驗,而她竟然選擇在世界錦標賽的大舞台上這麼做,而且還是在有如『敵境』的美國,確實是有櫻野的風格。

  樂曲開始迎接最大的高潮。

  配合打擊樂強烈的節拍,櫻野也活動上半身誇張的肢體動作,同時下半身則施展她擅長的高速轉向,並俐落加速;這是她沿著場地對角線所施展的直線連接步。

  她從空中優雅張開雙腿的芭蕾跳,緊接著快速迴旋,隨後在連接步當中單膝著地,順勢在冰面上繞轉前進,並在起身的同時朝旋轉的反方向轉身──只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續朝反方向轉身。在高速移動的對角軌道上,她在眾人眼前爆發出那令人神搖目眩的靈活轉身,但是她的動作仍更加激烈。她將軸心腳從右腳換到左腳,連續用雙腿畫出橢圓的速度與身體平衡性,已經超乎常識所能想像的範圍。

  轉眼之間,她已抵達牆邊並做出最後的迴旋,她順勢將重心放到左腳外刃,流暢地離開直線。

  超乎常人的冰刃操控技術與滑行技巧,還有那充滿魄力的表情──

  籠罩整座滑冰場的壓迫感全都來自於她本身的表現,在沒有觀眾作為後援的情況下,能創造出如此空間的滑冰選手,就連連男子一併算入,也不過才寥寥數人。

  寂靜的觀眾更加突顯了櫻野強大的存在。

  此時,她開始在半徑約4公尺的圓圈內,施展起看似毫無秩序的連續轉身。她不受限於有及身體的方向,開始朝前後左右隨機轉動,藉此詮釋節奏強烈鮮明的打擊樂聲。當她以短促的腳尖動作及冰刃旋轉連續敲擊冰面之後,隨即又朝場地中央移動。

  就見櫻野右手指向前方,同時在滑行時加入連接步,接著她以類似擺腿的動作,朝左旋轉將近60度。櫻野開始斜切滑向評審席,以冰刃極深的轉身搭配連接步,隨後則是一個三圈勒茲跳──

  「哇……」

  她在緊鄰圍牆的位置落地──就在評審的眼前,黑色長筒與銀白冰刃畫出了俐落的弧線。她的動作竟能如此流暢、洗煉,讓人感到全身發麻的實力。

  隨後,她奮力將雙臂上舉,開始在原地旋轉。比起動作的優雅,她更重視曲調速度與幅度誇張的後仰弓身旋轉,那同時也是最後必要的技巧。櫻野的上半身及懸空腳都大幅後彎,以美麗的體態塑造出熱情的立體姿態。

  當她結束旋轉時,動作已經轉成連接步,開始沿順時針方向在冰上畫出半圓。櫻野以驚人的密度,將兩方向的轉身及迴旋編排在表演當中──

  刺耳的打擊樂這時突然停止。

  而正巧滑到評審席對面的櫻野,也順勢轉換成鷹式滑法。

  接著,櫻野配合進入尾聲、旋律開始交疊的樂曲,以後仰姿勢在原本的圓圈內畫出僅原本一半大小的圓圈,隨後又換成內刃,並以前傾的姿勢畫出更小的圓。

  鷹式滑法隨著3字轉的動作結束,櫻野再以讓人聯想到過去指定圓案項目的纖細動作,施展一個無聲的轉身,之後讓冰刃於冰面靜止。

  承接先前的激昂表現,最終則以『靜』來收尾,這樣的組合,孕育出無限的說服力……

  櫻野這時將右手的劍收入左手抵著的左腰際。

  哇──

  在櫻野充滿自信的眼神之下,她確實作出了這樣的嘴形。

  ***

  無論再怎麼說,美國終究是重視個人性的國家。

  場中除了有零星起立鼓掌的觀眾外,還可看見一些雖然有些遲疑,但是最後仍帶著不甘願態度起身的人。

  即使觀眾的態度與表演內容相比起來較為保守,然而仍細心向觀眾致謝的鶴紗還是贏得了許多掌聲。

  櫻野用了2分20秒的表演時間,和莉雅的時間相差無幾,而櫻野也展現出不遜於莉雅的高密度表演,尤其是在後半展現的三圈艾克索跳與三圈勒茲跳。為了提升跳躍的成功率,大半的選手都會將高難度的跳躍安排在表演前半,而她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因為這樣的做法會在內容編排上有相當大的加分,而這想必也會反應在分數上。

  而就在櫻野結束表演與在場邊等待的高島教練交談的瞬間──會場內響起了今天最大的歡聲。

  ……這並不讓人意外,國為下一位表演者朵拉開始進入滑冰場熱身。

  會場內響起了接連不斷的USA大合唱,雖然北美的地主情節本來就相當明顯,但是露骨到這種程度,不禁讓人懷疑多少是有些針對櫻野的味道。

  櫻野的第一分數開始在螢幕上公佈。在有相當份量的掌聲當中,混入了些微的噓聲,這是基於情感因素的部分觀眾主張分數太高所做的反應。

  在第二分數公佈後,也隨之公佈名次。

  看到櫻野第三名的成績,觀眾則是爆出歡聲,雖然還只是短曲,但是眾人實在難以忍受櫻野贏過聖女加布莉。觀眾的歡聲或許是來自這樣的安心感吧,其實櫻野的分數也同樣大幅更新了個人的最佳成績,但是……聽到這樣的廣播,觀眾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另外,她與第二名的加布莉僅有0.04分的差距,實際上是幾近並列的成績。

  ***

  ──USA代表,多敏妮克·米勒──

  會場內甚至響起了超越莉雅及加布莉上場時的爆炸性歡呼,廣播聲瞬間被淹沒,星條旗在體育館內四處飄揚,這是地主國女主角登場的一幕。

  雖然她個性倔強、毛躁,在講究個人主義的美國人當中,或許也算特別沒有協調性的一名,但是我認為她的內心十分單純,如果說櫻野的性格多是先天因素,那麼在本質上,說不定會有許多和朵拉相似的地方。

  半斤八兩──要是這種話從我口中說出,我可能會被他們兩人大卸八塊吧。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的視線與滑冰場上的朵拉瞬間相對,從她的表情,我感覺她此時的狀況有些僵硬。

  「祝你幸運……」

  在喧鬧聲當中,我的自言自語應該就連坐在我身旁的人都無法聽見吧。

  從朵拉的胸前到腰部,襯著以紅色為底的服裝,上頭裝飾著黑色的網狀花紋,而肩膀、衣袖、裙子部分則是寬鬆的白色布料;假設不論布料厚度及裙擺長度的話,這可說是標準的西部風穿著。

  不過,冰靴部分則是模仿滑輪造型,並加上了布制的裝飾。

  這是朵拉扮演西部片女槍手的西部短曲──

  那是一段瀰漫哀愁氣氛的旋律。

  和緩曲調圍繞著槍手那孤獨又高傲的背影,朵拉微微低著頭,僅以步伐及肩膀動作來詮釋。這當中,她的雙手都一直背在身後。

  她在場內視線全集中注視在她一舉手一投足的狀況下,以後向交叉步轉過角落……不過,她的動作稍嫌僵硬。

  最初的組合跳為三圈勒茲跳連接三圈托路普跳;雖然以她們的水準來看,3+3是理所當然,除了莉雅之外,其他選手也還是會失敗的,要在全場觀眾的期待下起跳,壓力肯定是相當沉重。

  只見朵拉轉身,稍微加速,起跳──

  落地,立刻再度躍起──然後……

  「YES!」

  我緊握拳頭這麼說道……我應該有這麼說,但是我自己的耳朵卻無法確認,因為第一跳成功時觀眾爆出的叫好聲,在第二跳完美落地的同時完全失控。聲音在體育館的屋頂及牆壁間迴盪,撼動了觀眾席,並且將音樂完全掩蓋過去。

  在難以停歇的亢奮後援下,朵拉所展現的動作已不再僵硬,或許是組合跳的成功讓她擺脫了緊張吧。

  接下來的三圈菲力普跳,她也輕鬆完成──

  我身處再度爆發的觀眾席間,甚至感覺到一種漂浮感,這讓我不禁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能夠在如此熱情的聲援下表演,以滑冰選手來說,或許是最棒的舞台吧。我下意識地對她的運動感到高興,同時也有點羨慕。

  在接下來的後仰弓身旋轉中,體育館內的聲援全集中在朵拉身上,隨後向四方擴散,聲音的波動籠罩了整座滑冰場。

  當朵拉結束旋轉後,對評審露出微笑──

  ──下一瞬間,連續的快槍震撼了會場。

  槍聲來自於綁在朵拉腿部內側的槍套,當連身服裝的長裙擺迅速向上捲起的瞬間,她手中的槍也隨即開火。音樂中加入了槍聲音效,正她與朵拉的動作重疊,這也讓觀眾發出比之前跳躍成功時更加響亮的歡聲與尖叫,而我的座位附近還可以聽得見指笛聲。

  接著,朵拉輕吹槍口,用食指將槍轉動幾圈之後,又將槍枝重新收回腿上的槍套。她的動作帶有莫名的性感,同時也有著一絲惡女的味道。

  解決惡徒的朵拉,帥氣地一把推開旁邊的酒吧大門──

  此時曲調忽地驟變。

  在16音符的小提琴演奏中,富節奏感的腳步聲說明了店中的熱鬧光景,店內也充滿了客人為解決惡徒的朵拉所獻上祝福與歡呼……她解決的對象,或許是一個來自日本的雙馬尾槍手吧。

  這時她秀出一個飛躍式蹲坐旋轉,朵拉以起跳的左腳差地後,順勢漂亮地旋轉,姿勢及換刃動作也十分流暢,她選擇的這個動作,或許也是最適合此音樂氣氛的旋轉方式吧。

  朵拉在飛燕式連接步中,長時間維持著畢爾曼的姿勢,其後的變化也十分順暢,最後她則是以前滑的方式用手抱住左腳,同時以右手連續向觀眾獻上飛吻。面對觀眾熱烈的喝采,朵拉則是在揮手回應之後,以兩圈艾克索跳躍上餐桌;她雙手交叉,伸入裙下──

  ──槍聲連續響起。

  這回她以加上左手的雙槍架勢朝屋頂陸續擊發。

  在尖叫聲的漩渦當中,朵拉跳下餐桌,立刻施展連接步起舞,她一手抵著腰際,配合音樂在場中舞動。

  強勢、奔放的女槍手,蠻橫地抓住一旁膽小又內向的男客人,邀請對方一同共舞。兩人互相勾住手臂,右轉、左轉,隨著小提琴的輕快旋律,朵拉的連接步也漸漸加快。

  最後,她甩開跟不上她舞步的男人單獨起舞;迴旋之後的急停,再配合轉身的加速,朵拉接著一把擒住威士忌的酒瓶直接對嘴暢飲,同時雙腳仍不停地踏著舞步。

  兩位小提琴手似乎也成為被波及的對象,朵拉縱身從其中一人手中搶過樂器,胡亂地上下撥弄琴弦,她似乎並不在乎那只會發出像鋸子般的聲音。

  在朵拉踏著急切的連接步時,雙手也開始在頭上打起節拍,就在她以旁若無人的姿態在店內繞完一圈之後,又再度回到中央。

  現在只剩下最後的組合跳旋轉──

  ……我甚至沒發現觀眾們是何時開始起身。

  但是,當組合跳旋轉進入最後的畢爾曼旋轉時,我甚至認為這座滑冰場……在這座滑冰場中表演的朵拉才是世界的中心。

  她精彩的表演確實值得觀眾獻上非比尋常的喝采。

  ***

  ──由亮轉暗,朵拉的表情就如同這句話,明顯地罩著一層陰影。

  基本上,她不會觀看自己之前的選手表演,因此她並不知道像櫻野等其他選手剛才做出什麼表現。

  置身在表演後持續一時的USA大合唱中,朵拉根本沒有想過場內觀眾會為她的分數發出噓聲,雖然朵拉確實呈現了動人的表演,但是那些多少瞭解滑冰的觀眾也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僅只有莉雅,就連加布莉還有櫻野,她們都完成了三圈艾克索跳。

  短曲結束,莉雅、加布莉、櫻野的名次並未改變,我則是僅次於史黛西之後,居於第六,得以進入長曲最終組。

  最後,受當地民眾期待的朵拉位居第四,而且與第三名的櫻野有6分以上的差距。

  ……在我記憶當中,幾乎很少在短曲階段看到如此極端的表現變化。

  從吻與淚長椅上起身的朵拉,臉上絲毫看不見她剛結束表演時的明朗笑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28 PM

  【Ⅹ  鮮蘋果(多敏妮克·米勒──2009)】

  我一直在害怕。

  害怕十年前那足以讓沙托勒·葛羅夫一眼著迷的才能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我害怕櫻野鶴紗的覺醒──

  在那場公開甄選時,才開始滑冰一年多的我完全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在數年後,當我們在青年組比賽中首次碰面時,我的成績在她之上,我當時感受到的喜悅自然不言可喻。

  之後,2004年的青年組世界錦標賽上,因為無聊的糾紛使她口中冒出了那句污言穢語,讓我對櫻野抱持的情緒朝負面方向無限延伸。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輸給那種女人,我不容許自己輸給她。

  之後,每當我看見她在比賽前緊張僵硬的時候,或是她在比賽後心情沮喪的時候,我都會故意去落井下石。

  ──差勁的矮冬瓜選手。

  ──你再怎麼練滑冰也是白練啦。

  ──你是為了摔個四腳朝天才轉戰世界各地嗎?

  ──至少裝上輔助輪再滑吧。

  就算是那個聽不懂英語的東洋丫頭,也多少能明白我想表達的態度吧,我就是以這種方式來確保自己的優勢。

  但是那場杜林奧運中,當時在冰上的她簡直和過去判若兩人。是因為意識改革的成功?還是做了什麼精神訓練?那個在正式比賽拿不出水準的膽小鬼,竟然連續在短曲及長曲當中,發揮出震驚媒體及其他選手的傑出表現。

  我的恐懼變成了現實。

  杜林奧運第六名,世界錦標賽在2006年獲得第四名、2007年第三名、去年則是雙人第五名;以上是我這三年來主要的成績。

  而櫻野則是奧運第四,世界錦標賽則是第三、第二,並且在去年也以雙人贏得第三。

  從杜林之後,我就從未在大舞台上勝過櫻野。

  ……前天短曲結束後,我回到旅館,透過電視看櫻野的表演。只見她對場內毫無善意的氣氛及無言的壓力絲毫不以為意,毫無瑕疵的滑完高密度的表演內容,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三圈艾克索跳……

  從杜林之後到現在過了三年,從去年的雙人算起則過了一年,那傢伙幾乎已經可說是沒有弱點了。

  最終組的表演順序是響子、加布莉、史黛西、莉雅、我……還有最後的櫻野──

  我結束長曲表演,暫定第三,但是被最終上場表演的櫻野超過,被她從頒獎台上……

  每當我腦海裡浮現出這樣的想像,全身就冷汗直冒。

  我用力吸氣……但是總覺得無法吸入空氣。

  我該怎麼做?在這個自從我離開波妮、來到麥特滑冰場之後,但一直是我主場所在的紐約,如果我在這個地方又輸給她的話?

  隨著大會時間的逼近,我因不安而難以入眠的日子越來越頻繁,即使到了現在,我光是想像那些問題,就會讓我心臟急跳。

  我是緊接在那傢伙前面表演的人,那個傢伙是在自己上場之前,也會觀看他人表演的少見類型,聽說她就算看見競爭對手拿出絕佳表現,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既然這樣,那我就要趁那時候發揮出完美的表現,盡可能讓觀眾情緒沸騰,給她壓力;只能這麼做了,畢竟所有觀眾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

  短曲結束的兩天後──雙人、男子單人、冰舞的賽程一一結束,只剩下女子單人的長曲部分。

  比賽進入該項目的最終組;今年的世界女王和獎牌得主,總算到了即將分曉的時候。

  在開賽前6分鐘的練習時,我每完成一次跳躍,觀眾就會產生強烈的回應,觀眾聲援的音量及熱度都與其造成的壓力成正比。

  當練習時間結束的廣播聲響起,我便率先離開冰面走進通道,這麼做是為了讓我精神得以沉澱,不過……還有另一個理由。

  【日本代表,響子·至籐──】

  原本會場上莊嚴的氣氛被熱情所取代,觀眾席上發出格外響亮的歡呼與掌聲。

  第一位表演的響子登場,她的穿著是條紋的淺藍色西裝及黑色長褲,另外還搭配著一條粉紅色領帶。

  ……在選手專用區的液晶電視螢幕中,她的表情看來十分沉著。

  平常我在自己上場前,完全不會去看同組選手的表演。無論對方是什麼人、我的表演順序先後、或比賽如何發展,我都不會改變這項習慣,但是這次,唯有她的表演會讓我產生想要觀看的念頭。

  當地觀眾驚人的期待、將打倒櫻野視為使命的自我要求……種種強大的壓力讓我想要尋求協助。

  實力差距──這或許也是我能放心觀看響子表演的理由之一,如果我們都拿出完美的表現,那獲勝的人一定是我。

  但是,無庸置疑地,她是我一位特別的朋友,而且最重要的……

  我非常喜歡響子今年的長曲內容。

  我想藉由她的表演得到力量,勝過壓力……還有勝過櫻野的力量。

  ***

  響子的使用曲是華格納的歌劇──唐懷瑟之序曲。一部以大學教學醫院為背景的日本著名電視劇,正是以這首曲子做為插曲;聽說這個表演的內容就是借用了那部片子的概念,不過這和我的長曲不同,響子似乎並非在扮演劇中的角色。

  沒有和父親有關的回憶──

  擁有醫生父親的響子曾在我面前這麼說過。這或許是她從小就被迫置身於滑冰的那段時光所衍生的缺撼吧。

  而那樣的響子所表演的長曲,主題是野心……還有……絕不妥協的夢想。

  音樂的旋律平靜地揭開序幕。

  在液晶螢幕上,是響子直視前方的深邃眼神──

  我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因為我在她眼睛深處看見了渴望榮耀、熊熊燃燒的熾熱烈焰,文靜的響子展現出不同於以往的強烈情感。

  「她也會有那種眼神啊……」

  我眼前那未曾見過的面貌讓我重新深切地瞭解到一件事,就是她走過的歲月有多麼沉重,還有深藏在她心中的願望……以及渴求。

  響子的雙手開始做出獨特地動作,她將右手伸到大幅拉開的左手旁,筆直地橫劃過眼前的空間;這似乎是一段模仿外科手術的默劇。

  她以手中的手術刀慎重地切開病患的身體。

  刀刃避開內臟切除患部,將切除的部分取出後縫合──

  在流暢的滑冰動作與管樂器莊嚴肅穆的音色中,手術不斷進行著。

  就在觀眾為她纖細的肢體動作及滑冰技巧出神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她的動作也逐漸加大。此時她已經完成傷口的縫合,最後剪斷線頭完成手術。

  同時響子也施展了簡單的連接步,進入最初的跳躍。

  三圈菲力普跳接三圈托路普跳。當響子力道毫無減退的第二跳落地時,會場內也響起了熱烈的歡呼。響子直到前年還欠缺穩定感的3+3組合跳,現在已經成為她的武器之一;她那到26歲仍不斷努力進步的態度,讓我打從心裡對她抱持敬意。

  這時,響子折返後橫切過冰面,同時緩緩伸起右手,她的右手彷彿想要抓住空中的某件東西,但是卻又臨時將手收回胸前──

  接著她將重心換到左腳,三圈勒茲跳,再來是兩圈托路普跳──又再一次兩圈路普跳。

  就在她以允許在長曲施展的三段組合跳帶起高潮後,又隨即施展飛躍式駝轉。她換腳後轉換成Y字旋轉的一連串洗煉變化,讓人只能以精彩來形容。

  令以難以抗拒的熱情之舞,此時因加入新樂器的音色而更增厚度的樂曲,也被響子的技術、魄力,還有她所散發的燦爛光芒征服。

  響子保持雙臂交叉在胸前的姿勢,在短距離的加速後,進入三圈托路普跳──

  落地之後,緊接著是鷹式滑法的直線移動,馬上又以後外刃進入駝式旋轉。

  「哇……」

  技術與技術的組合讓人不禁發出讚歎的完美連結,編排得天衣無縫。

  在逐漸高漲的掌聲與呼聲中,響子將動作變化為後仰弓身旋轉,並將半闔起的雙手從眼前移到胸口──

  就算是在年紀很小時就被人稱作天才少女的響子,和我或其他BIG4成員相比起來,身體能力仍略遜一籌;然而,她也擁有數個足以顛覆這項劣勢的強項。

  以芭蕾為根基的美麗動作、東洋選手獨特的神秘感、媲美『演員』的表現力、過去傲人的成績,與隨響子產生的風範,這些事物所累積的種種效果全都在她的整合之下,讓自己趨於完美。

  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深藏在她內心深處那純粹的想法,以及對榮耀的執著。

  而那也正是至籐·響子驚人實力的真髓所在──

  唐懷瑟之序曲進入高潮,響子配合著以最極限的音樂波動持續吶喊的交響曲,運用鷹式滑法進入蛇型連接步;響子隨即又迅速展開雙臂,以迴旋在冰上旋轉移動,接著是靈巧的連續轉身。

  身材高挑的響子展現出精緻又大膽的步法;她大幅運用上半身動作,還能兼顧平衡與下半身動作的調和,果真是精湛的技術與功力。

  響子的表現超乎我的想像,我實在沒想到她能表現得如此精彩。

  她散發的熱情讓觀眾的心產生反應,觀眾也將自己的情緒化為歡聲與之共鳴。冰面與觀眾席正在緊密的相互作用下彼此連結;現在的響子已經完全與觀眾融為一體──

  即便響子已在場地兩端之間以連接步完成三個半圓,場內的熱度仍絲毫未減。

  響子也順著這股氣勢以踏步連接轉身,隨後是第二次的三圈勒茲跳──

  「嗯!」

  看見響子的右腳平穩地接觸冰面,讓我不禁揮拳槌向自己的膝蓋。響子所展現的流暢表現、音樂詮釋、魅力與個性,讓透過畫面觀看的我都不禁為之著迷。

  響子保持落地姿勢,以左手在空中畫出弧線。這在高潮最後所點綴的燦爛,讓體育館為之震動。

  ……音樂回到了寧靜了主旋律。

  響子那被黑色長褲強調出的修長肢體,此刻正在場地中央悠揚地連續轉身,途中,她將右手伸到頭部──

  「咻……」

  無論是觀眾或我,都不禁為眼前飛散的酒紅色著迷。

  這場表演的重頭戲,無論看多少次都是同樣的美麗。響子出其不意地鬆開綁在頭後的髮結,微卷的長髮便輕柔地隨風飄散。

  兩圈艾克索跳──隨後旋轉兩圈半的酒紅色,斜掩住了響子的美貌,彷彿就連頭髮的晃動都配合著曲調,在場上和響子共舞。

  持續著優雅的飛燕式連接步,她莊嚴地在冰上盤旋,響子將姿勢轉為倒滑,再轉為前滑。隨後,她繼續維持飛燕式連接步的姿勢,以3字轉在冰上移動,之後則是從移動駝轉轉換成定點駝轉,再變化成蹲坐式旋轉。

  響子將身體壓低到極限,在懸空腿貼近臉部的狀態下不斷旋轉……在雙刃、換腳之後,又以同樣的姿勢繼續旋轉。

  她何時才會起身?什麼時候會轉為立姿旋轉?直到我開始浮現這樣的想法,響子的上半身仍未抬起,她仍舊將臉貼在環抱的懸空腿上,低著身子持續旋轉。

  不久後,旋轉速度開始趨緩,此時響子的雙膝還隨著慣性轉動……停止。

  始終低伏在冰上的臉,此時緩緩抬起。

  在酒紅色簾幕之後……

  我不禁倒吸一口氣。

  冰的女演員──我真想獻給她這樣的稱號。

  響子,原來你這麼厲害……

  ***

  短曲與長曲的總分更新了她個人的最佳紀錄。

  要是稍有失誤,我也會輸給她,我會被她超越……

  但是,我心中並沒有在考量輸贏時會產生的那種必然的壓力,因為就算輸給響子,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心中存在著這樣的想法。

  感謝──這是我此時最直接的感受。

  「謝謝你,響子。」

  我辦得到,我有這種感覺。

          ※※※※       ※※※※    ※※※※       ※※※※     

  【XXI  金蘋果(至籐響子──2009)】

  短曲、長曲的合計分數刷新了我個人的最佳紀錄。

  我對長曲分數也感到滿意,於是決定坐在吻與淚的長椅上觀看下一位選手表演。

  或許是因為我成功擺脫了表演前的壓力,讓我這次展現出了堪稱最佳的表現。而這樣的滿足感有時會帶給人一種悠哉的渴望,我想好好享受一下世界錦標賽的氣氛與競爭對手們的表演;現在我想要的,就是那樣奢侈的短暫時光。

  當然,這也是我給自己的一種獎勵。

  在我身邊原本打算起身離開的波妮,在察覺我的想法之後也坐了下來。

  這裡是吻與淚的特等席,我就盡情享受吧!享受聖女加百列·派比·波佐的表演──

  ***

  在足以與美國籍選手匹敵的觀眾熱情聲援下,短曲第二名的加布莉登場了。這次她使用的音樂是不同於短曲給人的濃厚浪漫印象,而是選擇用舞曲方面的流行樂曲。

  她這次穿的是以淺藍為基本色調,並加入白色與粉紅色線條的兩截式服裝。裙子雖然是極短迷你裙,但是兩側有為了不妨礙動作而加入的開衩設計。

  光在服裝上,她便充分散發時尚國度義大利的風格。加布莉此刻正靜靜地站在評審處左側遠方的圍牆邊,對坐在那附近的觀眾來說,這可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前奏是快節奏的旋律。

  加布莉在配合典型的迪斯可音樂簡單地舞動之後,便從評審左側、沿著對面圍牆踏起台步。觀眾瞬間爆出的響亮喝采,立刻讓場內情緒為之歡騰。

  靈巧運用置於腰部的重心,挺直的腰桿、適度的挑逗視線,當加布莉走到評審正前方的位置時,便以右腳跟立在冰上,順時針旋轉了1。25圈,然後停在正對評審的位置。

  花式滑冰世界錦標賽,女子單人最終組,這個最高峰的舞台轉眼間變成了時裝秀。

  場地中央的縱線變成了伸展台,加布莉在冰上踏出的每一步都逐漸增加躍動感,這對評審們來說想必十分具有力量吧,手臂自然擺動的動作搭配著位置絕對不會偏移的冰上交叉步法。此時,加布莉的右手抵著腰間,僅以左手手指的些微動作帶動場內的氣氛。即使只是這樣的動作,也足夠讓早已沸騰的觀眾立刻產生共鳴。

  加布莉一直走到評審面前,隨後在幾乎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施展了連接蹲坐式旋轉的致命下墜。在輕快節奏的曲調搭配下,場內觀眾的掌聲也隨之變成了手打的節拍。

  觀眾打節拍的應和,更加深了這項表演的魅力,此時紐約已經忘記了這場攸關勝負的比賽,完全陶醉在聖女的世界之中,但是──

  或許是以後向交叉步在場中迂迴穿梭的加布莉,其緊張感也傳到了觀眾席上,觀眾席發出的節拍聲逐漸變小……觀眾的注意力也更加集中。

  最初的跳躍──是三圈艾克索跳。

  只見加布莉以側身姿勢加速,在重新來到評審面前的瞬間奮力起跳。

  起跳、空中姿勢、落地──隨後又是一個兩圈托路普跳。

  三圈艾克索跳的組合跳,讓觀眾獻上如怒濤般的喝采。女子的三圈艾克索跳,如果又是由加布莉來成功施展,觀眾的反應自然是非比尋常。

  接著又一個單獨的三圈菲力普跳,之後又是勒茲跳搭配路普跳的3+3+2組合跳。

  從準備起跳到落地都毫不妥協的流暢動作,繁複的技巧與技巧之相互掩映,這些都在加布莉施展後仰弓身旋轉時達到高潮。

  長曲開始後1分20秒的時間。

  加布莉的世界就立刻開始全力衝刺──

  ……薩克斯風的悠揚節奏,飄散著慢舞音樂的氛圍。

  加布莉低垂的視線、緊貼身體輪廓的手臂搭配甜美的曲調,深深吸引住所有觀者的視線。雖然加布莉擁有詮釋各種音樂的實力,但是以其『聖女』的綽號來看,眼前的景象確實是堪稱境外之地的領域,這也代表現在所有的女子頂級好手,都同時具備多樣的色彩。

  加布莉雙臂環繞頭部的性感飛燕式連接步,讓會場內尖叫連連,接著是三圈沙克跳搭配兩圈──不、是三圈的路普跳。

  看見加布莉連3+3組合跳都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使出,讓會場陷入超越歡呼的驚訝當中。

  她以倒滑通過評審面前,緊貼在冰面的冰刃,其每一次深度的摩擦聲都搭配著節拍,並以純熟的和諧開拓未知的領域……

  由靜轉動、由慢轉快、由誘轉攻──

  細緻的音色在場內飄揚,加布莉那從指尖到手臂、腰部的肢體動作,以及本身明亮的笑容,再搭配上兩截式服裝的馬尾、白銀中躍動的冰刃,一切都與加布莉本人如此地協調並完美融合。在單獨的一盞照明之下,我彷彿看見了被球形轉燈反射飛舞的七綵燈光,置身在與她相視共舞的錯覺當中。

  緊接三圈勒茲跳之後的飛吻,又使得歡呼聲中加入尖叫,加布莉於緊抓住眾人思緒的狀態下,開始進入連接步部分。首先是接連步後的轉身,再直接以迴旋搭配簡單的跳步之後,施展側移的連續腳尖連接步。當加布莉誇張舞動手臂搭配轉身結束直線連接步後,便將右手靠在自己耳後。

  而如此精彩表現的結果,就是讓會場再次出現表演結束前的起立鼓掌──這種違反禮儀的行為,不知從何時開始已成為習以為常之事。

  接在連續蝶式跳之後的三圈托路普跳,之後又連接蝶跳坐轉;然後換腳坐轉變化成後仰弓身旋轉後,再使出換腳的Y字旋轉。

  加布莉在評審面前呈現出如此令人眩目的表演,而全場觀眾們的尖叫聲漩渦則吞噬了整座體育館──

  配合與前奏相同的節奏以及輕快的曲調,加布莉再度踏起台步。

  在舞台前端結束舞蹈的加布莉,從評審面前沿著伸展台折返到對邊圍牆,凡間的充實感與異次元的震撼共存於她的背影之中。

  這時,加布莉將馬尾撩到空中,在牆邊停下腳步。

  只見她越過肩頭回望評審,最後鏡頭裡出現的是加布莉露出右肩的姿勢──

  ……夢幻的4分鐘,冰上的首席名模,加百列·派比·波佐的表演時間。

  這就是聖女的世界──

  ***

  此時坐在吻與淚上的人,已經變成了加布莉與其教練,還有義大利團隊的工作人員。

  在這之前,我是暫定第一,但是在這場表演後,她的成績肯定會在我之上,而就接下來上場的名單來看,當最終組剩下的4名選手一一結束表演時,我的名次應該也會跟著一一滑落吧;身為運動員,這真是一件讓人不甘心的事實。

  但是,能夠在場邊觀看世界最高水準的表演,也是同為最終組上場的6位選手才能享有的特權。我和前些日子一樣,待在通往休息室的通道入口附近。

  看到最後吧,直到看完最終上場的櫻野為止。

  「響子,我陪你一起看吧。」

  「咦?」

  波妮也站到了我身旁。

  「畢竟今天自己的學生有格外出色的表現嘛,讓人特別有觀看比賽的興致呢。」

  「是嗎?那就謝──」

  ──我的回應突然被壓倒性的音量蓋過。

  因為會場宣佈了加布莉暫定首位的消息。

  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已預料並確信的東西;但是,全場觀眾同時爆發的興奮模樣,實在只能以壯觀來形容;當然,對於被超前的我來說,那是令人感覺有些苦澀的情形。

  加布莉繼短曲之後,又再度更新了個人的最佳成績,聽到這樣的廣播,觀眾再次起立祝賀……或許大家是想看她回應觀眾的笑容及動作,所以才特別賣力聲援也說不定。

  「真是的,這下我完全變成陪襯的角色了呢。」

  「才沒有那種事,你也表現得很不錯。」

  面對略微這麼自嘲的我,波妮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你還是有機會壓得獎牌的。」

  「……我倒是沒有多大的期待。」

  今年朵拉及櫻野都回到了單人。

  而且那位選手也擺脫了去年被傷勢困擾的陰霾,保持著與去年截然不同的絕佳狀態。

  最終組第三位上場選手,加拿大的史黛西·蘭格洛普──

  雖然會場才剛經歷過滿溢亢奮之情的加布莉秀,但是對於同樣受到眾多觀眾喜愛,並擁有部分狂熱支持者的史黛西來說,想必不會是什麼問題。

  相當於她註冊商標的金髮,這次在表演中染成了褐色。服裝是短背心搭配超短迷你裙,從黑色服裝中露出的手臂及大腿,立刻讓場中已然神魂顛倒的史黛西迷們吹響指笛。

  雖然她的個子嬌小,但是外表仍十分具有張力。另外,雖然這樣說有些俗氣,但是她也可說是在各頂尖選手當中,唯一擁有火辣身材的女性。

  音樂開始──是日本民眾所熟知的『魯邦三世』主題曲。

  開場是以大跨步的滑冰動作所呈現的精湛舞步,就分類上來說,雖然與加布莉的表演相近,卻又帶有不同的色彩。在史黛西原本的人物特質上,更增添了魯邦三世女主角,峰不二子的惡女表現。

  這位已經被歸類為老前輩行列的單人滑冰選手,仍舊可在性感的裝扮下,展現其強韌的現役實力與驚人拼勁……現在的我,還不是她的對手。

  史黛西在加速之後,首先便是她王牌之一,三圈勒茲跳搭配三圈路普跳的組合跳──

  在短曲時變成兩圈的跳躍,這次在旋轉三圈後落地,同時在加拿大加油團隊的位置,也有無數觀眾舉手敬賀。

  在表演開始便留下強烈的印象之後,音樂開始進入熟悉的旋律。

  雖然在三圈菲力普跳時出現旋轉過度的失誤,不過明快的連續阿拉伯式旋轉仍充分展現她嬌小身材的律動感。從表演前半便宛如壓軸的開展立刻讓場內氣氛為之喧騰,我在一旁觀看,連雙臂也不禁因為喝采的波動而微微顫抖。

  ──間奏部分,曲調出現截然不同的轉變。

  眾多史黛西迷立刻對史黛西的變化產生瘋狂的反應。

  在充滿誘惑色彩的薩克斯風伴奏中,從極短迷你裙中大膽伸出的雙腿,在冰刃動作下性感滑動。繞過頭部後方輕撫臉頰的右手,還有盤在右側腰際的左手,隨著旋律擺動的上半身,配合著史黛西在冰面勾勒出的誘惑頻率,整合成無與倫比的費洛蒙。

  以加拿大加油團為中心,興奮之情逐漸擴散至體育館的變化清楚呈現在眼前;會場已經徹底變成了她的世界,這下誰也無法阻止了。

  ──史黛西!

  在被高亢音量所支配的體育館內,不時可聽見這樣清晰的吶喊聲傳來,這可不是偶像的演唱會呀!

  觀眾的歡呼與尖叫進一步飛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她褐色的瀏海之下,是誘惑一切、令人無法抗拒的橙色雙眼。從她雙唇中脫口而出的誘惑耳語被鮮紅的唇色點綴,並以裝飾著彩繪指甲的雙手溫柔包裝。

  這時史黛西一個轉身,食指從下顎滑到頸部。

  她的手指往下劃出一道直線,直達背心的中央拉鏈──

  「真驚人……」

  讓人難以想像是滑冰比賽的氣氛,現場滿是令人絕倒的熱量。

  拉鏈開始下滑,史黛西的胸口逐步敞開。在緩慢的旋轉當中,處於史黛西三百六十度方向的所有觀眾,全都一副難耐、困惑又陶醉的模樣。

  在史黛西敞開的乳溝前,所有的一切都化為刺耳的聲響──

  「波妮,她這次跟平常比起來,是不是服務過頭了點?」

  「你很清楚嘛。」

  雖然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過史黛西這種表演,就算是女性,視線也很難不被吸引。

  「或許這是僅限於世界錦標賽的特別優待吧。」

  上個月,在由觀眾評分的觀眾評分制大會中,史黛西的確也秀過這項表演的友誼賽版本,擠下了艾瑞沙·杜布裡、奧爾嘉·莫托科瓦、凱朵·亞凱迪米等人,奪下毫無爭議的優勝,不過那時候,她還有將一顆仿造的鑽石夾在乳溝中,是如此令人血脈噴張的表演……

  當間奏接近尾聲,那緩慢誘人的步伐也瞬間變成破風般的動作。

  短暫的優待時間宣告結束,活動力旺盛的性感美女與妖艷的小惡魔並存於這場表演當中。史黛西散發影后的風範,表演再次進入以動作為主體的部分。

  史黛西雙臂前伸,身體左右搖擺,那是騎乘機車的默劇表現。

  接著,她的滑冰動作從前滑轉為倒滑,但是她的雙手還是握著手把的動作,有倒著走的機車嗎?當史黛西再度轉為前滑時,雙腳輕巧一躍,同時放開握著手把的雙手,這或許是象徵她從機車上跳下來吧。

  她順勢以半轉讓身體朝後,踏著簡單的連接步,然後是三圈勒茲跳──

  在跳躍前的動作如此頻繁,而跳躍本身還能漂亮完成,實在是不容易;更別說她在落地後,又緊接著實行蹲坐式旋轉了。

  「……這裡是加拿大嗎?」

  站在我身旁的波妮應該是說了這句話,但是在整個會場的破壞性音量狂潮之下,我也無法清楚確認。

  旋轉間還搭配了換腳的組合旋轉;當史黛西以共計7種姿勢結束旋轉之後,便原地張開雙腳、一躍而上──

  落地的瞬間,她的雙手已經抓住手把,屁股上則是機車的坐墊,彷彿像是先前她拋下的機車,在轉彎之後又回到她身邊一樣。只見史黛西順勢前傾身軀,再次啟動機車;這樣豐富的表現與連結,再加上精彩的流暢度,在在都讓場中的歡聲找不到絲毫停歇的餘地。

  隨後她又以兩圈艾克索跳帶頭的三段組合跳,毫不客氣地極力爭取分數,並在結束七次跳躍後,從場地角落開始施展直線連接步。

  在前進的途中,史黛西也不忘朝路線左右的觀眾及評審揮手或獻上飛吻。毫不停歇的步伐,絲毫不把混在背景合唱聲中的警車笛聲放在眼裡,這位活動力旺盛的惡女正在冰面上為所欲為。

  加拿大的峰不二子──我腦袋裡浮現出那樣的景象……這個想法,就當做我自己知道就好的秘密吧。

  當後仰弓身旋轉變化成立姿旋轉的時候,觀眾也一齊起身。

  表演結束前的起立鼓掌,在加布莉之後,算起來已是連續兩位選手讓觀眾有這樣的反應。雖然在表演前半的跳躍有些微失誤,但是大家應該早已將那種小事拋諸腦後了吧。

  這場表演將會場內全部觀眾都變成史黛西迷,最後在史黛西帥氣的動作下宣告結束。

  「……看樣子,我這次應該是輸了吧。」

  我這句話,大概連在我身旁的波妮也聽不到。

  接下來是莉雅,還有這次的地主選手,朵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這兩人應該也很有機會在表演結束前贏得觀眾起立鼓掌。

  ……突然間,我開始認真地思考一件事。

  當輪到最終上場的櫻野時,會場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

  過度暴露會成為扣分的因素──

  從這個觀點來看,莉雅的服裝算是到了臨界點……或者,也許該說是腳尖已經跨越界線的程度。

  在淺綠色的透明布料之下,可以清楚看見莉雅比基尼樣式的純白色兩截式服裝,這身以阿拉伯舞女為概念的表演服裝,以透明的腰布裝飾成裙子的樣式,多少算是符合了服裝規定,纖細腰線上點綴著金色纖細鏈飾,簡單的髮飾搭配著耳環與別針。從莉雅中指的戒指間延伸出薄布,穿過白色與金色的手鐲;藍色短髮的末端吹整成扇狀,更加深了舞女氣息。

  這是莉雅過去未曾有過的大膽裝扮。近年來,她的服裝逐漸開始加入了大膽與個性的表現,而在本季中的賽後記者會上,被問到這個問題的莉雅則是提到了櫻野鶴紗的名字。

  就算只有服裝,不過能對她造成影響也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影響在世界錦標賽四連霸的俄羅斯女帝,莉雅·嘉奈特·朱迪耶夫──

  現在的她,與初次在資深組出戰的時候相比起來,除了總算長到150公分的身高之外,容貌上幾乎沒有任何的改變。事前不知情的人,肯定想像不到她是個現年18歲的選手吧,就算擁有傲人的實力,不過在這樣的外表之下,表現領域肯定會相當受限。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就會這樣。

  可是,莉雅光是站在滑冰場的冰面上,就會散發出與他人截然不同的氣質,那是讓要發出聲援的觀眾都會莫名感到退縮的風範與存在感。自從她在2006年奧運中勝出之後,只要是有她出賽的大會,從未有人想認真預測誰會贏得優勝。

  即使是聚集世界最頂尖選手的世界錦標賽,也是同樣的情形。她從比賽開始前就是贏家,她永遠能保證拿出最佳的表演;觀眾們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轉變。

  ──宣告女王降臨的廣播聲響起。

  會場中雖然同樣響起了壓倒性的歡聲,性質卻與其他受愛戴的選手被唱名時明顯有所不同,那並非期待或親切的情感,而是純粹的敬畏──

  至少,那絕對不會是對一般『人』會有的感情。

  場地中央,莉雅的雙腳輕疊、雙臂在頭頂交錯,並將手指微握。其淺藍的雙眼,視線落在冰上,等待表演開始……因史黛西的表現而情緒沸騰的觀眾,此刻也全都屏氣凝神地專注於場上的情形。

  風格與短曲的校園少女截然不同,這次是嚴肅的阿拉伯世界,是這位孤傲的天才全新開拓的新境地。

  ……首先響起的樂音是帶有阿折伯風味的打擊樂,此時莉雅仍未有任何動作。

  在民族樂的前奏之下,莉雅開始緩緩擺動身軀。

  莉雅在頭上交錯的雙手開始加入動作,畫圓的腰部動作也帶著節奏。搭配下一次的腰部轉動,莉雅以右腳腳尖前齒為支點,以左腳後內刃轉動一百二十度。在三次這樣的動作之後,莉雅再度正對評審;她始終低垂著視線,眼神看似堅定,卻又同時讓人感覺脆弱。

  莉雅所展現的肢體動作,完全使她成為能讓人引發衝動的對象,卻又因為那極為年幼的外表,讓她與史黛西的性感相較之下,有著一種全然不相同的危險氣息;換句話說,那是一種罪惡感……

  音樂開始後10秒鐘內,整座體育館已被吸引到另一個世界。

  這裡是阿拉伯王宮的蠱惑之夜──

  ……慵懶的旋律與曖昧含糊的和弦,音樂中隱約帶著頹廢的氛圍。

  莉雅的冰上動作原本是以技術紮實的動作,加上從她的體格難以想像的大幅擺動為主;疾馳在場中的莉雅因而經常給人冰面變小的錯覺。

  但是,在這次表演的序盤中,或許是為了配合曲調,莉雅那趨於保守的滑冰動作、幅度細微的轉身、僅使用腳尖的橫移等,這些在相較之下較為細小的動作感覺格外突兀。即使如此,莉雅翻轉的手掌,以及從手臂到胸部、腰部的曲線,仍散發出阿拉伯獨特的妖艷感。

  最初的跳躍是三圈沙克跳。莉雅在俐落的連續轉身動作後,毫無停歇餘地又再起跳,並從容自在地落地,懸空腳以敏捷的動作收尾。

  接著,莉雅搭配渾厚的打擊樂,以蝶式跳的豪邁腿部動作進入駝式旋轉。光是一個飛躍式旋轉的起始動作,莉雅就能變化自如,想來沒有她辦不到的動作。

  就算是四圈跳也一樣──

  ……莉雅首次在比賽中完成四圈跳,正好是上一回在2008年世界錦標賽長曲中。聽說其實在很久之前,莉雅就能在練習中理所當然地完成四圈跳,而她直到去年才在比賽中施展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要等到完美之後才加入表演當中──原因就在於她這種獨特的哲學;然而,這或許也可說成是絕對霸者才有的從容吧。

  會成功?還是會失誤?會場內絲毫沒有那樣的氣氛,無論冰上或觀眾席皆如此。全身與阿拉伯旋律及節奏同化的莉雅,隨著輕快的連接步轉為前滑,當她再度轉為倒滑,又轉為前滑的時候──

  沒有瑕疵的起跳……嬌小的身軀在空中劃出明顯的拋物線。

  當美麗而俐落的旋轉在冰上結束時,觀眾的確信成為現實,沒有陰影、爭議,毫無任何缺陷的完美著地。

  四圈托路普跳的成功,加上以落地之姿順勢輕鬆在冰面劃出弧線的莉雅,其姿態同時也是最極致的協調。只有莉雅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再次認識到這項既定的事實。

  集近萬名觀眾敬畏於一身的舞女,在白銀的舞台上自在滑行。莉雅接連施展單腳滑冰、纖細的連接步,又或者是鷹式滑法。但是,她使用的空間卻極端地少,莫非她只會在為最高難度的跳躍進行後向交叉步加速時,才會用到其他空間嗎?

  此刻,莉雅從半轉後施展的最初三圈勒茲跳軌道稍稍偏低──接著是順落地動作之勢,以三圈托路普跳進行第二跳──最後則是直接以落地腳起跳的三圈路普跳。

  「哇!」

  3+3+3旋轉的超級組合。當莉雅每次在冰上跳躍時,我也會情不自禁地跟著挺直上半身。

  這種感情是感歎與佩服,或許更像是降服也說不定。同樣地,觀眾的反應與其說是歡呼,還不如說是驚愕;觀眾的聲音明顯與對待其他選手時不同。

  在莉雅落地後的瞬間,好幾道打擊樂器的重低音開始撼動會場──

  高舉雙手的嬌小肢體突然躍動了起來,莉雅的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

  讓人喘不過氣的連續動作,緊接著是突然的躍動,那是由其身材難以想像的大器與強力之步法。當莉雅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完全調和,或刻意錯開節奏加強動作深度的同時,莉雅也以非比尋常的連接步動作,讓銀盤籠罩在幻夢當中。

  當莉雅大幅繞遍冰面之後,高速的轉身動作已然無法止息──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莉雅的動作轉為後仰弓身旋轉。凝聚在會場中的熱氣,全彙集在獨自於白銀冰面上起舞的嬌小女帝,莉雅·嘉奈特身上。她的步調始終帶著阿拉伯的世界觀,同時還融合了壓倒性的實力與特色,成為這個世界上的終極──
  ……樂曲告一段落。

  此時,莉雅以場地中央為中心,稍稍縮小移動的範圍,動作也漸趨於保守。與打擊樂節奏融合的嬌小身軀,其腰部也配合旋律擺動,彷彿像是要平息泛紅的白皙肌膚,與被熱情滋潤的雙眸。

  舞蹈中洋溢著許多的美感,當人們一一回過神時,才發現莉雅早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速度。莉雅順勢轉變為鷹式滑法,以伸展雙腳的後仰姿勢進入弧線,並停止上半身的動作。

  那是極為短暫的準備時間,然後──

  稚弱的舞女在空中飛舞──落下,又再次飛舞。

  當莉雅再次落地時,臉上的笑容洋溢著神秘感──

  「呼……」

  我不禁喘起氣來。

  那是三圈艾克索跳搭配三圈托路普跳的組合跳,當第二跳的三圈跳融於冰面的瞬間,我停止了呼吸──應該說是被迫停止。

  已經到了表演後半,竟然還能使出這樣高難度的技巧,並展現如此的巨大能量。在莉雅的表演中,跳躍從來沒有特別傾向於配置在哪個時機,她的體力與她的技術同樣深不可測。

  在歡聲簇擁下,莉雅高舉單腳斜切過冰面。

  當莉雅在冰面上劃完巨大的S字時,如地殼震動般的打擊樂,又開始撼動滑冰場,就在這一瞬間──

  飛燕式連接步的『靜』跨越了『動』,轉變成『光速』。

  莉雅的動作連接著高舉右腳擺動的迴旋動作,在冰面滑動的旋轉體,突然躍動、停止、起舞──接站,又是光速般地起步連接轉身。莉雅的冰刃彷彿緊跟著腰部動作,有時則是腰部緊跟著冰刃;要控制莉雅那從頭到腳非人的動作,只能靠超越理論的理論了。強行將一貫的節奏融入其中的四倍速神技,彷彿改寫了此一樂曲的樂理,並將阿拉伯的饗宴昇華成天上的饗宴。

  ……由於這是連接的部分,而並非是能直接變成分數的必須技巧,因此更讓人難以置信。此時整座會場都為莉雅陶醉,並受其統馭。

  樂器合奏在此時顯得更加高亢,音樂開始步入尾聲。

  表演明明已經進入終盤,嬌小的舞女動作不但不見頹勢,反而更加有力,莉雅在靈巧的步法之後起跳──就這樣完成了三圈勒茲跳。

  莉雅落地的瞬間,在她肩膀線條之外的雙手彎成直角,並將手心朝上。莉雅的姿勢忠實地呈現了阿拉伯之味,沒有任何人懷疑莉雅的成功,但是,莉雅的表現甚至超越了這樣的確信。以頂尖技巧與無限創造力所編織的表演持續進行,場內的叫好聲甚至帶有崇拜的意味,逐漸將冰上的支配者莉雅·嘉奈特神格化。

  被舞蹈同化、此刻冒著滿溢熱度的舞女,其嬌小的身軀籠罩著灼熱的光亮……

  ……樂曲終於被容許轉至尾聲。在接連不斷的旋律之中,伴奏逐漸減緩節奏,慢慢讓舞者及觀眾的溫度冷卻。

  莉雅從坐轉變化成後仰弓身旋轉,再接上換腳後的駝轉。莉雅的冰刃動作及姿勢不斷變化,最後又變回蹲坐式旋轉。莉雅彷彿要讓臉部接觸冰面般地壓低姿勢,讓身體看來更加柔軟,她以肢體的搖擺來勾引、誘惑,那是用來點綴夢之饗宴尾聲的登峰造極之舞……

  最後是反覆至前奏──

  ……僅有打擊樂的背景與起始音樂相同,莉雅強調腰部擺動的肢體動作也一模一樣,但是劃弧的動作變成了右腳的後內刃,每次以順時鐘的三分之一圓改變方向,動作充滿節奏,莉雅的眼神帶著慾望,更甚其上的蠱惑讓人沉醉……

  當宴席結束,席上的眾人會離席休息,又或者是在這之後──

  唯有她知道答案,但是,那並不難想像。

  ……就這麼被莉雅吸引,無法克制自己。

  怎麼樣都無法冷卻的內心。

  那帶著熱度的少女香氣逼近發狂的慾望……

  ……我完全無法分辨觀眾是在何時已經全部起身。

  說不定,會場中所有人都和我有同樣的疑問。

  雖然在現實中,但是面對的卻並非現實。

  那是超現實──所有運動中最終極的世界。

  從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是屬於那裡的住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31 PM

  【XXIX  爛蘋果(多敏妮克·米勒──2009)】

  ……莉雅·嘉奈特的登場對我來說是嚴重的挫折,只要她仍是現役選手的一天,我就永遠都無法站在最高的位置。在絕對且殘酷的現實之前,我的夢想被迫放棄指定顏色的機會,我的目標從奧運金牌,被迫換成了奧運獎牌。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樣的少女存在呢?為什麼她偏偏要和我生在同一個時代?即使我如何沮喪、如何不甘,也無計可施。

  實際上沒過多久,我的內心便自然地接受了這項事實,而在接受事實之後,我就再也不會因為輸給莉雅而不甘了,但是,即然我能這樣想……

  既然我能這樣想,我又為何會如此痛恨櫻野呢?為什麼我每次輸給那傢伙,我都感覺彷彿承受汗腸寸斷之痛而睡不著覺呢?

  內心的平穩就是幸福,憎恨不會有任何收穫,你必須愛你的鄰人──

  這時候就算回想主的教誨也沒用,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終究只是個差勁的基督徒。

  為什麼我會對她──這個一直困擾我的疑問,直到上一季,那在全美媒體間引起大規模騷動的事件中,我終於找到答案。櫻野鶴紗是個唾棄上帝、冒瀆上帝、不敬與無信仰的綜合體,就是這個已經在所有人眼中都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一直困擾著我。

  我總是拼盡全力,我相信沙托勒說的話,為了開拓自己的道路,拚命努力,但是……

  那個上帝之敵、世界上最污穢的存在,無法勝過她的我真的會被上帝選中嗎?

  每當我想到這件事,內心就充滿恐懼,自卑與無力感讓我難以忍受。

  ……沒錯,我必須要重挫她的銳氣,讓她閉上那口無遮攔的嘴巴,要是我做不到、要是我贏不了櫻野鶴紗……

  我就沒有任何存在意義了。

  ***

  一年一度的世界錦標賽,如果同時又是由我主場所在的紐約舉辦,其壓力想當然非同小可,但是……

  緊接在莉雅之後──當我抽到這個任何人都不願抽到的表演順序時,我打從心底感謝這場大會是在我自己的主場舉辦,如果是在北美之外的地方,尤其又是在莉雅所在的俄羅斯舉辦的話,那我根本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USA代表……】

  之後的廣播內容根本無法讓人聽清楚。

  此刻的我置身在更甚於莉雅登場時的巨大騷動之中,漂浮感與興奮之情讓我的身體微微地顫抖。

  對任何選手來說,自己國家的聲援應該都是最棒的助力,但是,我深信沒有任何人能比置身在美國的美國選手更加幸福。世界第一強國──盛大的歡聲當中充滿著這樣的自負與強勢。

  我現在代表著偉大的合眾國,是極為光榮的國家代表選手。

  我穿著白色上衣搭配藍色夾克,藍色的緊身裙為了考慮活動性,已開衩到最大限度。我將略微留長的頭髮染成褐色,脖子上則裝飾著以黃綠色為主的鮮艷領巾;這身怎麼看都有是白領階級的服裝,衣服當然都是採用極輕巧的輕薄質料。

  我要在這次表演中,徹底變身為美國的熱門影集裡,某法庭愛情劇的多情女主角。

  「原上旁保佑你。」

  我簡單回應麥特一如以往的祝福後,便來到場地中央。

  會場內持續著非比尋常的聲援。今天的賽事到目前為止,尤其是之前上場的莉雅·嘉奈特,由於她驚人的表現與充滿破壞性的分數,讓體育館內的氣氛已經提升到一般根本無法想像的程度。

  身為第五位上場選手的我,之後僅剩下一位最終表演者,但是,那個人卻偏偏是……

  如果我能以無失誤完成所有動作,那麼想必更能為會場帶來前所未有的熱度與興奮吧,那樣一來……

  USA的大合唱,所有的聲勢想必都會壓在下一位表演者,櫻野的雙肩之上。

  以前的她,一旦失誤就會徹底失控,她會接二連三地摔跤,讓觀眾失笑,雖然最後有些不同,但是她原有的膽小鬼心態,一旦碰到預料之外的壓力,肯定又會露出同樣的醜態。

  那傢伙總會看別人的表演,就算是緊接在自己之前上場的選手也不例外。

  為了實現這個計劃,我明白我該做什麼。

  最佳的表現──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

  清柔飄過耳際的吉他音色。

  我這項表演的使用曲,是用影集中插入的音樂重新剪接而成。當然,每個地方都有重新編曲……或許,該說是經過另外改造的部分。

  搭配輕鬆的前奏,首先是一個固定動作,接著我以後向交叉步加速,來到評審席面前。我在評審席前停止,越過自己肩膀朝評審獻上飛吻──

  只見評審各個目瞪口呆──因為那是我臨時想到的即興動作,單單一個飛吻就讓會場中製造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歡呼聲,而我全身的感覺也立刻被觀眾點燃;這是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絕佳開始。

  我首先施展簡單的連接步,緊接著兩圈艾克索跳。

  只是這樣,觀眾就毫不吝嗇地給予掌聲;而面對這樣的反應,我的臉上也開始自然地浮現出微笑。

  但是,我仍然覺得自己還有些說不出來的僵硬,這裡是我的主場,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和櫻野之間有一場絕不容許失敗的對決,這些表演前的壓力是無法那麼輕易就能解除的。

  我最初的組合跳是從勒茲跳開始的3+3+2組合跳,只要這個動作成功,就能隨即輕鬆不少。

  在踏出簡單的連接步之後加速。

  我用倒滑的方式確認自己與圍牆間的距離,算準時機、起跳……第一跳的落地有些不順,我臨時決定將第二跳改成兩圈,雖然是臨時變更,但是第三跳還能夠照計劃完成。這下已經無法對GOE抱太大期待,旋轉數也與計劃不符,可是……

  ──聽見觀眾仍爆出相當熱切的喝采,這讓我不禁露出笑容,緊張感也緩和不少;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我剛完成四圈跳一樣。

  自信讓我得到速度,速度又成為我的自信。

  三圈菲力普跳連接三圈托路普跳──

  「喝!」

  第二跳完美落地──會場中瀰漫著難以置信的狂熱浪潮,彷彿要將一切吞噬。

  我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我置身在怒濤的迴旋當中,當我開始進入後仰弓身旋轉時,立刻就為表演帶來最初的高潮──

  ……這個表演中的女主角,其實是個想像力豐富的人。

  我皺起眉頭在中途停下,突然又猛力地甩了甩頭,下一瞬間又抬起頭,臉上掛滿笑容,轉眼又是一副愉快的模樣。

  我邊跳舞邊走在路上,有時還會小跑步。

  但是由於沒有注意前方的關係,我猛然撞上了一名上班族的肩膀。雖然難以分辨錯在哪邊,我卻單方面地生著氣並痛罵對方,在發飆過後才稍微舒坦了點。

  畫面一轉,場景變成一間法律事務所,這裡就是我的職場。

  當電梯門一開,我便粗手粗腳地進入辦公室。一進到裡頭,眼前就出現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士──他是我事務所的客戶──而且還是一個少見的帥哥,我睜大了眼睛,連忙停下腳步,為了掩飾剛才粗魯的行徑,努力露出裝傻的笑容。

  等到我進入個人辦公室之後便雙手撫著臉頰,用手肘壓抑著響亮的心跳,粉紅色的想像支配了我的腦袋,讓我無法靜下心來。

  我無法克制,於是讓自己開始旋轉,我想靠旋轉來發洩妄想的能量。換腳之後,則變成高速的蹲坐式旋轉,接著是起身的後向立姿旋轉,同時雙手不斷地交互抬起──

  這時,我辦公室的房門應聲開啟。

  我立刻讓旋轉停下,想必又是那個愛偷窺的秘書吧,我於是皺起眉頭,不悅地轉身朝門口一看……

  ──真是太驚人了。

  觀眾全都笑成一團。這明明是我在本季已經表演過數次的內容,但是席間仍有部分觀眾已經開始起立鼓掌。

  現在還只是表演前半而已,這恐怕已經創下讓觀眾起立鼓掌的最快紀錄了。起立的觀眾們很快又坐回座位,只剩下零星的掌聲……不過,只要我繼續有所表現,肯定還會再出現一樣、甚至規模更大的現象,尤其是到了那個部分。

  接下來是沙克跳的3+2組合跳……我腦中閃過為之前三段組合跳雪恥的念頭。如果是平常的我,幾乎不會選擇這種很可能導致自取滅亡的做法,但是現在,我卻很乾脆地做出了決定。

  我必須採取攻勢,因為這裡是紐約。

  無論第一跳是否不順,第二跳再怎麼困難也要跳出三圈──既然決定要拼,就必須要有這樣的決心。

  我將重心移到左腳內刃,三圈沙克跳……落地,接著是第二跳──

  「成功吧!」

  ──我自然地吆喝出聲。

  三圈托路普跳成功落地,這次我的右手明顯做出了慶祝的動作,觀眾的歡呼也在同時間爆發,我處身在難以置信的一體感當中。

  在這之後,就是本表演最大的重頭戲──

  ──法庭,那裡正是我的戰場。

  看來有些迷糊的老法官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宣告開庭。

  我古怪的同僚故意在倒水時發出響亮的聲音,打斷對方辯護律師的能言善道。我表面上對這種幾近作弊的招數顯示困擾,但是卻在內心向他道謝,同時也輪到我起立發言。

  我在讓視線掃過不知為何集結了十名以上的法官群之後,緩緩向前開始進行辯論。我讓右手肘抵在貼著纖細腹部的左臂之上,食指一一指過法庭上的法官。

  腳下也開始踏起短促的連接步。

  大家注意這裡,你們要仔細聽我接下來說的……

  ──突然,老法官對我提出奇怪的要求。

  我停下腳步,不知為何我被要求張開嘴巴、露出牙齒……雖然我搞不清楚狀況,但是這似乎提升了我在老法官心中的形象,不過,我也確實對自己潔白的牙齒很有自信。

  此時,陪審席與旁聽席的人員全都笑成一團,雖然我很想說你們太誇張了,但是這種優勢當然沒有不在答辯中善加利用的道理。

  我轉頭維持露出牙齒的模樣,手腳並用地對陪審團陳述自己的意見。我的解釋淺顯易懂,並同時告之以情;但是與我嘴巴辯論不同的是,我的腳下不時施展著連接步及轉身的動作,一刻都靜不下來。漸漸地,我開始陶醉在自己的激辯當中。

  話說回來,這種事情為什麼要鬧上法院呢!?

  所謂的愛情應該更加美好才對,不是嗎!?

  怎麼?你對我的穿著有意見嗎!?

  要是那麼想看我的腿,就對著我的絲襪看個過癮吧!

  法官在此時敲響木槌……雖然我有聽見,但是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著自己的行為。這實在太奇怪了!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些不合理的現實呢!?我受不了了!

  我抓亂頭髮,生氣、大叫、跳躍、在地上打滾──

  ──叩、叩、叩、叩、叩!

  憤怒的五下連擊,法官的木槌徹底壓制住了法庭內的氣氛。

  ……我只好無奈地起身,我在法庭內繞了一圈之後,又回到法官正前方。

  叩!

  在我視線轉到法官身上的時候,法官又警告性地敲了一聲,這讓我不禁受驚而後退一些。雖然是看來早已過退休年齡的老先生,但是該嚴厲的時候似乎一點也不手軟。

  也罷,已經鬧夠的我,最後安分地回到有委託人與同僚等待的座位上。

  ……陪審席、旁聽席上的所有人,都在此時站了起來。

  製造今天第二次起立鼓掌的功臣,是我表現精湛的圓形連接步。

  在表演中,選手對評審說教──這不僅是花式滑冰,而是所有評分競賽都沒有前例的大膽架構;這項表演在本季首度公開的時候,也在各處造成話題。

  表演還剩下最後1分鐘,音樂也從運用連接步的喜劇部分,轉變成以吉他音色為主體的旋律。

  即使在法庭大鬧過一陣,心中仍舊留有不盡興的感受。

  ……雪花從夜空飄落,我張開雙手仰望著天空,以纖細連接步緩慢旋轉。我毫不在意周圍的目光,踩著舞步走在路上。打起精神吧,因為明天似乎會有一場不錯的邂逅……

  我隨後又施展一個跳躍、一個旋轉。我每個動作都掀起喝采的浪潮,讓我感覺全身發麻,興奮持續高漲──

  當我完成最後的跳躍、完成三圈勒茲跳的時候,我又會怎麼樣呢?

  我劇烈鼓動的心跳,不單單只是因為身體接邊不斷的躍動,還有我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期待……甚至讓我感到畏懼的期待,我明明還未起跳,臉上卻已經露出笑容。

  如果以我今晚的狀態,還有會場的、全美的聲援的話……

  我從連接步直接進入勒茲跳。

  我左腳點地,身體一躍而上──右腳落地的觸感,帶動我全身的感覺。

  就在這個瞬間。

  ──我失去了,失去了身體的感覺。

  我的聽覺被徹底掩蓋──

  體育館瞬間的狂亂甚至超過了我所能預測的上限。

  ……我無法聽見音樂。

  震耳的歡聲──除了全世界的歡喜,我其他什麼也聽不見。

  在這樣異常的狀況下,我仍持續舞動著。

  我在如怒濤般的七次連續阿拉伯式旋轉之後,又接著進入蝶跳駝轉。

  當變化成蹲坐式旋轉的組合旋轉換腳後,一度減緩的旋轉速度開始緩緩上升,收尾時則變化成我拿手的畢爾曼旋轉──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聽不到音樂結束。

  只能根據在經過無數練習後烙印在腦海的體內時鐘讓身體靜止,為表演拉下幕簾。

  全場起立、尖叫、狂熱……

  恍惚──簡直就像置身夢境一般。

  我可以肯定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刻。

  ***

  USA!!USA!!USA!!

  ──響徹整座體育館的大合唱。

  聲音的巨浪迴盪在廣大而密閉的空間中,當我要離場的時候,確實感受到了冰面傳來的震動──

  「啊……」

  麥特當場抱住了我,粗魯地和我摩擦臉頰,我的淚腺被他的興奮感染而受到了刺激。

  這是我最棒的表現,包含跳躍的補救動作在內,計劃中的幾個要項全都無失誤完成,這是幾近完美的表演。

  我在吻與淚的長椅上揮舞右手,之後──觀眾瞬間回以怒濤般的尖叫,而且……

  朵拉!!朵拉!!朵拉!!

  ──合唱進入了第二章。

  之前被撤去防禦的淚腺,此時輕而易舉地潰堤,我連忙用手遮住臉……但是我仍舊不斷揮著手回應觀眾,聲音的波動又再度撼動了體育館。

  在這個時候,分別抱著花束及布偶的滑冰學童們來到我身邊,我將臉靠近麥特的胸前讓淚水止住之後,便一一和那些學童互相貼臉道謝。

  當我收完禮物之後,又向場內觀眾眨眼示意──觀眾立刻陷入瘋狂。

  我僅僅以一個動作就能引爆體育館內所有觀眾的快樂與能量,而現在,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存在……

  首先是技巧分數,接著是整體內容分數;第一、第二分數都是歷年來最佳的成績,我創下了自己的最佳紀錄,我平常總是會去注意的詳細評分內容,這個時候也已經無所謂了。

  這是靠我自己的實力與響亮歡聲的後援,還有──

  ……此時我腦海中閃過無數回憶,而那些回憶拼湊成了沙托勒·葛羅夫的臉。

  ──無論面對任何狀況,能盡自己全力努力的人一定會得到上帝幫助,我祝福你們每個人,都有明白這個道理的一天──

  我終於明白了……

  我的長曲成績是第三名,與短曲合計之後也是第三;雖然成績不及莉雅與加百列,不過仍是在獎牌範圍內。

  場中再度響起了瘋狂的USA合唱──

  聲音遲遲無法停歇,這讓人不禁產生這個聲音是否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想法。

  ……要不是那個醜陋的最終表演者現身,或許這個想法就會成真了。

  ***

  最終表演者櫻野鶴紗,已經現身場中一段時間了,她想必早已在冰面上準備完畢了吧,然而USA的合唱始終沒有停歇,因為場內廣播並沒有宣讀櫻野的名字。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想到在多敏妮克·米勒完美的表演之後,得看那個滑冰界第一醜女跳章魚舞,觀眾自然會有抗拒的反應,那根本只是掃興的東西。

  至於剛結束最佳表演的我,則為了觀看事情進展並享受難得的愉悅,仍舊待在吻與淚的長椅上,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自己能持續置身在這樣的聲援中直到天亮,我真想為這樣的狀況火上加油。當然,身為一名運動員那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就算下一個上場的人是櫻野也一樣。

  相反的,如果我現在起身制止觀眾,會場應該會立刻安靜吧,不過……

  「朵拉,怎麼了嗎?」

  「沒什麼。」

  我剛才不禁哼了一下,誰要做那種事。

  ……從我的分數公佈之後,大概又過了3分鐘吧。

  雖然表面上的喧鬧已經平息,但是騷動與激情仍在體育館內擴散。

  異樣的氣氛──整座會場都充斥著對櫻野的反感與拒絕之意。無論如何,都要把短曲結束時,和我拉開6分以上差距、位居第三名的櫻野踢落到第四名以下。會場內的氣氛如實反映出觀眾的希望,就算是吾等熱愛自由的美利堅合眾國,也沒有寬容到把那個超過限度的賤貨當成善良百姓看待。

  「朵拉,我先走一步。」

  「嗯,好。」

  我機械性地如此回應……之後,我想了一下。

  為什麼麥特要離開?

  因為憋不住要上廁所嗎?還是說……

  「哈!少笨了!」

  我對突然閃過腦中的可能性一笑置之。

  我確實也明白,明白櫻野的才能……而且是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近年來,我們每次在比賽中對決,我都被那傢伙的陰影纏繞,在我的背脊、頸後、意識的一角,都對她抱持著恐懼之意。

  但是現在,那樣的潛在性恐懼已經絲毫不見蹤影了。

  的確,此刻體育館內充滿著敵意,以及衍生出的愛國心及信仰之心;過去有選手能夠在這種狀況、這種氣氛下正常表演嗎?

  以響子為首,加百列、史黛西、莉雅接連呈現的至高饗宴,為會場帶來前所未有的熱度,最後更由身為地主選手的我將觀眾的情緒昇華到瘋狂的境界,而這一切,都將壓在那個世界第一的討厭鬼身上。

  如果是莉雅也就罷了,但是櫻野原本就是個東洋島國上的膽小女人,她不可能拿出實力的……就算是我站在她的立場,我也辦不到。

  「呵……」

  還好我及時伸手掩住嘴巴,因為剛才我露出的笑容,肯定不是什麼有氣質的表現。

  即將表演的時間遭到拖延,不知何時才能夠開始表演。沒有選手能在這種狀況下還不會動搖的,原本櫻野努力提高的集中力肯定已經渙散,精神上也肯定受到強烈打擊。

  在今天晚上,櫻野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上帝不可能允許那種事發生。

  【──各位觀眾!】

  按捺多時的廣播人員,終於強行打破場內的喧鬧氣氛。

  此時,櫻野正和她的教練隔著圍牆交談,就表面來看,為這前所未見的狀況而渾身發抖的人反倒是她的滑冰教練;至於櫻野,她臉上甚至還浮現出微笑,她虛張聲勢的功夫還真是高明。

  【最終表演者,日本代表……】

  觀眾們算準時機,一口氣加強了場中的噓聲。

  【鶴紗·櫻野……】

  聲勢浩大到讓人幾乎聽不見她的姓。

  場中其實仍有一些日本及歐洲的櫻野迷發出喝采,還有些極為寬容的人所發出的禮貌性掌聲,而那些極少數愚者的可憐行為,也被滿場的厭惡感與抵抗徹底掩蓋。雖然觀眾在短曲時的表現並未如此露骨,但是到了長曲最終組,而且如果又是和我處於爭奪頒獎台位置的立場,那麼觀眾的噓聲也沒什麼好客氣的了。

  ──讓多敏妮克·米勒站上頒獎台。

  ──只有櫻野,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將她擠下去。

  這種深切的期盼,或許早已經超越表面的禮節了。

  但是……

  「哼!」

  不是滋味──真教人不是滋味。她竟然如此神態自若,在周圍強烈的敵意當中,櫻野竟然還能神態自若地在場中滑行。

  她那只會讓其他人產生厭惡情緒的囂張笑容,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輕鬆態度。看她那副德行,似乎絲毫沒有動搖的感覺,但是……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她穿著一身在手臂及背上裝有漆黑羽飾的鮮紅上衣,搭配上同樣是鮮紅色、裙擺呈不規則狀的迷你裙;雙腿則包覆著散發黑色光澤的緊身布料。雖然以表演服裝來說,這樣的打扮有些誇張,但是設計本身確實值得稱讚,只是模特兒實在太糟糕了。

  她著名的雙馬尾這回變成結髮處髮絲凌亂的單馬尾。她在長曲時的這種變化都與本賽季過去的表現無異,問題是出在她那染成純白色的頭髮;她刻意選在世界錦標賽時將頭髮染白,用意到底是……

  我的頸部突然閃過一陣冰冷的感覺──我記得,我記得這種感覺。

  我用力地甩了甩腦袋。

  櫻野的頭髮或許象徵著她某種程度的決心吧,可是那又怎樣?現在不僅是這座體育館內的觀眾,就連上帝都站在我這一邊。

  ……會場內仍舊有些許的騷動聲及噓聲,在會場始終無法安靜的情況下,櫻野交疊自己裝有羽毛的雙臂,並將臉埋在手臂之後。

  櫻野的長曲,使用曲是霍爾斯特的作品,行星組曲中的第一樂章『火星』。

  她所飾演的角色,是戰神馬爾斯──

  ……絃樂器的音色帶著血腥氣息,隨後立刻加入的低沉管樂器跟著旋律加強,音樂整體也逐漸高亢。

  櫻野的頸部隨著手臂拉起,遮掩住她面孔的手臂緩緩張開,隨著往前滑出的動作,櫻野的面孔也完全顯露出來。搭配著緩慢的連續3字轉,櫻野露出充滿自信的眼神與驕傲的笑容,睥睨周圍的一切。

  「哼!」

  場內的觀眾已經悄然無聲,就表面上來看,她已經和過去還是膽小鬼的時候截然不同。

  櫻野在弧線軌道上一個輕巧的轉身,並直接進入她最初跳躍,三圈菲力普跳──

  失誤吧!

  我這樣的想法輕易地遭到背叛。

  鮮紅色服裝在空中飛舞,在一片歎息與噓聲當中,黑色的腿部曲線再度平穩地落在冰上,往上則是她大展的雙臂,這是無可挑剔的完美跳躍。

  ……真是奇怪。看到這裡,我先前的疑惑開始成為畏懼在我的心中浮現。

  看過剛才那個動作,我就能相當確定,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近萬敵意朝自己投射的情況下,為什麼那傢伙能一點都不緊張?為什麼她能點都不害怕?

  我心中的輕鬆突然變成焦躁,接下來是三圈艾克索跳──

  體育館內是以最新式的空調系統,將冰面維持在一定的溫度之下,然而就算是這樣,冰面仍會反映出在我表演時觀眾異常的熱氣而變得比平常柔軟。換句話說,這樣一來跳躍就會難以爭取高度,雖然那樣也不容易出現旋轉失控或落地時冰刃彈跳的狀況,但是肯定會難以在空中旋轉三圈半。

  ……我是這麼希望的。

  但是,當躍動的櫻野在完成最初跳躍時,她的態度及眼神都充滿自信。當我看見這個事實的瞬間,我便立刻被純粹的恐懼襲擊;接下來,是我還未在比賽中嘗試的三圈艾克索跳,要是她順利完成這個跳躍……

  起跳──好高!

  我的心臟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我直覺地認為──輸了!

  「啊!」

  即使我雙手捂著嘴巴仍掩蓋不住我的聲音,我幾乎差點從吻與淚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摔跤!她摔跤了──櫻野摔跤了!太棒了!

  體育館瞬間被歡聲籠罩,我顫抖的雙手在嘴邊緊握成拳頭。

  她的旋轉很充分,轉軸也沒有偏斜,多半只是沒有抓好落地的時機吧,那並非是因為緊張所造成的失誤。

  ……櫻野,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自己為何無法順利落地。

  由於是在空中旋轉時失誤,因此評分時的GOE是負3,而且還要加上摔跤的扣分,可恨的是,就算那樣也還會有相當於兩圈艾克索跳的分數。

  在從飛躍式駝轉開始的組合旋轉部分,她透過換腳及雙刃呈現出充分的姿勢變化。裝飾在鮮紅上衣各處的黑色羽飾隨著離心力迎風飄蕩,呈現出富藝術感的立體圖樣。那是靠超乎實力、超乎必要的方式讓自己看來比較美麗的招數──我不得不承認一臉窮酸樣的東洋人,在這方面確實有小聰明。

  但是,下次的三段組合跳,如果能再失敗一次的話……很可能就能逆轉短曲時的分數差距了。

  我注意著櫻野後向交叉步的滑冰動作和表情,從外表來看,她倒是沒有特別僵硬,不過內心如何就不知道了。

  櫻野加速靠近圍牆,她在連接步之後轉身,接著順勢以勒茲跳起跳──

  「唔!」

  YES!!YES、YES、YES、YES!!

  如果不是我以雙手用力摀住嘴巴,我肯定會這麼叫出來吧。

  櫻野的三圈勒茲跳在落地時稍微旋轉過頭了。由於她打算強行壓住旋轉力道,結果導致冰刃在冰上彈跳,形成落地出步,加上手也觸地,於是變成只逃過摔跤的完全失誤,失去配合音樂高潮的組合動作,評審的印象也會變差吧。

  觀眾席上響起了顯而易見的歡呼及掌聲──不、就是要越興奮越好。

  可惜的是,仍有許多觀眾礙於道德的枷鎖,反應始終相當保留。話說回來,櫻野鶴紗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邪惡象徵,為她的失敗而高興有什麼不對?

  以那個膽小的櫻野來說,光是在這樣的氣氛當中還能神情自若地表演已經算不錯了;不對,或許就是因為她是個無神經、無感覺的賤貨,所以才能辦到吧。這絕對不是因為她在心理控制層面特別優異,更不可能是精神力方面特別傑出。

  不過,就結果來說,在失誤之後,她是不可能保持平常心的,下次失誤的機率會有多少呢?七成?還是八成?

  我、還有全體育館的觀眾都充滿期待──

  「唔、嘖!」

  三圈沙克跳連接三圈路普跳,之後又是兩圈托路普跳──

  ……難受。歡喜過後的20秒,接踵而來是強烈的失望。

  足以彌補先前失誤的3+3+2組合跳,穩健地融入表演節奏中,並確實讓我感受到三次心如刀割的痛楚。

  也許是劇烈的感情起伏讓我負荷過度,我開始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置身在跳躍連續失敗、而且每次都有觀眾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情況下,櫻野竟然沒有絲毫動搖,這個事實讓我感到意外地難耐。

  此刻,櫻野的飛躍式蹲坐旋轉以左腳落地,在以組合旋轉充分旋轉後換腳。接下來,她讓旋轉短暫停止,緊接著以相反方向的駝轉變成立姿旋轉,再輕巧地跳躍換腳……這些動作應該都是她初次加在這段表演當中的。

  櫻野在跳躍中的失誤正靠旋轉拚命爭取分數。眼前就是這樣的狀況,這麼想應該不會有錯,但是,事情既然都演變到這個地步,為何我還會如此焦慮?

  ……我強迫自己喘了一口氣,我所在的吻與淚就緊鄰滑冰場旁,或許是現場的魄力讓我產生過度的反應了吧。

  在逐漸趨緩的旋律中,櫻野開始施展飛燕式連接步。在我那時可以讓會場情緒沸騰的動作,一旦換成櫻野,就絲毫無法激起觀眾的熱情,但是……她的每個動作都無可挑剔,尤其她原本明明並非是在柔軟度上特別出色的選手,卻仍在不知不覺之間讓飛燕式連接步進步到這種程度。

  就在這一瞬間,她從我眼前經過──好快,那並不是錯覺。

  她徹底利用冰面並順勢橫切,進入第二次的勒茲跳。

  先前被她拉開6分以上差距的我,真的要逆轉的話,至少還需要她現在這次的失誤……我這樣想並不過分,考慮到之前的失誤,她確實有可能會嘗試在這次的組合跳當中彌補分數,不、她多半會這麼做。

  她沒有加速,從連接步直接轉成勒茲跳。

  旋轉三圈後落地,還沒結束,她果然打算以組合跳──

  「三圈!?」

  在我驚叫後的下一瞬間,我的不安變成了現實。

  在一片噓聲當中,櫻野完成了勒茲跳搭配托路普跳的3+3跳躍,並繼續在冰上滑行。場內的騷動開始安靜了下來,安靜到甚至讓人可以聽見少數櫻野迷的刺耳掌聲。

  無論是觀眾還是我,想必都從櫻野身上感受到同樣的想法。

  那是──無與倫比的攻擊性,她甚至可以將連續的失誤轉換為鬥志,讓自己更加閃亮,她甚至利用了全場觀眾的敵意。

  「不會吧……」

  我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我記得她下一個動作應該是以沙克跳起步的3+2組合跳,但是她現在的準備動作是進入艾克索跳的準備動作──在這場大會之前,她從未在正式比賽中挑戰過的跳法,現在竟然要在表演後半重跳?怎麼可能?

  ……伴隨著管樂器有如怒濤般的不和諧音色,讓我明白事實就是如此,接下來樂曲開始進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已經充分加速的櫻野,果然壓低了冰刃並大幅轉身,她隨即讓身體暫時靜止在彎腰的姿勢並凝視左前方。

  此時湧出我心頭的,是不可抗拒的無力感。

  不要──

  ……在晃眼之間,這三年多的記憶一一閃過我的腦海。

  那樣的恥辱猶如重現在畫軸上,並如熱泥般的灼燒我的胸口。

  而現在與過去相比,堪稱最沉重的新篇幅雖然還未成形,但是正逐漸加入其中……

  ──櫻野的吠聲,我確實聽見她發出氣勢驚人的吆喝。

  她緊握右拳在空中激動揮舞著,全白的長髮伴隨她全身一同躍動。在她落地之後,僅僅不到1、2秒的時間,我的雙眼緊盯著那樣的櫻野──我們的視線對上了。

  至少我正面注視著那傢伙的眼睛。

  瞬間,我停止了呼吸,雖然我的呼吸器官很快就獲得解放,但是……深入骨髓般的戰悚已侵蝕我全身。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表情?

  那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在觀眾連噓聲都發不出來的表演中,仍有一些觀眾表現得格外興奮。

  我的顫抖變得更加強烈,並開始轉為慌亂,為什麼?那傢伙明明失誤了兩次,為什麼我非得要害怕不可?可是,她在表演後半成功的三圈艾克索跳,無論是在技術方面,或是在內容的紮實度方面,確實都有很大的影響力。

  將自己的實力深植在眾人面前的櫻野,接下來等待她的,是音樂高潮與蛇型連接步──三年前,杜林奧運的光景在我腦海中浮現,櫻野的長曲表演在終盤同樣是蛇型連接步的時候,我逃開了……而現在,將我的身體綁在吻與淚之上的東西,是當時感受到的強烈屈辱。

  要是去舞廳,我在舞步方面的實力無人能出其右,一旦到了冰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速的步法變化,或是在轉身動作時瞬間壓低冰刃,還有同時與上半身快速動作融合的技巧及才能,那是最重要的技術之一。

  連接步是櫻野的拿手絕活,也是她勝過我最多的技巧部分;而現在,她正在冰上毫不留情地施展連接步,我沒有阻止她的手段,可是,在紐約、我的主場,我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傢伙撒野。

  而且,她明明從表演序盤就經歷了那麼劇烈的運動量,為什麼還能在終盤完成三圈艾克索跳和那樣的連接步呢?那傢伙哪來那麼多的體力?

  此刻,除了莊嚴的旋律與部分觀眾瘋狂的聲援,幾乎全都處於沉默當中──結束蛇型連接步的櫻野正朝場地中央凱旋。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原本在我嘴邊的手,不知何時已從壓抑興奮,變成了代表失望的肢體動作。

  櫻野開始施展高舉右手的兩圈艾克索跳──

  我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因為我實在不認為她還會出現失誤。

  落地──同時上半身激烈舞動的櫻野仍在憔悴的我面前,將席捲冰上的霸氣,不由分說地映入我的網膜。

  在美國……在紐約。

  我被徹底擊敗,被那種女人徹底擊敗。

  高躍入空中的致命下墜,連接蹲坐式旋轉。那可說是不知疲累的身軀,正以極低的姿勢高速旋轉。

  場中響起了貧弱的噓聲,但是那噓聲也很快就自動停止了,在此刻的櫻野面前,做什麼都是無力的。

  最終階段,樂曲放出了最後的熱量。

  櫻野移動到場地中央,又施展了另一個旋轉,這次是後仰弓身旋轉。點綴著黑色羽飾的櫻野手臂在空中舞動,她伸手抓住天空。

  ──同時,我的手臂只能不斷醜陋地顫抖,手指深入我的臉頰。

  眼前的影像,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靈魂裡。

  櫻野鶴紗,她是白髮女鬼……

  ***

  看見櫻野朝四方觀眾致謝,場中只有無力的噓聲,還有在噓聲之上,少數觀眾的起立鼓掌。櫻野所展現的氣勢,似乎讓她的支持者們相當滿意。

  ……從觀眾的騷動來看,大多數人都認為我有相當高的機率站上頒獎台,然而同時,他們也都是沒有仔細計算分數的人,不然就是因為當地女主角在前所未見的熱烈歡聲中以無失誤完成表演,相對於在噓聲與厭惡感當中犯下兩次失誤、史上無與倫比的討厭鬼,讓那些人以印象差距做出的判斷吧。

  表演後半的跳躍,也就是那個勒茲跳搭配托路普跳的3+3跳躍,有1。1倍的分數。而以三圈艾克索跳為首的彌補失誤部分,由於是在表演後半進行,在計算上,那個犯下兩次摔跤失誤的櫻野,在跳躍部分的總技術分數……應該會是與我不相上下的程度。

  這次恐怕是我輸了,就算能縮短6分的差距,仍舊很難期待逆轉,對大多數的觀眾來說,那肯定是難以接受的結果。

  「啊……」

  看見躍入我視野中的鮮紅,我反射性地起身。

  吻與淚的座位,原本在下一位選手結束表演後,我就必須讓出來的,我不小心忘記了這件事。

  「你在搞什麼呀?」

  我身後傳來櫻野的聲音──雖然我差點應聲回頭,然而我最後仍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本來就該早點離開的,對於這件事,我沒有反駁的意思。

  當我走在通往休息室的通道當中,側邊的螢幕令我不禁停下腳步。這裡是美國,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是驕傲的美國市民。

  無論第三名是誰,無論我是否能追回6分的差距。

  即使明白可能性很低,不過我還是多少抱有期待。她說不定會有跳躍之外的失誤。例如技巧重複或超過表演時間,現在這個時候,不管什麼都行。

  在場內廣播聲之後,分數揭曉──

  「怎麼可能……」

  ──我不禁感到愕然。

  因為櫻野的技巧分數以些微差距排在我之上,這確實是難以彌補的差距,可是再怎麼說……再怎麼說,也不該這樣吧!

  場內觀眾一起發出了驚人的噓聲,其中甚至還有毫不保留的叫罵,觀眾的想法也和我一樣。瞬間,我甚至浮出在場邊現身,直接煽動觀眾的想法。

  在不滿與責難的咆哮回音中……螢幕中的特寫畫面是坐在吻與淚當中的櫻野鶴紗──就在我看見她那張面孔的時候。

  我全都明白了。

  那傢伙在笑,那不是虛張聲勢,也並非逞強,而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笑容。

  至於坐在那女人身旁的教練,看起來倒是很不自在,但是那種正常的反應倒突顯了櫻野的存在,她沒有絲毫的不滿或者是困惑,而是完全吞噬了全場觀眾的噓聲,並且睥睨著這一切……那種表情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那傢伙從表演時,不、從大會開始時,她就完全不把這座城市對她的敵意放在眼裡,她甚至享受著這一切。

  憤怒──我感受到深沉、強烈的憤怒。

  ……過於突然的情緒讓我不禁感到不知所措。

  因為這是第一次,不是針對櫻野,而是對於身為同胞的美國人,我竟然會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感。

  你們的噓聲和罵聲,只會讓她更高興、更耀眼;而那些看到這幅光景的日本及歐洲混蛋──那些櫻野迷,說不定會高興地認為這樣才是櫻野,觀眾的反感與厭惡越是高漲,就越是提升她的存在。為什麼你們非得為那賤貨、為那令人作嘔的劇本推波助瀾不可!?

  ──大型螢幕上出現了她的第二分數,還有最終名次。

  宣告櫻野鶴紗第三名、贏得銅牌的場內廣播,被更加強烈的噓聲淹沒。

  她與第四名的我,總分差距在8分以上,就算只論長曲也是我輸了。

  ◎~★$◇、◎~★$◇、◎~★$◇……

  響徹整座體育館的禁止播放用語大合唱,強烈表達對評審評分的不滿,甚至有人丟東西到已經無人的冰面上,而在這樣的詭異氣氛當中……

  身旁跟著兩名警衛、瀟灑從座位上起身的櫻野鶴紗,開始朝觀眾揮手,她很清楚觀眾會有什麼反應。

  ……我感受到難以忍受的煩躁,這太蠢了!簡直遜到不行!又不是鴨子或三歲小孩,還一直叫個不停,這樣簡直就跟那個叫做羅蘭·加洛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法國的王牌飛行員。他因為發明初代戰鬥機而大幅提升了飛機戰力;後來卻因為飛機迫降遭敵軍俘虜,結果德軍反而參考其飛機的設計後,製造出戰力更勝法軍的飛機)的法國人沒什麼兩樣,還不快給我閉嘴!櫻野此時又向觀眾獻上飛吻。

  快給我閉嘴!!

  相對於櫻野滿臉笑容,悠然離去的背影,觀眾仍──

  「閉嘴──」

  ……當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場邊,正在觀眾視線所及的位置。不知是否是我的怒吼生效,附近的觀眾都安靜了下來。

  我瞥了一眼從我身邊走過的櫻野之後,接著轉身離去。

  現在不僅是我的思緒、呼吸、心跳,我全身都陷入一片混亂,我不知該怎麼解釋這樣的落差。

  人生最棒的時刻──在過了10分鐘後。

  我人生最糟……且漫長的時刻開始了。

  我與櫻野之間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差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32 PM

  《尾  聲》

  放任憤怒情緒的破壞行為──

  這多半遠遠偏離了身為一名基督徒所該有的舉止,事實上,我過去從未做過這麼難看的舉動。

  ……然而我就是忍不住這麼做了,化妝台上破碎的玻璃反而更加刺痛我內心的創傷。

  致命的一擊是我在離開體育館的歸途中,由一名俄羅斯籍記者造成的。那是目前為止最糟的失態──我被絕望重挫,根本不可能有回應記者的心情。

  而就在我不發一語地走過對方身旁之後,那傢伙竟然從我身後這麼對我說道。

  ──你的第二分數沒有想像中高,是否因為你模仿櫻野的關係呢?

  「誰在模仿她啊──!!」

  床頭櫃上的鬧鐘被我恣意丟向牆壁,但是因為不小心失去準頭,鬧鐘打碎了牆上繪畫的玻璃罩;也有可能我一開始就是瞄準那裡丟的,不過,那些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散落在套房內的玻璃碎片在在刺痛著我的心,這下要善後肯定不輕鬆,我也非得賠償不可,這下一定會上新聞、也會被媒體撻伐……

  我開始自暴自棄,我想乾脆地放棄一切。

  我讓自己趴倒在床鋪上。

  ……對,我就是對那傢伙和那傢伙的一切都看不順眼。

  在我決心賭上人生而採取行動的冰上,那傢伙不僅沒有遭遇任何困難或阻礙,還貪得無厭地奪走沙托勒的注意……而且還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情,那種人絕對不會明白,開導我脫離那個牢獄的沙托勒,我是多麼想獲得她的肯定,她不可能會明白的。

  在青年組世界錦標賽和我相撞之後,還說出那種話;只會賣弄小聰明、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毫不害臊地自稱什麼一百億美金美貌的空泛腦袋。

  那傢伙忽視伴隨財富、名聲及知名度而來的社會責任,在媒體面前暢所欲言。面對以正常人的神經來說,根本就無法承受的責難及抨擊,竟然還能若無其事。不僅如此,她甚至還以頭號惡人的身份大打知名度,最讓人不可原諒的,就是她將上帝一腳踢開,並且還獲得現在的地位。

  厭惡──

  那或許是醜陋的感情,對基督徒來說更是如此。

  可是,我就是無法忍受,我無法忍受那個矮小懦弱的賤貨在我之上,我無法忍受她侮辱我、冒瀆上帝,所以我看她不順眼,這樣有錯嗎?

  ……不,說到底,我自己也是,和那種女人相比──

  「我為什麼會輸呢!?」

  在我腦袋裡爆發的憤怒,讓1小時前的屈辱再度鮮明地重現於我的腦海中。

  我憎恨一切。

  我憎恨媒體、評審、櫻野,不只這樣,還有沒出息的自己、膚淺的觀眾,以及……

  「……唔!」

  ──一陣純粹的恐懼讓我全身僵硬。

  我的憤怒竟然朝向了絕對不可污辱的對象──

  「唔!」

  瞬間,我的呼吸被從中截斷──部分被截斷的呼吸刺激著我的咽喉。

  ……我趴在床上不斷喘著氣,剎那間,全身滲出的汗水弄濕了我的背部及臉頰。

  我不停地顫抖,因畏懼而顫抖。

  「……求您赦免我。」

  我的聲音走調,額上的汗水沿著臉頰滑落。

  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剛才那麼想的自己。

  ……我離開床鋪、跪在地上,雙手交握在胸前。

  「主啊,救您赦免我……」

  我開始懺悔,不斷重複地懺悔。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的顫抖停止了,我全身停止冒汗,呼吸也恢復正常。

  我看了看窗外的夜景……這裡是世界的中樞──曼哈頓。

  這座我早已熟悉,但是每次觀看都會發現不同面貌的光之城市;當然,這也是因為這座城市反映了我到目前為止的種種思緒──喜悅與悲哀、希望與苦惱,甚至連我難以壓抑的興奮及無法克制的妄想,這座城市都會全部接受,並反映在我眼中。

  我那破碎難耐的自尊、內心的創傷,現在已開始慢慢痊癒,平靜的心情讓我多了些思考的空間。

  於是,我又陷入迷惘……

  ──為何上帝要讓我如此痛苦呢?

  ──為何要讓她擁有在我之上的才能呢?

  「主啊,為什麼?為什麼要……」

  我再度把自己的胸口和臉頰靠在床上。

  我不懂,為什麼……

  ……我想要這麼沉睡下去。

  就算只是一下也好,我想要逃避現實,我想躲到睡眠中尋求庇護。

  「唉……」

  我翻過身,趴在床上,雖然我抓起了枕頭壓在腦袋瓜上,但是不超過3秒,我又把枕頭丟到一旁。

  櫻野的氣魄與怒濤般的最後表現、出乎意料的逆轉──這段不久前的記憶實在太過鮮明、殘酷,甚至不容許我用任何方式逃避。

  我盡了全力,展現出自己人生最佳的表現,但是這一切的結果仍是敗北,沒錯……

  我又輸了,我任由那個賤貨踐踏、蹂躪,她踐踏了我主場所在的紐約。

  她踐踏了……我的聖域。

  「唔!」

  ──我的五臟六腑感到疼痛,那是尖銳、強烈的痛楚。

  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嗎?我已經再也無法挽回今晚的敗北了嗎?我必須以這副模樣、以輸家的身份度過往後的人生嗎?

  ……是的,其實我明白,如果要洗刷污名,向那傢伙報一箭之仇的話……

  答案只有一個──

  就是在這連串的屈辱、在這一切開始的場所,在四年一次的祭典中,那是最大的……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大概也是最後的戰場了。

  我該怎麼做才能贏得獎牌?我該怎麼做才能打敗那個女人?

  我永遠都睡不著覺了……我現在甚至有這種感覺,在我想出實際、且能讓自己接受的方法之前,我永遠都睡不著。

  還有一年……正確來說,是十一個月;我還有時間,我應該還能變得更強。

  三圈艾克索跳是必要條件,是否有加入這個動作會讓技巧分數截然不同,而且也會影響表演內容的說服力。

  我也想要更快的速度,不、更重要的,應該是在整場表演中維持速度的體力。

  還有連接步;莉雅自然是不在話下,由於加百列和櫻野都很擅長連接步,因此在4人當中,我在這方面明顯處於劣勢,我必須要想辦法彌補這點。

  為了站上頒獎台,我非是勝過今晚頒獎台上的其中1人──不、不對!

  要贏當然是要贏櫻野,而且……

  如果不能踢下那個傢伙,我就……

  「啊……」

  不知不覺間──我突然想到了,我發現了其他的觀點,正確來說,只是原本的一個觀點稍微作些移動而已。

  我是否一直都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是不是沒有注意到一個簡單的竅門,導致我像傻瓜一樣胡亂掙扎?

  我是一路努力過來才有現在,直到目前為止,我都不斷努力地提升自己,就算在上帝面前,我也可以抬頭挺胸地這麼說;同時,我心中卻不斷期望那傢伙失敗、凋零,這也是事實,可是那女人現在仍──

  讓那個女人為所欲為的罪魁禍首,其實……

  「……就是我?」

  確實在近幾年,我每次在大舞台的落敗都更加助長了那傢伙的氣焰,但是,原因不只是那樣,事實上應該是更根本的東西……

  會不會是持續在我心中的醜陋願望,反而持續成為那傢伙的力量呢?

  會不會我就是所有人當中,一直給她最多力量的人呢?

  這次的大會也是這樣,觀眾的敵意越是高漲,那女人就更加耀眼,並且更加為所欲為。

  ……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了。

  我錯了。

  原來人的負面情緒正是那傢伙的原動力。

  因為那傢伙的真面目是……

  「主啊……」

  我離開床頭,再次祈禱。

  我犯了錯──我期待他人的失敗,我一直都在期待那傢伙的失敗。

  雖然是那樣的賤貨,這仍不是主能原諒的行為,主不可能將勝利賜給有那種想法的人。

  「……我知錯了,並且……」

  我靜靜地發誓。

  我發誓要掃除一切邪念,朝自己的道路邁進;並且,我發誓要全心全意努力。

  ──總有一天,上帝會讓那傢伙得到懲罰。

  櫻野鶴紗。

  因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朵拉她還好吧?」

  我突然開始擔心起我的老朋友。

  她在地主觀眾的熱烈聲援下輸給了櫻野,這對她來說象徵著什麼,我多少也能夠明白。

  「我也不知道,這可難說呢。」

  波妮微笑說道。雖然時間不長,但是朵拉畢竟是她以前的學生,也許波妮對於朵拉考慮得比我還多。

  「響子人還是一樣好呢。」

  「才沒有呢。」

  另一方面,櫻野她──真的變強了。

  無論是在技術方面或精神方面,都遠勝過三年前和我爭奪奧運代表資格的那個時候。話雖然如此,我卻不同情朵拉,朵拉不會希望我這麼做的,她和櫻野都拼盡了全力,結果一個拿到銅牌,一人拿到第四,如此而已。

  ……這種思考模式看起來,有點像是櫻野會用的那種不夠坦率的想法,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確實受到她很大的影響。

  想要好的名次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像花式滑冰這樣的評分競賽,最後能做的也只有將自己表現到最好,只要能夠拿出讓自己滿意的表現,不、在這之前,光是能夠讓自己站上大舞台,就已經很──

  「嗯……」

  「響子?」

  「……沒什麼。」

  我用濕巾擦了擦手,向坐在桌子對面的波妮露出笑容,她充滿活力的黑色肌膚與粉紅色的上衣十分相稱。

  此時侍者已經離開,桌上擺著兩杯裝有紅酒的玻璃杯。

  「敬響子精彩的表演。」

  「謝謝你,波妮,這個賽季也辛苦你了。」

  「彼此彼此。」

  我們讓酒杯互相輕觸,發出悅耳的聲音……

  這裡是位於摩天大樓的40樓,一間法國餐廳裡的靠窗座位,身旁美麗的夜景為殘留在體內的興奮與充實感增添了幾許色彩。

  「對了,響子,我記得去年的時候……」

  「我們不是說好不提那件事了嗎?」

  我稍微做出鬧彆扭的樣子。

  去年的世界錦標賽,當時我和滑冰朋友們為了慶祝贏得獎牌,一直鬧到天亮,結果,我就在一夜未眠又宿醉的狀態下於友誼表演中出場。

  當時波妮瞪著渾身酒味的我,露出無奈笑容的表情真的很棒。

  「……謝謝你,波妮。」

  十年前的初春,當時我幾乎是從日本逃跑來到這裡,而迎接我的,就是她這樣的威嚴與溫暖……

  「我能夠有今天這樣的成就,都是你的功勞。」

  「喔?怎麼現在會想說這種話?」

  波妮有點裝傻地說著,當她重新把暫時移開的視線轉回我身上時,眼神中多了些許溫柔的笑意。

  「能聽你對我這麼說,我也十分高興,不過,那都因為是你自己的實力,這是你努力得來的成果。」

  「我沒有那麼了不起啦。」

  ……到現在,我還是不習慣面對如此直接的稱讚。

  突然的害臊之情讓我以不自然的短暫間隔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今晚大家都好厲害呢!越想越覺得,去年是我走運才拿到銅牌的。」

  「才沒那種事,那是你的實力喔。」

  ……我今天的表現比我去年贏得銅牌的長曲還要優秀,但是,如果當時有櫻野和朵拉,而史黛西也沒有受傷的話,結果如何還很難說。

  這個答案在這次大會的最終組中得到了,我還得繼續進步才行。

  話雖然這麼說……

  「想到接下來可以休息一陣子,就覺得好幸福呢。」

  「你也會這麼想嗎?」

  「最讓人高興的,或許就是不用再被某人猛操了吧。」

  「響子……」

  看見波妮瞪著我,我聳了聳肩,喝了一口紅酒。

  花式滑冰的賽季是在世界錦標賽中告一段落;換句話說,就是今晚,我在今晚的長曲表演跨過了最後的最高峰。

  短時間內都會是平坦的單行道,未來還是未知數。

  可是,只要不停地前進,總有一天──

  「……唔。」

  ──突來的壓迫感。

  我用手按住胸口及腹部。

  那是一股壓力。

  值得慶幸的是,眺望夜景的波妮並未注意到我的狼狽,而我也像她一樣將臉轉向窗外。

  ……我不久前才剛把長曲滑完。

  至少……至少在今晚,我想要忘掉一切、悠閒一下。

  在我腦海中浮現的,是上一次的奧運──

  就算我不願回想,那件事也會自動浮現在我腦海中,奧運兩字深植於我的腦海中,始終不停地在壓迫著我。

  接下來一年的時間也都會這樣嗎?這是我的宿命嗎?

  尤其是這個賽季,面臨下個賽季即將登場的奧運,總是不停地在我腦海中浮現,每當碰到這種情形,我都會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重要目標,專注在鍛煉上。

  一直到昨天為止,我都可以這麼做,但是現在,在奧運季之前,已經沒有任何可供遮掩的關卡了。

  我的視野打開了,終於被迫打開了。從三年前的失意開始就一直讓我迫不及待的奧運,現在已變成強烈的恐懼企圖將我吞沒。

  時間的流動──唯有這件事,我無法靠自己的意志改變,就算我再次遭逢受傷或疾病的惡運也一樣。

  時間那不帶任何感情的步伐,就算在我痛苦煎熬時也不會改變,無論我如何吶喊、掙扎都沒有意義。當一切過去之後,重蹈覆轍的我只能在無力感的煎熬下不斷哭泣……

  如果──

  如果明年我又錯過奧運呢?

  當我設想到這最糟的可能性時,我心中突然浮現了一張臉孔,讓我感到強烈的諷刺;那是我不願回想,卻怎麼樣都無法與其分割的親身母親。這似乎是我的本能,自動將兩個最糟糕的東西拿來互相比較。

  對現在的我來說,她已經沒有那麼執著我是否能夠在奧運中出戰了,悲劇女王──這種一點都不值得高興的稱號,加上和櫻野那場喧騰全日本的代表爭奪戰,已經讓我獲得了驚人的知名度,還擁有上個賽季的世界錦標賽銅牌,她應該已經滿足了。

  相反地,如果……

  如果我能夠在奧運中出戰,又能改變什麼呢?

  一定會有所改變──在這方面,我的想法近乎確信,正因為有這樣的確信,我才會持續不斷地為奧運努力。

  但是,到最後。

  到最後,我對母親的感情──

  ……很可能還是無法原諒吧,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事實上,我還是無法看穿最為根本的部分。

  就是在能否原諒之前,我是否想要原諒──

  ……內心無法平息的自嘲從鼻子哼了出來。

  我將手伸向紅酒,此時原本想大聲歎氣的我仍刻意壓低聲音,因為我不想打擾波妮。

  客觀來看,這次的狀況並沒有那麼糟糕。

  和四年前最大的差異,就是名額變多了,由於櫻野和我的傑出表現,讓日本女子單人的最多參賽名額達到了三席──

  三代總教練不是個會流於私情的人;以櫻野來說,她應該可以立刻被內定會代表選手,而我應該會被要求在大獎系列賽中取得相當的成績吧,最近在國內也有許多成長快速的年輕新秀,我不能鬆懈。

  可是,順利的話,我應該是可以出賽的,出現在我人生首次、同時也是現在仍一直被我視為最大目標的、夢想的舞台──

  順利,我已經不想再體驗這字眼有多困難了;我想參加奧運,我的這個想法或許比任何人都要強烈,強烈的程度勝過國內、不,勝過世界上的任何滑冰選手。

  如果,明年我又錯過奧運的話?

  ……我歎了一口氣。

  最糟糕而且絕對無法逃避的可能性。

  過程可能會有所不同吧,但是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的遺憾與懊悔或許會更超越四年前,我可能會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

  可是那又怎樣?

  如果我還是無法出場,那又怎樣?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被憎恨與怨念點綴的冰上單行道;而且,現在我仍未體驗過奧運的舞台。

  但是,至今我所建立的成就,可以讓我打從心裡感到驕傲,無論明年如何,這份驕傲都不會離我而去。

  ……我突然間放輕鬆了,我胸口的壓迫感已消失,我開始緩慢地深呼吸。

  我把手肘靠在桌上,手撐著額頭輕輕歎了一口氣,現在就這麼狼狽,之後還得了。

  雖然如此,最近確實會有幾個夜晚感到難以入眠。和四年前一樣,明年我也會整年都被壓力糾纏,有形無形的沉重壓力在我心中起伏──這樣的循環多半會整年不斷重複吧。

  想到這裡,我用中指的指甲輕輕彈了一下裝了紅酒的玻璃杯,清亮的音色將我的意識拉回現在。

  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那是我的宿命──

  「憂鬱的冰之美女,響子·至籐……」

  「怎、怎麼啦?突然說這種話?」

  在我結束內心糾葛的時候,波妮的聲音像是算好時機似地傳了過來。她該不會一直都默不作聲地觀察著我吧。

  看見我有些驚慌,她又從偏低的位置用視線追擊。

  「像你這樣一直散發出高尚氣息,會永遠都沒有男人要靠近你喔。」

  「你在胡說什麼?」

  說起來,我跟麴分手後的三年,真的一點機會都……呃──

  「這種事不用你管。」

  就算我瞪著波妮,她也只是輕鬆用笑容帶過。

  「尤其是這場大會,不管是短曲還是長曲,你的魄力都太驚人了。男人看你那樣全都會嚇跑的。」

  「不知編排那個表演內容的人是誰喔?」

  「哎呀,那是為了表現出你的本性才那麼做的,錯不在我喔。」

  「……本性?」

  雖然我這麼追問,但是眼角已經放鬆,嘴角也是同樣。

  「看起來就像是為了達成自己的野心,可以輕鬆地把無罪的人趕盡殺絕一樣。」

  「等一下,波妮!」

  「是啊,真的很貼切呢。」

  「──!?」

  一名英語不甚流利的男性突然插話進來。

  看樣子是個身材高大的帥哥,似乎是日本人,但是……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十五年前……不、應該更久吧?我想為當時的事好好向你道謝呢。」

  他俯視我的眼神十分銳利,還帶著一些促狹的意味──

  我看了一下波妮,她表示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

  等一下!十五年前,我小學時代的事?

  我轉頭看了眼他那促狹的表情……

  「難不成……你是大猩猩?」

  「……虧你還記得。」

  「哇!!」

  我不禁驚叫出聲,又連忙為自己的失態四處張望。雖然是我自己猜中的答案,不過我還是感到強烈的驚訝。

  或許是他臉上多少還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吧,即使如此,大猩猩竟然變成了人類,而且還是不得了的……

  「……怎麼說呢,你變得可真多。」

  不只是小學,中學和高中也一樣;對從來沒參加過任何同學會的我來說,十六年份的累積是超越新鮮感的衝擊。

  變化,也許該說是進化吧──

  「我的女性恐懼症花了很久的時間都還治不好呢。」

  聽見他生硬的英語跟內容,我不禁笑了出來……我連忙止住笑。

  實際上,從他的表情來看,實在不像是真的對我抱有恨意的樣子。

  那是我小學時代堪稱唯一一次的榮耀,那從未褪色的鮮明記憶,也象徵著我當時極端缺少快樂回憶的那段時光。

  我是襲擊隊的隊長,他是敵軍的主將,我們雙方都拼盡全力……不對,他是最早被血祭的一個,而直接對他下手的不是別人,就是我。

  「啊、波妮,我跟你介紹一下。他是我以前的同學──」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我,用日語交談吧。」

  我向開始看起菜單的波妮點了點頭,便再度將視線移到他身上。

  身材高大是當時就有的特徵,不過,真沒想到原本只有壯碩跟力氣可取的孩子王,竟然會變成這麼高雅的男人,就算用最先進的科技,大概也很難預測得到吧。

  「今天我在會場看到你的表演了,你真厲害。」

  「你有來看我的表演?」

  「是啊,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從去年就待在這裡了。呃……」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卻遲遲說不出口,看在我的眼裡,他的態度似乎有些慌張。

  難道說,他想要報十六年前的仇──應該不會吧?

  「呃……怎麼開口才好呢,難得有這個機會,如果方便的話……」

  「怎麼樣?」

  「你願意和我跳支舞嗎?」

  ──咦?

  我反射性地轉頭,和坐在自己對面的波妮對望了一眼。

  我毫不掩飾地自己的──驚訝。

  「啊、不願意就算了,你大概也很累了,抱歉。」

  他帶著略顯慌張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

  看他那個樣子,反而讓我想答應他──

  「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想和我跳舞。」

  「多棒呀,那不是很好嗎?響子。」

  波妮毫不遲疑地立刻慫恿著我,這讓我多少有了藉口。

  「喂、等一下。」

  他聽見我的聲音而轉過頭。

  「如果只有一曲的話,我就陪你跳吧。」

  白色西裝下的強壯手臂輕輕繞過我的腰部。

  我穿著的是白色上衣搭配淺紫色裙子的套裝,說不定是樸素了點。

  在被無數桌子環繞的大廳中央,有些跳舞用的舞池,我們配合著鋼琴的抒情曲,緩緩踏起舞步……

  「喔,技術不錯嘛。」

  「過獎了。」

  「原來如此,有膽邀請至籐響子,看來你對跳舞還是挺有自信的呢。」

  ……才剛說完這種像櫻野一樣的發言,我自己不禁害臊了起來。

  我最近似乎意外地隨便。

  「這是基於工作性質,必須要學的。」

  「你的工作要學社交舞?」

  自從數年前某部電影上映後,社交舞開始在美國悄悄掀起一陣浪潮……只是我沒想到連前大猩猩都會跳。

  「其實自從那次之後……」

  他輕聲繼續說道。

  「我就變成你的支持者了。」

  「……哪次之後?」

  「被你用枕頭打過那次。」

  ──因為我突然停下舞步,讓我們雙方都稍稍失去平衡。

  「原來你有那種嗜好啊?」

  「你別想歪啦!」

  我小聲笑了出來。

  他也跟著笑了。

  「對了,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我失去了許多東西。

  失去了一般人該有、再平凡也不過的幸福。

  但是最近,我開始對自己內心的細微變化感到困惑。

  正面否定過去的人生,將這種想法化為能量──我一直認為這是永久不變的、我自身的來源。

  而在我從中得到部分肯定的解釋之後,我心中開始產生某種輕鬆的感覺。

  我自己現在擁有的實力、技術、名譽、金錢、充實感……

  雖然那是因為有這些東西的支持才得以擁有的感覺。

  「你花了多少錢去動整形手術?」

  「……笨蛋。」

  沒錯,最重要的是……

  現在,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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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04:33 PM

  後  記

  ──可怕的新裁判評分──

  ……呃、沒有啦。與現場的選手、教練,或許多評審所要經歷的辛苦相比,我的辛苦就跟沒有一樣;不過,就算是以花式滑冰為主題寫小說的閉門作家,好歹也是有些不為人知的辛苦的。

  像是描寫本作品中2009年世界錦標賽短曲的時候,由於最初上場的至籐是這次的主角之一,因此就想逐一詳細地寫出過程,而下一個是莉雅,所以當然也要詳細地……

  或許從這時候開始就已經來不及了,總之就是騎虎難下。

  結果一寫下去,不僅是所有跳躍,包括旋轉中的雙刃及細微變化、連接步、飛燕式連接步的姿勢變化等等……6名主要角色的短曲、長曲,共計12段表演,全都一五一十地寫下去了,當然也得注意文章表現的問題。總之,就是弄出了龐大的份量來;這明明是一篇小說,真不知道我在搞什麼。

  我其實當初還打算要提到更具體的分數,像是選手做了什麼,結果拿到多少基礎分數;在這種狀態下,GOE有幾分之類的,這樣算是徹底被新的評分制度牽著鼻子走吧。從第Ⅸ章之後的滑冰場面,其實我自認為是刪減很多了,不過還是留下了不少份量……呃、就當做偶爾這樣也不錯吧!

  話說回來,已經第六集了呢!當初得獎的作品(一&二集)可以獲得出版社的發行,並得到推出續集的許可後,我原本認為全部最多就是六集左右,但是因為種種因素……

  其實到最終章之前的部分,我已經竭盡全力來寫了,就連我始料未及的部分,也傾盡全力了。剩下沒做的,大概就只剩冰舞了吧,有空再找機會試試看吧。

  負責插畫的鈴平老師、負責漫畫的長谷川老師、負責動畫的各們工作人員、責任編輯、編輯部以及集英社各相關單位的工作者,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往後還是請各位多多指教。

  親愛的讀者們,因為您的愛戴,這部作品似乎才能夠出到最後一集,感謝各位始終不變的支持。

  還有──淺田舞小姐──

  …………沒錯,正是淺田小姐。在現實生活中,真正身為花式滑冰選手、天下無雙的淺田姊妹中的姊姊。(編註:日本知名花式滑冰姊妹,淺田舞及淺田真央。)

  關於這件事,我真的很惶恐,惶恐到不行。在相隔許久之後,我再度想起自己其實是個異於常人的膽小鬼,不過,要拿這種不怎樣的小說給在第一線活躍的選手看……欣賞,實在不是神經正常的人能做出的事。

  能若無其事地提出這種自殺行為的編輯長,其神經大條的程度真是令我佩服。那是我獨自一人絕對不可能去做的事,而且我其實還跟他們說過那樣太不好意思了,別那麼做……

  最後,對方寄來了感想,還附上拿著這本小說的照片。

  真是感激不盡。

  那麼,下集終於要進入溫哥華奧運篇,計劃中那是最後一集,不過……一本收得完嗎?

  銀盤萬花筒──將進入最大高潮。

  海原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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