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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9 10:52 AM

青木祐子 -【維多利亞薔薇色‧四】點綴鄉間宅邸的戀之禮服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0 03:21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カントリー‧ハウスは戀のドレスで
所屬文庫:cobalt文庫





『薔薇色』裁縫屋因能裁製出可實現愛情的禮服而大受好評,
裁縫師克莉絲與招牌店員潘蜜拉,
這次為了裁製禮服住進一位公爵的鄉間別墅,
公爵的愛女艾蘋是一位夢想搭乘熱氣球翱翔天際的少女,
其厭惡打扮、拒絕丈量尺寸的理由似乎與她過世的母親有關;
克莉絲兀自為此煩惱不已,
而內心暗自傾慕的青年貴族夏洛克,此刻忽然現身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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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23 PM

《《鄉間宅邸少女》》


  媽媽總是帶著微笑。

  鑲著金色邊框的肖像畫藉由些微陽光的反射,顯得熠熠生輝。

  雖然日光不會直接照在西側畫廊的牆壁上,卻唯獨在傍晚短暫的時刻,秋天斜長的夕陽餘暉會穿過大窗戶灑落室內,而因為艾萍打開窗戶的關係,美麗女子畫像的四周於是充斥著自外頭竄入的沁涼空氣。

  艾萍相當喜歡這一處,每逢夏天來臨,為了避免日照損害化作,卡帕比利帝宅邸三樓長廊牆壁就會以厚重的窗簾覆蓋,但是一到秋天便會解下窗簾,艾萍因此得以在滿室光輝中盡情瞻仰母親的畫像。

  走廊牆面上滿滿陳列著莫亞迪耶家族的肖像畫,包括騎著馬匹的紳士、莫亞迪耶家的孩子們,以及捧著花的女士們畫像:四出掛有裝飾奢豪的華鏡,並擺設想與訪客閒聊時可供落坐的椅子,但是艾蘋並沒有將其它畫作或擺飾品放在眼裡,她稍微伸展背脊後又再度注視著畫像。畫像裡,那泛著些許咖啡色的金髮,一雙琥珀色眼眸明亮動人,身上穿著一件散發出沉穩氣息的黑色華服,深領大為敞開的胸前戴著一串呈粉槓色澤的珍珠項鏈,在微微仰起的白皙頸項上落下一眉淡淡的暗影,畫中女士端坐在木製椅子上,優雅的雙手則放在腰部附近。

  在艾萍的記憶裡,一提及媽媽兩個字,腦海中便會反射性地浮現出這幅肖像畫。

  倒也不是渴慕的心情,而是她時常望著母親的美貌出神。若向父親或管家布倫亨要求的話,大概也能看到母親其它的肖像畫或是照片,但是艾蘋從未興起這樣的念頭。母親在艾蘋八歲那一年去世,如今已經過了七年,她也逐漸忘卻那份渴望母愛的心情了。

  窗口吹進一陣風,吹落了繫在艾蘋頭髮上的水藍色緞帶,緞帶掉到地面並於華麗的波斯地毯上飄動翻飛。

  「等等!」

  艾蘋追逐飄揚的緞帶,金色的髮絲也迎風輕拂著臉頰。

  「艾蘋小姐,您怎麼又跑來這裡了?」

  「啊……」

  艾蘋陡然停下腳步,她剛才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拿回緞帶一事。

  她抬起頭看見自己的貼身侍女瑪麗?金柏莉小姐,正彎下細腰拾起她的緞帶。

  「瑪麗,我已經用過茶了,還是又有新的家庭教師來呢?」

  「家庭教師目前還在尋訪。」

  「所以這附近已經沒有願意教我的人了嗎?」

  「我想是的。」

  瑪麗那雙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艾蘋並嚴肅的說道,艾蘋則是促狹地睜大雙眼望著她。這名瘦骨如柴的侍女,絕不會封艾蘋有任何逾矩的行為。

  瑪麗在母輕將要過世前來到這棟宅邸,由於是第一次幫傭,年紀應該只有大艾蘋十歲左右,然而在艾蘋眼中卻已是難以輿其抗衡的大人。

  「瑪麗,為什麼我長得不像媽媽呢?」

  瑪麗仔細地幫艾蘋重新繫好緞帶,艾蘋的視線高度僅及瑪麗的肩膀。

  「我和媽媽長得完全不像,髮色雖然一樣,但我的眼睛卻是偏黑的咖啡色,不僅個子矮小,臉型和眼睛都圓滾滾的,我就沒辦法長得像媽媽一樣嗎?」

  瑪麗將緞帶繫在艾蘋蓬鬆柔軟的頭髮上,然後訝異似地開口說道:

  「艾蘋小姐終於已經到了想要變得更美麗的年紀了呀?」

  「才不是呢,長大之後就不能在外面玩耍了,只是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長得像媽媽一樣漂亮的話,爸爸說不定就會更愛我一點。」

  瑪麗露出一副沒轍的表情,她搖了搖頭並朝走廊前進。

  「對於艾蘋小姐差不多歲數的千金們來說,與其在外面玩耍,更重要的是努力變得美麗好吸引男士們的目光--也就是考慮踏入社交界一事。艾蘋小姐,不論您是否理解,您終究得掛上仕女這個頭銜。」

  「不過那是倫敦才有的事吧?這裡可是卡帕比利帝宅邸呢。」

  艾蘋跟在瑪麗的後頭走著。

  自從艾蘋年滿十五歲之後,便偶爾會聽見瑪麗或是其它侍女說出踏入社交界這句話,可是艾蘋沒有任何切身之感;別說倫敦就是了,艾蘋打從出生就徒未離開過卡帕比利帝宅邸。

  況且,福清其它的小孩也待在倫敦,同父異母的姊姊與弟弟--根據侍女之間流傳的耳語,姊姊似乎長得相當美麗,艾蘋覺得仕女的稱號或許應該由姊姊擁有才對。

  「亨利公爵是相當疼愛艾蘋小姐的。您的家居服已經有點髒汗,差不多孩換下來了。」

  艾蘋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水藍色家居服外的白色圍裙上沾有些許泥巴,那是艾蘋在森林裡玩了一整倜下午所導致的。

  艾蘋的嘴巴翹得老高。

  「這樣就可以了,我不喜歡穿裙撐啦。瑪麗曾經時媽媽的侍女,應該知道媽媽是怎麼樣的人吧?」

  「至少拉薇妮亞夫人在亨利公爵親赴宅邸共進晚餐時,絕封不會穿成這副模樣在宅邸內四庭走動。」

  艾蘋聞言不禁停下腳步。

  「爸爸要回來嗎?」

  「是的,如同往常一樣是臨時起意的,馬車剛才已經通過第一道大門。公爵一定滿心期待艾蘋小姐是否變得更美麗了……啊!艾蘋小姐、艾蘋小姐!」

  「瑪麗真是的,這種事應該早點告訴我呀!」

  艾蘋鑽過瑪麗的身旁,在走廊上奔跑。

  艾蘋一路跑到正面大門口上方的窗戶,然後走進露台。

  卡帕比利帝宅邸並非英國東北部常見的那種城堡,而是典型文藝復興風格的莊園宅邸,偌大的正門口處挑高至二樓的高度,從三樓的露台可以窺見從門口走進宅邸內的客人;第一道大門正對著森林,然後又緊接著第二道大門,封地四周築起高大的圍牆作為屏障。

  「爸爸!」

  艾蘋在露台上抓著約與自己肩膀同高、上頭鑲有裝飾的黃銅大酒杯,如此放聲高喊。

  露台對面有一個大大的紅色氣球飄旋在上空,那是艾蘋的熱氣球。因為艾蘋想要搭乘熱氣球俯瞰廣大的封地與庭園,身為艾蘋父親的莫亞迪耶公爵便為愛女實現願望。

  此時,一輛雙頭馬車正好停在正門口前方,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士走下馬車,當他準備走進門口之際,抬頭望向露台發現艾蘋在那裡後,臉上隨即露出笑容--

  「爸爸,歡迎您回來!」

  艾蘋使勁揮舞著雙手。

  莫亞迪耶公爵則是苦笑地看著連帽子都不戴上,就這樣散亂著頭髮的女兒,而終於追上艾蘋的瑪麗此時也走進露台。

  「艾蘋,趕快進屋子裡。」

  或許是因為莫亞迪耶公爵說的話,艾蘋一見莫亞迪耶公爵走進門裡遂馬上轉身,又再次穿過瑪麗身邊,舞動著家居服裙襬朝室內奔去。

  艾蘋穿越大廳、直奔門口,她要趕在父親摘下帽子前,在他臉上印下如雨點般的親吻。

  艾蘋為了與數周不見的父親見面,趕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下樓梯。

  「--艾蘋今年幾歲了呀?」

  莫亞迪耶公爵以餐巾擦拭過嘴角後,慢條斯理地開口詢問艾蘋。

  餐廳裡擺放著一張長度十分驚人的大餐桌,兩個人隔著餐桌長度的距離面對面共進晚餐。艾蘋好不容易吃完雞肉冷派後,解脫似地將叉子擱置在餐桌上。

  雖然艾蘋相當喜歡父親,卻不喜歡兩人單獨用餐:因為平常都只有艾蘋一個人,所以廚師會依照艾蘋的喜好烹煮,吃不下的話也可以讓僕人收走,但是和父親同桌的話雖然餐點的份量會減少,艾蘋卻也得和父親吃相同的菜色。她吃下討厭的芹菜莎拉後,滿嘴都是反胃的味道。

  「爸爸,我十五歲了。」

  「妳已經是個大人了哪。」

  莫亞迪耶公爵微笑地說道,男侍者此時撤走盛放雞肉冷派的大盤子;餐桌中央放置著一座金色燭台,上頭燭光閃爍。

  「爸爸,我才不是大人呢,不管到幾歲,我就是我。」

  「不,妳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僅長高也長大了。」

  「哪有……我比十四歲的侍女還矮喔。」

  艾蘋噘著嘴道出最近剛入宅邸幫傭的侍女名字。

  她說的都是實話,莫亞迪耶公爵的身材有如銅牆鐵壁般高大,艾蘋卻從三年前開始便不再長高。

  剛剛和瑪麗談話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情形,為什麼今天老是提到這些話題呢?

  「在倫敦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非成為大人不可,我一直都待在這裡啊,不管幾歲都沒有任何差別喲。」

  「我聽說家庭教師又辭職了是嗎?」

  「--因為讀書一點都不好玩嘛。」

  「並不會不好玩!!那位家庭教師叫什麼名字呢……她曾經說艾蘋不僅相當機靈,而且記憶力也很好,只要有心的話,任何事物立刻就能樣樣精通,然而問題就出在艾蘋無心向學,她說她雖然可以教導艾蘋課業,卻無法提升艾蘋唸書的動力。」

  艾蘋聞言於是別過臉。

  瑪麗打開餐廳的門端著托盤走進來,托盤上面盛放著咖啡以及碟子,碟子裡裝有似乎是特別為艾蘋準備的紅酒色果凍。

  「等布萊恩回來之後,我會開始用功的。」

  瞬間,莫亞迪耶公爵的淡褐色眼眸裡隱約閃動著一絲怒火。

  「--布萊恩.羅伊塔爾?他還在這個家出入嗎?」

  艾蘋驚覺大事不妙,因為父親並不喜歡布萊恩。

  瑪麗將咖啡杯擺在莫亞迪耶公爵的面前,杯中飄散出頂級咖啡的醇厚香氣。

  「布萊恩只有在學校放假的時候才會過來啦,因為我們兩家的封地相鄰嘛,他沒有其它地方可去,所以才會來這裡打發時間。」

  「他教導妳課業或許還可以,但是妳要記得羅伊塔爾家只是平凡的農場地主,兩人的交情只要點到為止就好;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找家庭教師的。」

  此時,艾蘋腦海中浮現出大她三歲的青梅竹馬的高大身影,以及一雙宛如松鼠的深咖啡色眼眸;我就是因為知道爸爸的用意,才會故意趕走家庭教師。

  「我並不討厭唸書,只是我不想變得太聰明。」

  「這點我贊成,淑女確實不需要太過聰明的頭腦。」

  瑪麗將裡頭包有蔓越莓的果凍擺在艾蘋的面前,紅色果肉在果凍中不停顫動著。

  「我不當仕女也無所謂,只要做一個平凡的艾蘋就好了。」

  艾蘋得到了父親的認同後順勢這麼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

  莫亞迪耶公爵這回並沒有表示贊同。父親平常總會聳聳肩說『真是的,我可愛的小公主真是任性』之類的,然後便打住話題,唯獨這一次,他似乎不打算遷就艾蘋。

  「妳是公爵家的女兒,不管妳願不願意,打從妳一出生就注定將成為仕女,妳的母親也對妳寄予厚望。」

  艾蘋用湯匙將果凍送進嘴裡,並且歎了一口氣。

  「爸爸怎麼可能曉得媽媽究竟期盼什麼。」

  「我當然知道囉,我這趟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其實我特地訂製了禮服給妳喲。」

  「我已經有多到數不清的禮服了。」

  艾蘋這麼說道。因為她成天待在屋子外頭玩耍的緣故,禮服不是立刻弄髒就是破損,所以她總是在衣服外多加一件圍裙,而侍女瑪麗也會定期修補破洞。

  父親隨即搖了搖頭。

  「不是平常穿的那種,是為了讓妳正式踏入社交界所裁製的禮服。妳既然是拉薇妮亞的女兒,就不可能會討厭禮服的,我這次特地為了妳委任最高級的裁縫屋來縫製禮服,裁縫師和助手會一同住進卡帕比利帝宅邸裡隨侍在側,直到裁製出令妳滿意的禮服為止。那間倫敦的……不,好像已經遷移到麗浮山莊了吧,店名是『薔薇色』裁縫屋……」

  此時突然傳來匡噹一聲,倏地打斷莫亞迪耶公爵的話。

  艾蘋旋即回過頭查看,似乎是瑪麗在房間的一角被某樣東西絆到腳,因而罕見地將托盤摔落地面。

  『啪搭』一聲--帕梅拉關上『薔薇色』的大門後,在門牌繫上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粉紅色卡片。

  敝店將暫停營業一個月,如有任何要事,請來信聯絡。『薔薇色』裁縫屋。

  為了避免卡片被雨淋濕,印有薔薇花紋的卡片上還覆蓋了一層半透明的薄布。

  「這樣就行了吧,克莉絲。」

  「嗯,潘蜜拉,這樣還滿好的。」

  克莉絲站在大門前方對著潘蜜拉露出微笑。

  克莉絲穿著深藍色服飾,潘蜜拉則是穿著咖啡色碎花圖樣的蓬鬆旅行服,頭上遺戴了頂帽子。

  這兩人就是此間小店--女性禮服專業裁縫屋『薔薇色』的店員。

  克莉絲身為店主人亦是店裡唯一的裁縫師,潘蜜拉負責處理各樣雜務,同時也是招牌店員;而這棟老舊的兩層建築物不僅是店面,也兼作兩人的住處。

  一名身形修長、穿著格紋長褲的男子輕鬆地提起放置在角落的兩個大行李箱,然後堆放在馬車的座位上。

  「詹姆士,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別放在心上,況且店裡時常承蒙妳們的關照。」

  詹姆士雖然是一名布料商,不過他才十八歲,目前還只是一位見習生--他一面將行李扛上肩,一面露出親切的笑容。

  克莉絲見狀不禁暗自抱怨起潘蜜拉,『薔薇色』確實是詹姆士店裡的常客,卻也時常做出無理的要求,例如要求調來特別的布料,或是將布料緊急送來店內,真正要道謝的人應該是她們才對。

  結果,不僅拜託詹姆士幫忙店裡大掃除,甚至還麻煩他載兩人到車站。

  克莉絲看了一眼自潘蜜拉帽緣下露出的咖啡色柔頤秀髮及同樣顏色的眼眸,即使身穿旅行裝束,也藏不住她那纖細的腰線與形狀嬌好的豐滿胸型;或許是那驚人的美貌,讓潘蜜拉縱使講話不留情面,依然在麗浮山莊廣受歡迎。

  潘蜜拉不假思索地表示『這全都歸功於妳所裁製的禮服啊』,但是克莉絲明白,單憑禮服並無法打造出人見人愛的美女。

  克莉絲的深藍色旅行服上沒有多餘的綴飾,她穿著短外套及與平時工作服同款式的深藍色外出禮服,大大的闊邊女帽下垂著兩條烏黑的辮子,辮子的末端繫著與瞳孔同色的綠色緞帶。

  雖然兩人同為十六歲,但是因為克莉絲的個子嬌小,兩人站在一起時,潘蜜拉看起來顯得較成熟,第一次光臨『薔薇色』的客人,大部分都會誤以為潘蜜拉就是『薔薇色』裁縫屋的裁縫師克莉絲汀小姐。

  然而,當顧客明白穿著樸素的克莉絲才是裁縫師克莉絲汀小姐時,大部分的人會忍不住脫口說道--

  裁製戀之禮服的人就是妳嗎?

  戀之禮服--每每聽聞此言,克莉絲與潘蜜拉就不禁露出苦笑。由於客人總會這麼說,所以她們也很習慣向對方解釋了。

  一提及『薔薇色』的禮服,就會立即聯想到戀之禮服。

  克莉絲心想,這類的傳聞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流傳的呢?

  是從店面還在倫敦那時開始的嗎?

  『薔薇色』原先是在倫敦營業,在十年前由克莉絲的母親琳達.巴雷斯創業開店。

  克莉絲向母親學習裁縫的技術,成為『薔薇色』的裁縫女工。克莉絲汀小姐的大名甚至與琳達小姐齊名,獲評為技藝精湛的裁縫師。

  當時年紀尚輕的克莉絲相當不擅長與人交際,幾乎不曾出現在大眾面前,所以即使克莉絲汀小姐頗富盛名,卻沒有人知曉她其實是位裝扮樸素的少女。

  自從兩年前琳達失蹤,倫敦的『薔薇色』因而停止營業時,對走投無路的克莉絲伸出援手的人,正是兒時玩伴潘蜜拉。潘蜜拉雖然不懂裁縫,卻十分精明能幹。兩個人一起努力買下了一問老舊紅茶館,地點就位在離倫敦約五小時火車車程的麗浮山莊裡頭,並於此處另起爐灶;縱然一開始歷經不少波折,然而最近終於慢慢步上軌道。

  而為麗浮山莊的『薔薇色』帶來轉機的,正是大獲好評的戀之禮服。店面尚在倫敦經營的期間,恰巧有幾位客人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後成就了戀情,也因此開始出現『穿上克莉絲所裁製的禮服,戀情就能成真』的傳聞。

  富有的貴族為了擄獲愛慕對象的心,有人專程從倫敦、甚至更遠的地方來到『薔薇色』訂製晚禮服或午間禮服,店裡的生意至此終於安定下來。

  不過,克莉絲與潘蜜拉麵對這樣的情況卻是百感交集。

  確實曾有感情失和的訂婚男女或夫婦,在穿上克莉絲裁製的禮服後重修舊好,或是彼此互有好感的人因而順利發展戀情的實例,可是那其實只是克莉絲將她們內心深藏的情感反映在禮服上而已。

  雖然偶爾會恰巧促成一段戀情,但如果是沒有深陷情網的人,希望能藉由禮服談一場戀愛,也只會徒增克莉絲的困擾罷了。更何況,若是單戀的對象對本人沒有好感,也不可能勉強對方喜歡上自己的。

  並不是穿上『薔薇色』的禮服,戀情就能開花結果。禮服只是反映出人心,即便在戀愛上有加分效果,但是談戀愛仍需靠著穿上禮服的本人努力才行。

  到底對登門前來訂製戀之禮服的人,重複過幾次這段話了呢。

  說到『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小姐,就會聯想到戀之禮服,對此現象她甚至可以說是有種強烈的反感。

  戀愛啊……

  克莉絲那藏於深藍色旅行服下的胸口正隱隱作痛。

  我的工作是裁製禮服,將我所掌握到的客人心境呈現在禮服之上。

  克莉絲想裁製出更華麗的禮服,就得讓自己成為更加空無的容器,這是為了讓自己能深刻體會千金們的心情,不論旁人覺得多麼不可思議,克莉絲只是盡可能不讓自己的心情滲入禮服,盡可能不帶任何感情地縫製禮服。

  從來不穿其它服裝,只穿著深藍色工作服亦是出自同樣原因。

  我不談戀愛,因為我知道有一位裁縫師墜入愛河後,從此再也裁製不出禮服!

  克莉絲始終抱持著這個想法,直到最近--

  「那麼就麻煩你了,詹姆上,如果有什麼事的話,麻煩你拍電報到這裡。」

  最後一件行李搬完後,潘蜜拉將寫有暫住處的紙張及一把大鑰匙交給詹姆士,那是,『薔薇色』的鑰匙。

  克莉絲猛然回過神,抬頭看著潘蜜拉與詹姆士,詹姆士就像是肩負重責大任的騎士般,緊張得面紅耳赤。

  這是第一次暫時停止營業一個月,為了避免不在家的期間,信件積迭成堆或店裡淹水沒人處理造成難以收拾的事態;所以她們才特地將店裡的鑰匙交給詹姆士,拜託他這段日子幫忙照管。

  克莉絲跟著潘蜜拉一同坐上馬車:心不在焉地注視沿途的景色。

  竟然要離開『薔薇色』一個月--

  克莉絲內心湧現前所未有的不安,最近因為工作的關係,好不容易才有辦法獨自造訪貴族宅邸,可是本來就怕生的她,極害怕待在人生地不熟之處。

  而且……不對,克莉絲搖了搖頭。

  現在--正值社交季剛結束的現在,我還是遠離這個地方會比較妥當。

  在鄉間擁有封地的貴族們,會在倫敦的社交界四處奔波,參加晚宴、觀賞戲劇表演或出席舞會等活動,等社交季一過,便會各自回到彼此的封地,盡情享受狩獵或騎馬的樂趣,並與領地上的人民交流,慶祝農作物豐收。

  在英國北部坐擁蘭貝斯地區封地的哈克尼爾家亦然。

  那個哈克尼爾家的長子,現在人不在麗浮山莊裡--不在位於這座城鎮中的奧佛西地昂斯宅邸。

  正因為克莉絲清楚這一點,才決定接受這樁委託。

  若繼續待在麗浮山莊的話,我會--忍不住期盼他的到來。

  等待不可能會來的人來--明明沒有約定,他當然也早就不是店裡的客人了,卻總是開著此處十分少見的汽車,悄然來到『薔薇色』店裡一起享用紅茶,這似乎已經成為他最近的習慣。

  他不可能會來的,因為他現在人不在這座城鎮--克莉絲不斷這樣反覆說服自己,然而每當門口傳來任何聲響時,她又會忍不住回神注意。

  因為訂單隨著社交季結束而減少,所以潘蜜拉並未察覺,但其實克莉絲這陣子裁製禮服的效率已經大不如前。

  恰巧就在此時,莫亞迪耶公爵委託克莉絲住進位於英國東部的鄉間宅邸,希望大約進駐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裁製禮服;莫亞迪耶公爵除了寢室之外還會準備工作室,並且會連同助手--對外宣稱是助手的--潘蜜拉的工資都一併支付;而最後決定要去的人並不是潘蜜拉,是克莉絲。

  我得讓頭腦冷靜一下,得遠離那個人才行……

  夏洛克.哈克尼爾--公爵的嫡長子,亦是未來的上議院議員。

  他總是會打開『薔薇色』的大門,瞇起那對美麗的淡褐色眼眸,並用低沉而溫柔的嗓音表示自己的來到。

  他絕不會因為我一身樸素的打扮、經營裁縫屋的身份,而對我視而不見或瞧不起我,純粹是抱著新奇的心態來試著瞭解我。

  克莉絲對此感到既害怕又高興。

  「咦?克莉絲,妳有這種款式的衣服啊?」

  潘蜜拉的聲音讓克莉絲拉回了意識。

  馬車裡,坐在身旁的潘蜜拉重新繫好華麗帽子的緞帶,注視著克莉絲問道。

  「什麼……?」

  克莉絲低下頭看著胸前,深藍色短外套的緞帶不是冷然的深藍色,而是滾著白色蕾絲、質感輕柔的棉質製品。

  「前陣子有多餘的布料……就試做看看,不適合我嗎……」

  克莉絲的手撫上緞帶;她並不是想拆下緞帶,潘蜜拉卻連忙阻止。

  「我沒有說不適合妳啊,非常可愛,要不要也用同一塊布料做件短外套看看?」

  「也對……」

  克莉絲放心地低下頭,雙頰逐漸泛起紅暈。

  潘蜜拉則是一臉狐疑的模樣,克莉絲若無其事地避開潘蜜拉的視線,假裝撫摸身上的短外套般悄悄按住胸口。

  我現在正前往見不到他的地方,那麼至少可以想念他吧……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馬車一停,詹姆士率先下車搬行李。兩人各有一箱私人物品,加上一個塞滿了布料、裁縫用具的行李箱,以及兩個重量雖輕但體積龐大、裡面裝有禮服的行李箱。

  「只有妳們兩個人應該搬不動,在交給搬運工人之前,我先幫妳們搬吧。」

  「詹姆士,謝謝你。火車的座位在這裡。」

  「是頭等席啊。」

  詹姆士仔細對照車票,潘蜜拉則奮力提起自己的行李並點了點頭。

  「這是莫亞迪耶公爵送過來的車票,在禮服完成之前,若有急事必須趕回來的話,他也願意支付搭乘火車的費用,真是一位出手闊綽的客人呢。」

  「所以如果布料不夠的話,妳們會回來囉?」

  「沒錯,到時再麻煩你了,詹姆士。」

  潘蜜拉朝詹姆士露出笑容,詹姆士不禁一副宛如置身天堂的神情。

  克莉絲因為話題轉移而鬆了一口氣,她提著一個比潘蜜拉的還要少很多的行李,朝冒著一縷黑煙的火車走去。

  麗浮山莊的火車站規模和倫敦比起來較為小型,但是克莉絲一想到自己正走進人群之中,忍不住縮起身子。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兩人接下來將要搭一整天的火車,前往位在英國東部的豪華鄉間宅邸--卡帕比利帝宅邸。

  這是克莉絲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雖然有潘蜜拉同行她卻仍然感到不安,她無法想像自己將前往什麼樣的地方,而這次裁製禮服的對象是一位十五歲的少女,她又會是怎樣的女孩呢?

  克莉絲搭上火車後心想,作出了決定就好。她望著熟悉的麗浮山莊街景漸行漸遠,行李明明沒有放什麼東西,卻沉重得彷彿會扯斷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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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24 PM

《《森林之秘》》


  艾蘋正待在棋盤庭園裡頭。

  卡帕比利帝宅邸四面環繞著森林,穿越位在寬闊庭園草地的第三道大門後,面積千畝的蓊鬱綠林及佔去森林西側一角的廣闊湖泊隨即映入眼簾,那是一座人工湖,挖掘湖泊時所鏟出的泥土在對岸形成一小塊茂密的草地。

  這座庭園並非幾何圖案式的傳統型庭院,而是依照原有地形精心打造而成的景觀庭園;無視這點而將庭園命名為棋盤庭園的人,正是艾蘋的母親拉薇妮亞。因為拉薇妮亞覺得在露台眺望獵人將獵物從森林逼至湖畔的景象,就彷彿下西洋棋般有趣。

  湖泊西側的小丘名為帝王丘,通往碧綠湖泊正中央的渡橋則是女王橋;稍微走進森林後,可以看見裡頭有座涼亭。

  此座棋盤庭園在宅邸西側的部分最具地形變化,十分地美麗。艾蘋認為,一定是因為母親的房間位在西棟的關係。母親自去世前幾年開始日漸孱弱,變得足不出戶;據說最後吐血而亡時,莫亞迪耶公爵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她身旁。

  因此,父親為了追憶母親,毫不吝於修整森林與湖泊;當艾蘋為了眺望森林而要求裝設熱氣球時,他也沒有任何遲疑地花錢添置。

  從帝王丘走進森林數步之處,有棟自宅邸無法瞧見的小屋,此時艾蘋正站在該棟小屋前面;這棟天花板挑高的住家,原先應該是看守人居住的地方。

  草地上鋪著一塊紅色的布,布中央放著與小孩身體差不多的大吊籃。艾蘋穿著水藍色家居禮服,外罩著一條白色圍裙,正往吊籃裡頭探看。

  「凱恩,這個吊籃真的可以在天空中飛翔嗎?」

  「一定可以的。」

  少年清脆響亮的聲音自吊籃內傳出。

  「聽說在法國已經實驗成功了,而且這個鯨魚骨製成的吊籃非常輕盈,報紙也說要加熱氣球中的空氣,使用油會比石炭好。」

  「你上一次不也這麼說,但是最重要的熱氣球卻沒有膨脹起來,不是嗎?」

  「那是熱氣球布料的問題。」

  「上上一次熱氣球雖然膨脹起來了,吊籃卻絲毫沒有動靜。」

  「那是因為氣球太小了。」

  凱恩從吊籃中探出頭來。

  他的短髮漆黑,一雙眼眸黑白分明、狀似杏仁,雖然比艾蘋高,然而以十八歲的年紀而言卻略嫌矮小;擁有少年那修長纖細的身型,沒有弄髒臉時彷彿一隻美麗的黑貓。對於艾蘋來說,除了父親、傭人及青梅竹馬布萊恩以外,就沒有機會接觸他人,所以完全無法評斷他是什麼樣的男性。

  「總而言之,這次的熱氣球和以往不一樣,等森林結出蘋果時,我會讓這東西一飛沖天,讓艾蘋在天空上俯瞰棋盤庭園的景色。」

  艾蘋注視著凱恩沾滿煤灰的臉龐,並且露出了笑容。

  凱恩是負責管理熱氣球的少年。

  他在幾個月前來拜訪瑪麗,瑪麗是在拉薇妮亞去世之後,曾經待在倫敦工作過一段時間,據說就是當時恰巧遇見身為看守人孫子的凱恩。

  艾蘋朝他那顯得稚齡的臉龐微笑。

  「那就麻煩你囉,凱恩。從天空俯瞰這座森林是我的夢想,我想早日搭乘氣球,到空中欣賞卡帕比利帝宅邸。」

  「就算找你的成功升空,我也不知道它會飄去哪裡,說不定會飛不回來。」

  「飛不回來也無所謂。」

  「真的嗎?」

  凱恩露出頑皮約笑容。

  「多虧艾蘋我才能夠製作熱氣球,等這東西升空後,我會讓艾蘋第一個搭乘,妳看,這就是放在吊籃中點火燃燒的火爐,想升空時就得丟掉這些沙袋。」

  艾蘋往吊籃裡頭探頭一望,午後斜射的陽光照亮了吊籃裡頭,少年催促艾蘋進到吊籃裡頭,艾蘋卻搖了搖頭。

  「我今天得早點回去。」

  「怎麼了嗎?」

  凱恩一邊擦拭黑污的臉,一邊注視著艾蘋問道。

  「今天要和爸爸一起喝下午茶。聽說爸爸這次會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

  「哇,真難得,莫亞迪耶公爵明明平常差不多都待兩、三天而已啊。」

  凱恩忍不住嘟起嘴巴,但是礙於艾蘋與莫亞迪耶公爵有約的關係也無法勉強她。

  「爸爸說是為了替我訂製禮服才特地回來的呢。」

  「替艾蘋作禮服?這真是不得了。」

  凱恩吹了聲口哨。

  「不錯喔,艾蘋盛裝打扮一定很漂亮,絕對會讓男士們魂牽夢縈,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艾蘋在森林裡的模樣嘛。」

  艾蘋的臉色驟然大變。

  「凱恩,不要說什麼男士們會魂牽夢縈這種話啦,如果我要離開卡帕比利帝宅邸,絕對不是去倫敦,而是搭乘熱氣球翱翔天際……啊!是爸爸。」

  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莫亞迪耶公爵騎著馬的身影。

  「艾蘋--」

  凱恩急急忙忙將頭縮進吊籃裡,艾蘋高舉雙手朝父親揮舞。莫亞迪耶公爵一看見艾蘋,臉上立刻堆滿和藹的笑容。

  「那是森林看守員嗎?」

  「是呀,他幫我作熱氣球。」

  「可別和他太親近。」

  那我到底要和誰親近?爸爸的話有時候會讓人不能接受,艾蘋含糊地聳了聳肩。

  莫亞迪耶公爵熟練地將帽子交給傭人,踏上紅色地毯邁步前進,艾蘋則拚命緊追在後。

  那開始夾雜著幾絲斑白卻仍漆黑如墨的黑髮、寬闊的背影、修長的手腳,艾蘋記憶中的父親背影一如往昔,雖然莫亞迪耶公爵--父親應該已經年過四十,但是艾蘋從未看過比父親更俊美的男士。

  「今天上午,裁縫師自麗浮山莊來到這裡。」

  莫亞迪耶公爵那淡褐色的雙眼帶著溫柔的笑意。

  「已經來了嗎?」

  「是啊,瑪麗剛剛帶她們去參觀宅邸,反正要熟悉這裡得花上一段時間,所以先讓妳見見她們。總共有兩個人前來,其中一個人長得很漂亮,雖然年紀尚輕,技術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妳大可放心。」

  「可是,艾蘋一點都不想要禮服……」

  艾蘋含糊其詞地小聲響應,然而父親完全沒有聽進耳裡,他逕自走上三樓,穿越寬廣的走廊,前往位在西側的一問客房。

  「我將這問房間當作工作室,妳會在這裡丈量尺寸喔,艾蘋。」

  「裁縫師在裡面嗎?」

  「是啊。」

  莫亞迪耶公爵毫不在意女兒惴惴不安的模樣,伸手敲了敲門。

  「我帶女兒過來了,現在可以進去嗎,克裡斯廷小姐?」

  「……請進。」

  一個令人意外的乾淨少女嗓音傳來,房門也隨之敞開。

  打開門扉的是一位披垂著輕柔咖啡色秀髮、身穿紅磚色衣裳的少女。

  服貼的前襟在胸口呈現倒三角的剪裁,沒有過度伸展、層次分明的美麗衣袖與下襬--

  雖然艾蘋對流行一無所知,但是一旦與自己身上穿的棉質家居服相比,她便可以清楚瞭解到那是一套極具都會感、款式別緻的服裝。

  艾蘋瞥了她一眼後隨即栘開視線,這個人肯定十分受到男士的歡迎。

  房間裡頭的另外一位少女低下頭行禮。

  「艾蘋小姐,我是『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巴雷斯,請叫我克莉絲就好,這位是潘蜜拉?奧斯汀。」

  艾蘋眨了眨眼凝視著克莉絲。

  她的身高與艾蘋相差無幾,衣領高至頸部的深藍色禮服外罩著一條白圍裙,兩條烏黑的辮子以及一對如棋盤庭園、湖泊般深邃清澈的碧綠眼眸,在在令艾蘋不知所措。

  好美麗的眼睛。

  艾蘋抬頭注視父親的臉龐,父親只是面露微笑,彷彿在對艾蘋說不要緊的,接著他開口對身穿深藍色禮服、自稱克莉絲的少女這麼說道:

  「那麼我期待禮服完成的那天,克莉絲汀小姐。」

  「好的。」

  父親一走出房間,潘蜜拉緊接在後說了聲『那麼我先離開囉』,並且若無其事地走向相連的隔壁房間。

  此時,只剩下艾蘋與克莉絲兩人獨處一室。

  「請到這裡來,艾蘋小姐。」

  克莉絲對艾蘋說道。定睛一看,牆壁上掛著一面老舊的大鏡子。

  美麗搶眼的潘蜜拉一離開,房間裡頓時變得黯淡無光,艾蘋望向窗戶外頭,只見凱恩的熱氣球不斷地膨脹又消氣縮小。

  「要做什麼?」

  艾蘋佇立在原地開口詢問克莉絲。

  「首先,我要丈量您的尺寸,再找尋最適合您的顏色。」

  「妳要丈量我的尺寸嗎?」

  艾蘋稍微往後退了一小步,她仔細一看,注意到克莉絲的圍裙口袋塞著捲尺與記事本。

  「是的,您不用害怕,很快就會量好的,我也不會做出令您不舒服的事情。

  克莉絲緩緩地說道:

  「其實本來只需丈量尺寸,並不用如此麻煩艾蘋小姐,但是這次受委託裁製各款服裝,所以得試著搭配各種布料,或許會花上更久的時間來做午間禮服、睡袍、騎馬裝,但帽子與鞋子不是我,而是委託倫敦的店家製作,其中得耗費最多心血的還是晚禮服吧。」

  「妳為什麼要做這些?」

  艾蘋此話一出,克莉絲便露出淺淺的笑容。

  「為了讓您變得更美麗呀,艾蘋小姐。」

  「我一點也不想變漂亮,也討厭美麗的女性。」

  艾蘋似乎是想結束這段對話般逕自走到窗邊,雙手打開窗戶。

  「您討厭美麗的女性--?」

  克莉絲壓低腳步聲走到艾蘋身後。卡帕比利帝宅邸引以為傲的棋盤庭園裡薄霧籠罩,顯得格外蒼翠;第三道大門的另一頭毗鄰羅伊塔爾家的封地,還能看見石造屋頂的一角。

  「好美麗的庭園呢。」

  克莉絲如此說道。

  「妳也這麼認為嗎?」

  艾蘋回過頭展露笑顏,此時一陣風吹起,艾蘋的髮絲於是迎風飄揚,頭髮上的緞帶也隨風飄蕩,正當克莉絲伸出的手要碰到那差點被風吹走的緞帶之際,艾蘋迅速地閃開身子。

  「我喜歡這裡,這裡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喲--天空、森林和這個家都相當地美麗,這裡什麼都沒有,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根本沒有必要特地穿上禮服。」

  克莉絲來回看著艾蘋的臉龐及棋盤庭園。

  「可是,您總不能一絲不掛地生活下去吧?艾蘋小姐,您是人哪。」

  「我當然是人囉……妳說一絲不掛地生活?」

  艾蘋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以為克莉絲一定會回答『可是,我不能違背令尊的命令』之類的話。

  或是如同其它的傭人一樣,臉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寫著--只有現在還能說那些大話,有一天去了倫敦,遲早會沉淪在都會的生活之中,這就是所謂的少女啊--可是卻還曖昧地點頭附和。

  「如果真的能那樣該有多好,沒有傭人的話,我可能真的會這麼做。我也很喜歡洗澡,說不定赤裸裸地走在外頭身心會倍覺舒暢呢,而且一絲不掛就不會被禮服蒙蔽雙眼,反而可以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克莉絲搖搖頭。

  「雖然我可以明白艾蘋小姐會這麼想的心情,但是即使四下無人,我認為艾蘋小姐還是要穿上禮服。」

  「為什麼?」

  「因為起風時會很冷,烈日高照時會很熱,甚至還會曬傷。赤腳走路則會刺痛,如果是在森林裡的話,連一英尺都走不了。」

  「那只要有能包住身體的毛皮就好了,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克莉絲傾著頭窺探艾蘋的雙眼,艾蘋也同樣偏著頭回望克莉絲。

  「大名鼎鼎的裁縫師,妳說禮服是為了驅寒及免除疼痛而存在的吧?不是為了去各種不同的地方才穿,更不是為了吸引男人。既然如此,只要安全地包裹起身體,根本就不需要禮服吧?」

  「就算艾蘋小姐沒有穿上禮服的理由,其它人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我只要不去會有人在乎這種事的地方就好了。」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您是人呀。」

  艾蘋聞言轉過身,見到克莉絲滿臉困惑的表情,那並非錯愕,而是難受,那對眼眸中深蓄著艾蘋從未看過的神色。

  「……克莉絲明明沒穿什麼特別漂亮的衣服,眼睛卻這麼美麗。」

  艾蘋如此說道,不過一般的男人肯定會覺得剛剛那位名叫潘蜜拉的人比較漂亮。

  克莉絲垂下雙眼。

  「請您不要開玩笑,艾蘋小姐。」

  「我才沒有開妳玩笑,妳有不可思議的雙眼……艾蘋喜歡眼睛美麗的人。禮服隨時可以換,身材也可以藉由禮服來掩飾,眼睛卻不能說謊,對吧?所以我覺得這比身上穿著漂亮的禮服更具好幾倍的價值。」

  「眼睛的顏色是與生俱來的,禮服是……」

  克莉絲想繼續說下去,卻又突然打住。

  「……對不起,我不是很明白,我是個裁縫師,只知道如果艾蘋小姐希望自己變得更美麗,我可以替艾蘋小姐裁製出絲毫不遜於眼睛顏色的美麗禮服:艾蘋小姐的深咖啡色眼睛也是十分漂亮。」

  「是呀,不過不巧的是,我最討厭自己的眼睛顏色了,當然也沒想過要穿禮服來讓自己變得更美麗。」

  艾蘋笑盈盈地打斷克莉絲的話。

  「所以,麻煩妳向爸爸說我根本不需要禮服,我去外頭玩耍的時候,只要有現在身上穿的這套家居服就綽綽有餘了。」

  「您身上的那套家居服也很漂亮喔,艾蘋小姐。能不能讓我重新縫製呢?」

  「不、可、以!這套家居服是瑪麗縫給我的,瑪麗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不用麻煩其它人。」

  艾蘋因為辯倒父親帶來的裁縫師而高興不已,她奔往房門的另一頭,水藍色的裙襬也跟著搖曳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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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搭一聲,房門關上後不一會兒,通往隔壁房間的門隨之打開。

  「克莉絲汀小姐……」

  克莉絲無聲無息地轉向隔壁房間,眼前出現的是莫亞迪耶公爵,潘蜜拉則一臉嚴肅地站在公爵後頭。

  公爵剛剛離開房間之後,顯然是從走廊進入了隔壁相連的房間。

  「妳對艾蘋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她的頭腦相當聰明。」

  「可是妳似乎沒有讓她興起想訂製禮服的念頭。」

  「對不起。」

  克莉絲向公爵道歉。

  「真是遺憾,我聽說『薔薇色』不單只會裁製禮服,甚至會改變女性原先的想法,我就是期待『薔薇色』能發揮這個影響力。」

  「能有這種傳聞令我感到萬分光榮,但是這種事情是不可能辦得到的。」

  當莫亞迪耶公爵一走進房間裡,克莉絲頓時全身僵硬,她還不習慣與這位公爵相處。

  「艾蘋小姐說她沒有訂製禮服的理由,她似乎不想要變得更美麗,我不能強迫她訂製禮服,而且我認為一旦採取強硬手段,也無法裁製出令人滿意的禮服。」

  克莉絲誠實地說道。

  並非所有的少女都認為踏入社交界是值得誇耀的事情。截至目前為止,克莉絲遇過不少因為雙親的請求而勉為其難登門造訪裁縫屋的少女。

  可是,克莉絲認為艾蘋的情況與她們不一樣。

  潘蜜拉站在莫亞迪耶公爵身後,擔憂地看著克莉絲。

  在特別暫停營業一個月,對方甚至全額支付旅費的情況下,不可能以『我無法替令嬡裁製禮服』一句話了事。

  「艾蘋小姐是不是……曾在倫敦有過不好的回憶呢?」

  聽見克莉絲有些猶豫地詢問,莫亞迪耶公爵立即搖搖頭。

  「艾蘋從未離開過卡帕比利帝宅邸。妳為什麼要這麼問?」

  回答的莫亞迪耶公爵並沒有勃然大怒,那黑色頭髮與沉穩平靜的淡褐色眼眸--這雙眼睛的顏色讓她聯想到某個人。

  「艾蘋小姐是一位非常開朗且活力充沛的女孩,但是似乎--相當的固執,感覺上她並非討厭改變,而是選擇不去改變。」

  「她一定是害怕離開熟悉的環境吧,畢竟她還只是個孩子。」

  孩子?克莉絲覺得莫亞迪耶公爵說的話有些不對勁,雖然身材與臉蛋都還顯稚嫩,但是克莉絲不認為艾蘋是個孩子。

  「不過,我認為艾蘋小姐絕非感到害怕,她說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就是這裡,當她說這裡不會有任何人來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寂寞。」

  「十分寂寞……」

  莫亞迪耶公爵思考了一會兒,隨即坐在靠窗的單人椅上,並要克莉絲與潘蜜拉一併坐下,兩個人於是肩並肩坐在一起。

  「……那是因為想起拉薇妮亞的關係吧。」

  過了一會兒,莫亞迪耶公爵緩緩地開口。

  「請問拉薇妮亞夫人是哪一位呢?」

  「艾蘋的母親,我的--也就是與我相戀的女子,她在卡帕比利帝宅邸產下艾蘋並養育她長大,在七年前因病過世。對於讓艾蘋感到寂寞這點,我也深切地反省過了,正因如此,儘管時間還早,這回我打算讓她對於踏入社交界有些準備。」

  「--原來是這樣……」

  克莉絲止住話語。

  莫亞迪耶公爵已有妻室,而艾蘋是情婦所生的孩子。

  雖然接受委託時就已經知曉,但是從本人的口中明白地說出來,不禁令人啞然。

  貴族--而且還是一位公爵,他們與平民應該有著天壤之別的感受吧。

  公爵……

  「艾蘋小姐是否因為不想去莫亞迪耶公爵的!也就是您正式的家族所在之處呢?」

  顧及到克莉絲,潘蜜拉難得地插嘴說道,然而莫亞迪耶公爵卻搖搖頭。

  「妳們一看就能明白吧,艾蘋並未感到自卑喔。雖然去了倫敦不能讓她頻繁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但我不會讓艾蘋感到尷尬難受的,因為我深愛著艾蘋,妻子也是一位聰慧的女性,我想她應該能夠瞭解。」

  「公爵夫人……也瞭解啊。」

  「我希望艾蘋早日成為一位氣質出眾的成年女性,獲得仕女的稱號並與地位相符的男性幸福地結婚,這或許也能對拉薇妮亞有所彌補吧。」

  「彌補?」

  克莉絲不由得脫口反問,然而她無法從莫亞迪耶公爵的淡褐色眼眸中看出任何訊息。每當貴族決心要偽裝起外顯的表情時,隱藏於內在的情感便無人能知曉。

  潘蜜拉偷偷瞄了克莉絲幾眼,克莉絲以帶有歉意的眼神回望潘蜜拉。或許有失商人的原則,但是即使因為會錯意而受到期待,克莉絲也無法承諾自己辦不到的事情。

  「假設我裁製了禮服,艾蘋小姐也願意穿上--就算那是公爵大人心目中理想的禮服,也無法因此讓艾蘋小姐變成氣質出眾的女性。」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行?懵懂無知的十五歲少女,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成長?」

  「您這麼問我也……」

  「不。」

  莫亞迪耶公爵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妳是『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小姐,從妳的言談舉止中,我看得出妳雖然年輕卻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女士吧,我認為妳是我內心認定的那個人,所以才會選擇了妳,而且妳一定不會讓我感到失望。」

  莫亞迪耶公爵的語氣雖然溫柔卻充滿自信,完全不讓人有拒絕的機會,一旁的潘蜜拉嚴肅地板起臉,卻沒有插嘴的餘地。

  克莉絲心想,莫亞迪耶公爵果然不單只是一位出手闊綽的客人,他不會因為克莉絲年紀輕、打扮樸素便抱持偏見,但是相對地,因為支付了費用就希望克莉絲能有一番作為。

  克莉絲陷入沉思,最後小聲地說道:

  「……說不定……只要一談戀愛,她就會蛻變成大人。」

  沐浴在自雲縫間傾瀉的陽光之下,莫亞迪耶公爵的雙眼霎時閃過一道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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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北部的蘭貝斯地區,蓋亞斯頓?卡斯魯宅邸。

  夏洛克正待在餐廳隔壁的房間,等待享用午餐。

  難得返回封地的父親致力於巡視工作,雖然午餐只有母親與少數幾位客人同席,夏洛克依然穿上白色襯衫、背心,並打上領帶盛裝出席。

  夏洛克在這塊封地的城堡出生長大,但是自從十年前就讀寄宿學校之後,一年之內僅會回來待上數周;這裡已經沒有奶媽與家庭教師,宅邸的內部裝潢全由母親打理,封地則是由父親治理得有聲有色。若是說對這裡沒有眷戀是騙人的,然而這裡也是個窮極無聊的地方。

  夏洛克本身雖然尊重傳統、規範以及平淡的日常生活,但是他更喜歡追求新奇、刺激的事物。

  夏洛克入神地看著掛在等候室的一幅畫像。

  哈克尼爾家在公爵家族中的歷史尚淺,封為侯爵的期間較為長久。碰到必須報出爵位時,夏洛克在名義上會使用侯爵的頭銜,當然兩個爵位都是屬於父親的,但是每個人都十分清楚夏洛克遲早會繼承爵位,所以沒有任何人跳出來反對。

  父親遺傳了每一代的肖像畫上都可以見到的淡褐色眼睛與結實的修長身軀--身材削瘦的夏洛克也承接了相同的基因。

  此時門打了開來,兩位女性走進房間,一位是夏洛克的母親哈克尼爾夫人,另一位是其妹瓦林福特伯爵夫人。

  發現母親一見自己便高興地露出微笑,夏洛克腦中頓時警鈴大作。

  果然不應該乖乖地聽命前來。

  待在蘭貝斯的期間,除了幫忙父親的工作之外沒有任何事可以做,空閒時間全都必須陪拜訪宅邸的客人談天,一到街上又會被當成領主來接待,沒有地方可以靜下心喝上一杯,所以夏洛克很不喜歡社交季結束後的時間。

  母親與姨媽是一對長得十分相像的姊妹,雖然姨媽的體態較為豐腴,但是兩個人都有著纖長的玉頸及晶透的白皙肌膚,端莊穩重、氣質高雅的兩位女士在年輕時,肯定都是被評為大美人。

  「夏俐,聽說明天巴恩滋夫人會光臨席蒙斯先生的宅邸,你有時間的話就去拜訪吧。」

  「母親,巴恩滋家族又不是名門世家,而且我對那個家族的千金沒有興趣。」

  「這方面……」

  哈克尼爾夫人優雅地微笑,看來夏洛克的嘲諷似乎不管用。

  「我當然明白,我沒有要你娶那家千金的意思,更何況對方也不是認真這麼打算,所以我才要你出席;地方性交流與倫敦社交界的交流一樣重要。」

  「我實在沒什麼興致。」

  夏洛克如字面般不感興趣地響應。

  母親似乎相當驕傲自己的獨生子在社交界成為女性關切的焦點;夏洛克至今仍相當後悔自己打從踏進社交界就為了替未來鋪路而到處應酬之事。

  「你曾在哪裡見過巴恩滋夫人呢?」

  母親若無其事地詢問夏洛克。

  「唔,碰巧遇見的。」

  夏洛克同樣若無其事地答道。

  總不能說是在麗浮山莊的『薔薇色』裁縫屋碰到面的;巴恩滋家可是『薔薇色』的忠實顧客。

  「碰巧啊……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想必看過不少世面了吧--」

  「我當然見過不少世面了,可是我對自己的行為是有所節制的,希望您要相信這一點,母親。」

  「我當然相信你,對了、對了,另外還有一張邀請函寄來呢。」

  哈克尼爾夫人與妹妹相互點了點頭,一副等待已久的表情。

  「是哪一位寄來的邀請函?」

  「亨利?莫亞迪耶公爵--你還記得他嗎?」

  「我當然記得,他是父親的堂兄弟;公爵現在回到這裡了嗎?」

  「不,他並不是在費茲貝裡的封地,而是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陪伴沒有被賜予進宮謁見的千金,正愁著無聊,所以特別邀請你過去玩。」

  「千金啊……」

  夏洛克這回不再掩飾臉上的不耐。

  巴恩滋夫人只是幌子,現在說的話才是重點,亨利?莫亞迪耶公爵是一位地位、人品及資產皆無從挑剔的紳士。

  印象中似乎曾見過莫亞迪耶公爵的千金,但是又說尚未踏入社交界,所以應該是不同人,他有次女嗎?

  「無須正式拜訪也沒關係的,表面上是去拜訪莫亞迪耶公爵,你只要在用午餐的時候坐在她身旁就好了;聽說千金為此還特別訂製了新禮服呢。」

  「請您該適可而止了,母親。」

  夏洛克的語氣變得嚴肅。

  「我已經說過了,都市的生活比較適合我,正如同我喜歡汽車更甚馬匹;比起新衣服,我更喜歡讀書的道理是一樣的,我是不知道莫亞迪耶公爵擁有多少土地與地區的選票,但是我還不想結婚;封地越多也只是徒增管理方面的困擾,今後還有更多我應該去瞭解、去體驗的事情,我完全沒有退隱鄉下的念頭。」

  「夏俐,就算你這麼說,總有一天……」

  哈克尼爾夫人優美的眉宇問溢滿不悅之色,好不容易才壓抑下在妹妹面前怒斥的衝動;夏洛克於是趁機快步穿越房間並打開門。

  「母親,我不用午餐了,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到外頭透透氣後馬上就會好一些的,請您不用擔心。」

  夏洛克坐在遠離宅邸的涼亭裡頭大歎了口氣。

  風將他前額的瀏海吹得凌亂,脫下來的西裝大衣則隨意丟在一旁。

  若是被母親或客人看見這副沒規炬的模樣就不好了,夏洛克其實很想躲到從宅邸難以看見的地方,但是蓋亞斯頓?卡斯魯宅邸不僅蓋得深長,且立基於格外高聳的檯面上,因此不論躲在庭園的哪一個角落都會被發現。

  夏洛克仰首看向天空--心想乾脆在倫敦租一棟房子或是公寓好了,每次社交季一結束就得被逼婚,實在叫人吃不消。

  由於雙親平時都不在位於麗浮山莊的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就某種程度來說都能十分自由,但是該處畢竟是哈克尼爾家的財產,依舊無法躲過周圍的目光。

  可是,最近倫敦的人口日益眾多,暫且不提房租高低,根本連能租的房屋也沒有。

  所以倒不如在麗浮山莊租房子--

  每當想起麗浮山莊,夏洛克的內心便會浮現一位少女的身影。

  一位說自己一無所有的少女。

  她有一對深綠色眼眸,漆黑的頭髮總是編著兩條辮子,身上也總穿著深藍色的工作服。

  我沒有任何話可以說,我的內心空白一片。

  身為『薔薇色』裁縫師的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克莉絲。

  夏洛克將母親的愁苦表情拋在腦後,回想著克莉絲的臉龐。

  夏洛克覺得克莉絲在說謊,她隱瞞著某些事情,克莉絲的內心大概……與自己到目前為止所接觸過的眾多女孩有些不同。

  在晚宴、舞會、園遊會認識,或經由朋友、雙親介紹之下見面的女孩,總是使出渾身解數展現足以匹配他身份地位的魅力,努力表現出美麗、聰穎且通情達理的樣子;也有少女穿上緊束到快令人窒息的馬甲,拚命想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動人。

  表面上裝出謙和的模樣,私底下卻是費盡心機。如同男人熱衷於國家與財產,女人也為了自己將來的家族而拚命以禮服打扮自己。

  那是相當合情合理的,依自己所出生之地、盡自己天生被賦予的義務,這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夏洛克原本是這麼認為,但是……

  不僅是巴恩滋夫人,其它的女性、甚至是母親,她們會這麼努力,說不定有其它不同的理由,或許她們的動力並非來自於義務,而是熱情。

  他是在認識克莉絲之後才有這樣的想法。

  克莉絲總是挖掘出女性們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溫柔地替她們裁製出適合的禮服。

  明明不習慣接近人群又怕生,克莉絲卻可以為了禮服連生命都不顧;明明長得那麼美麗,卻不做任何打扮、只是藏在潘蜜拉身後。

  克莉絲怎麼可能是空白一片呢?

  或者,她的言下之意是指沒有談過戀愛嗎?因為自己身上沒有任何戀愛心思,所以才總是穿著樸素的深藍色工作服嗎?她明明就能替其它女子裁製出那麼華麗的禮服……

  夏洛克不經意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麼怕生的女孩卻不抗拒我握住她的手。

  我是否可以自作多情地以為那雙眼睛是--

  不,真要說起來,克莉絲甚至拒絕自己的用餐邀約,到目前為止已經不知道多少遍了。

  又或者因為我是客人嗎?

  還是單純只是因為克莉絲涉世未深,被別人握住手也無法反抗?

  被別人……

  夏洛克的腦海中浮現出克莉絲與不知名男子握手的景象,內心頓時感到一絲不快,不,克莉絲不會做這種事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會願意讓我握住她的手?

  ……我不明白。

  沙、沙!

  匆然問有個聲音響起。

  夏洛克嚇了一大跳,慌忙整理儀容並轉過身查看,遂而瞧見一個紅色身影正撥開約及自己半身高的草叢。

  「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這裡呢,真不懂怎麼會有人待在這種地方休息。」

  夏洛克緊繃的肩膀倏地放鬆下來。

  走進涼亭的人,是一名在紅色的頭髮上繫著黃色蝴蝶結、身上穿著橙黃色禮服、手上還抱著大提籃的少女。

  「莉兒,妳怎麼會知道我待在這裡?」

  「只要看得到小梅費爾號,立刻就能知門(道)喔。」

  夏洛克不禁伸手蓋住眼睛,小梅費爾號是他引以為傲的鮮艷水藍色汽車,他將車子停在距離涼亭最近的路旁,此時卻反而格外引人注目,這讓夏洛克當場感到哭笑不得。

  今年九歲的斐莉兒是瓦林福持家長女,個性活潑好動,只要一不留神就會四處亂跑,她的母親,也就是夏洛克的姨媽經常為此感歎不已。斐莉兒不知為何很喜歡黏著夏洛克,常常以夏洛克會照顧她為由,趁閒暇時偷偷跑到麗浮山莊玩樂。

  「我替你送午餐來了喲。」

  斐莉兒費力地將與自己的頭一般大的提籃扛進涼亭裡面;她的個子嬌小,卻意外地相當有力氣。

  「只有這樣嗎?應該沒有派妳來說什麼吧。」

  「莫亞迪耶公爵寄邀請函來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哥哥太介意姨媽說的話了啦。」

  斐莉兒掀開提籃,裡頭放著剛出爐的麵包與雞肉。

  雞肉啊……夏洛克頓時有些失望,但是他也不好太過奢求,只好伸手拿取食物。

  「所以妳也是站在那一邊嗎?雖然我認同莫亞迪耶公爵是品格高尚之人,但是我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可是姨媽不會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喔,反正你不管在哪裡還不是都懶懶散散的,至少會比待在這裡快樂呀。」

  夏洛克聞言於是苦笑道:

  「聽說千金特地訂製禮服等我大駕光臨,既然對方都做到那種地步了,我也不可能悠悠哉哉地渡假吧。」

  「那奴(如)果裁製禮服的是『薔薇色』呢?」

  夏洛拿著雞肉的手剎時停住。

  「怎麼可能?」

  「是真的。」

  斐莉兒將雞肉夾在麵包裡頭並說道:

  「莉兒是交朋友高手喔,我知道許多成天只會在奧佛西地昂斯喝酒的哥哥所不知道的事情喲。我那位朋友寄了封信告訴我『薔薇色』因為要住進貴族的宅邸,所以要暫停營業一段時間,據說也有貼出公告,卡帕比利帝宅邸似乎就是她們去的地方呢。」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夏洛克注視著斐莉兒咖啡色的雙眼,斐莉兒隨即用雙手捧著臉頰說:

  「莉兒被哥哥這樣盯著看,總覺斗(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妳別說這些蠢話,這件事姨媽她--」

  「母親當然不知道啊,哈克尼爾姨媽也是,我也可以繼續替你隱瞞喔,只是哥哥必須答應莉兒的條件。」

  夏洛克吃完最後一塊麵包,正打算闔上提籃時,聽見此言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一位紅頭髮伯爵千金,小小年紀便足智多謀。

  「什麼條件?」

  「當然就是帶著莉兒一起去呀。」

  夏洛克望著斐莉兒一臉得意洋洋,只好不情不願地點頭應允。

  「我知道了,莉兒。」

  縱使他心裡明白造訪卡帕比利帝宅邸,現狀也不會有所改變,不過如果是這點條件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夏洛克一時之間忘了莉兒正待在身旁,又再度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克莉絲竟然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

  克莉絲--我有事情得對她說,總而言之,我一定要和她談談,所以我要去見克莉絲,就只是這樣而已。

  然而實際上,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對克莉絲說些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25 PM

--薔薇肖像--


  克莉絲待在一間客廳與臥室相通的套房裡,打開了豪華的裁縫工具箱;這問房間為她在此縫製禮服的工作室。

  而工具箱原本就放在這房間裡頭。

  克莉絲兩人抵達後隨即參觀了宅邸內部,但是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廣闊程度並不是雨三下就可以熟悉的;整棟宅邸是呈拉丁字母H往橫向延伸的形狀,以金色和紅色為主色調的傢俱及壁紙直教人眼花撩亂,走著走著就分辨不出到底身在何處,好不容易才認得往返寢室與這間工作室的路,看來要熟悉這棟宅邸似乎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

  工作室比分配給兩人共享的寢室還要豪華好幾倍。

  明明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紅色的牆壁上卻已經掛有一面大鏡子,房間內擺放一張大型桌子,以及幾張坐起來感覺相當舒適的椅子。另外還有三具鑲金邊的木製模特兒衣架,以及有一個小房間那麼大的衣櫃;說不定,這間房間原本就是專門供裁縫師使用。

  工具箱就放置在桌上,克莉絲緊盯著放在裡頭的一枚黃金頂針,那頂針中央有個薔薇狀的金屬雕刻,雖然老舊卻作工精細。

  克莉絲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頭疼,不可以,不要想太多,只要將自己化為空殼、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事物就好。

  叩、叩、叩。

  三聲敲門聲響起。

  「請進,潘蜜拉。」

  克莉絲應聲,一般人通常只會敲兩下門,不過克莉絲與潘蜜拉兩個人私下有作協定,如果是彼此互相敲門的話就是敲三下。

  這是一棟光是傭人就足足有四十人的大宅邸,每當有人敲門就開始緊張的話,身體可是會吃不消的。

  「我替妳拿些茶來了。」

  潘蜜拉理所當然般地端著托盤走進來,克莉絲對她露出了微笑。潘蜜拉無論到哪裡都不改其作風,應該兩、三下就與廚房女傭套好交情了吧,她如此不怕生的個性讓克莉絲非常地羨慕。

  「克莉絲,妳的狀況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耶?」

  潘蜜拉將托盤擺在桌上這麼說道。

  「我剛才在思考艾蘋小姐的事情。」

  『啪嗒』一聲,克莉絲闔上了工具箱。

  房間的中央散落著布料樣本,克莉絲似乎還未拿定主意。

  「妳不是因為無法替她量尺寸才心情沮喪的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更重要的是,我摸不透艾蘋小姐的想法。」

  克莉絲回答的聲音顯得不知所措。

  「艾蘋小姐說,禮服只是用來保護身體、祛寒避痛,不管穿什麼都沒有差別,她說她一點也不想變美麗……那我是不是只能試著裁製以毛皮做成的禮服呢?」

  「她乍看之下那麼天真無邪,沒想到竟然是這麼難纏的千金小姐。」

  潘蜜拉將托盤放在桌上擺好後,替克莉絲倒了一杯飄散馥郁香氣的紅茶。

  她真的如潘蜜拉所言,只是個難纏的女孩嗎?那麼若是心情好轉,她會乾脆地答應裁製禮服嗎?

  以往若對方在訂製禮服時有所猶豫,克莉絲立刻就能分辨出對方只是因為不夠坦率,或者有其它的理由。

  為什麼這次自己會這麼沒自信呢?

  或許是我的問題,是因為我空白的內心已經被什麼多餘的事物佔據了嗎?

  是因為我陷入不可能實現的單戀嗎?

  艾蘋小姐--反映出艾蘋小姐內心的禮服,為了裁製那件禮服,就得先掌握住艾蘋小姐的心……

  「艾蘋小姐是不是很討厭禮服呢?」

  潘蜜拉喃喃地這麼說著卻又搖了搖頭。

  「我從沒見過有女孩子討厭禮服呢,應該不太可能啦,她只是不想踏入社交界吧?長年待在這裡會那樣想也是很正常的。」

  「我總覺得好像不是那樣的原因,如果真的是這樣,她應該會直說才對,艾蘋小姐曾經說過,美麗的眼睛比禮服更有價值,禮服隨時可以被取代,眼睛卻不能說謊。」

  「簡直像在說妳一樣。」

  剎那間,克莉絲眨了眨眼睛,潘蜜拉則催促克莉絲繼續說。

  「然後呢?」

  「接下來……呃,她說她其實只想要一絲不掛,她討厭為了他人裝扮自己,所以不會與那種人往來,可是這樣的她卻說討厭自己眼睛的顏色。」

  「總覺得這個女孩想太多了呢……」

  潘蜜拉動作熟練地邊倒茶邊說道。

  「暫且先不提禮服,真希望多少能和艾蘋小姐相處得融洽一些,假如是在麗浮山莊的話,還可以退費回絕對方的委託;不知道有沒有其它的辦法。」

  「--我會盡量想想看如何解決。」

  潘蜜拉,對不起--克莉絲在心裡道歉,若考慮到店的營運,回絕已經承接的委託肯定會造成大問題,即便如此,潘蜜拉卻依然盡可能地在尊重克莉絲的想法。

  克莉絲無法對潘蜜拉坦白,說不定是因為自己的內心已經不再空洞,才會無法瞭解艾蘋的內心,因為自己談了戀愛……

  「莫亞迪耶公爵曾說艾蘋小姐因為沒有母親陪伴,所以很寂寞對吧?」

  「恩……是啊,艾蘋小姐的母親好像是稱為拉薇妮亞夫人,我認為她跟這件事應該沒有關係……」

  克莉絲沒什麼信心地說道。

  「可是,既然莫亞迪耶公爵會這麼說,肯定有什麼關聯吧,帶我們參觀宅邸的人……記得是叫做金柏莉小姐,她有對妳說過什麼嗎?」

  「經妳這麼一提,她什麼也沒說呢,她只告訴我艾蘋小姐沒有母親。」

  「那麼我們直接去問她吧,如果艾蘋小姐是在這裡出生的,拉薇妮亞夫人應該就是一直待在這裡吧?假如艾蘋小姐有什麼特別在意的事情,傭人們應該也會略為知情,說不定,艾蘋小姐只是在一些小事上鑽牛角尖而已。」

  潘蜜拉不論到哪裡都相當地積極,克莉絲雖然提不起勁,卻也想不出其它可行的辦法。

  克莉絲邊想著邊將頂針收回工具箱裡,這裡以前應該是替拉薇妮亞夫人裁製禮服的房間吧,不知怎地,她的內心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潘蜜拉率先起身,她一邊望著紅色壁紙、鏡子與肖像畫,一邊邁出步伐,克莉絲則靜靜地尾隨在後。潘蜜拉心想,自從克莉絲來到這棟宅邸以來,狀況就顯得不是很理想,是否不該承接下這份工作呢?

  然而當初洽談這件委託時,首先開口表示要去的人正是克莉絲。

  「潘蜜拉……」

  耳邊響起克莉絲的聲音,潘蜜拉於是停下腳步。

  克莉絲佇立在這整棟宅邸中最寬敞的走廊正中央,紅色壁紙隱沒在肖像畫與鏡子之下,各處擺放著能夠坐下來欣賞畫作的椅子與桌幾;面向西方的窗戶工整地切割出一塊四方形的庭園優美畫面,看起來宛若一幅畫,潘蜜拉的身旁則掛有一幅咖啡色眼眸的少年肖像畫;這道走廊嚴格來說還比較像是畫廊。

  克莉絲正凝視著一幅掛在牆壁正中央的畫作。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畫框上刻有文字--

  拉薇妮亞享年二十九歲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那是一位女性身穿開襟黑色禮服、襯以紅色背景的半身肖像畫,畫中人物並非端坐著注視前方,而是略顯煽情地抬高下顎而笑的畫像。

  竟然有這樣的一幅畫!參觀宅邸的時候完全沒有人對此畫做任何介紹,僅是快速地通過這道走廊而已。

  「--好漂亮的禮服。」

  克莉絲屏息凝神地注視著畫像。

  「妳連看肖像畫也是在注意禮服啊?」

  潘蜜拉的語氣相當地錯愕,然而克莉絲毫不在意潘蜜拉的話,一心一意地注視畫作並喃喃說道:

  「……好可憐的人。」

  「為什麼?她可是這棟富麗宅邸的主人喔,雖然是情婦,但莫亞迪耶公爵可是深深地愛著她呢。」

  「但她終究只是情婦。」

  克莉絲罕見地說話帶刺。

  潘蜜拉聞言忍不住看向克莉絲。

  沒想到,她居然對情婦的身份如此耿耿於懷。

  一提起情婦,就會立刻聯想到克莉絲的母親琳達.巴雷斯,她曾在倫敦開設了一問名聲同樣響亮的『薔薇色』。

  潘蜜拉並不清楚琳達去世的真正原因,她是來到麗浮山莊後才開始接觸『薔薇色』,又因為忙著處理店務無暇去留意其它事情,只是……聽說晚期的琳達不再是裁縫師,而只是一位被愛情沖昏頭的女人。琳達變成一位資助『薔薇色』的企業家的情婦,最後因為無法承受與對方分手而過世。

  「妳很在意……情婦這件事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幅畫透露出一股寂寞感。」

  「拉薇妮亞夫人怎麼可能會寂寞,這裡不僅有艾蘋小姐在,而且也因為莫亞迪耶公爵的財富,她才得以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啊,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可是,我並不認為這是一段幸福的感情。」

  「克莉絲……不管妳是同情艾蘋小姐或是拉薇妮亞夫人,這些不僅沒有必要,甚至還相當失禮喔。『薔薇色』的工作是負責裁製禮服,更何況平民根本無法理解貴族的世界。」

  「說得也是……」

  克莉絲沒有反駁。

  潘蜜拉內心突生一股焦躁,假若克莉絲是將同為情婦的母親與對方聯想在一起,因而認為琳達很可憐的話,那她的心地未免也太過善良了。琳達身為人母卻將愛情擺第一,甚至還拋下了克莉絲,年幼的克莉絲為了母親不眠不休地拚命工作,結果卻在十四歲的時候面臨裁縫屋倒閉、被迫流落街頭的局面;潘蜜拉認為克莉絲反而應該要對此抱持反感才是。

  潘蜜拉注視著牆上繪畫時冷不防地感覺到一道視線,她於是回頭看,走廊的另一頭一位穿著侍女制服的女子,正站在那裡窺伺著這邊。察覺到潘蜜拉發現自己之後,那名女子打算轉身離去,潘蜜拉立刻出聲喊住她。

  「金柏莉小姐--」

  瑪麗?金柏莉嚇了一大跳,最後仍不情不願地轉身朝兩人走去。

  「金柏莉小姐……我們正好在欣賞拉薇妮亞夫人的肖像畫呢,真是一幅美麗的畫像。」

  「有任何需要的話,我會親自到您的房間。」

  潘蜜拉回望著金柏莉小姐,這位一頭黑髮的美麗侍女,初次見面就表現得相當冷然嚴謹,介紹她的人表示,金柏莉小姐已擔任貼身侍女有十餘年,所以最後在拉薇妮亞的生命末期負責照顧她的人,說不定正是這一位侍女。

  潘蜜拉一副就要回嘴的模樣,然而克莉絲卻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轉向瑪麗。

  「我現在正為了工作的事情困擾,因為艾蘋小姐不願意配合,所以到現在都沒辦法丈量尺寸,不過我聽說都是瑪麗小姐負責替艾蘋小姐裁製禮服,所以想請教您是如何裁製的。」

  「沒什麼特別的,而且我的作工很粗糙。」

  「可是,艾蘋小姐的那套水藍色家居服非常可愛啊,妳一定擁有裁縫方面的技術吧。」

  「因為家母也是傭人,基本的縫紉我都會,而且我曾經在倫敦的宅邸工作過一段時間。」

  「倫敦?」

  「是的,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就在拉薇妮亞夫人去世之後。」

  「金柏莉小姐……我希望妳能告訴我。」

  克莉絲邊說著邊凝視瑪麗的雙眼。

  「這幅肖像畫中的禮服,就是拉薇妮亞夫人身上所穿的禮服,是『薔薇色』裁製的吧?」

  潘蜜拉驚訝地看著克莉絲。金柏莉小姐一時為之語塞,緊緊咬著嘴唇別過臉去。

  夏洛克在下午時分抵達宅邸。

  他被引領至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客房內,相通的套房則設計成可以當作書房使用;斐莉兒將行李放進隔壁讓自己使用的房間內後便來到夏洛克的房間,她頭上的緞帶正因忿忿不平的情緒而猛烈晃動著。

  「為什麼每次都是哥哥分配斗(到)這麼豪華的房間,斐莉兒的房間不但沒有另外相通的房間,就連床鋪都是給小孩用的床耶!」

  「有什麼辦法,妳還是小孩子啊。」

  夏洛克總是用這句話回答年僅九歲的表妹。

  卡帕比利帝宅邸有許多斐莉兒會喜歡的設備與傢俱,侍女似乎也相當習慣照顧小孩。值得慶幸的是,莫亞迪耶公爵與哈克尼爾家因為有親戚關係,待在這裡無須太拘謹。

  距離夕陽西下尚有一些時間,當斐莉兒自行跑到外頭玩耍之後,夏洛克也整理好服裝儀容走出房間,準備前往問候這棟宅邸的主人莫亞迪耶公爵。

  客房位於東側二樓,莫亞迪耶公爵的房間則是位在三樓,夏洛克一邊往前走一邊若無其事地四處張望,不曉得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傭人樓房究竟在哪裡,不知道克莉絲受到什麼樣的待遇,應該不至於與為人奴僕的侍女相同,但是晚宴或是下午茶的時間應該也不可能同席參加吧。

  夏洛克敲了敲莫亞迪耶公爵的房門,公爵親自前來應門。

  「終於大駕光臨了,夏俐,你已經是出色的青年才俊了吶。」

  「公爵才是,久仰您的盛名。」

  莫亞迪耶公爵那淡褐色的雙眼帶著笑意,夏洛克見狀也不禁放鬆表情,他在學生時代曾經與莫亞迪耶公爵見過面。

  「我聽過你在倫敦及社交界的的風評喔,至今還沒見過批評你的人。」

  「能得到您的稱讚,實在是愧不敢當。」

  莫亞迪耶公爵年約四十多歲,印象中,他在封地育有一雙兒女。

  聽說另外還有一位尚未踏入社交界的女兒,既然那位女兒是待在這棟宅邸--

  夏洛克表面上裝得從容鎮定,暗地裡則是觀察著房間內部。

  書房宛若一座圖書館,書架緊密地圍繞四周直至天花板,天花板上描繪著金色幾何圖案,房間裡頭一塵不染;而因為整頓得太過美輪美奐,反而顯示出平常鮮少使用這間房間。

  大概是趁公務閒暇之餘久久回來一趟,一年內只會在這棟別墅待上數周吧。

  沒有陳設書架的另一面牆壁上用畫作裝飾,綠色的壁紙上印有小樹圖紋。

  暖爐上方所掛的巨幅畫像裡為一名靠著馬匹的男性,那或許正是莫亞迪耶公爵本人,旁邊還掛有一幅女性畫像。

  畫中該名身穿晚禮服、露出後頸的女士側著身子,那對琥珀色眼眸閃動著光芒,盤上髮髻的頭髮十分地整齊,上頭還繫著紅色緞帶;女士身上穿著紅底綴金邊的傳統式晚禮服,她就像是回頭注視一樣,從大幅裸露的頸項與肩膀可以看出禮服敞開至胸口,微微彎曲的手肘之間可見藏於蕾絲下的豐滿雙峰,那纖盈服貼的腰線則描繪至禮服即將蓬展開來之處。

  女子帶笑的臉龐看起來像是正要去跳舞,但是在注意到她的雙頰隱隱泛著薔薇色後,夏洛克繼而猜想應該是跳完舞的情形吧,那看似濕潤的唇辦還閃亮著光澤。

  說這是一幅肖像畫,卻又實在過於生動。

  「你注意到那幅畫了啊?」

  莫亞迪耶公爵開口說道。

  「是的,相當細膩的畫,可是這幅畫……」

  「沒錯,這是一幅無法裝飾在大廳或是餐廳的畫作,女性看見這幅畫肯定會皺眉,這算是不太能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是拉薇妮亞最喜歡的就是這幅畫了。」

  「話中的女性叫做……拉薇妮亞嗎?」

  「是的,她在七年前還是這棟宅邸的主人,是一位我深愛的女孩,可惜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

  莫亞迪耶公爵以疼惜的眼神凝視著畫像。

  夏洛克相當地驚訝,即使莫亞迪耶公爵是社交界的泰斗,對方也已經不在人世,然而光是有情婦的事一曝光,馬上就會演變成醜聞的。

  (看來我還真受信任啊……)

  莫亞迪耶公爵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夏洛克,他想表示這是不可洩漏的秘密吧,夏洛克微微頷首點頭,他本來就沒有賣弄清高的興趣。這一位不論是在經濟上、政治上都佔有一席地位的男士沒有將夏洛克當成小孩,這還真是教人感激。

  「莫亞迪耶公爵是與夫人結婚之後,才結識這位真心疼愛的女子吧。」

  「我與妻子結婚之前就認識拉薇妮亞了。」

  「結婚前?」

  莫亞迪耶公爵的妻子好像是低階貴族的二女兒,並不是非結不可的婚煙。

  「既然如此,您與她結婚不就好了?還是有地位相異卻成婚的男女啊。」

  「我做不到,拉薇妮亞的父親是鄉下地方毫不具份量的農場主人,以她的身份地位無法進宮謁見。」

  夏洛克再次望向肖像畫,完全無法想像這是一位農場主人的女兒,她的模樣看來就算稱不上是貴族,也會讓人以為是家境富裕的中流階級千金。

  夏洛克將瀏海往上一撥,並拿起水壺將水倒入玻璃杯中後飲盡。

  「您的意思是您喜歡上了不同階級的女性?」

  「沒錯,我剛認識她的時候還年輕,偶然在旅行的地方與她邂逅,雖然彼此相愛,可是我卻不能娶她。其實與妻子結婚的時候就該和她分手了,然而我卻拋不下這段關係,不僅把她接過來,甚至還給她這棟房子。」

  「這樣啊……」

  夏洛克含糊地低聲喃喃著,他不能輕率地就表示認同,畢竟這個國家並不樂見包養情婦的行為,更何況是政治家做出這樣的事。或許是察覺到夏洛克的語氣帶著一絲責難,莫亞迪耶公爵語氣略顯急促地繼續說道:

  「她不願意離開這個地方,她告訴我因為朋友住在這附近的關係。我一直想在外國買房子給她……」

  「這一次您要介紹給我認識的千金,也就是這位美麗女子所留下的女兒吧,莫亞迪耶公爵?」

  夏洛克話鋒一轉,莫亞迪耶公爵於是注視著夏洛克。

  「你這麼快就要切入正題了啊,夏俐。」

  「我當然是十分尊重您的,您都對我如此坦誠相告了,既然結論相同的話,也沒有必要拐著彎說話了吧……令千金名字怎麼稱呼?」

  「艾蘋。」

  「很特別的名字呢。」

  莫亞迪耶公爵聞言不禁露出苦笑。

  「是啊,這是拉薇妮亞取的名字,因為艾蘋剛出生時一副圓滾滾的模樣,她說看起來像是森林裡的蘋果。艾蘋可說是對卡帕比利帝宅邸以外的事物一無所知的女孩。」

  「肯定是一位相當可愛的女孩吧。」

  「在我看來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孩,可是她完全沒有學習任何社交禮儀,如果可以的話……我的意思是,不知道能不能以其它的事物來彌補她所欠缺的部分。」

  「其它的事物……像是愛情嗎?」

  「夏洛克閣下,您真愛開玩笑,我聽說您不是一個守舊的人。」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明明自己就是個因為與戀人之間的社會階級不同,就和其它女性結婚的傢伙哪!夏洛克壓下自己的情緒,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令千金是什麼樣的人?」

  「她的個性與一般人有些不同,總是像個孩子在森林裡四處玩耍,最近甚至還開始研究起熱氣球。」

  「熱氣球?」

  夏洛克不由得驚訝地反問。

  「熱氣球啊……聽說最近在法國終於有成功升空的案例了……真難得,她的興趣還滿新奇有趣的呢。」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莫亞迪耶公爵堆起滿面笑容。

  夏洛克想不到莫亞迪耶公爵也有這一面,姑且先不提他想用其它事物以交易的方式來彌補女兒欠缺的部分,他從沒有想過公爵會在外人面前如此直接地表現出對孩子的愛情。

  「可是,她在社交界或許會被當成性情古怪的千金而遭輕蔑。正因如此,我希望女兒可以嫁給一個誰都無可異議的男性。沒錯,就是要願意認同她喜歡的事物、有鄉間的土地,不守舊且得擁有一定的地位,並且最好是個外表俊秀的青年。」

  所以才會找上我嗎?

  夏洛克真希望也可以讓母親聽聽公爵這番話,因為對方說想介紹千金給自己而前來此地,然而卻是介紹情婦所生的古怪女孩,真不知道母親對這樣的狀況作何感想。

  可是,如果長得像肖像畫中的女子,想必也有幾分姿色;雖然是與情婦所生,但是畢竟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既然公爵如此重視的話,似乎可望有一筆為數可觀的聘金,就算夏洛克不願意好了,肯定會有其它上流階層的男士願意接受這樁婚事。

  叩、叩兩聲敲門聲響起。

  「亨利公爵--」

  「什麼事?」

  一位中年的男管家現身並行一鞠躬。

  「有客人來訪,不知您是否要接見,他是布萊恩.羅伊塔爾先生。」

  「羅伊塔爾家的兒子?他不是應該還在學校嗎?我現在很忙,你去問他有什麼事。」

  莫亞迪耶公爵瞬間板起臉來。

  「但是,他表示無論如何都想見公爵一面,現在正在外頭等候您。」

  「不用介意我,請您先去招呼客人吧。」

  夏洛克此刻插嘴說道,而莫亞迪耶公爵則依舊板著臉,下令管家將對方帶進來。房門不久後再度打開,一名男子定了進來。

  他看起來好像還是個學生,沒有穿著正式服裝,頭髮與眼睛都是深咖啡色,身材結實且眉毛粗濃,整體看來頗有男子氣概。

  「好久不見了,公爵,我是布萊恩.羅伊塔爾。」

  該名男子有著少年般的青澀氣息與地方腔調的嗓音,雖然看似純樸,語氣中卻沒有一絲猶豫。

  「思,我想布倫亨應該有告訴過你,我現在正在接待客人,希望你可以明白這一點。」

  「對不起,我中午時也來拜訪過,可是您似乎沒有收到這個訊息,我對於哈克尼爾先生也深感抱歉。」

  「我沒有關係。」

  夏洛克話一出口,布萊恩立刻用深咖啡色的眼睛注視著夏洛克,一雙串直的眼瞳中透露著茫然的神色,卻不見任何畏懼與卑微。

  「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說最近即將舉辦獵雉雞的活動,我希望您也能允許我們參加。正如您所知,我們家的森林是最適合狩獵之地,如果屆時很多客人前來參加的話,也可以請我們家的廚師為各位一獻手藝。」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嗎?」

  「不,是我擅自決定的,不過……家父也很想向您請安,因此希望您能夠允許我們參加。」

  「你父親不能參加,而且這邊的廚師人手也充足,但是羅伊塔爾家的森林確實相當吸引人,若你想參加的話就來吧。」

  「感謝您……請問--」

  「還有什麼事嗎?」

  「聽說明天艾蘋--艾蘋小姐也會與客人共進午餐,這是真的嗎?」

  「艾蘋她還只是個孩子。」

  莫亞迪耶公爵冷漠地說道,布萊恩於是低頭向公爵道歉後離開。

  接著,房門靜靜地關上。

  「不懂禮貌的年輕人真讓人困擾,父子倆都是一個樣。」

  夏洛克不太贊同莫亞迪耶公爵的話,雖然布萊恩不修邊幅,但是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假如是事先盤算好公爵不會在客人的面前刁難,才故意挑在這個時間上門的話,反而突顯他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男性,或許比外表看起來更具膽識。

  儘管如此,就算不論身份差異,公爵對待他的態度明顯與招呼夏洛克時不同

  「剛剛提到的羅伊塔爾家族,是否就是拉薇妮亞夫人的朋友?」

  夏洛克此話一出,公爵頓時停下動作。

  「……我有對你提過這件事嗎?」

  「是的,不,或許沒有說過,不管怎麼樣,他似乎有意成為艾蘋丈夫候選名單中的其中一位。」

  莫亞迪耶公爵聳聳肩。

  「因為土地相鄰,他教導艾蘋的課業好一段時間,當拉薇妮亞還健康的時候,兩家稍微有些往來,羅伊塔爾家的人個個喜好狩獵。對了,你會參加獵雉雞的活動吧?」

  「不好意思,我的手臂不巧受傷了。」

  夏洛克讓公爵看他襯衫下的繃帶,那是某次在麗浮山莊的事件中不小心受的傷。

  「真是遺憾,是那個時候受的傷吧。」

  「當然,其實若傷勢不嚴重,我也是非常想參加這次活動的。啊,已經這麼晚了,不小心打擾了您這麼久的時間。」

  夏洛克見機不可失便順勢站起身。

  「那麼我先離開,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再次欣賞美麗的肖像畫。」

  「我女兒的事情也勞你多費心了。」

  厚重的房門靜悄悄地關上。

  夏洛克走出房門後,嘴裡還唸唸有詞。

  「……為了消除自己內心的愧疚,就四處為女兒尋找合適的丈夫人選,這也是很令人困擾的事情吶。」

  聽說拉薇妮亞是因病去世的,說不定就是因為在不適應的環境下生活才會生病。

  話說回來,公爵竟然會與鄉下地方的農家女孩相戀--

  公爵是眾所皆知的愛妻顧家,居然可以將這些事隱瞞至現在,想必兩人沒有在宅邸以外的地方見過面。

  拉薇妮亞真的這樣就滿意了嗎?

  夏洛克忽然間想著,不曉得能否自露台看見在森林玩耍的艾蘋,於是他決定先不回寢室,而是改走向通往西側的走廊。這棟宅邸的大門口處正前方即是二樓與挑高設計的大廳,三樓的走廊則有一座寬敞的露台。

  莫亞迪耶公爵過去在議會時的莊嚴表情宛若不存在一樣,那為了孩子擔心操煩的模樣,不禁令人覺得興致索然,但是卡帕比利帝宅邸仍是一棟極為舒適的宅邸,森林相當廣闊,小徑也維護得十分平整。

  想必斐莉兒拿自己還是小孩當借口,現在正忘情地四處玩耍,晚餐前再去聽聽她有什麼感想好了,夏洛克一面想著一面步行在走廊上,突然看見對面有人走過來。

  夏洛克於是停下腳步。

  迎面而來的人是兩位女性--穿著紅磚色禮服的亮麗少女,以及穿著深藍色工作禮服的嬌小女孩。

  克莉絲率先注意到夏洛克而停下腳步,緊接著,潘蜜拉也驚訝地睜大雙眼。

  夏洛克一副『妳們沒有認錯人』的模樣,緩緩地走向兩人。

  「啊……」

  克莉絲的雙頰逐漸染上一層紅暈。

  「……嗨。」

  夏洛克輕輕地揮起手,動作卻出乎意料地僵硬,之後便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夏洛克與克莉絲就這樣沉默地凝視著對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27 PM

--蘋果之夢--


  「嗨,克莉絲。」

  當克莉絲知道眼前這一位有著耀眼雙瞳、朝自己揮手的男子並非幻影時,她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夏洛克.哈克尼爾--

  漆黑的瀏海、削瘦的肩膀與修長的四肢;身穿灰色背心並繫上與眼睛同色、繡著複雜花紋的淡褐色領帶,腳上還踩著一雙擦得發亮的皮鞋。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這是為什麼?

  「夏洛克先生,為……為什麼……」

  「恩--妳也用不著那麼吃驚吧,莫亞迪耶家與哈克尼爾家是親戚,我只是剛好接到邀請過來拜訪。」

  原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鄉下有土地的人們,會於社交季結束時互相拜訪對方的家,夏洛克正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就算是這樣,也未免太巧了。

  「妳是來工作的?」

  「是的,我為了替此戶的千金裁製禮服而來到這裡,應該會待上幾個禮拜。」

  克莉絲結結巴巴地說道。明明在『薔薇色』時都可以正常交談,現在卻像是舌頭打結了一般。

  「卡帕比利帝宅邸佔地廣闊,大概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熟悉吧。」

  「是的,呃……待在這裡總覺得有些暈頭轉向,禮服也還沒正式動工,因為公爵說慢慢來就可以了。」

  克莉絲這麼回答道,最初的激昂澎湃遠離之後,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夏洛克輕柔地笑說:

  「真是辛苦,工作不趕也好,我會在這裡待上一陣子……我還滿悠哉的,若有困難時,我可以助妳一臂之力。」

  「謝、謝謝你。請問……」

  克莉絲說話的同時注視著夏洛克的右肩。

  最後一次看見夏洛克的那天,夏洛克的肩膀受到槍擊,她眼睜睜地看著夏洛克倒地後被人拾走,當時克莉絲的心彷彿被狠狠地撕裂開來。

  「請問……肩膀的傷已經不要緊了嗎?」

  「傷?啊,妳指這個啊,雖然還沒有完全癒合,不過正如妳所見,不至於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我甚至很慶幸可以因此不用被指使去做些麻煩的差事。」

  「那真是太好了。」

  克莉絲聞言鬆了一口氣,這件事始終懸掛在她的心上。

  「克莉絲,好像有人來了喔。」

  潘蜜拉說話時,樓梯的另一側傳來了不知是誰的腳步聲,克莉絲也望向那頭,腳步聲中還混有談笑聲,也許是其它的客人吧。

  即使被其它人知道兩個人早就認識,應該也不會對夏洛克造成影響,但是身為受人僱用的裁縫師,克莉絲認為自己應該要懂得規矩,她快速地低下頭靠向走廊邊,正當經過夏洛克的身旁之際--

  夏洛克的大手突然握住克莉絲的手腕。

  「之後能不能見個面?克莉絲,就我們兩個。」

  夏洛克微微地彎下腰,快速地低聲說道。

  「為……為什麼?」

  「『為什麼』?」

  克莉絲抬起臉看向夏洛克,他淡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焦躁之情,而克莉絲被緊握住的手腕則頓時有些疼痛。

  「我會再請莉兒去找妳。不要拒絕我,克莉絲。」

  克莉絲不由地點了點頭。

  夏洛克那一貫傲慢、堅信自己不會被拒絕的話裡,卻帶有一絲與往常不同的語氣,彷彿是被逼至絕境般的聲音。

  夏洛克在腳步聲逼近之前放開了手,兩個人裝出陌生的表情擦身而過。

  克莉絲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裡的,她恍恍惚惚地直奔回房間,一坐在床上後,整個人便癱軟了下來。

  走在後頭的潘蜜拉『啪嗒』一聲關上房門,接著發出敬佩的讚歎聲。

  「妳也挺不賴的嘛。」

  「咦,什麼意思?」

  「說什麼會待幾個禮拜、現在還不趕之類的,這簡直像在表示請你約我一樣。沒想到,妳竟能在那短短的時間內說出這些話。」

  「……不……不是那樣……的……啦……」

  克莉絲面紅耳赤地否認,那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想那麼多。

  可是在夏洛克耳裡聽起來就是那種意思吧,是因為這樣才會對自己說出那些話嗎?因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見意想不到的人,不自覺地說出客套性的邀約嗎?

  克莉絲想著想著,臉上又再度湧起一陣燥熱,於是她倒頭躺向床鋪。

  此時,天空很不湊巧地堆起了漫天烏雲,艾蘋蹲在草地上將砂子填入沙袋,旁邊則有一大面紅色熱氣球布料平攤在地上。

  草地上有一個大吊籃,凱恩滿身大汗地在裡頭點著火爐。

  「然後那位裁縫師也很奇怪喔,我說我不需要禮服,她卻回答說我不瞭解妳的想法,而且她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真是個奇怪的人耶。」

  「只是很膽小吧?家庭教師裡也有一堆那種人,不是嗎?」

  「沒錯,像個膽小的家庭教師,話說回來,現在還沒有請到新的老師。」

  艾蘋回想起截至目前為止,那幾位由父親聘請來、再被自己趕走的家庭教師。

  據說每個人都是教養良好的名門閨秀,但是對艾蘋面而言,個個都是沉悶無趣的女士,只因為辯不贏艾蘋的歪理,無計可施之下只好辭職離開。

  布萊恩在五年前去念寄宿學校,在那之前都是由他教導艾蘋唸書,身材壯碩的布萊恩其實十分擅長唸書,教導課業時不會將艾蘋當作是女性看待,也不會放寬標準。

  「繼續叫布萊恩過來教妳就好啦,布萊思?羅伊塔爾很聰明,妳不是也說過你們的感情就像是兄妹一樣嗎?」

  「--爸爸很討厭布萊恩。」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禁止他進出宅邸?」

  「因為都是爸爸害得艾蘋孤伶伶的呀,這點爸爸自己也心知肚明。」

  艾蘋如此說道。爸爸就像是為了彌補自己的愧疚,不論她做出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甚至連熱氣球的費用也願意支付。

  艾蘋心想,對媽媽也是一樣,爸爸對媽媽百般呵護疼惜卻非常不喜歡她造訪羅伊塔爾家,然而媽媽卻好似沒有發現這點。

  而爸爸又無法當面制止媽媽。

  艾蘋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遠處的碧綠湖泊,她感覺地面彷彿就要開始震動,她好想就這樣遠走高飛。

  「克莉絲汀小姐是個不起眼的女性,對吧?」

  凱恩一面將火熄滅一面說道,熱氣球也隨著逐漸消扁。

  「沒錯,她的裝扮雖然保守,可是,反而會讓人覺得她的眼睛格外美麗。」

  艾蘋回想起克莉絲那對湖泊色澤的眼眸,不論她怎麼任性對待克莉絲、胡扯一些歪理,

  她都沒有生氣也不會因受辱而顫抖,只是感到困惑而已。

  艾蘋覺得克莉絲身上那套樸素的工作禮服,就彷彿是克莉絲自身的寫照。

  身上穿的衣服,只需要不傷皮膚、能夠御寒--可以的話,艾蘋真的想一絲不掛地過生活,只要一個可以遮雨的住處,食物也只求能夠裹腹就好了,若生活可以這麼簡單的話,不知道會有多麼美好。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妳是人呀。

  克莉絲這句話似乎不是突然想到的,也不是為了反駁艾蘋,而是不知所措的克莉絲脫口而出的話。

  沉思的凱恩開了口。

  「即使外表很樸素,但是『薔薇色』裁縫屋果然與眾不同,聽說拉薇妮亞夫人在去世之前也都只穿『薔薇色』的禮服。」

  艾蘋注視著凱恩,沒想到會從凱恩的口中說出母親的名字。

  「媽媽……?凱恩,你說媽媽她做過什麼?」

  「我是從爺爺那裡聽來的,據說和拉薇妮亞夫人頗有交情的裁縫屋就叫做『薔薇色』。」

  「我知道媽媽常常會找她賞識的裁縫師縫製禮服!那麼,『薔薇色』就是替媽媽裁製禮服的店家嗎?」

  「是啊。奇怪,瑪麗沒跟妳說過嗎?」

  艾蘋思考了一會兒後搖搖頭。

  瑪麗雖然提過裁縫師會來,卻沒說是與母親有來往的裁縫師。

  凱恩似乎正在遲疑該不該說出某些話。

  「『薔薇色』啊……呃,這只是我在倫敦聽到的謠傳啦……」

  「你在隱瞞什麼?快點說。」

  艾蘋逼問著凱恩。

  「我聽說『薔薇色』的禮服是暗之禮服,那種禮服會激發出人心的負面情緒我想瑪麗大概也知道吧……」

  「暗之禮服?」

  艾蘋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穿上那個暗之禮服會變得怎麼樣,凱恩?」

  「呃……那個……」

  「告訴我,凱恩……」

  艾蘋語氣強硬地說道。

  凱恩猶豫了一陣子後勉為其難地開口說:

  「暗之禮服會激發出人心的黑暗面,聽說一旦穿上身,平常隱藏在內心的負面心情,像是嫉妒、憎惡、怨恨等等就會加深,甚至對一切徹底絕望,好像也曾經有人穿上『薔薇色』禮服後就斷送性命。」

  「……斷送性命--」

  艾蘋下意識地摀住嘴巴。

  媽媽……媽媽的禮服。

  艾蘋的腦海中浮現出母親那朦朧的身影。媽媽的內心盈滿愛意,當爸爸不在時會去拜訪附近住戶;受到眾人歡迎的媽媽、穿著美麗的黑色晚禮服在床上斷氣的媽媽,此刻下停地在腦海中重現。

  所以艾蘋才討厭禮服,想藉禮服擄獲他人情感的心態,更教艾蘋痛恨。

  凱恩一面擠壓著熱氣球將空氣排出,一面說道:

  「瑪麗在拉薇妮亞夫人去世之後,不是曾經辭掉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工作,去倫敦工作過一陣子嗎?會不會是得知自己親手替夫人穿上的居然是暗之禮服,因而太過震驚了呢?畢竟瑪麗是拉薇妮亞夫人的貼身侍女。」

  「瑪麗從來沒提過『薔薇色』的事情。」

  艾蘋低聲呢喃,沒想到連瑪麗都不能信任。

  「媽媽竟然穿上那種禮服……這件事不曉得爸爸知不知情?」

  「怎麼可能,知道的話就不會想讓艾蘋穿上『薔薇色』的禮服了吧,而且這充其量只是謠傳而已。拉薇妮亞夫人應該是因病去世的,聽說一直吐血還高燒不退,醫師趕到時已經回天乏術了。」

  「對……對啊。」

  「而且禮服怎麼可能會讓人喪命嘛。」

  差不多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凱恩結束話題後開始收拾熱氣球。

  艾蘋仍照例幫忙他整理,然而臉上已經無法重拾笑容了。

  沒錯,如果知道『薔薇色』會裁製那種禮服的話,爸爸怎麼可能會讓媽媽或艾蘋穿上那種禮服。

  假如艾蘋是爸爸的親生女兒--

  最後一次和布萊恩碰面是什麼時候呢?艾蘋不禁懷念起往事。當學校放假得以返鄉之時,布萊思雖然會過來玩,但是每次一見面,總是讓艾蘋倍感煎熬。

  兩人看起來簡直像是兄妹一樣--

  「凱恩,為什麼我的眼睛是深咖啡色的呢?」

  艾蘋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為什麼既不是爸爸的淡褐色,也不是媽媽的琥珀色?為什麼……」

  為什麼是和布萊恩一樣的顏色?為什麼不是和爸爸一樣,而是和羅伊塔爾家伯父的眼睛顏色一樣呢?

  凱恩悄悄地抱住默不作聲的艾蘋。被人緊緊地抱住時會感到安心,艾蘋不禁回想起被媽媽擁抱時的感覺。

  「……我好可憐。」

  「……才不會呢。」

  艾蘋無力地搖搖頭。

  「我好想趕快搭上熱氣球翱翔天際。」

  「熱氣球就快完成了,完成之後我會讓艾蘋第一個搭乘。」

  凱恩溫柔地說道。凱恩的父母也不在人世了,艾蘋猶豫該不該對凱恩坦言一切,她總覺得凱恩應該可以瞭解;這件事不能告訴布萊恩、瑪麗,更不能對爸爸說。

  「野餐、野餐。」

  打算在午茶時間前回宅邸的艾蘋,因聽到一陣歌聲而停下腳步。

  那道稱不上悅耳,卻會令人滿心雀躍的歌聲是來自於誰呢?艾蘋站在女王橋上回頭望,只見草地上有一位紅髮少女拎著大提籃蹦蹦跳跳地舞動著。

  艾蘋凝神細看。

  少女頭頂正上方繫著兩個與禮服同為淡粉紅色的大蝴蝶結,露出腳踝的蓬鬆禮服左右兩側也繫著誇張的蝴蝶結。

  「哎呀,是誰在看莉兒啊?」

  少女發現到艾蘋而回過頭來。

  她第一次看見一名少女,而且還是個小孩子,是小孩子!艾蘋像是發現稀有動物般瞪大雙眼,因為她難得能在宅邸看見年幼的少女。

  「啊、我、我--叫做艾蘋喲。」

  艾蘋難得結巴地說道。

  「也就是說,妳是卡帕比利帝宅邸的主人囉!」

  名叫莉兒的少女眼中閃爍著興奮並隨即東張西望起來,艾蘋發現她似乎在找可以放置提籃的地方,於是便指指草地上的長椅,她注意到後馬上小碎步地跑了過去,奮力將提籃放到長椅上,結果因為沒有放好,提籃看起來搖搖欲墜,艾蘋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扶住。當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時,女孩的身高只到艾蘋的肩膀。

  好不容易將提籃在長椅上放置好,少女再度面向艾蘋,端莊而正式地拉開禮服的裙身對艾蘋行禮。

  「不好意思,讓艾蘋?莫亞迪耶小姐見笑了,我是斐莉兒?瓦林福特,家父是一位伯爵,請妳叫我莉兒。」

  「請多指教--啊,我知道了,妳是爸爸邀請的其中一位客人吧,沒想到居然會有比我嬌小的客人。」

  「我的個子雖然小,但是內心可是十足的仕女,請問可以就(叫)妳艾蘋嗎?」

  「嗯,可以啊。」

  少女講話雖然口齒不清,但是比外表看起來更懂事,艾蘋不禁露出微笑。

  少女有著一雙好奇心旺盛的咖啡色大眼睛。爸爸真是的,說什麼我為了妳特地邀請客人來,都是因為用別有含意的表情說這些話,害我以為一定是邀請了哪家的少爺而悶悶不樂,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

  艾蘋此時才放下心來,太好了,稍早之前的鬱悶心情因而平復了不少。

  「那麼我們坐下來吧,艾蘋。妳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說嗎?」

  「不,我不明白。」

  「那是因為……我準備了這個。」

  莉兒開心地笑著,並用小手掀開提籃的蓋子。

  艾蘋看見裡頭的東西之後不由地綻開笑靨。

  莉兒從中取出彷彿仍淌著血的鮮嫩烤牛肉及整顆蘋果,烤牛肉已經事先切片,還可以看見柔嫩多汁的紅色切面。從放在裡頭的布包縫隙問,隱約能夠看見剛烤好的麵包焦面,籃底似乎還放著司康餅、奶油及甜點。

  難怪提籃會這麼重。

  「這個庭園直首正太漂亮了,沒有理由不到外面用餐,所以我特地請人準備了這些餐點。」

  「這麼多會吃不完耶。」

  「因為哥哥開口要求,廚師就非常賣力地準備了這麼多,我們一起吃吧,聽說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廚師手藝很好呢。」

  「似乎是因為我的媽媽很喜歡品嚐美食的關係,媽媽不論什麼都喜歡最棒的喔。」

  斐莉兒正打開覆住麵包的餐巾,一聽見艾蘋的話便露出悲傷的表情。

  「我聽說了,艾蘋的母親過世真讓人傷心。」

  「哎呀!沒有關係的,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妳真是堅強呢。」

  「才沒那回事,我想媽媽一定很幸福,不幸的反而是爸爸才對。」

  艾蘋一面將烤牛肉夾在鬆軟的麵包上,一面這麼說道。

  好久沒有聽到哀悼媽媽的話了。艾蘋一回憶起母親心情就會低落,但是斐莉兒的話沒有惡意,所以並未引起她的反感。

  「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很難過,可是通常不是因為媽媽,而是因為爸爸的關係。」

  「是嗎?伯父對艾蘋應該相當溫柔的呀。」

  「這……」

  吃著麵包的艾蘋支吾其詞。

  「……有很多的原因,像這次也是,艾蘋明明已經說不要了,可是爸爸還是擅自委託『薔薇色』來裁製禮服……」

  「『薔薇色』--這麼說來,妳是在『薔薇色』訂製禮服的呢!」

  斐莉兒霍然眼睛二兄,這讓艾蘋驚訝地注視她。

  「那家『薔薇色』--果真有一些奇妙的傳聞嗎?」

  「是啊,妳不知道嗎?」

  「不知道耶,妳快告訴我。」

  艾蘋手上拿菩麵包,說話的語氣相當認真。

  「妳聽了包準會嚇一跳,『薔薇色』的禮服是可以實現戀愛願望的擬(禮)服喔!」

  「……咦?」

  艾蘋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莉兒的說法與凱恩有相當大的出入。

  「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就能夠實現戀愛願望,這在社交界是非常有名的傳聞,不管克莉絲怎麼說,實際上已經成功促成了很多對情侶,所以她也無法否認。她做的禮服價格昂貴,只有一位裁縫師又沒辦法接太多訂單,而且每次去預約時,行程都已排得滿滿地,就算是身份高貴的人百般要求,也不會輕易答應裁製禮服喲。能讓那間『薔薇色』替妳裁製禮服還真幸運呢!」

  「……這樣嗎?」

  「沒錯,不愧是凡事講究的公爵,也難怪這裡的烤牛肉如此美味。」

  斐莉兒吃著烤牛肉並口齒不清地說道,然後用覆蓋麵包的餐巾擦拭被肉汁弄髒的手;艾蘋困惑地望著斐莉兒的側臉說:

  「講究的人是媽媽喲,爸爸打從一開始就是處在貴族世界的人……可是……莉兒,那間店的裁縫師真的只有克莉絲嗎?」

  「至(是)呀,潘蜜拉是店員……啊,潘蜜拉做的點心也非常、非常地好吃喔。妳問這些事做什麼呀?」

  艾蘋此刻腦中已經一片混亂,她咬了口蘋果。

  克莉絲應該只有十六歲,媽媽則是在七年前去世的,所以不可能是她替媽媽裁製禮服,那究竟是誰?

  去問問看瑪麗好了,艾蘋驀然閃過這個想法,隨即又甩甩頭打消念頭,瑪麗不可能會據實以告。

  艾蘋眺望帝王丘的另一頭,雖然沒有看見熱氣球飄在空中,但是凱恩說不定仍待在小屋裡,烤牛肉還剩下一些,或許可以拿去給他享用。

  「莉兒,我可以分些餐點給朋友吃嗎?」

  「咦?當然可以呀,妳是要給誰--」

  「艾蘋認識的新朋友喔,他幫我製作熱氣球。」

  「啊,莉兒剛剛有看見喔!輕飄飄的蘋果色,非常漂亮呢。」

  見斐莉兒的表情閃爍著好奇心的光芒,艾蘋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裝出仕女的姿態,但是莉兒活潑好動的程度肯定不亞於艾蘋。

  艾蘋闔上提籃的蓋子,從長椅上站起身。

  「莉兒真有趣。熱氣球很棒吧,雖然爸爸不是很喜歡,但是我想莉兒一定可以瞭解它有多棒,妳看--在那邊喲,凱恩應該也還在吧。」

  「妳的朋友叫做凱恩嗎?」

  斐莉兒雙眼圓睜地緊跟在艾蘋的後頭,頭上的蝴蝶結也隨之晃動。

  雖然兩人盡可能迅速地趕過去,然而小屋卻已經空無一人。

  屋內整理得井然有序,裡頭只有龐大的吊籃與燃料,以及被折好擺放在桌上的消扁熱氣球,大型望遠鏡與磅秤等工具則擺在工具箱內。

  「他好像不在,大概到森林裡了吧。」

  艾蘋失望地將剩下的蘋果放在熱氣球布料上面。

  「放在這裡的話,他應該就會知道艾蘋來過。莉兒,我真想讓妳也見見凱恩,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喔,莉兒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艾蘋天真無邪地說道,斐莉兒卻沒有回答,只是兀自凝視著放在房間中央的吊籃。

  「--有女性進出這問小屋嗎?」

  艾蘋不解地看著斐莉兒,斐莉兒動動鼻子嗅著房間的味道,並伸手撫摸不知從哪裡找到的紅色寬布條。

  「這條掉在地上的緞帶感覺有點及(奇)怪。」

  「那是為了在遠處也能看見熱氣球膨脹,才將這個布條繫在吊籃上當作記號,這不是緞帶喔。」

  「但是也可以當成緞帶吧。」

  「也對,說不定原本就是一條緞帶,反正隨便用什麼都好,所以才會拿那麼老舊的布條來用。」

  「這是在哪裡買都(的)啊?」

  「製作這顆熱氣球的布料是瑪麗從倫敦買回來的。」

  艾蘋望著斐莉兒的大蝴蝶結,再咬了口吃到一半的蘋果。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夏洛克待在房間裡頭,一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便立刻起身、打開房門。

  「莉兒。」

  斐莉兒伸手打開夏洛克隔壁房間的房門,正要進到裡頭。她的髮絲略為凌亂,身上還流了一些汗,在在證明她剛才跑去外頭玩。

  「莉兒,妳去哪裡了?午餐呢?」

  夏洛克一走近房門,斐莉兒臉上倏地散發光采,連忙要他進到裡頭。

  「莉兒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哥哥,謝謝你替我準備那些餐點,反正莉兒也沒辦法和哥哥一起用餐。」

  斐莉兒一進入房間便率先衝到鏡子前面,調整好歪掉的蝴蝶結。

  「那真是太好了,妳玩得開心就好,另外我有件事想拜託妳!」

  「……你其實就是想說這個吧。」

  斐莉兒頓時心情變得相當惡劣,她還鼓起腮幫子說:

  「哥哥一直不理莉兒,一開口就是要指使莉兒做事,哥哥,我不希望你小看女性,哥哥確實很有魅力,但是莉兒也不是個百依百順的人喔。」

  「我說莉兒啊,又不是什麼苦差事,只是想請妳替我跑腿!」

  「莉兒可不至(是)隨時都有空好麼(嗎)--」

  斐莉兒調整好蝴蝶結之後,推著夏洛克的背把他趕出房間,夏洛克一被趕到走廊,身後的房門立刻關上。

  「喂--莉兒--」

  他敲了敲房門,卻不見任何回應。

  夏洛克歎了口氣。

  都已經對克莉絲說會叫莉兒去找她了。結果現在變成這樣該怎麼辦才好……

  怕生的克莉絲不可能輕易相信傭人說的話,但是若自己親自去拜訪女性的房間而被知道就不好了。

  「……女人就是這麼麻煩。」

  夏洛克不耐地看著關上的房門嘟噥。

  克莉絲神情恍惚地坐在寢室內的椅子上。

  這間房間足足有『薔薇色』店面的兩倍大,透過窗戶可以稍微看到西側的庭園,房間內則置有長椅與桌幾,壁紙是選用嬌弱的蔓性薔薇花紋。克莉絲等兩人獲允與侍女們分開用餐,大概是被歸類在高級傭人的階層。

  若被當成客人款待,就得準備小費給侍女,所以這樣的待遇反而恰到好處;相對地,由於沒有侍女們的服務,潘蜜拉得經常到廚房走動,還要確認浴室和洗衣場的位置。

  克莉絲解開頭髮欲梳理,卻始終拿不穩梳子,手總是不時地停下動作。

  --等一下能不能見個面?克莉絲,就我們兩個。

  她的耳邊響起了夏洛克的聲音。

  怎麼辦……

  沒有好什麼猶豫的--現在根本沒有空閒想這件事啊。

  克莉絲甩甩頭望向房問的桌幾,桌面整齊地放著從行李中取出的服裝雜誌內頁,以及克莉絲目前所構思的設計圖與布料樣本。

  必須從中決定禮服要使用的布料,包括底布和裝飾用的布料--要搭配多少布料、用什麼方式裁製,就會因而有下同的款式;而不足的部分,又該以什麼來補足才好?我要設計出能讓艾蘋小姐看來最為美麗的款式,將之裁製成禮服。

  然而,克莉絲的視線與心情背道而馳,她悄悄地自桌幾栘到另一面牆壁前。

  梳妝台就擺在近潘蜜拉的床鋪之處。

  一開始進入房間時,潘蜜拉就很自然地在梳妝台上打開自己的行李,於該處放上梳子、化妝品及飾品類的各樣物品。

  克莉絲討厭鏡子,『薔薇色』的鏡子是為了工作而設置,自己只需要一把手鏡就夠了。

  可是她從剛才就非常想看看自己的臉龐。

  雖然感到害怕,雖然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可是--若是要與夏洛克碰面……如果能夠讓夏洛克覺得自己美麗的話……要是能讓他再稱讚自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

  此時一道微弱的敲門聲揚起。

  「叩、叩,我是妳們的朋友--」

  那是相當熟悉的聲音,克莉絲訝異地停下動作。

  「斐莉兒小姐?」

  「答對了,好久不見,克莉絲。」

  克莉絲打開房門,一看見進門的斐莉兒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一如往常的紅髮大眼睛,身穿粉紅色禮服並繫著同色大蝴蝶結;而敲門聲顯得很小聲是因為她有一雙小手之故,斐莉兒?瓦林福特以開朗的表情走進房間後拉開裙身行禮。

  「我今天是收到邀請前來這裡作客喔,哥哥也是,哥哥知道克莉絲在這裡後非常高興,莉兒能夠見到克莉絲也很開心呢。」

  「我也很高興,莉兒……那個……」

  「潘蜜拉去哪裡了?」

  「潘蜜拉去廚房端茶,馬上就會回來,妳先坐下吧。」

  斐莉兒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

  「這擬(裡)比莉兒的房問還小呢,放進兩張床和長椅就擠得滿滿了,妳們是兩個人卻分配到這間房間嗎?」

  「另外有準備一問很棒的房間作為工作室。」

  「公爵真小氣,明明就有那麼多房間。」

  斐莉兒皺著鼻子說道;兩人對於大小的標準似乎不一樣,克莉絲於是面露苦笑。

  「沒關係,房間太大我反而會靜不下心來。」

  「至(這)樣喏……」

  克莉絲坐在面對斐莉兒的單人椅上。

  「那……有什麼事嗎……」

  「對了、對了,有一件事莉兒有點在意,因為覺得必須告訴克莉絲就馬上跑過來了。」

  「在意的事?」

  「這棟宅邸裡有暗之禮服喔。」

  克莉絲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

  「暗之……禮服?」

  暗之禮服--

  『薔薇色』的禮服被稱為戀之禮服,穿在身上會使心中充滿愛意還能成就愛情!這當然並不正確,克莉絲只是想透過禮服表現出穿者的美麗內心,而引發出溫柔氣息的女性們才因此墜人情網。

  與之相反的便是--暗之禮服。

  那是挖掘人心醜惡想法的禮服。

  只要穿上那種禮服,內心就會充滿負面的想法,深藏在心底的壞念頭就會被誘發--想要超越誰、想要殺死誰、想要尋死等等,內心會充斥著這樣的想法,而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穿上禮服的人真的殺害他人或自殺。

  克莉絲每次一提及暗之禮服,必定會想起某位女子的身影。

  艾麗斯--有著黑色眼睛及黑色頭髮的女性,她曾在哈克尼爾家的別墅,奧佛西地昂斯宅邸裡擔任侍女。

  艾麗斯憎恨貴族千金,她企圖利用暗之禮服逼迫貴族女孩自殺。艾麗斯像是為了對抗克莉絲般,設法讓向克莉絲訂製禮服的貴族千金穿上暗之禮服。

  不可以--克莉絲緊咬著嘴唇,竟然想利用禮服耍弄人,她絕對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怎麼可能……妳的意思是艾麗斯在這裡嗎?」

  「我不清楚是不是艾麗斯,我只是在庭園小屋裡發現了一條觸感不好的緞帶,所以就來告訴妳了。」

  「……緞帶?」

  「就是這個。」

  斐莉兒張開緊握的手,遞出一條色澤暗沉的紅色布條。

  斐莉兒最喜歡緞帶,不僅收集了各式各樣的緞帶,甚王遺說她能瞭解緞帶的心情。

  克莉絲望了望窗外,從她住進這間房間開始,就常常可以見到熱氣球以不飽滿的形狀升空,但是今天卻沒有出現。

  據說暗之禮服是在倫敦裁製的,這棟宅邸的規模如此壯觀,應該有許多物品都是在倫敦購買的吧。

  也就是說,暗之緞帶混在其中嗎?

  克莉絲接過緞帶。

  這確實是條布料已相當老舊的緞帶,上頭沒有任何綴飾,縫線亦筆直整齊,沒有一絲多餘或是歪斜的線頭;內側縫合的布料也經過精心處理,看似作工簡單,然則出自技術精湛的裁縫師之手。

  不過,克莉絲並沒有感受到暗之氣息。

  「--我認為……這並不是暗之布料。」

  克莉絲如此說道。

  「確實是給人一股奇怪的感覺,布料這麼老舊想必是有許多人經手吧,但我從這條緞帶中感受不到惡意。」

  「這樣嗎?莉兒總覺得怪怪的……」

  斐莉兒似乎不太能接受,歪著頭觸摸緞帶。

  「不過,不知道這條緞帶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間小屋,那只是一間製作熱氣球的小屋而已,而且不是掉在放熱氣球的地方,而是掉在角落喔。」

  「也對……話說回來,艾蘋不讓我碰她的緞帶呢。」

  克莉絲說這話時面色凝重。

  斐莉兒竟然會感覺到暗之氣息。雖然克莉絲不認為艾蘋身上那套清爽的水藍色家居服會是暗之禮服,但是暗之布料也可以裁製成貼身衣物。

  一想到艾蘋可能穿著暗之禮服,克莉絲頓時之間覺得膽顫心驚,她必須再和艾蘋談一談才行……

  斐莉兒說完想說的話後便從長椅上跳了下來;克莉絲猛然回過神詢問莉兒。

  「利兒只是要說這件事嗎?有沒有其它的事情?例如像是……有沒有什麼話要轉告我的呢?」

  「沒有其它事了。」

  斐莉兒乾脆地回應。

  「喔……」

  克莉絲有氣無力地擠出笑容。

  不對,不能責備那個人,是自己不該將那個人的客套話當真,甚至還等待對方。

  應該要好好感謝莉兒專程前來告知自己發現的事情才對。

  可是,他又是為什麼要對我說那種話……

  雖然認為擅自有所期待的自己不對,但是另一方面,卻又想蠻橫地逼問夏洛克究竟有什麼用意;她開始討厭起初次湧現這種心情的自己了。

  「那麼莉兒要走了喔,如果妳要和艾蘋小姐談談的話,也請通知莉兒一聲。」

  「如果可以的話就好了,艾蘋小姐似乎不太喜歡我。」

  「沒有那回事的,艾蘋小姐是個好孩子。」

  「妳認識艾蘋小姐嗎?」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喔。」

  正當斐莉兒邊說邊走近房門時,先前沒有任何敲門聲的房門突然問被打開。

  「克莉絲妳聽我說,有好消息喲--」

  從走廊快步走進房間的人,是眼睛顯得格外閃亮的潘蜜拉。

  「啊,潘蜜拉--」

  「哎呀,莉兒居然在這裡呢!」

  斐莉兒飛撲至潘蜜拉身上,潘蜜拉則一把抱住斐莉兒並轉向克莉絲說:

  「克莉絲,告訴妳一個好消息,艾蘋小姐終於願意丈量尺寸了--」

  滿臉笑容的潘蜜拉高興地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28 PM

--淡粉紅色--


  「請多指教,艾蘋小姐。」

  克莉絲在工作室對艾蘋低頭行禮,接著當她準備拉起窗簾時,艾蘋搖頭制止克莉絲,希望讓窗戶維持敞開的狀態。

  「沒關係,我覺得有風吹進來比較舒服。」

  克莉絲便遵照艾蘋的要求。窗外有一顆熱氣球飄在空中。一下鼓脹一下消扁的紅色氣球,看起來就像是想要脫繭而出的生物。

  艾蘋沒有繫上緞帶,任由金色的髮絲披散而下,在白燦燦的陽光中,逐一脫下棉制圍裙與家居服、襯裙,最後再脫下襯褲。

  艾蘋穿著白色絲綢襯衣,身體的曲線宛如少年般平緩,印象中她的身材並沒有特別的削瘦,但是欣長的手臂與雙腳彷彿是盛夏的幼樹枝椏,近乎平坦的胸部上下起伏。

  到目前為止,只在昏暗處替人丈量的克莉絲,看見沐浴在陽光下的少女模樣,不禁為之屏息;先前的爭論仿若虛幻一般,艾蘋此刻完全沒有抵抗之意,美麗的叫人錯愕。

  沒有……暗之氣息,渾身上下都沒有。

  「恕我失禮。」

  克莉絲走近艾蘋,從手腕處開始丈量。

  艾蘋毫無抗拒之意,順從地仰首注視窗戶,髮絲在微風吹拂下飄揚。

  「……克莉絲,聽說『薔薇色』以前曾經替我的母親裁製過禮服,妳知道這件事嗎?」

  艾蘋開口問道。

  「是的,我前幾天從金柏莉小姐那裡聽說了。」

  「哦,瑪麗告訴過妳了。」

  艾蘋噘起了嘴唇,似乎有些不滿。

  「雖然是同一監店,不過負責裁製禮服的人不是克莉絲吧。」

  「我想……那應該是家母裁製的。」

  克莉絲因為專心手邊的工作而不小心說溜了嘴,又趕緊再作解釋。

  「那時候店裡沒有聘請人手,所以裁製禮服全都是由琳達.巴雷斯這位女性負責,她就是在倫敦開設『薔薇色』的人。」

  「她是克莉絲的母親嗎?」

  「是的……」

  克莉絲沉默地跪在艾蘋的腳邊量腰圍。

  「……沒想到,是克莉絲的母親替我的母親裁製禮服,父親都沒有告訴我。」

  「公爵可能不知道我是琳達.巴雷斯的女兒,這次請我過來應該是拜令堂的緣分所賜,倫敦『薔薇色』名聲響亮的是家母,我只是一個裁縫師而已。」

  「克莉絲的父親從事什麼工作呢?」

  「您為什麼要問這件事呢?」

  「因為我想知道啊,不是以客人的身份,純粹是我自己想更瞭解克莉絲的事情。」

  「艾蘋小姐是不是很寂寞?」

  「是啊……」

  她原本以為艾蘋會故作堅強,沒想到艾蘋卻坦率地承認了。

  克莉絲拾起頭望著艾蘋那深邃的咖啡色眼眸,那眼眸裡述說著真實。沒錯--我說出了真正的想法,所以克莉絲也要說出真正的想法。

  克莉絲的額頭滲出些微汗珠。

  截至目前為止,自己只告訴過兩個人有關父親的事情。

  一個是潘蜜拉,另一個則是--夏洛克。

  「我的父親雷諾茲在貴族的宅邸……擔任馬伕一職,我的母親是宅邸的侍女,兩人並沒有結婚。我出生後不久父親也去世了,走投無路的母親轉而到另一棟宅邸幫傭,由於裁縫技術在那裡受到肯定,母親才因而開設了『薔薇色』」

  「妳的母親很擅長裁製禮服吧。」

  「是的,我還依稀記得母親常為了替宅邸的千金裁製禮服,所以拿我當作範本、丈量我的身材。」

  「然後開設『薔薇色』之後,也替我的母親裁製了禮服吧?」

  「是的,我還記得肖像畫上的那套禮服。」

  「克莉絲,媽媽為什麼會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呢?」

  「不清楚……我想應該只是湊巧,畢竟在七年前知道『薔薇色』的人並不多,那時候還只是一間默默無名的店。」

  「並不多……那一直待在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媽媽,當然不可能會知道,一定是爸爸聽到風評後介紹給媽媽的,爸爸是十分重視穿著的人。」

  「我也不清楚,那個時候我還小,不太曉得客人是透過什麼管道上門。」

  「穿上『薔薇色』的禮服,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克莉絲繞到艾蘋的背後,要藉由穿馬甲來改變身體線條嗎?還是要搭配艾蘋小姐那有如少年般的曲線裁製呢?

  「穿上美麗的禮服會隨之感到幸福,不論是內心、動作、甚至是聲音,都會因而改變,這真的很不可思議。艾蘋小姐只要試著穿上就能夠瞭解的--我想裁製出能夠讓您有所體會的禮服;而那並非是『薔薇色』的禮服才有的效果。」

  「可是媽媽對『薔薇色』情有獨鍾,而且爸爸也是一樣。」

  克莉絲走到房間的角落,用桌上的筆將艾蘋的尺寸記錄在記事本裡,並示意艾蘋坐到單人椅上。

  「請坐,艾蘋小姐,我要丈量您坐著時的尺寸。」

  「聽說『薔薇色』的禮服是暗之禮服,那是真的嗎?」

  正走向椅子的克莉絲頓時停下腳步。

  「……那件事您是從哪裡聽來的?」

  克莉絲發問的聲音相當乾澀。

  「是從朋友那邊聽來的,另外我還聽說『薔薇色』的禮服是戀之禮服,穿上它就能成就愛情的說法,這兩個完全相反呢。克莉絲,哪一個傳言才是真的呢?」

  克莉絲彷彿石化般動彈不得。

  「因為想知道真相才請克莉絲替我裁製禮服,所以……吶,克莉絲,妳怎麼了?」

  艾蘋的深咖啡色眼眸裡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暗之禮服--『薔薇色』的禮服是合之禮服--

  克莉絲感覺地面在晃動,不行,現在還在工作--

  「……克莉絲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對不起……」

  克莉絲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定到椅子旁,她將手撐在椅背上,而坐在椅子上的艾蘋吃驚地回過頭並站起身。

  「妳的臉色好蒼白,克莉絲妳先坐下,我去叫侍女過來。」

  「不用、不用的……」

  克莉絲緊按著椅背,吃力地擠出聲音。

  「可以請您叫潘蜜拉過來嗎?真是抱歉,艾蘋小姐。」

  眼前艾蘋的身影越來越遙遠,自己竟然在尺寸還沒有量完時發生這種事--

  「對不起……對不起。」

  「別放在心上,克莉絲……妳在這裡等一下--」

  艾蘋匆忙套上水藍色家居服,沒有穿上內衣就從房間衝出去;最後克莉絲終於撐不住而跌倒在地。

  暗之禮服……戀之禮服--克莉絲,哪一個傳言才是真的呢?

  不要問、不要注意到,明明至今都沒有任何人發現的呀。

  兩者竟然一樣,裁製出戀之禮服的裁縫師,居然也同時裁製出暗之禮服。

  敏銳的艾蘋絕不是什麼難纏的女孩,只是一個因為過於犀利,不習慣與人接觸的寂寞女孩而已。

  我可以替這位女孩裁製禮服……

  克莉絲的雙手環抱於胸前並心想,我是一個裡頭什麼都沒有的容器,將不願面對的事物塵封在別處後,只裝入感受到的事物再奮力闔上蓋子。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克莉絲動作好慢喔。」

  斐莉兒用興奮的聲音天真地說道。

  「莉兒好想知道克莉絲在門的另一邊做什麼,如果可以給莉兒偷偷看一下的話,不管叫莉兒幫什麼忙都可以喏。」

  「莉兒當克莉絲的客人比幫忙好吧。」

  「我當然也想當客人呀,可是母親說至少還要再等七年,才會讓我踏入社交界。」

  斐莉兒鼓著腮幫子說道。她坐在長椅上,構不著地面的雙腳一直晃來晃去。

  潘蜜拉將紅茶與司康餅擺放在桌面,紅茶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司康餅也是不同凡響的美味;潘蜜拉自從來到這裡後,就為了想要學會做出這種口味的司康餅而頻繁地進出廚房。

  「竟然要七年,我等不了那麼久啦--為什麼小孩在成為大人之前得一直當小孩呢--」

  「為了要練習成為大人不是嗎?」

  潘蜜拉一邊說著,一邊在切開的司康餅抹上厚厚的蘋果醬。

  「所以莉兒才想問克莉絲,克莉絲雖然看起來那個樣子,但是一定知道變為成熟仕女的咒語吧。」

  「什麼叫『看起來那個樣子』,假如她知道那種咒語,應該會先對自己施咒吧?」

  「那一定是無法對自己施咒的咒語啦。」

  「既然如此,莉兒不知道不是也比較好嗎?」

  「……」

  斐莉兒思考著,眉宇間擠出了W型的皺紋。隔壁房的房門此刻忽然打開。

  「潘蜜拉--」

  房門打開後,一臉驚慌失措的艾蘋走了進來。

  她的頭髮凌亂不堪,身上的家居服也只隨便套著就跑進來;潘蜜拉隨即將紅茶放在桌面,然後站起身。

  「啊--潘蜜拉小姐,妳在這裡真是太好了,克莉絲她昏倒了,可以請妳到房間裡嗎?」

  斐莉兒率先反應過來,急忙走出房間。

  「對不起,艾蘋小姐,克莉絲還不習慣這棟宅邸,讓她稍微休息一下就會恢復的。」

  「她突然昏倒還真嚇了我一跳,她常常會這樣嗎?」

  艾蘋詢問潘蜜拉。

  「最近已經很少出現這種情形了,一定是因為她太緊張的關係吧,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店裡這麼久。」

  「希望她能夠睡得安穩,我不會對父親說的,畢竟是因為我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才會讓她變成這樣。」

  潘蜜拉不由得望向艾蘋,只見她的表情流露出一絲內疚。

  「奇怪的問題?請問您問了她什麼事呢?艾蘋小姐。」

  「……母親的事。」

  「……誰的?」

  艾蘋偷瞄了潘蜜拉一眼後答道:

  「我和克莉絲兩人的母親。克莉絲的母親名叫琳達.巴雷斯吧,我們聊了以前的『薔薇色』,聽說媽媽的禮服也是由克莉絲的母親所裁製的,就像克莉絲替我裁製禮服一樣,我們邊量尺寸邊聊這些。」

  「……克莉絲提到琳達.巴雷斯的事情嗎?」

  潘蜜拉不禁一臉嚴肅。

  克莉絲對母親--琳達的事情一向是絕口不提。

  「是啊,不過我單純只是想更瞭解『薔薇色』而已,我聽說媽媽去世之前穿的禮服,全部都是由『薔薇色』所裁製的。母女兩人都在同一間店訂製禮服還真有趣。」

  「艾蘋小姐,有關『薔薇色』的事情,您可以問我。克莉絲雖然是裁縫師,但是店內裁縫以外的各樣事務都是由我來處理。」

  艾蘋直盯著潘蜜拉,然後靜靜地開口。

  「『薔薇色』的禮服究竟是暗之禮服?還是戀之禮服?」

  「暗之禮服?」

  潘蜜拉的心跳頓時變得急促,血液也直衝腦門。

  她總是會在意想不到之處聽見『暗之禮服』這個字眼。

  那是與戀之禮服對立的禮服,會致人於不幸的禮服。

  聽說裁製暗之禮服的店,隱藏在倫敦的某個角落。

  而且那間店的名字就叫做『薔薇色』。

  裁縫師的名字是琳達.巴雷斯,是克莉絲已經去世的母親之名。

  潘蜜拉是湊巧聽見這個謠傳,她並未對克莉絲提起隻字詞組。

  潘蜜拉目光如炬地迎視艾蘋,半晌之後又別過頭。

  「『薔薇色』的禮服既不是暗之禮服,也不是戀之禮服。」

  潘蜜拉篤定地說道。

  「可是,我聽說有人因為穿上『薔薇色』的禮服而喪命,暗之禮服是會致人於不幸、致人於死地的禮服--」

  「絕對沒有那回事。」

  「不,真的有喔,媽媽去世時就是穿著『薔薇色』的禮服。」

  「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店名相同,令堂所委託的『薔薇色』與麗浮山莊『薔薇色』的裁縫師是不同人,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潘蜜拉斷然說道。

  潘蜜拉心想,艾蘋果然如克莉絲所言,是一位敏感的女孩。雖然外表看來天真,但是她也從暗之禮服這個字眼中察覺出不尋常的氣息。

  「我不是克莉絲,並不瞭解禮服中蘊含著什麼,可是艾蘋小姐,您聽我說,只有一件事我比克莉絲還清楚,那就是克莉絲所裁製的禮服非常美麗,穿起來極為舒適,女性訂製禮服時不正是需要這些嗎?若穿上禮服的人有心儀的對象,內心的愛意會煥發出耀眼的光彩,也可能因而擄獲心上人的心;如果有人因此將之稱為戀之禮服,自然也能說克莉絲的禮服是戀之禮服。」

  「那麼媽媽穿的禮服是什麼?本來還那麼健康的媽媽,卻為何在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後就過世了?」

  「拉薇妮亞夫人之所以會去世,我認為這是夫人自身的命運。」

  潘蜜拉不疾不徐地述說,彷彿是要說給躺在長椅上、意識矇矓的克莉絲聽一樣。

  「……命運?」

  「是的,我深感遺憾。禮服不可能會殺人的,如同只穿上禮服是無法墜入愛河一樣。」

  「可是克莉絲沒有這麼說,她一提到這件事就昏倒了。」

  「克莉絲將很多事都想得太複雜了。」

  潘蜜拉像是壓抑不住憤懣般注視著克莉絲。

  「她始終不斷思考著可能發生的狀況,導致她無法跨出下一步,像是路過恐怖的地方時,她會害怕地閉上眼睛;明明替別人決定禮服款式時是那麼地勇敢,自己卻從來只穿深藍色的款式。不試過各種顏色,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顏色呢?她甚至連這點都沒想到。」

  「恩……她真膽小。」

  「沒錯,她很膽小。」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沒想到,潘蜜拉的想法競與艾蘋不謀而合。

  「來囉,水來囉--」

  此時敲門聲響起,潘蜜拉與艾蘋莫名地有些尷尬,雙雙栘開了視線。

  「恩……」

  克莉絲微微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何地後立刻回過神。

  不行,現在還是工作的時間--

  然而一旁卻傳來興奮的談話聲,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清甜的蘋果香味。

  克莉絲悄悄地撐起身體。

  她手扶著長椅的廣幅椅背,轉而望向傳出聲音的方向。潘蜜拉、斐莉兒及艾蘋三人將椅子搬到窗邊,正坐在一塊兒用茶。

  旁邊有台餐車,大提籃裡則堆滿蘋果,三層架瓷盤上盛放著大塊的蘋果派,她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連艾蘋部是笑容滿面,而且她的腿上甚至還放著潘蜜拉帶來的服裝雜誌--

  「啊,克莉絲,妳醒來了。」

  潘蜜拉邊說邊起身自餐車裡拿出水瓶。

  「妳還記得妳在量尺寸的時候昏倒嗎?雖然拿來提神用的白蘭地及開水,不過妳似乎沒有轉醒的跡象,所以就讓妳繼續躺著休息了。對了,妳好像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都睡不好嘛?」

  艾蘋在旁點點頭。克莉絲覺得相當意外,潘蜜拉究竟是用了什麼魔法和艾蘋變得這麼要好的呢?

  「妳不用太在意,爸爸現在正忙著招待客人,而我目前也還沒有家庭教師,所以時間還滿多的。」

  「這個蘋果派也好好吃喔,聽說是在這座森林裡摘的蘋果呢,也有留給克莉絲喔。」

  艾蘋與斐莉兒坐在窗邊的雙人椅上,笑咪咪地說道。斐莉兒收攏禮服裙襬,端坐在椅子上;艾蘋則是毫不在意散亂的衣裙,盡情地沉浸在這樣的時光中。

  「可是……那個……」

  潘蜜拉走至搞不清楚狀況而一頭霧水的克莉絲面前,將玻璃杯遞給她,克莉絲喝下冰水潤唇,同時整理自己腦中的思緒。

  「那個……我、我不工作不行,而且……我想到了--剛剛談到艾蘋小姐的母親……」

  「那件事就別在意了,我已經稍作說明,而艾蘋小姐也瞭解了。」

  潘蜜拉乾脆地說道。

  「從『薔薇色』在倫敦開設的時間算起,到現在也已經經營了十年之久,當然會有接連母女兩代前來訂製禮服的情況。先別說這個,克莉絲也到這邊來,我正向艾蘋小姐說明各式禮服呢。」

  「好辦(棒)喔--莉兒超級開心的呢。」

  「那麼艾蘋小姐……請問……呃,請問有沒有您喜歡的禮服款式呢?」

  克莉絲一問,艾蘋忽兒以明快的表情偏著頭說:

  「倒是姑且先不用管有沒有喜歡的款式,在我們討論過後,我總覺得……其實不需要考慮那麼多的。」

  「沒錯。」

  潘蜜拉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禮服,根本不需要想得太過複雜,又不是為了他人穿的,若不喜歡就換另一套也很有樂趣啊,但我認為克莉絲的禮服絕不會讓人討厭;那麼要什麼顏色好呢?克莉絲有什麼想法嗎?」

  克莉絲邊喝著水邊看著潘蜜拉、斐莉兒,還有一旁的甜點、服裝樣式參考--雜誌、設計圖及潘蜜拉收集的照片,從這幾點來推測,剛剛肯定是在聊些不著邊際的禮服瑣事(更何況,現在潘蜜拉也不需煩惱店裡的記帳工作與家事--),既然參與話題的艾蘋興起訂製禮服的念頭,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呃……還沒有整理好想法,不然直接看看實物吧,皮箱裡有布料樣本,我還帶了幾款禮服過來。」

  「如果去我們房間的話會看到更多,若您覺得不習慣,也可以先試穿一次看看。」

  潘蜜拉對艾蘋這麼說道。

  克莉絲再次喝了一口水後站起身,她走到房間角落放皮箱之處;稍微睡過一會兒後,走起路來已經不會搖搖晃晃的了。

  「好漂釀(亮)喔--」

  取出五彩繽紛的蕾絲與絲綢布料,斐莉兒臉上立刻閃動著興奮之情。

  克莉絲將布料交給斐莉兒,再從衣櫃拿出幾套禮服。

  粉紅色午間禮服及上身為白色的蘋果色女服,這兩件是克莉絲聽說艾蘋有一頭泛咖啡色的金髮後,特地為她帶來的;克莉絲將禮服套在模特兒衣架上時,艾蘋好奇地定過來並觸摸蓬鬆的袖子。

  「這就是『薔薇色』的禮服::」

  粉紅色午間禮服的布料質量無人能出其右,屬於非常珍貴的絲綢,裙身還縫有白色蕾絲刺繡。

  「這是為了某位資產家的年輕夫人所裁製的,不過因為那位資產家先生說顏色太過孩子氣不喜歡,所以我便以同樣款式重新裁製一套深粉紅色禮服,最後夫人買了那一套,但我覺得這套禮服比較貼近夫人的心情。」

  「唔……是怎麼樣的心情?」

  「這套禮服的名字……暫定為『稚嫩的薔薇』,就是渴望被愛的意思。她年紀輕輕便嫁人,備受溫柔的丈夫所疼愛,是一位總想對人撒嬌的迷人女士。您要不要試穿看看?」

  「……不用了。」

  「怎麼這樣,很可惜耶!」

  斐莉兒忽然放聲大叫,她從剛剛就一直很想試穿禮服。

  「莉兒還太小喲。艾蘋小姐您試穿看看嘛,只要穿著克莉絲的禮服活動一會兒之後,就能明白它的過人之處。」

  「雖然想穿穿看,可是現在沒有辦法,因為艾蘋沒有裙撐。」

  艾蘋突然開始猶豫了起來,她至今從來沒有穿過正式的絲綢禮服,會出現這種反應乃人之常情。

  「不需要裙撐的,只要在下襬加入蓬襯裙就可以了,不過平常都會請潘蜜拉試穿給客人看看。」

  克莉絲對艾蘋說道。

  當客人無法接受而想看看禮服穿在身上的樣子,或者覺得顏色不好時,就會請潘蜜拉穿上相似款式的禮服給客人看,實際見到禮服穿起來的模樣,比任何說詞都具說服力。

  不巧的是,這套禮服的尺寸較小,克莉絲是為了符合艾蘋的身材而挑選小尺寸的禮服帶來,以潘蜜拉的身材而言,先不論腰圍,長度與胸圍都不足。

  「是嗎……可是,我還滿想看看穿在身上的樣子呢……」

  艾蘋似乎仍對禮服有些猶豫,克莉絲心想,奸不容易才讓艾蘋心動的,這樣真是可惜。此時,一旁的潘蜜拉注視著克莉絲說:

  「妳來試穿不就好了?」

  「咦?」

  克莉絲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瞬間,現場陷入了一片寂靜無聲。

  「就是喏,這至(是)個好主意--」

  斐莉兒興奮地喊著。

  「這個尺寸對妳來說剛好,很適合妳喔,我來幫妳盤頭髮。」

  「不、不行啦--」

  克莉絲下意識地露出嚴肅的神情。

  「我是裁縫師,由我穿上禮服是沒有意義的,應該要由艾蘋小姐來……」

  「可是我想看看別人穿上禮服的模樣,先看別人穿上後再決定到底要不要試穿。克莉絲,為什麼妳不能穿呢?」

  艾蘋如此詢問,事態於是逐漸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因為我的髮色與眼睛的顏色不一樣,還是潘蜜拉來穿比較好。」

  「但是穿不下也沒辦法啊。」

  「艾蘋小姐,我求求您……」

  克莉絲說話的聲音聽來泫然欲泣。

  克莉絲曾經脫下深藍色工作服,換上藍色的禮服出現在大眾面前。那個時候不知為何興起了嘗試的念頭,但是現在不僅沒有那種心情,又是在工作中,更何況這還是一套粉紅色的禮服--

  而且代表的意義居然是渴……渴望被愛--

  克莉絲撫上粉紅色午間禮服的袖子,那沉穩而舒適的觸感令她為之一驚。那全心全意編織、染色而成的絲綢及雪紡紗的罩衫所呈現的華服;不論何時,美麗的淡粉紅色都是無條件受到他人喜愛的顏色。

  克莉絲在腦海深處勾勒出某個男人的身影,寬闊的背影以及那一雙回頭注視自己的淡褐色眼眸。

  克莉絲匆地滿臉通紅。

  如果穿上這套禮服的話,就沒有自信能夠縫製出禮服了;好不容易才漸漸掌握到艾蘋小姐的內心世界,那份感覺也會因此而消逝無影蹤。

  克莉絲頓時有些暈眩,她想乾脆再次昏倒算了--以往裁製禮服時,最初都會與穿者一對一討論,甚至連侍女都不能待在身旁,這次就是因為有潘蜜拉與斐莉兒在場,才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克莉絲,妳好像有點奇怪呢。」

  艾蘋開口說道。

  「請您別開玩笑,艾蘋小姐--」

  望若克莉絲的潘蜜拉看不下去地說道:

  「拜託妳,我們又沒說什麼奇怪的話,也不是叫妳穿上這套禮服去哪裡,或穿去給誰大飽眼福。」

  「大--大飽眼福……」

  「我就說不是那個意思了,艾蘋小姐不知道禮服穿起來的感覺,所以才叫妳試穿看看,只不過是代替模特兒衣架罷了。對於裁縫師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哪,當艾蘋小姐清楚之後,妳就可以馬上脫下來了,考慮太多反而更奇怪喲,克莉絲。」

  「……是、是這樣沒錯,應、應該還有其它潘蜜拉可以穿的禮服。」

  「但是艾蘋小姐就是想要看這件粉紅色禮服啊,妳也是覺得這套禮服不錯才特地拿出來的吧?」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

  「這裡有襯裙和梳子--加上白色或粉紅色的髮飾、鞋子等配件也會比較好,我先回寢室挑選幾樣適合的東西過來,妳自己有辦法更衣吧?」

  「這樣的話,由我去準備吧!」

  「不可以,說不定妳會逃走。」

  潘蜜拉毫不留情面地說道,接著若無其事地看向斐莉兒。

  於是,斐莉兒自信滿滿地動動鼻子,伸手牢牢抓緊克莉絲的衣角。艾蘋則走近粉紅色的午間禮服,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她撫摸著裙襬的刺繡;克莉絲無可招架,只能驚慌地看著潘蜜拉走出房間。

  潘蜜拉走到寢室時,看見一名男子在房門前徘徊,他怎麼看都不像傭人,而是受邀請來作客的年輕男士,雖然一副在端詳走廊上小型天使飾品的模樣,但是立刻就能看出那是裝出來的。

  這是在作什麼--竟然在女性寢室前徘徊--潘蜜拉剎那問燃起怒火,但是在看清來者為何人之後,頓時又無力地垂下肩膀。

  「夏洛克爵士,您在這個地方做什麼啊?」

  「--是潘蜜拉啊。」

  夏洛克的語氣有些失望。

  「我找不到斐莉兒,猜想是不是跑到妳們這裡了。」

  「你大可放心,斐莉兒待在工作室,她和艾蘋小姐感情非常好,大家正在一塊兒用茶。」

  「哦--那還真是……」

  「你不用去陪公爵嗎?艾蘋小姐告訴我了喔,今天會舉辦晚宴,明天要舉行園遊會,後天則要外出拜訪。好像有可能從昨天便絡繹不絕來到宅邸的客人們當中,挑選出適合的人成為艾蘋小姐的對象呢。」

  「……我的傷還沒有完全治好,才剛脫身而已。」

  夏洛克的語氣略顯不悅,潘蜜拉則毫不介意地走進房間裡,坐在梳妝台前開始挑選搭配的飾品。

  「真是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可是我們正在工作。」

  「我應該可以陪妳們喝杯茶吧,反正莉兒也在。」

  「公爵看到你和艾蘋小姐在一起或許會很高興,可是還是不行,現在正在決定禮服顏色及款式,不能讓男性進入。」

  潘蜜拉從自己的物品中挑出一雙粉紅色鞋子放進小皮箱裡頭,並拿出視為珍寶的水晶耳環、粉紅色蕾絲緞帶,以及與克莉絲眼睛顏色相近的綠色布料。

  「決定禮服需要那些東西嗎?」

  夏洛克站在走廊上,不經意地看著潘蜜拉的動作問道,一副欲言又止、卻也無法就此離開的模樣。

  「平常是不需要這些東西,不過艾蘋小姐不習慣穿禮服,所以想盡量弄得漂亮一點,先讓她對禮服產生興趣,那是一套迷人的粉紅色禮服喲。」

  「艾蘋小姐自己應該擁有不計其數的飾品吧。」

  「艾蘋小姐好像沒有飾品,她和她的母親不同,是個喜歡到屋外玩耍的女孩,而且現在是克莉絲要先換穿禮服。」

  「--咦?」

  潘蜜拉看著夏落克的臉龐,拚命地忍住笑意。這個男人總是愛裝模作樣,卻不擅面對突如其來的發展。

  「艾蘋小姐還不習慣穿禮服,所以克莉絲先試穿給她看看,那是一件粉紅色和珍珠色搭配而成的午間禮服,裙襬還有蕾絲線刺繡呢,如果有真的珍珠飾品的話會更好,可惜我沒有只好作罷。」

  「--克莉絲要穿上粉紅色禮服?」

  「是啊,本來應該是由我來試穿,但是尺寸不符合。」

  潘蜜拉若無其事地說道。

  「她應該是第一次穿上粉紅色的禮服吧。為了艾蘋小姐,得盡量幫她打扮得美麗一點才行」

  「可是……克莉絲不是說她不瞭解自己的心情,除了深藍色的禮服以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穿什麼嗎?」

  「沒錯,所以她只是先試穿讓艾蘋小姐看過後,馬上就會脫掉的。」

  潘蜜拉提著小皮箱走出門外,夏洛克則是亦步亦趨。

  「--你有事找克莉絲的話,我可以代為轉達。」

  潘蜜拉對夏洛克說道。

  潘蜜拉一開始看見夏洛克的時候,本來決定不要由自己提出傳話的事,但是看著夏洛克嚴重失神的模樣,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了。

  「……可以請妳幫這個忙嗎?」

  「只要告訴她你想見她一面就行了吧?」

  「嗯,今天與明天沒辦法……所以是否能後天或是大後天見個面,我應該用完晚餐後就有時間……」

  「我會代你轉達克莉絲,但是得以工作為優先喔,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嗯。」

  夏洛克的態度意外地直率,甚至忘了假裝自己是偶然出現在房間前。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他受到衝擊,但是潘蜜拉也沒有時間去思考,她再度提起小皮箱走向工作室。

  夏洛克怔愣地站在後頭,看著潘蜜拉一股腦兒地將零散物品塞進皮箱後,隨即快步離去的背影。

  克莉絲要脫下深藍色工作服,換上粉紅色午間禮服。

  他曾經看過克莉絲穿其它的服裝,克莉絲換上藍色的禮服,將頭發放下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實際上,克莉絲的禮服即代表她封閉的內心,穿其它禮服的同時也代表某種特別的含意。

  ……穿上粉紅色禮服的克莉絲一定很漂亮吧。

  夏洛克坦率地這麼認為。

  好想看。

  好想看一眼。

  但是,他不可能對潘蜜拉表明這樣的想法,也沒資格對克莉絲抱此期待。

  明明早就已經看膩身著華麗禮服的女性了,不是嗎?

  夏洛克對自己的心情感到迷惑與不解,渾然沒發覺忘記要定下與克莉絲見面的日期和時間,他將瀏海往上一撥並甩了甩頭。

  克莉絲身處工作室的角落,解開深藍色工作服的鈕扣。

  斐莉兒與艾蘋待在隔壁房間等候。她對斐莉兒再三保證自己不會逃走後,這才終於得以獨處。

  克莉絲悄然解下頭髮,利落地脫下深藍色工作服及質地厚實的襯裙,再卸下柔軟的布制馬甲;脫下襯褲與鈕扣式的鞋子後,腳底感覺冰冰涼涼的,此時有陣陣微風拂過她那裸露的肩膀。

  克莉絲突然想看看鏡子裡自己只穿著襯衣的模樣,卻又急忙打消念頭。我不要看到自己的模樣,我內心一片空白,只會依照對方的心情裁製禮服,所以沒有任何的感情存在,我是空洞的克莉絲汀小姐……

  才沒有那種事,不可能會有內心空白的人存在。

  夏洛克曾對自己這樣說過:克莉絲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因而微微地感到有些難過。

  好想再聽他說一次。

  假如,他是真的這麼認為的話,那現在--

  一旦談了戀愛,就無法繼續裁製禮服。

  她一直這麼認為。

  媽媽就是這樣,媽媽墜入愛河後所裁製的禮服,與過去的禮服截然不同。

  可是、可是--

  與那個人邂逅後便完全顛覆了過去的生活,映入眼簾的事物就此顯得光彩奪目。

  這份感情理應被允許存在。

  說不定,還能因而裁製出比以往更撼動人心的禮服。

  克莉絲解開套在模特兒衣架上的禮服鈕扣;這是極為細膩的粉紅色絲綢,加入大量的蕾絲襯裙就是為了捨去裙撐,而套在上身的雪紡紗罩衫,更是採用可以分開卸下的設計。

  克莉絲將脫掉的內衣依序仔細穿上,最後再穿上淡粉紅色禮服,然後將輕盈的白色雪紡紗覆於肩上。

  這個顏色大概不太適合我。

  我比較適合別種顏色,我能夠瞭解適合自己的顏色。

  只要稍微鼓起勇氣的話--

  房間角落有面鏡子,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我究竟在追求些什麼?是啊--克莉絲閉起雙眼,我所追求的只有一件事……

  「克莉絲,我可以進去嗎?」

  此時一道聲音揚起,克莉絲猛然回過神抬頭回應道:

  「潘蜜拉,進來吧。」

  「我進去囉--」

  一打開房門,房間瞬間竄進熱鬧繽紛的色彩。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啊--」

  「好美麗……」

  「嗯,禮服雖然很漂亮,可是感覺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三名少女的聲音異口同聲地說著。

  率先進來的潘蜜拉,手上拿著梳子快步走近克莉絲,從正面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克莉絲低垂的下顎,接著她繞到身後,用手順著長髮,讓髮絲沿肩膀披散而下。

  「……真棒,克莉絲好漂亮喔。」

  艾蘋說道。

  「只要好好裝扮,就會有更驚人的改變喲。」

  潘蜜拉抓住克莉絲的肩膀,強行讓她坐在一張單人椅上,斐莉兒則拿來一把手鏡給克莉絲,克莉絲還沒來得及抵抗,潘蜜拉就立刻卸下雪紡紗,讓克莉絲露出纖細柔嫩的肩膀。

  「不過現在就已經很漂亮了。」

  「太迷能(人)了--」

  艾蘋的目光始終定在克莉絲身上。

  克莉絲無法做任何響應,只能不知所措地回頭望,潘蜜拉對上克莉絲的眼神,不知何故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31 PM

--虛假之戀--


  艾蘋被父親的大手牽著,來到棋盤庭園中最大的一座涼亭。

  「爸爸,我們要去哪裡?」

  林木間飄散出陣陣的烤肉香味,涼亭裡的侍女們正準備著午餐,她們掀開提籃並忙不迭地烤著肉。

  見到涼亭邊排列著一隻隻雉雞,艾蘋不禁眉頭深鎖。

  有三名男性與一群婦女圍繞著獵獲物,那兩名男性戴著狩獵用的咖啡色帽子、身穿寬鬆的褲子,另外一名男性則穿著不像狩獵用的深灰色大衣,頭上還戴著一頂黑色帽子:他們或蹲或站地檢視著獵物的品質。

  「我想要介紹來參與獵雉雞的客人讓妳認識。」

  「都是一些不認識的人。」

  「所以才要介紹給妳認識啊。」

  父親的語氣溫柔卻不容反駁,從以前就是這樣。

  每當父親像這樣面露微笑時,反而更令人難以捉摸,那或許是因為他沒有正面迎視艾蘋的緣故;每當父親表明是為了艾蘋時,反而更令艾蘋忐忑不安。

  艾蘋思考著這些事情時,忽然間她綻開了笑靨,因為她發現布萊恩正站在不遠處的樹木旁,艾蘋並不曉得布萊恩也有參加這個活動。

  如常給人和善印象的龐大身軀,似乎變得更加結實、高大了;布萊恩見到艾蘋倏地露出笑容,並輕輕朝她揮手。

  艾蘋不自覺地放開父親的手,奔向布萊恩。

  「布萊恩--」

  「哎呀--好久不見了,艾蘋,妳越來越漂亮了。」

  艾蘋聞言隨即漾出笑容,她身穿露出腳踝的綠色禮服,外罩一件白色圍裙;那是一件猶如天使羽毛般輕盈、無論怎麼東奔西跑都能緊緊依附身軀的禮服。

  「反倒是布萊恩,你是不是稍微變胖了?」

  「都是宿舍的伙食書我吃胖的。」

  「騙人,你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

  布萊恩沒有因此感到不悅,反而是瞇起眼睛笑著。週遭的男士們看起來似乎都望向這邊,或許他們是認為兩人簡直像兄妹一樣吧,那也無所謂--反正沒有人知道真相。

  雖然很快樂、很高興,卻又感到非常悲傷,然而臉上仍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艾蘋,過來。」

  父親眼中帶著怒意並語氣嚴厲地說道,布萊恩則輕聲低喃:

  「去吧,艾蘋。」

  「待會兒見,布萊恩。」

  艾蘋回到父親身旁時,父親突然瞇起雙眼看著艾蘋的臉龐。

  「艾蘋越來越像拉薇妮亞了吶。」

  「什麼?」

  艾蘋忽然湧起一股不安,但是自己明明一直以來都希望能長得像媽媽的啊。

  午餐似乎已經準備妥當,父親開始向週遭的客人介紹艾蘋。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不會、不會。」

  男士們一齊靠近艾蘋。

  艾蘋神態鎮靜地觀察著那些男士及站在其後的女性,男子個個品味高尚、身材挺拔而剛健,投向艾蘋的視線帶有幾分調侃意味,像是看待出現在與自己身份不符的場所的小孩子,而那些藍、黑及淡褐各色瞳孔,正如同剛剛對著雉雞般似有若無地鑒定著。

  艾蘋心想,我知道這種視線,我以前曾經看過,那是客人看著媽媽的眼神,媽媽似乎就是為了對抗那種視線而大肆購買華麗的禮服。

  「艾蘋,打招呼。」

  「請多多指教。」

  艾蘋一面回想斐莉兒請安時的模樣,一面拉開禮服裙身並微彎下腰。

  「請多指教,我是羅傑,我想您應該知道目前從事貿易工作的家父。」

  「我叫做麥納馬拉,最近剛晉陞少尉。」

  誰的來歷如何我根本沒興趣,也完全聽不懂啊--像是喜歡司康餅更勝於派、有養三隻狗等等的話題還比較有意思--

  布萊恩走向遠處的涼亭看著這裡,艾蘋失望地明白到布萊恩想必不被允許加入這群男士的談話,他說不定也沒有收到正式的邀請。

  「艾蘋?莫亞迪耶小姐,我是夏洛克.哈克尼爾。」

  最後一位向她伸出手的男士,完全沒有表明自己的來歷,也只有他沒穿狩獵服裝而格外引人注目;此位男士相貌堂堂,淡褐色的眼眸中不帶有一絲雜質,額頭到鼻端直至下巴的線條分明。

  對了,莉兒好像曾說過她是和哥哥一起來的。

  --雖然哥哥的缺點是冷漠又遲鈍,但是因為哥哥相當瀟扎(灑),所以大家就不會去計較這些喔--

  這個人就是莉兒的表哥吧。

  接下來介紹的女性們一一向艾蘋打招呼,她們應該是那些男士們的姊妹或是母親,不時地自遮擋陽光的帽緣下偷偷打量著男士們。

  傭人開始著手擺設餐具,眾人紛紛移往設於草地上的餐桌;淡褐色眼眸的男子此時走在艾蘋的旁邊。

  「你的眼睛很美麗喔。」

  艾蘋一開口,夏洛克頓時笑了出來。

  「我感到無上的光榮,艾蘋小姐,妳的父親也是同樣的顏色。」

  「你今天沒有參加獵雉雞嗎?」

  「因為我受了一點傷,而且我本來就不擅長狩獵。」

  「恩……我也不太喜歡呢。」

  莫亞迪耶公爵愉快地跟在艾蘋的後頭,其它女性則正在向布萊恩攀談;布萊恩相當擅長狩獵,這讓不喜歡狩獵的艾蘋不禁有些落寞。

  「艾蘋妳要好好與夏俐相處,哈克尼爾家也是我們的親戚。等到妳踏進社交界那天,這是妳第一個必須去拜訪的家族喔。」

  「說得也是,請多多指教。」

  夏洛克冷不防地揚起嘴角,淡褐色的眼眸中卻不帶有任何笑意。

  「妳的禮服非常漂亮,艾蘋小姐。」

  「謝謝。」

  「妳真是美麗,現在就已經如此教人驚艷,等妳踏入社交界之後,希望我能有幸見到妳穿上嶄新禮服的模樣。」

  他真是個巧言令色的男子,艾蘋霎時間有些愕然,內心對夏洛克的評價因而下降了不少,這個人明明就不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

  這個人正掛心著別件事。

  為什麼大家都以為別人不會發現自己心不在焉呢?就算旁人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心思並不放在自己的身上,當事人也一定會察覺的。

  「我不會為了你穿上禮服的,因為你愛說謊。」

  夏洛克的笑容於是轉為驚訝。

  「妳說我愛說謊,像是什麼呢?」

  「我想想看,例如說……」

  艾蘋以天真的語氣說道:

  「就像是你即使有真心喜歡的人,也會假裝自己深愛著妻子。」

  夏洛克不由得苦笑,身後的父親聞言也跟著失笑。

  此時,男侍者送來了玻璃杯。

  週遭的人一定以為他們是因為艾蘋孩子氣的玩笑話而開懷地笑吧;艾蘋拿起一杯盛滿紅色飲料的玻璃杯,故意粗魯地大口飲用。

  每個人都在說謊,就算表面上再怎麼隱藏,其實內心都有真正喜歡的人,只是絕對不向任何人吐露而已,騙子、騙子--

  「艾蘋小姐的直覺果然相當敏銳,今天可終於見識到了。」

  當晚--

  夏洛克造訪莫亞迪耶公爵的書房時,莫亞迪耶公爵正獨自飲酒,他一看見夏洛克便立刻吩咐重新備酒。

  夏洛克遵照公爵的意思,坐到正對著肖像畫的椅子上。

  「很抱歉,那個性有點古怪的孩子極少與人接觸,因為她相當精明,我想讓她從現在開始慢慢學會社交禮儀,可是……」

  侍女將酒擺在夏洛克眼前的桌面,莫亞迪耶公爵有意無意地望著肖像畫,夏洛克也跟著望向那邊。

  「事實上,我不認為艾蘋會因為拉薇妮亞的事情受創……拉薇妮亞也是打從心底接受,並享受留在這棟宅邸的生活。」

  「……拉薇妮亞夫人在這裡住了多久?」

  夏洛克問道。

  「大概十年吧……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年僅十八歲。」

  「年輕女性竟然可以忍耐到這種地步……而且還擁有如此的美貌,沒有人可以看見這套美麗的禮服真是遺憾。」

  夏洛克將酒勁強烈的威士忌含在嘴裡,眼睛注視著紅色禮服。

  「我一開始會帶她到倫敦購物或是訂製禮服,後來我變得越來越忙碌,漸漸就沒有時間帶她外出。」

  「越來越忙碌--」

  應該不只是這樣,而是因為有了家室的關係吧……夏洛克暗自壓抑下未出口的話語。

  「公爵通常會在這棟宅邸待多久?」

  「社交季結束時會停留幾個禮拜……再來就是賽馬季時會待上幾天,除此之外,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過來,但是即便如此,也無法每個禮拜都抽出時間回來……」

  「您平常事務繁忙,沒想到還可以常常……」

  公爵返回宅邸的次數比想像中來得多,夏洛克不禁對此感到訝異;雖然沒有諷刺的意思,莫亞迪耶公爵的眼神卻乍然一沉。

  「夏俐,你是在責怪我吧。」

  「不是的,只是……那個……光是看這幅畫,我覺得夫人不像是願意只苦守在一個地方的女性。」

  「……拉薇妮亞的個性相當奔放自在。」

  夏洛克栘開視線,莫亞迪耶公爵忽然歎口氣,接著又以低沉的口吻說道:

  「我對她的感情深到無可自拔,她應該是滿足於能夠享有以她的身份地位所不可能擁有的生活,她一點也不寂寞,拉薇妮亞與附近的住戶也相處得很融洽,甚至連禮服……」

  公爵訴說拉薇妮亞一點也不寂寞的聲音,聽起來卻空虛無力。公爵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方並打開抽屜。

  他手上拿著一個珠寶箱,掀開柔軟的布塊後,裡頭放著一串珍珠頃煉。

  一串放在書桌抽屜裡的珍珠項鏈。

  最初給人太過精美而顯得無趣的這間房間,頓時有了急遽的變化。沒有裝設書架反而突顯出這裡不是書房,而是一問能夠沉浸在與愛人的回憶之中的房間。

  夏洛克無法以多愁善感的說法笑看這份情感,正因為有這間房間的存在,公爵平時才得以保持不苟言笑的紳士形象。

  「--這是拉薇妮亞夫人的項鏈吧。」

  「是的,為了搭配『薔薇色』的禮服,才特地請人打造的項鏈。」

  夏洛克注視著肖像畫中身穿紅色禮服的女性。

  「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是在倫敦的『薔薇色』訂製的吧?」

  「沒錯,從去世的前幾年開始,拉薇妮亞的禮服幾乎都是在那邊訂製,我耳聞戀之禮服的傳聞後特地上門洽談的。這次也是因為那是拉薇妮亞喜愛的裁縫店,才請她們過來裁製艾蘋的禮服。」

  倫敦時期的『薔薇色』--負責裁製的人不是克莉絲吧。

  肖像畫中的拉薇妮亞充滿朝氣,全身盈滿戀愛的力量,有誰能料想到她竟會如此年輕就香消玉殞。

  「--如果能與夫人結婚就好了。」

  夏洛克喃喃自語般地說道,然後將威士忌往嘴裡送。

  「你說得沒錯,我有時不禁也會想當初如果娶她進門就好了,但是我身為議員,往後的日子絕不容許有任何醜聞纏身,而拉薇妮亞……她……她的名聲並不是很好。」

  「您是指她不潔身自愛嗎?」

  「沒有那麼嚴重,她只是十分奔放自由,而讓她喪命的疾病也是上流階級所不會罹患的病因,不論我怎麼苦心勸導,還是難以彌平階級差異。」

  公爵的神情充滿苦澀與無奈。

  拉薇妮亞不只愛公爵一個人嗎?夏洛克雖然同情公爵,但是以有妻室的男人而言,這是極為任性的發言。

  「而且,上議院的人們希望議員的配偶同為貴族出身。」

  夏洛克手中酒杯裡的冰塊正慢慢溶化;肖像畫的背景為一片深綠色,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湖泊之色。

  夏洛克這時想起了克莉絲。

  若是克莉絲,她會怎麼說呢?

  拉薇妮亞、莫亞迪耶公爵、其妻子及孩子們……她會認為到底是誰過得最幸福,誰過得最不幸呢?

  夏洛克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喝多了,平常酒量應該可以更好,但是這陣子需要思考的事情實在太多。

  「我當然深愛著妻子,她不論出現在什麼場合都不會使我蒙羞,是一位既誠實、美麗又聰慧的女性,同時也是孩子們的母親,她也非常清楚拉薇妮亞的存在。」

  「--可是,您卻沒有與她相愛,與您對拉薇妮亞夫人完全不同哪。」

  夏洛克如此說道。

  「您雖然與拉薇妮亞夫人相戀,同時卻也引以為恥對吧?您對艾蘋小姐也有同樣的情感,縱使您百般溺愛她,卻只有倫敦的家人能以仕女的身份正式介紹給大眾,而且拉薇妮亞夫人她……」

  「是的,年紀輕輕就去世了--你真是不留情面啊,夏俐。」

  「因為我回想起艾蘋小姐今天說的話。」

  「她是個敏感的孩子,正是因為如此,我希望她能夠連同母親的份加倍幸福,我想將艾蘋嫁給任何人都無從挑剔的男人--就是你,只要你願意接受,一切問題自然能迎刃而解。」

  「--能迎刃而解嗎?您甚至不知道我對艾蘋小姐到底有沒有感情。」

  「她是那麼可愛的女孩,我當然希望你能對她產生情愫,就像我對妻子抱持的情感;沒有做到這點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麼假如我……」

  夏洛克拾起頭,話只說到一半便陡然停頓下來,公爵的眼神也隨即變得相當銳利;真是失態,我果然有點暍醉了。

  「沒有其它的可行之策嗎?」

  「對我來說,沒有。」

  莫亞迪耶公爵以沉重的口吻答道。

  「哥、哥。」

  夏洛克打開房門時聽見這道聲音,接著,一頭面裙的紅髮便撲向自己的腳旁。

  夏洛克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直到被叫住才回過神。斐莉兒從夏洛克打開的門口滑進房間裡。

  「現在已經是小孩子的睡覺時間了。」

  「莉兒才不是小孩子--哥哥怎麼這樣,莉兒難得跑來找哥哥聊天耶,而且哥哥身上還有一股酒臭味。」

  「公爵似乎很中意我的樣子,母親聽了一定會十分開心吧。」

  「我可以吃蘋果嗎?」

  「請用。」

  夏洛克脫下大衣並鬆開襯衫領口。斐莉兒伸手拿起置於桌面的鮮紅蘋果,夏洛克則拿起放在蘋果籃旁邊的白蘭地酒瓶,將酒斟滿玻璃杯。雖然比較希望能有威士忌,然而現在也只能勉強將就。

  「今天艾蘋小姐穿了一套很漂亮的綠色禮服吧。」

  夏洛克倏地抬起頭。

  「恩……那套禮服果然是……」

  「對,是『薔薇色』的禮服喲,是用克莉絲帶來的禮服重新修改成艾蘋小姐的尺寸。今天還不是時候,所以不能穿粉紅色禮服。」

  「聽說克莉絲穿上了粉紅色的禮服?」

  夏洛克若無其事地問著,斐莉兒臉上隨即顯露興奮之情。

  「嗯,哥哥知道呀?克莉絲不僅漂亮而且非常迷人呢,真不愧是戀之禮服;聽說啊『稚嫩的薔薇』的意思就是渴望被愛喏。」

  「哦……渴望被愛啊……」

  夏洛克佯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繼續喝著酒。

  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克莉絲很漂亮。

  「啊,不過,莉兒今天不是來跟哥哥說那件事的。」

  斐莉兒乾脆地轉移話題,小嘴同時咬了口蘋果。

  「這是艾蘋小姐告訴莉兒的,這棟宅邸的主人在委託克莉絲之前,也曾經向『薔薇色』訂製禮服喔!更驚人的是,替艾蘋小姐的母親裁製禮服的人,居然是克莉絲的母親呢。」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然後,聽說艾蘋小姐的母親穿上禮服之後就去世了,真是可憐呢。所以,艾蘋小姐便猜想那套禮服該不會就是暗之禮服。」

  「咦……」

  「哎呀,莉兒太多嘴了嗎?」

  斐莉兒吐吐舌頭,夏洛克微醺的醉意頓時完全消散。

  「莉兒……不要亂開玩笑,『薔薇色』怎麼可能會裁製暗之禮服,更何況,拉薇妮亞在世期間,艾麗斯並不存在……」

  夏洛克說著說著,漸漸不怎麼有把握了。

  艾麗斯……

  她是對貴族干金懷抱著恨意,千方百計讓她們穿上暗之禮服並藉此報仇的女性。印象中,艾麗斯差不多是二十來歲時,潛入哈克尼爾家的別墅奧佛西地昂斯擔任侍女。

  艾麗斯受過演技訓練,可以輕而易舉以化妝或言談舉止來偽裝自己的年齡與身份,可是七年前還尚未發生艾麗斯的妹妹被貴族千金玩弄一事;艾麗斯是因為該事件才對貴族千金懷恨在心的。

  不--

  設法讓貴族千金穿上暗之禮服的人確實是艾麗斯,但是艾麗斯本身並不是裁縫師,她應該是從某處取得了暗之禮服,而暗之禮服究竟是自何時出現則不得而知。

  艾麗斯將貴族千金及其週遭的女性視為復仇目標,但是拉薇妮亞既非貴族出身,理當不是艾麗斯的復仇對象。

  「所以是琳達.巴雷斯替拉薇妮亞裁製暗之禮服的嗎?」

  「我也不知道。」

  斐莉兒一臉悲傷的表情。

  「艾蘋小姐好像對此深信不疑,不過潘蜜拉說絕無此事,因為如果真的是這樣,就會變成是克莉絲的母親讓艾蘋的母親穿上暗之禮服。艾蘋小姐似乎接受了潘蜜拉的說詞,但是莉兒發現了其它的問題,所以想和哥哥談一談。」

  「其它的問題?」

  「就是這個。」

  斐莉兒翻找著圍裙口袋,然後拿出一條色澤暗沉的紅色緞帶。

  「這是莉兒在熱氣球小屋發現的,哥哥有沒有感覺到暗之氣息?」

  斐莉兒偷覷著夏洛克的反應。

  夏洛克拿起緞帶,翻到另外一面,緞帶上沒有任何花紋,看似老舊的布料觸感紮實,不過似乎也給人一種森冷的感覺。

  他再將緞帶拿近鼻子一嗅,不過什麼氣味也沒有。

  「……我感覺不太出來。」

  「果然,克莉絲也是這麼說的,她說艾蘋小姐身上沒有暗之氣息。不過,莉兒總覺得怪怪的,我絕對、絕對不會把這條緞帶繫在頭髮上。」

  「這條緞帶是誰的?」

  「莉兒也不知道,會進出熱氣球小屋的女性就只有艾蘋小姐和瑪麗,瑪麗又沒有系緞帶,而且這個布條看起來很老舊。」

  「……聽妳這麼一說,確實是哪。」

  「艾蘋小姐好像說是為了要綁在熱氣球的某個部位,才拿了這條老舊的布條來用,然後莉兒就猜想……這會不會是拉薇妮亞夫人的呢?舊布條裡是不是混雜了拉薇妮亞夫人的緞帶呢?」

  「這是拉薇妮亞的……暗之緞帶?」

  夏洛克憶起肖像畫中的她,確實有系紅色緞帶。

  「這件事妳有告訴其它人嗎?」

  「我有告訴克莉絲。」

  斐莉兒如此說道。

  「可是克莉絲一提到暗之禮服就會閃爍其詞,艾蘋小姐又好不容易才開始信任克莉絲的禮服,所以也不能跟她說。哥哥,莉兒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假如這真的是暗之緞帶,禮服應該也會是暗之禮服吧?真的是這樣的話,又是誰讓拉薇妮亞夫人穿上暗之禮服的喏?」

  斐莉兒苦惱地看著夏洛克。

  夏洛克來回看著緞帶與斐莉兒,斐莉兒對緞帶的直覺相當敏銳。

  克莉絲的母親曾經裁製過暗之禮服?

  那麼是誰、又是為什麼要讓拉薇妮亞將其穿在身上?

  他知道是誰讓拉薇妮亞穿上禮服的。

  是公爵。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

  公爵愛上了自由奔放、身份地位卻大不相同的情婦--拉薇妮亞。

  克莉絲的母親也是情婦。

  夏洛克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手上拿著緞帶陷入沉思:斐莉兒則如釋重負般地待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啃著蘋果。

  此時夜暮已低垂;艾蘋看見正在熱氣球小屋裡攤平布料的凱恩背影,於是安心地走進了小屋裡。

  最近父親管得越來越嚴,她根本都不能來這問小屋。

  「--啊呀,妳最近都沒有過來耶。」

  「爸爸不准我太常跑出去,更何況現在家裡有許多訪客,連在宅邸內部不能自由走動了,我覺得好煩。」

  艾蘋歎了口氣,父親平時雖然相當溫柔,但是上一次介紹客人的時候,卻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艾蘋。

  「莫亞迪耶公爵想讓艾蘋和貴族結婚吧。」

  「--好像是,你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公爵必定是想在艾蘋是情婦女兒的身份曝光之前,先讓妳有個名分,他認為這樣艾蘋就能得到幸福。」

  「情婦的女兒……」

  艾蘋喃喃自語著,她伸手撫摸桌面的熱氣球布料。

  她當然曉得父親有正式的妻子與小孩。

  「所以這是為了艾蘋著想而安排的嗎?」

  「沒錯--照常理來說應該是吧。成為貴族的妻子後就能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或許公爵也才能高枕無憂。」

  凱恩停下手邊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艾蘋。

  「對爸爸面言,艾蘋是個麻煩。」

  艾蘋低喃出這句話。

  「而且說不定也覺得媽媽是個麻煩--或許他很想殺了媽媽。」

  「艾蘋,妳在說什麼?」

  凱恩相當地訝異。艾蘋緊握著熱氣球布料,那是一塊與之前紅色布料不同的黑色布料。

  「不然,為什麼要讓媽媽穿上暗之禮服?選擇『薔薇色』替艾蘋裁製禮服的人是爸爸呀,爸爸一定認為『薔薇色』的禮服就是暗之禮服才選的。」

  「公爵沒有理由討厭拉薇妮亞夫人和妳呀。」

  凱恩困惑不已,艾蘋忽然感覺胸口一窒,如果是凱恩,或許可以瞭解自己內心的想法。

  「艾蘋有可能不是爸爸的親生孩子,或許是……媽媽與羅伊塔爾家的伯父所生的孩子。」

  「這怎麼可能……」

  凱恩剎時說不出話來,艾蘋有股衝動想向凱恩吐露一切。

  「我眼睛的顏色就是證據,我的眼睛與布萊恩及羅伊塔爾家的伯父很像,媽媽和羅伊塔爾家的交情很好,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時常去他們家串門子,因此她離不開這塊土地。爸爸在媽媽去世之後,開始遠離羅伊塔爾家,也不喜歡布萊恩教我唸書。」

  「艾蘋,妳冷靜點,不可以這樣想。」

  握住艾蘋手腕的凱恩,給人的感覺與以往判若兩人,聲音聽來十分穩重。

  「妳再仔細想想看,是否真會有那種事情……不、就算眼睛顏色確實一樣……雖然我不清楚七年前的事情,不過至少妳不認為克莉絲的禮服是那種禮服吧?」

  艾蘋憶起了克莉絲的禮服。

  為了想知道『薔薇色』的禮服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於是艾蘋接受了丈量,在實際看過之後,她發現克莉絲的禮服每一套皆是那麼美麗、潔淨而溫柔,穿起來也不會覺得討厭,她相信那不是暗之禮服,唯獨這一點艾蘋想要相信。

  「我有個想法,把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拿給克裡斯廷小姐看,如何?」

  凱恩如此提議。

  「媽媽的禮服?」

  「對,克莉絲汀小姐是裁製戀之禮服的裁縫師吧,她說不定可以辨別到底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是暗之禮服或戀之禮服;也就是說,只要證實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不是暗之禮服,就能夠除去妳對莫亞迪耶公爵的疑慮。這裡應該還保留著拉薇妮亞夫人的遺物吧?」

  「我想……爸爸應該有保留下來,只要問問看瑪麗就知道了。」

  艾蘋思考片刻後說道。

  「既然這樣,就拜託瑪麗拿給克莉絲汀小姐看看……克莉絲汀小姐也許知道什麼關於拉薇妮亞夫人的事,妳要不要問問看?」

  艾蘋稍微思考了一下,感覺上,克莉絲的確像是在隱瞞些什麼。

  「是我告訴妳暗之禮服的,所以我也有連帶責任,妳不如將克莉絲汀小姐帶來這裡吧,待在森林裡感覺很舒服,我們還可以三個人一起散步。」

  「……是啊。」

  艾蘋考慮了一會兒後點點頭,難得凱恩會說出這種話。

  --我認為這是夫人自身的命運。

  總是笑口常開的媽媽,為什麼會穿上『薔薇色』的禮服?為什麼會選擇只守在這棟宅邸裡、仰賴爸爸過活的日子呢?

  艾蘋不經意地想著,媽媽到底幸不幸福?

  「瑪麗,媽媽的禮服放在哪裡?」

  艾蘋換上睡袍,照慣例坐在梳妝台前,讓瑪麗為她梳理頭髮並這麼詢問道。

  「您是指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嗎?請問您要做什麼呢……」

  「我想讓克莉絲汀小姐看看禮服,我現在和她相處得很融洽喔,而且和潘蜜拉及莉兒也都是呢。」

  「那真是太好了。」

  瑪麗欣喜地瞇起眼睛。

  「不過,因為年代久遠,我已經忘記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到底放在哪兒了。」

  瑪麗像是要結束這段對話般擱下梳子、走向床鋪。艾蘋對著瑪麗的背影開口說:

  「……瑪麗,妳在說謊吧?」

  瑪麗頓時定住不動。

  「不然,為什麼在爸爸委託『薔薇色』訂製禮服的時候,妳要對我隱瞞媽媽的事?瑪麗一定知道些關於媽媽的禮服的事吧。」

  瑪麗靜靜地轉過身。

  「我並沒有隱瞞,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只是沒有說出來……既然如此,妳曉得『薔薇色』的傳聞,對吧?」

  「--我曉得『薔薇色』的禮服是所謂的戀之禮服,拉薇妮亞夫人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才對『薔薇色』的禮服情有獨鍾。」

  一說到戀之禮服,瑪麗聲音頓時變得僵硬。

  「……那瑪麗妳為什麼要露出不開心的表情?為什麼不更自豪地問我,要不要試著穿上戀之禮服看看呢?妳平常不是總會要我打扮得更美麗?莉兒和潘蜜拉都有告訴我,禮服是多麼地美麗迷人喔。」

  艾蘋的表情頓時一沉。

  「就是說……難道媽媽穿的禮服果然是暗之禮服嗎?所以妳才對我隱瞞『薔薇色』的事;媽媽去世之後,瑪麗也曾一度離開卡帕比利帝宅邸,後來又再回到這裡來,對吧?是不是因為妳知道媽媽是穿上暗之禮服去世的?」

  「艾蘋小姐,」

  瑪麗打斷艾蘋的話並栘開視線,再度走近床鋪。

  「我並不知道『薔薇色』的禮服究竟是什麼樣的禮服,不……我認為應該是戀之禮服,因為穿上『薔薇色』禮服的拉薇妮亞夫人,整個人打從心底都亮了起來,但我認為戀愛並非全都是那麼地美好。」

  「戀愛並非全都是那麼地美好,這是什麼意思?」

  「拉薇妮亞夫人是因病去世的。」

  瑪麗一面將枕頭放上床鋪一面說:

  「夫人因公爵的財產享盡榮華富貴,她訂製了成堆的禮服,在臨死之際的拉薇妮亞夫人相當地耀眼。是的,我還記得拉薇妮亞夫人是罹患會吐血的重病,所以不能太常和艾蘋小姐見面,即使瘦到不成人形,夫人依然亮麗,她全身煥發出戀愛的光輝。但是那股愛意太過強烈,無法開花結果的戀情太讓人痛心,明明感到幸福,內心卻又極為痛苦,最後夫人就這麼去世了。」

  「明明感到車福,內心卻又極為痛苦!?」

  「拉薇妮亞夫人去世之後,我一度離開卡帕比利帝宅邸,可是一離開宅邸,想到孤單留在宅邸的艾蘋小姐,我就片刻都無法放心,所以我又回來了,除此之外別無其它理由。」

  「那麼媽媽身上穿的是……」

  「那不是暗之禮服,拉薇妮亞夫人是為愛犧牲的,是那份愛意害死了夫人。」

  瑪麗說得篤定,聲音卻微微顫抖。

  艾蘋平靜地聆聽著瑪麗的話語。

  『薔薇色』的禮服不是暗之禮服。

  是那份愛意害死了媽媽--?

  「我太多嘴了。」

  瑪麗將床鋪的床罩鋪平。

  「我一回想起這些事也會感到十分難過,所以才不想提到『薔薇色』的事情,因為介紹『薔薇色』給亨利公爵的人正是我。」

  「瑪麗介紹『薔薇色』給爸爸?」

  「是的,有時候我真希望當初沒有告訴亨利公爵。」

  瑪麗語氣沉重地說道:

  「艾蘋小姐,我會將夫人的禮服準備好,究竟禮服有沒有什麼意義,又或者是暗之禮服還是戀之禮服這些問題,就請您讓克莉絲汀小姐好好地過目確認。我認為艾蘋小姐依照亨利公爵的意思,好好與客人交流是好的,所有事情都交由公爵來處理就絕對不會有錯,艾蘋小姐與拉薇妮亞夫人不一樣,您有父親可以依靠,不需要為愛受苦。」

  瑪麗整理好床鋪後便結束了交談。

  神色木然的艾蘋躺進掛有紗帳的床鋪,替她掀開毛毯的瑪麗,臉上的表情因背光而昏暗看不清,宛若一個深邃的黑洞。

  艾蘋將臉埋進柔軟的毛毯中,爾後閉上雙眼。

  媽媽很幸福,卻又極為痛苦。

  說法看似矛盾,艾蘋卻未感到混亂,自然就能理解其中涵義。因為艾蘋本身就一直活在矛盾之中。

  雖然受到寵愛卻又被視為麻煩,還是個孩子就已經是宅邸的主人;不論如何恣意揮霍都能被容許,卻不得踏出宅邸一步;艾蘋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卻不想踏進社交界。

  艾蘋聽見瑪麗悄悄走出房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窗戶傳來兩聲撞擊聲。

  艾蘋睜開閉上的眼睛,跑近窗邊。

  是凱恩朝窗戶丟小石頭。

  「艾蘋。」

  凱恩站在窗下,他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而輕聲地呼喚著艾蘋。

  「--快來這裡。」

  「等等我。」

  艾蘋這陣子都在晚上和凱恩見面,她一面注意房門的動靜,一面悄悄地打開窗戶。

  夜闌細雨

  克莉絲正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縫製著禮服。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艾蘋那宛如稚氣與聰穎、小孩與大人的情感交錯般不可思議的心境,促使她毫不猶豫地裁剪著布料。

  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忘卻時間的流逝,忘我地埋首於工作中了。

  自從社交季結束後,縫紉時總會不小心被針扎到手指,不僅運針紊亂,也無法裁製出腦海中所描繪的禮服;克莉絲是第一次面臨這種情形,自己也覺得相當羞愧,一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又能隨心所欲地裁製出自己所描繪的禮服。

  克莉絲的左右手中指上,分別戴著有薔薇金屬雕刻的金色頂針,利用頂針組織細密的纖維中加入不同的縫線,縫製成新的布料。舞動針線的期間,克莉絲不再是自己,而是化為有生命的禮服、擁有感覺的禮服,反映出艾蘋那顆細膩、善良又清澈明亮的心。

  一陣窗簾摩擦的聲音響起,克莉絲聞聲抬起頭,只見潘蜜拉關上房間一角的窗戶並且正點燃燈光的身影;自己競絲毫未察覺潘蜜拉走進房間。

  「今天一直在工作呢,克莉絲,要用餐了嗎?」

  「現在還不要,喝水就好了。」

  潘蜜拉點點頭,從一旁的餐車中拿起水壺,在玻璃杯裡注滿水遞給克莉絲,克莉絲喝了一口後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早已乾渴多時,立刻一飲而盡;餐車上放有覆蓋著餐巾的托盤及一顆小蘋果。

  「肉類會讓布沾上味道,所以我只要了湯和麵包,非常好吃喔。我放在這裡,等妳想到的時候再吃吧。」

  「嗯。」

  「妳有沒有寢室的鑰匙?妳應該會忙到很晚吧。」

  「潘蜜拉,妳不用在意我,沒關係的,回到寢室很花時間,我若是想睡的時候,會直接在這間房裡休息。」

  「那麼我去要毛毯過來,我會不時過來一趟--我有請傭人們留意,但是妳自己也要注意燈火喔。」

  「嗯,謝謝妳,潘蜜拉。」

  「希望禮服能夠順利完成。」

  「嗯。」

  克莉絲盈盈一笑,潘蜜拉也回以笑容後便不再多說,安靜地離開房間。

  潘蜜拉十分溫柔,雖然嘴巴很壞,事實上卻是最關心克莉絲的人。

  克莉絲再次喝了口水,正打算繼續動工時,腦海中驀地閃過某個身影,一位不知為何總是關心自己的男士。

  (等一下能不能見個面?克莉絲,就我們兩個。)

  結果只是客套話;--

  克莉絲垂下眼眸,胸口隱隱作痛。

  思及此,眼淚忍不住就要落下,同時也很想直接去逼問夏洛克。

  就算被鄙視也無所謂,倘若可以將這份感情當面向他表明、傳達給他,那該有多好。

  然而,克莉絲選擇不去這麼做。

  她不願意內心因而掀起陣陣波瀾,她害怕自己的心情會改變,與其那樣,不如讓自己受到傷害……不對,不有所期待的話,自然就不會受到傷害,我不是潘蜜拉,我最清楚自己不是具有魅力的女孩。

  只要能夠繼續裁製禮服就好了。

  我是裁縫師克莉絲汀小姐,如果是我縫製的禮服,任何人都會欣然接受並且紛紛給予讚美、誇讚它充滿魅力,穿上我的禮服就會墜入愛河。

  思念他時……心中隨之浮現的繽紛色彩,不論任何事物都感覺變得美麗的心情,唯獨這份心情我不會忘記。

  克莉絲只要這樣便心滿意足,裁製戀之禮服的裁縫師不可以和任何人談戀愛,裁縫師必須要保持澄澈透明的心靈。

  所以才要驅走這份情感,只要思考艾蘋小姐的事情就好。

  溫柔的人啊,美麗的人啊,求求你離開。

  再度縫製禮服之前,克莉絲拚命對著心中揮之不去的夏洛克如此說道。

  「潘蜜拉。」

  當潘蜜拉步行於走廊之際,有道聲音讓她馬上縮起身子。

  叫住她的人是夏洛克,他僅著背心、瀏海凌亂地恣意倚靠著牆面;現在正好是晚餐結束的時刻。

  「怎麼是你,嚇我一跳呢。」

  「我在等克莉絲。」

  夏洛克離開牆面站好並這麼說道:克莉絲的工作室就在前方。

  「我想找她談談,能不能讓我進去?」

  「她現在正在工作,你去的話會打擾到她。」

  「妳該為我沒有粗率地直接闖入房間而慶幸,克莉絲何時會休息?她在店裡時不是常會出現嗎?沒道理因為我在場就不能一塊兒喝杯茶吧。」

  「很可惜就是這樣,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工作,你能不能等到她主動跟你聯絡時再說呢?」

  「我之前對妳說我想見她的事,妳有替我轉告嗎?」

  夏洛克抑制不住煩躁地說,潘蜜拉則噤口不答。

  「--妳沒有替我轉告吧?」

  「是啊。」

  潘蜜拉坦率地答道。

  剎那間,夏洛克映照在月光下的淡褐色眼眸燃起熊熊怒火。

  「妳給我個理由,潘蜜拉,妳明明和我說好會告訴她的。妳對『薔薇色』而言,確實是一位不可或缺的店員,但是我可不記得我得受妳的操控。」

  「我不是說過以工作為優先嗎?」

  「這不是理由。」

  「這是個十分正當的理由,她這陣子一直無法集中精神,連這次的委託也很難說是否可以順利完成,現在她好不容易才漸入佳境,我不想因為你又跟她說什麼多餘的話,害她再度難以進入工作狀況。」

  「我只是想和她說說話,立刻就會結束。」

  「你、這、個、人、吶--最好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

  潘蜜拉一字一句地說著:沒有明說無法集中精神就是因為你,已經是給你留情面了。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依然精亮,卻無法出言反駁。

  潘蜜拉注視著夏洛克,那看似敏捷的頎長四肢,有著貴族階級一貫發育良好的寬闊肩膀,以及近距離才可以注意到的厚實胸膛:這個男人只要有那個意思,嬌弱的克莉絲的確無可招架。

  這個男人並不是傻瓜,也不會自以為是地擺出高姿態,既然會先來徵求進入房間的許可,也還算是很有禮貌--這就是所謂的紳士嗎?潘蜜拉這麼想著,卻無法完全信賴對方。

  儘管克莉絲喜歡他!不管對象是誰,應該要高興克莉絲終於喜歡上男性,但是這位男性對克莉絲的態度卻十分曖昧不明。

  「……我有事要對克莉絲說。」

  夏洛克最後放棄般地呼出一口氣。

  「是很重要的事,我聽說裁製暗之禮服的人可能是克莉絲的母親,每次一談到暗之禮服,克莉絲總會轉移話題,即使聽說克莉絲的母親已經去世了,然而我還是想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應該很清楚她不想談這件事吧?」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夏洛克擺出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雙手插在口袋並倚向窗框。

  「真相遲早都會揭曉,犯罪的行為必須接受制裁。艾麗斯的事情也是一樣,假如雲題絲殺害了貴族千金,就應該通知警方,交由司法審理。」

  「我還以為你有其它事情想對克莉絲說。」

  夏洛克注視著潘蜜拉。

  「其它事情是指什麼……?」

  「算了,不用在意。關於琳達?雷斯的事情,我也多少瞭解一點。」

  「那妳快點告訴我,我想知道。」

  「好呀,只要你保證不會讓克莉絲不幸,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

  夏洛克內心頓時產生一股退縮之意;潘蜜拉凝視著夏洛克並再次重申:

  「只要你願意發誓、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克莉絲、不會讓克莉絲感到不幸,我就可以全力協助你。克莉絲相當信任你,你只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在會讓克莉絲痛苦的事物中,好好守護克莉絲就行了。」

  夏洛克注視著潘蜜拉,隨後又移開了視線。

  「……我身為哈克尼爾家的長子,不能隨意向他人起誓。」

  潘蜜拉忽然覺得相當可笑。克莉絲,妳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男人!

  「我會告訴克莉絲你想見她,明天晚上九點在門口上方的三樓露台如何?那個時候工作應該告一段落了。你不需要擔心,她只要知道你在等她,就會飛也似地去見你一面。」

  「明天九點……我明白了。」

  「不准對她多嘴、害她昏倒,她三餐已經不太正常了。」

  「我知道,我並不是妳想像中那麼遲鈍的男人。」

  夏洛克像是挖苦人似地揚起嘴角,臉上明顯地表現出安心的神色。

  就是這樣才不好,潘蜜拉心想,假若他真的是個遲鈍、冷酷或懦弱的男人,自己足可以毫不猶豫地徹底阻止他接近克莉絲。

  潘蜜拉忽然察覺到一股視線,她往窗外望去,只見紅色熱氣球正悠揚地在空中飄蕩。

  在溫暖的陽光之下,熱氣球緩慢升空,還沒有完全脹成圓形的氣球中央凹陷,形似一顆紅色蘋果。

  艾蘋待在克莉絲的工作室凝視著鏡子,綠色禮服的假縫剛完成,斐莉兒站在一旁觀看,克莉絲則蹲在艾蘋腳邊進行調整。

  「妳試著伸展雙手看看,艾蘋小姐……對,挺起胸來,好漂亮呀。」

  克莉絲沉穩地蹲在地上調整腰身的緞帶位置,給人的感覺與第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好奇怪;艾蘋看著鏡中穿上緊身馬甲的自己,因為回想起母親的容貌而倒抽一口氣。

  「仕女的基本條件就是談吐與儀態,艾蘋小姐只要好好地學習,必定能成為一位美麗迷人的仕女呦。」

  斐莉兒得意洋洋地說道。

  克莉絲雖然表示若艾蘋不願意的話,可以不用穿起來,但是斐莉兒堅決認為,禮服在假縫之後必須試穿才行(註:先以縫線暫時固定,試穿之後並重新調整過尺寸與衣身,最後再將縫線拆卸。);其實艾蘋認為只是斐莉兒自己想看而已,但是她之前內心的抗拒感也已經漸漸消散了。

  從斐莉兒手腳並用的熱心解說來看,淑女只要不失淑女的風範就能有很棒的特殊待遇,比起什麼都不會的小孩及必須負責的紳士,淑女所擁有的自由遠遠超出他們。

  當然,平常就得表現得智慧過人、高雅端莊,但是真正的淑女是連在努力時都能夠甘之如飴的。

  雖然艾蘋對斐莉兒的話一知半解,但是如果有很多像斐莉兒一樣的女孩子,那所謂的社交界或許也不是那麼糟糕的地方。

  「克莉絲汀小姐,可以打擾一下嗎?」

  「……請進。」

  克莉絲應答房門的詢問聲後,房門『喀嚓』一聲被打開,瑪麗與潘蜜拉雙手提著巨型提籃走進房間。

  「我將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拿來了,克莉絲汀小姐。」

  瑪麗進入房間後,一看見身上穿著禮服的艾蘋,頓時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艾蘋則是展露出可掬的笑容。

  「拉薇妮亞夫人的禮服數量意想不到地多,挑得我們個個人仰馬翻,不過這些禮服保存得十分良好喔。」

  「麻煩妳幫忙真不好意思,奧斯汀小姐。」

  「沒關係,我最喜歡禮服了。」

  瑪麗與潘蜜拉利落地自提籃中取出禮服,並排掛在衣櫃裡頭:克莉絲沒有將視線投向她們兩人,逕自動手解開艾蘋的禮服。

  「克莉絲,妳不想看到媽媽的禮服嗎?」

  艾蘋脫下禮服並悄悄地詢問克莉絲。

  「咦?不、不是那樣的。」

  克莉絲替艾蘋穿上水藍色家居服,她那柔弱的肩膀不安地顫抖著。

  艾蘋心想,克莉絲本身一定也很痛苦吧,任誰都不願意去猜想是自己的母親裁製出暗之禮服。

  如同艾蘋不願意猜想是爸爸訂製暗之禮服,讓媽媽穿在身上一樣。

  「克莉絲,我一點都不在乎媽媽究竟為何而去世,我純粹只是想知道,媽媽是否活得幸幅。」

  艾蘋向克莉絲表明想法。

  「不知道妳能否在今晚以前看出這些禮服有沒有問題,如果妳明白了以後,要不要跟我去森林?我想讓克莉絲見一個人。」

  「好的,只要艾蘋小姐可以的話……」

  克莉絲有些猶豫地開口,但是話語立即被一旁潘蜜拉的細柔嗓音蓋過。

  「恐怕不行,艾蘋小姐,克莉絲已經事先有約了,能不能改成明天呢?」

  克莉絲看向潘蜜拉並眨了眨眼,一副不知情模樣,是有什麼秘密工作嗎?

  「小孩子不可以在晚上跑到外面啾(去)喔。」

  斐莉兒這麼說道,對話就此結束。

  結束試穿之後,艾蘋與斐莉兒隨即飛奔而出,大概又要去森林探險吧,而且兩人還不忘將擺在房間的蘋果放進口袋。

  雖然年紀、性格與背景都大相逕庭,但是九歲的斐莉兒像個小大人,十五歲的艾蘋則沒什麼待人處世的經驗,兩個人因而迅速地熟絡了起來。

  莫亞迪耶公爵以夏洛克為首,邀請了許多年長的男性來到宅邸,想藉由與他們交流讓艾蘋成長,然而艾蘋對他們卻完全不加以理會,成天只與斐莉兒一塊玩耍;凡事的確是無法輕如願的。

  「潘蜜拉,事先有約是什麼意思?」

  克莉絲關上掛著拉薇妮亞的禮服的衣櫃,向潘蜜拉問道。她完全沒有聽說今天晚上有約,工作至今終於告一段落,反而應該有空閒的時間才對。

  「啊,就是夏洛克請我轉告妳,今晚九點要在大門口上方三樓的露台見面。」

  潘蜜拉用刷子清除模特兒衣架上的禮服所沾染的灰塵,對著克莉絲說道。

  瞬時,克莉絲的血液從心臟逆流而上。

  ……咦?……

  「是夏洛克要我轉告妳的,其實他在更早之前就告訴過我了,可是我不想打擾妳工作,所以就一直沒有提,而妳也都待在房間足不出門的。」

  克莉絲腦筋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現在禮服已經大致完成,還有點時間,我想夏洛克自己也忙著交際應酬,但是他說晚上就空下來了,似乎是有什麼話要告訴妳。」

  「為……為什麼……他是什麼時候說的?」

  「應該是妳穿上粉紅色禮服那天吧。」

  潘蜜拉看看克莉絲一副失神的模樣,不禁露出苦笑。

  「冷靜下來,克莉絲,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兩人湊巧在這裡見到面,多少都會有些話想聊,我還差點跟他吵架呢,真是麻煩,那位男士比表面上看來還要衝動呢。」

  「可是……妳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沒有先告訴妳是我的不對。」

  克莉絲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潘蜜拉是笨蛋。

  夏洛克是笨蛋。

  沒錯,我很清楚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見了面就要怎麼樣,說不定對夏洛克而言,單純只是打發時間而已。

  像潘蜜拉這樣的萬人迷是不可能瞭解的。

  夏洛克也不可能會瞭解我有多麼地不安、多麼地絕望,最後在萬念俱灰之下,只能逼自己轉換心情,告訴自己除了禮服,我一無所有--

  其實自己一直想要見到他,即使只能見上一面也好。

  「克莉絲,真的很對不起嘛……妳會去吧?」

  面對忍不住雙手摀住臉轉過身的克莉絲,潘蜜拉開口詢問。

  半晌,注滿水的玻璃杯從旁邊遞過來,克莉絲坦率地接過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後點點頭,她拾起頭對上潘蜜拉的視線,潘蜜拉則無奈地聳聳肩。

  「總而言之,現在還有時間……妳放輕鬆一點先坐下來,反正梳子也還沒收。」

  潘蜜拉按著克莉絲的肩膀,讓她坐在艾蘋稍早之前梳理頭髮的椅子上。

  「難得要見面,妳就打扮得漂亮一點吧,這陣子妳似乎也沒怎麼打理自己。」

  「咦……不、不用了,我跟平常一樣就好了。」

  「交給我吧,就當做是賠罪囉--」

  潘蜜拉迅速地將克莉絲的緞帶解開,讓黑髮沿著肩膀披洩而下。克莉絲偷偷瞄了鏡子一眼;似乎是潘蜜拉因為知道克莉絲不習慣看自己的臉龐,因而將鏡子斜放。

  「男士們只要看見和自己有約的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會很高興,要是穿上那套粉紅色的禮服,他肯定會非常吃驚。」

  潘蜜拉手上拿著梳子,發出銀鈐般的笑聲;克莉絲的臉頰頓時感到一陣燥熱。

  如果真的那樣打扮,那個人會說些什麼呢?不論想到什麼,都讓克莉絲既不安又痛苦,內心各樣思緒翻騰而上,然而喜悅之情卻盈滿胸口。

  「雖然艾蘋母親生前所穿的禮服已經放置七年了,卻還是那麼美麗,莉兒好驚訝。」

  艾蘋與斐莉兒一塊坐在長椅上啃著蘋果。

  「不過,我覺得晚上跑到外面不太好,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艾蘋邊吃著蘋果邊說:

  「沒問題的,這棟宅邸有圍牆擋住,而且凱恩也和我待在一起。」

  「妳和凱恩先生有約嗎?」

  「對啊,最近爸爸格外嚴厲,宅邸裡又有一堆客人,所以我都在晚上時和他碰面。熱氣球已經快完成了,克莉絲今天有事情真的很可惜。」

  「感覺晚上放熱氣球好可怕喔,如果看不到記號,不就再也回不來了嗎?布萊恩先生一定也會很擔心的。」

  「說得也是--莉兒已經和布萊恩成為朋友啦?」

  艾蘋苦笑地望向天空。

  「--不過今天已經約定好了,所以一定要去。」

  「就算是冒險也不要玩得太過火喔。」

  「沒有到那種地步啦,而且克莉絲晚上不是也有約嗎?」

  「克莉絲……對了,哥哥也說今晚九點有事,還一副雀躍的模樣,大家真是的……」

  斐莉兒思考片刻後交迭起雙臂。

  「這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所謂的淑女風範吧。」

  「當淑女還真辛苦。」

  艾蘋對一臉迷惘的斐莉兒湧起同情之意。

  月亮的形狀宛如幼貓爪般高掛天邊。

  「唉蘋,這邊。」

  艾蘋前往熱氣球小屋,發現凱恩站在小丘上揮著手。吊籃裡已經升好火,夜色朦朧之下,熱氣球裝置的光點依稀閃閃發亮。

  艾蘋看見熱氣球,輕輕倒抽一口氣。熱氣球的顏色改變了,似乎在原本的紅布外再覆蓋

  上一層布。

  「改成黑色了呀。」

  「這個顏色在晚上比較不會引人注目吧?要是有人發現熱氣球飛在天上,說不定會被強迫降落,而且這棟宅邸又備有槍械。」

  「不會有事的,凱恩真愛操心。」

  艾蘋不禁失笑,什麼備有槍械,還真是危言聳聽,爸爸不可能對自己開槍的。

  凱恩全身上下裹著一襲黑衣,看起來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難以辨識。艾蘋看著逐漸膨脹的熱氣球,莫名地感到不安。

  「克莉絲沒有一起來嗎?」

  凱恩向艾蘋問道。

  「我有邀她,可是克莉絲今天晚上好像有事,我已經將媽媽的禮服交給她了。」

  「喔……今天晚上嗎?」

  「凱恩,一定得在今天試飛嗎?」

  艾蘋問著凱恩,他因而不滿地噘起嘴唇。

  「妳為什麼要那麼說?」

  「也沒有為什麼……要是不能回來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

  艾蘋仰望著夜空。

  「是艾蘋說回不來也沒關係,想要翱翔天際的吧?」

  凱恩回過頭,熱氣球的氣已經充得差不多了,一身漆黑如墨的凱恩,眼眸中似乎閃爍著不同以往的光芒。

  「我真的是那麼想的……只是……」

  艾蘋講話頓時顯得結結巴巴。

  她想要離開這裡,可是不是從天空,而是穿上克莉絲所裁製的禮服,從大門離開這裡。

  在一片漆黑之中,凱恩冷不防將手伸向艾蘋。

  月亮隱沒於雲幕之後。

  夏洛克迎著陣陣晚風,茫然地站在卡帕比利帝宅邸的露台上。

  削瘦的夏洛克穿著西裝大衣並繫著藍色領帶,他沒有戴上帽子。他比預期中還早換好衣服,目前距離九點尚有三十分鐘。

  夏洛克不時地伸長脖子,凝望綿延的走廊。

  他內心暗自猜想說不定克莉絲也會提早到,不過看來工作果然忙得不可開交吧。

  約定要見面之前,彷彿有千言萬語想對克莉絲述說,然而一到了這個時刻,卻想不出該先說些什麼才好。

  轉達友人想告訴克莉絲因她而得以守住名譽的謝詞;還有肩膀的傷--受傷的時候,克莉絲目睹自己狼狽倒地的模樣;再來是關於暗之禮服方面,斐莉兒找到的緞帶的事情、克莉絲的母親真的逝世了嗎?艾麗斯的事情是不是交給警方處理較為妥當呢……

  不對,我並不是想對她說這些。

  夏洛克將手肘靠在露台欄桿上,眺望外頭的景色。

  我想知道的是克莉絲自己的事。

  雖然沒有對潘蜜拉說--當然不可能對她說吧--然而夏洛克想要一探藏在克莉絲深處,她懼於坦承以對的內心,他想知道克莉絲在思念些什麼、在思考些什麼。

  想對她說,不需要害怕。

  想對她說,只要有我在,絕對不會讓她的內心變得支離破碎。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瞭解克莉絲的想法,但是在克莉絲碰到困難時,我可以幫助她、可以溫柔地對待她,也可以在她不支倒地時,將她攙扶起身,我絕對不會傷害克莉絲。

  我想對她說,妳非常地美麗。

  不論是幾遍,我會反覆說到她相信為止,我想觸碰她那小巧的臉龐,將她擁入懷中、親吻她。

  我想問她,妳喜歡我嗎?

  凝視著我的眼眸極為清透,被我握住手時沒有抵抗,還為我加油打氣,這全都是因為喜歡我的緣故吧,不是嗎?

  不是嗎--

  夏洛克埋首於雙肘問,被風吹動的領帶不時拂過臉頰。

  我要稱讚一位裁縫師很美麗嗎?我這樣是在乞求她喜歡我嗎?哈克尼爾家的夏洛克想要這麼做嗎?

  必須放棄這份感情嗎?不得不承認這份感情嗎?得屈服在此之下嗎--可惜我不是那麼單純的人。

  自己到目前為止也談過幾次戀愛。

  初戀、逢場作戲的戀愛,順勢演變成大膽的私奔,再悲劇性地與對方徹底斬斷戀情;接著踏進社交界之後,結識可能成為妻子的女性,數量多到令人厭煩。

  「--我身為哈克尼爾家的長子,不能隨意向他人起誓。」

  夏洛克喃喃說著之前自己對潘蜜拉說的話。

  就在此時--

  「正如同你所說,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黑暗中傳來一道回應夏洛克的低沉女聲。

  夏洛克猛然抬起頭。

  他認為自己聽錯了。

  但是,那並非心中的自問自答,而是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這一點還算不錯,我是為了獎勵你得出正確的結論而到這裡來的。」

  「--妳是……」

  夏洛克不禁開口。

  他聽過這個聲音,就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曾擔任妹妹的侍女--想殺害妹妹的--

  「艾麗斯嗎……!」

  呵呵呵--

  女子低沉的笑聲在黑暗中迴盪。

  「你竟然還記得我,真是讓我深感光榮。」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妳居然還活著……!」

  夏洛克快速地環顧四周,露台上空無一人,而露台的另一頭正對著庭園以及森林。

  「不要想來找我,你一動我就馬上消失,我有話想要對你說,夏洛克。」

  「卡帕比利帝宅邸四周有圍牆,和奧佛西地昂斯宅邸不一樣,妳以為妳逃得掉嗎?」

  「呵呵呵;既然如此,我們不就能夠輕鬆地聊一聊嗎?夏洛克,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關於你與克莉絲之間的事,就是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喔。」

  「最想知道的事情?」

  夏洛克防備地回答著。高聳的闊葉樹縫隙間,不時地閃爍著燈火,她在樹上嗎?一定得在對話中斷之前想辦法告訴其它人。

  「你想不想知道克莉絲對你的想法?」

  「--我不想從妳口中得知。」

  「很好,那我就來告訴你吧,克莉絲深愛著你。」

  夏洛克努力在黑暗中睜亮雙眼,艾麗斯的聲音宛如飄蕩在空中般莫名地含糊。夏洛克要自己不能中計,然而字字句句卻滲透進心中,克莉絲深愛著我、克莉絲深愛著我--艾麗斯冷酷的笑聲十分刺耳。

  「那又怎麼樣?」

  「不愧是公爵家的繼承人,你想說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吧,那麼,換個說法怎麼樣啊?克莉絲是裁縫師,你們不能結婚。」

  「--我很清楚。」

  「但是克莉絲深愛著你,我想你也沒有天真的以為,所有的戀愛最後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是啊,妳說得沒錯。」

  「既然這樣就好解決了,你也對克莉絲頗有好感,你們是一對不幸的戀人。」

  得說一些話反駁艾麗斯,得在有人過來之前拖住她才行。

  雖然內心這麼想卻說不出話來,喉嚨也變得乾澀。任誰都好,傭人也可以,只要有人走

  過這附近就好,夏洛克邊想邊觀察著走廊與庭園兩方的動靜。

  「我們不是戀人,我和克莉絲純粹只是--裁縫師和客人。」

  「你不要想狡辯,工作已經結束了,你們之後會成為一對戀人的。」

  戀人--

  夏洛克要自己不能受到蠱惑,卻又同時被這個詞激盪出的甜美所吸引:與克莉絲成為戀人……克莉絲對我敞開心胸,成為專屬於我的人。

  「我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才過來的,你只需要將克莉絲變成你的人,沒有人會加以阻止。克莉絲也是這麼期盼的。你大可放心,等到哪天你要結婚的時候,克莉絲會默默地退出,你也很清楚她就是那種女人吧。」

  「妳說什麼--」

  夏洛克自露台往下看,湖泊上正閃爍著燈光,定睛細看,有個身影正穿過小橋、走向山丘,那是今天來訪的其中一位客人--布萊思.羅伊塔爾。

  夏洛克小心翼翼地往後退,記憶中,在露台的入口處應該有座小孩體型大小的黃銅酒杯裝飾品。

  「你如果還是喜歡她,把她收為情婦就好了,只要看看這棟宅邸的主人就能知道這不難辦到。夏洛克,你絲毫沒有嚴以律己的清教徒情操,還真是一個受到上天眷顧的男人呢,是不是啊?」

  「是啊--」

  夏洛克立即一個轉身,奮力地抬起黃銅酒杯敲打露台。

  「布萊恩--看這邊--」

  夏洛克大聲呼喊,直到布萊恩察覺聲音而回頭望這邊,燈火依然閃爍個不停。

  林木上方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她果然躲在樹上!

  夏洛克奔進宅邸內,剛聽到聲響、還沒有完全整裝完畢的傭人們,一個接一個跑出來。

  「--哈克尼爾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此刻封鎖所有的門--」

  夏洛克疾言厲色地對著第一個跑出來的黑髮男僕下達命令。

  「有可疑人士在庭園出沒,她是一名女性殺人犯,把她捉起來--立刻驅馬到大門去,不准任何人走出宅邸--」

  「殺人犯--」

  男管家登時嚇得全身為之一震。

  「去叫醒老爺--」

  聽見侍女趕往莫亞迪耶公爵房間的倉皇腳步聲,夏洛克走至大門門口。

  至今沒有聽見馬蹄聲,看來艾麗斯應該還沒有走遠,他注意到布萊恩從山丘的另一頭跑向這邊。

  「夏洛克爵士--艾蘋呢?」

  「叫我夏洛克就好,布萊恩,有沒有其它人過來?」

  「沒有,艾蘋發生什麼事了嗎……」

  「艾蘋?」

  「她……瓦林福特小姐告訴我,艾蘋會在晚上偷溜出去,我很擔心所以才跑過來的,她好像和製作熱氣球的少年在一起,我本來想叫她不要和那個少年走太近--」

  「艾蘋……貴族千金--原來如此,可惡,開什麼玩笑--布萊思,那傢伙才不是少年,而是一個女人,她剛剛在露台附近的樹上。燈借我一下,她應該還躲在這附近。」

  夏洛克迅速地說道:艾麗斯擅長女扮男裝,偽裝成他人是艾麗斯的得意伎倆,這次偏偏想教訓我,卻反而讓自己身陷險境。

  「艾蘋平安無事吧?」

  布萊思的眼睛佈滿血絲,夏洛克一接過燈,布萊恩便從上衣中取出一把手槍。

  「我不知道,莫亞迪耶公爵馬上就會來下令要人去尋找艾蘋,你一旦發現那個女人,不用多想就直接開槍,絕對不能讓她逃掉。我先爬上這棵樹!」

  夏洛克提燈往空中一照,頓時沒了聲音。

  「……這是……」

  露台的前方正發生騷動。

  克莉絲在走廊上加快腳步,最後還開始奔跑,她沒有餘力去在意深藍色工作服的裙襬,以及潘蜜拉大費周章替自己盤起的頭髮會變得亂七八糟,胸口儘是一陣翻騰,夏洛克該不會發生什麼事--

  克莉絲不顧披散的頭髮,急忙抓住從大廳跑向迴旋梯的瑪麗。

  「發、發生什麼事了?」

  「艾蘋小姐不在房間裡。」

  從瑪麗口中大叫出近乎鳴泣的聲音。

  「艾蘋小姐……在空中、和凱恩--和來到這棟宅邸的那名少年在一起--」

  「妳說少年?空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認為艾蘋小姐需要交朋友,所以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沒想到……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瑪麗鐵青著臉,沒有將話說完便逕自奔下樓梯,克莉絲看見混雜在傭人中的莫亞迪耶公爵正往外頭走去。

  克莉絲穿過三樓的走廊,一路奔向露台,數名傭人則呆站在露台上,視線直盯著眼前那飄浮在半空中的物體。

  在離露台與森林有些距離的上空,有個東西正飄浮著,那是--

  一顆巨大的黑色熱氣球。

  熱氣球正緩緩升空,即將越過大門口前面的闊葉樹頂,那是漆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暗之布料……

  克莉絲身子為之一僵,視線緊盯著熱氣球下方的吊籃,有人在那個站入三個人就顯得擁擠的狹小吊籃裡頭,而吊籃裡似乎有火正在燃燒,火光聚集在吊籃上,讓人可以清晰辨識裡頭的人影。

  一名瘦小的少年握著熱氣球的繫繩。

  不--仔細一看,不論是白皙的臉龐、漆黑的眼眸,還是長度不及肩膀的烏黑髮色,都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從容不迫地看向走到露台來的克莉絲。

  那人並不是少年,在火光的照耀下,一抹朱紅唇辦帶著淺淺的微笑。

  克莉絲不由得自喉頭深處發出哀呼。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見到面。

  --艾麗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1-10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0 03:34 PM 編輯

--迎向未來--


  「嗯嗯……」

  感覺到地面搖搖晃晃,艾蘋於是微微地睜開眼睛。好像有聞到一股煤油味--上方的火團正朦朧地發出光芒,照亮了吊籃內部。

  夜色深沉,稀薄的雲層透出一縷月光,此刻的艾蘋感到頭痛欲裂。

  沒錯……我聽說熱氣球完成後便走出凱恩的小屋,我猶豫著到底該不該搭乘那完成後莫名地讓人有些不寒而慄的熱氣球。

  結果,凱恩用手敲擊我的頸部--

  「妳醒來啦。」

  耳邊傳來凱恩的聲音。

  不,那真的是凱恩的聲音嗎?

  聲音有一種尖銳、低沉的感覺--是女人的聲音。

  艾蘋拾起頭。

  凱恩的短髮及黑色眼眸依舊不變,神色自若地漾出微笑;艾蘋最初曾為這麼美麗的少年感到不可思議。

  凱恩白色襯衫的領口敞開,依稀可以窺見隆起的胸部。

  --其實艾蘋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她察覺到凱恩因為某些原因,必須隱瞞自己本是女性的身份。

  她被凱恩擁抱時感覺到了那柔軟的胸部。

  艾蘋也曾在熱氣球小屋內發現女用內衣,再仔細一找,甚至還有殘破的禮服或緞帶等各式衣物。

  雖然斐莉兒找到那條緞帶時,她嚇得膽顫心驚,但是仍設法敷衍帶過,也沒有去質問凱恩,甚至還為此說謊表示布料不是凱恩準備,而是由瑪麗購買來的。

  因為每個人都擁有秘密,艾蘋認為凱恩就與自己一樣。

  「妳一直覺得我是個可憐的人吧。」

  凱恩注視著前方並以女性的聲音說道,烏黑的短髮隨風飄揚;熱氣球此時還沒有飄得很高,吊籃因擦過樹木而發出陣陣聲響。

  「沒有那回事,凱恩。」

  艾蘋以嘶啞的聲音回答。

  「不,我被以為無憂無慮的貴族女孩同情了呢……您想憐憫我、給我藏身之處並施捨我吧,你們這些貴族總是這樣,所以我才想要利用妳。」

  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男性們的聲音,地面上人群騷動。忽然之間,一道令人驚嚇的雷鳴般巨響傳出,凱恩同時從吊籃探出頭說:

  「想開槍的話就儘管來吧,你們沒有看見她在這裡面嘛!被擊中的話,我會馬上把這孩子丟下去。」

  凱恩一把揪住艾蘋的禮服衣領向上拉,力道十分驚人,凱恩自艾蘋身後捉住她,想藉此遮住自己的臉龐。

  吊籃果然已經飄浮至半空中了。艾蘋看著卡帕比利帝宅邸二樓的窗戶逐漸變小,她看得出來此刻站在地面上的人們全都很緊張。

  「艾蘋--」

  「艾蘋小姐--」

  父親站在大門口前方,瑪麗也在那裡,還有--克裡斯廷小姐與潘蜜拉小姐站在旁邊的露台上,而布萊恩則握著一把手槍--

  「蘋小姐--不可以,不要開槍--」

  黑暗中響起一道近乎悲鳴的聲音,那是瑪麗的聲音,艾蘋第一次看見瑪麗如此慌張的模樣,接著,她聽見父親沉穩的聲音。

  「妳的要求是什麼……」

  「是什麼呢,你去問問站在那邊的男士不就知道了。」

  凱恩咧嘴一笑,指向有著淡褐色眼眸的貴族夏洛克.哈克尼爾;而在雙方對峙的同時,熱氣球仍持續緩慢上升。

  「艾麗斯要的不是錢財,而是貴族千金的性命。」

  夏洛克簡要地對莫亞迪耶公爵說道。

  「性命……」

  「沒錯,至今也曾出現過犧牲者,我的妹妹也曾經被視為目標。公爵,請您開槍讓熱氣球消氣,這樣熱氣球才能墜下。」

  「可是……艾蘋在裡面……」

  「現在設法讓熱氣球落下的話,她說不定還能得救。布萊恩,你明白吧?」

  「但是……如果……凱恩……艾麗斯她身上有武器呢?」

  「就算考慮那些也於事無補--不過,若現在擊中的話,還能夠一舉擒獲艾麗斯--」

  熱氣球,若熱氣球落在宅邸內就能抓到艾麗斯了。

  「公爵,艾麗斯想要殺害所有的貴族千金!放過艾麗斯的話,對上議院造成的混亂將難以估計。」

  夏洛克一把抓住公爵的肩膀,到了這個地步,只能喚醒公爵身為議員的理智。

  「公爵,現在讓艾麗斯脫逃的話,艾蘋遲早會遇害,說不定艾蘋會在升空後被推下來,要救人就得快趁現在!」

  公爵搖搖頭。

  「……被我害死的人……拉薇妮亞一個人就夠多了……!」

  夏洛克憤怒得瞪大眼睛,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期間,布萊恩仍緊盯住上升的熱氣球,一旁待命的傭人此時高舉槍枝。

  「艾蘋,妳仔細看看,每個人都舉著槍哪--看樣子,妳的安危一點也不重要喔。」

  艾麗斯將艾蘋的雙手反制在後,語氣聽來相當愉快。

  艾蘋看見地面的傭人們舉槍瞄準這裡,他們打算擊落熱氣球。

  人們站在地面上的臉孔難以辨識,艾蘋扭著脖子看向凱恩,她掙不開雙手的束縛,凱恩的力道相當大,對凱恩來說,要將我從這裡推下去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從這裡摔落應該難逃一死,然而爸爸仍打算擊落熱氣球。

  艾蘋的眼眶不禁滲出了淚水。

  我很清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爸爸其實一點也不愛我。

  「凱恩,為什麼要針對我?」

  艾蘋將臉阽上肩膀抹去將落的淚水並詢問著。

  「我很討厭貴族千金,我的妹妹她……對妳說這些大概也無濟於事,我的妹妹被貴族千金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喃喃地對我說,要我殺掉所有的貴族千金。」

  「如果是這樣那妳就找錯人了,因為我不是貴族的!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我是羅伊塔爾家的小孩。」

  凱恩放聲大笑,臉上沒有浮現一絲遲疑的神色。

  「說什麼蠢話,妳一直以為是那樣對吧,懷疑自己的母親還厭惡自己,妳真是個傻女孩。」

  「可是……凱恩不是也同情我嗎?還說我的眼睛顏色和爸爸、媽媽都不一樣,甚至覺得我很可憐。」

  「妳大概沒有注意走廊牆上的小孩肖像畫吧,妳父親兒時的眼睛顏色和妳現在一模一樣,眼睛的顏色是會改變的。」

  「爸爸兒時的……眼睛顏色?」

  「可憐的艾蘋,如果不是親生父親的話,妳大概就能接受他不愛自己,現在被親生父親舉槍瞄準的感受如何呀?」

  艾蘋看向地面,他們還沒有開槍,熱氣球仍不斷地往上攀升,已經能看見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頂了,現在掉下去就無法存活了吧……

  「艾麗斯……」

  底下傳來呼喊聲,艾麗斯往下一看,聲音從三樓的露台傳過來,夏洛克就站在那裡,身旁還站著一名舉獵槍的男士--他是莫亞迪耶公爵。

  「別再做無謂的抵抗了,艾麗斯--我們會對妳開槍的--」

  凱恩一把拉住身旁艾蘋的手肘,讓艾蘋擋在自己面前。

  「對我開槍的話,就沒有人知道熱氣球會飛去哪兒喔。」

  「--莫亞迪耶公爵已經痛下決心,妳無處可逃了。」

  一旁的公爵鐵青著臉頷首附和。

  「我是議員,制裁犯罪者為第一要務,若艾蘋因而喪命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凱恩高聲大笑。

  「這還真讓人高興吶,公爵--這是真正的貴族風範,你一定認為這是最正確的選擇吧,不過艾蘋又會怎麼想呢--」

  凱恩開心地對艾蘋說著,艾蘋被推向獵槍瞄準的方向,然而槍口仍舊不見轉向。

  「艾蘋,妳聽到了嗎?這下妳終於繼妳母親之後被父親拋棄了呢。」

  艾蘋的臉色頓時刷白。

  「……放開我。」

  艾蘋掙脫凱恩的手。

  她握住吊籃外緣並以手肘撐起身體,頭頂上的黑色熱氣球及那暗沉的布料彷彿在悄聲對她說些什麼:我……被拋棄了。

  凱恩瞇起眼睛退向後方,她似乎在一旁熱切地期待著即將上演的好戲,此時熱氣球也終於越過了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頂。

  「沒錯,妳還是……死掉比較好。」

  「我一直很喜歡凱恩,因為我認為凱恩必定也有不為人知的痛楚……」

  「艾蘋,妳就自己跳下去吧,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愛妳。」

  「凱恩……凱恩也有痛苦的過去吧?妹妹的遭遇很不幸,對不對?妳是這麼說的吧?凱恩應該也很痛苦,不是嗎?」

  凱恩頓時瞇起眼睛、命令艾蘋。

  「艾蘋,跳下去。」

  「好的。」

  語畢,艾蘋抬起膝蓋跨上吊籃。

  吊籃開始左右大幅晃動,凱恩此刻似乎又加大火勢,熱氣球一口氣快速上升。艾蘋好像看見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屋頂上,有個身形龐大、令人倍感親切的臉龐,那是一張令人懷念的面容。

  「布萊恩、爸爸……我愛你們……」

  艾蘋往吊籃一蹬。

  「艾蘋--這裡--跳過來--」

  這時,吶喊聲揚起。

  那是來自嚴厲家庭教師的聲音,艾蘋於是自然地往那個方向跳下--那瞬間猶如永恆般漫長。

  艾蘋朝向卡帕比利帝宅邸縱身一躍。

  『砰咚』一聲,艾蘋摔落屋頂後發出了慘叫聲,她的胸口撞上柵欄並隨即有股劇痛襲來,騰空的雙腳也拚命地掙扎晃動,險些滑落的身體被某雙溫暖的手拉住並穩穩地撐好。

  艾蘋抬起頭,她正被往上拖至屋頂。

  接著,艾蘋被布萊恩緊緊攬入他那寬闊的胸膛。

  克莉絲在三樓的窗戶目睹全程經過,她打算要是艾麗斯快發現布萊恩的行蹤時,她會主動引開艾麗斯的注意。

  凱恩--艾麗斯--艾蘋從熱氣球跳到屋頂上--

  「艾麗斯……!」

  此時猛然響起一道槍響,熱氣球則巧妙地融入黑暗之中,飄向天際。

  克莉絲仰首眼睜睜地望著吊籃,這次又讓艾麗斯逃走了。

  克莉絲在看不見屋頂的情況下,聽見了一聲慘叫--艾蘋不幸喪命了嗎……

  不幸喪命了嗎……

  克莉絲的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

  那是憤怒的烈焰。

  艾蘋有對艾麗斯做過什麼嗎?為什麼一定得殺掉她不可?

  艾蘋直到最後都正面迎視艾麗斯,始終認為艾麗斯也有悲傷的過去,也試著去瞭解,可是真正悲傷的人明明是艾蘋,艾麗斯居然還利用艾蘋那顆寂寞的心--

  芙蘿蕾絲--卡俐娜--瑪格麗特--凡妮--艾蘋--

  這些遭艾麗斯操控、險些被殺害的女孩名字、臉龐;心境,齊在克莉絲的腦中打轉。

  艾蘋已經不在裡頭的熱氣球吊籃急速上升,艾麗斯的視線陡地往下一落,發現了克莉絲的身影。

  「我不原諒妳,艾麗斯--我絕不原諒妳--」

  克莉絲放聲大喊。

  「克莉絲--」。

  艾麗斯的聲音在空中迴響,還伴隨著一陣無可遏抑的笑聲。

  「妳很恨我、很不甘心是嗎?是不是想殺了我呢?克莉絲,妳是第一次有這種心情吧。」

  艾麗斯的身影已經不復見,只剩下從天而降、彷彿憐憫的語氣。

  「妳的母親正等著妳,好好記住妳現在的心情吧!」

  愛麗斯發出了竊笑聲。

  克莉絲怒火中燒並從窗戶探出身體,此時,她的手腕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

  「克莉絲,不行,不要去--」

  克莉絲回過頭,她剎那間分辨不出來者何人,因為夏洛克的頭髮與服裝皆凌亂不堪,他一面喘氣一面凝視著克莉絲,兩人互相凝視了短短數秒鐘。

  艾麗斯的竊笑聲仍不時傳來……

  就在嗤笑聲與槍響中,熱氣球轉眼間已升上雲間,最後消失無蹤。

  「--熱氣球已經飛至空中了。」

  在卡帕比利帝宅邸西側的最高窗戶上掛著一條繩梯。

  潘蜜拉以及夏洛克跟在克莉絲後面,一個接著一個爬上屋頂。

  布萊恩放開艾蘋後,莫亞迪耶公爵則張開雙手擁住艾蘋,艾蘋也緊緊抱著父親。

  「謝謝你,布萊恩……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公爵的聲音變得比以往都還要虛弱,布萊恩毫不在意散亂的頭髮,一徑地凝視著艾蘋。

  「父蘋,妳聽到我說那種話一定很不安吧……但是……沒辦法,在布萊恩爬上屋頂、熱氣球飄到那邊之前,我們一定得想辦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當時只剩下這個機會了,如果瑪麗沒有想到這個辦法的話……」

  「會想到這個辦法是因為我曾在煙囪阻塞時爬上屋頂。」

  瑪麗如此說道。艾蘋此刻緊緊抱住父親並放聲哭泣。

  「爸爸說了那種話……害艾蘋好痛苦、好傷心……心……心想艾蘋果然不是爸爸的親生孩子,爸爸只喜歡媽媽,艾、艾蘋和布萊恩是、是兄妹……」

  「說什麼傻話--妳是我的孩子。」

  「因為……爸爸……爸爸……爸爸……」

  「我只是……覺得虧欠了拉薇妮亞而已。」

  莫亞迪耶公爵擁著艾蘋,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我認為拉薇妮亞就像是被我害死一樣,她若是沒有遇見我是不是比較好?是不是因為和我在一起,才害得她不幸,讓她年紀輕輕就辭世?一想到這些,我就悲傷得不能自己,我也曾想過若拉薇妮亞是壞女人就好了……但我最清楚這些全都是騙自己的,拉薇妮亞沒有背叛我,她只是活得很自由而已,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更加痛苦。」

  「可是……爸爸不是很討厭艾蘋和媽媽去羅伊塔爾家嗎……」

  「很抱歉,我……」

  莫亞迪耶公爵無力地垂下頭。

  「……我……無視於自己的不忠,對羅伊塔爾家……起了嫉妒之心……」

  「怎麼會……」

  布萊恩喃喃自語,克莉絲靜靜地走近三人。

  「莫亞迪耶公爵……」

  莫亞迪耶公爵望向克莉絲,克莉絲緩緩地開口。

  「--拉薇妮亞夫人活得很幸福,拉薇妮亞夫人直到最後依然深愛著公爵。」

  克莉絲感覺到身後的夏洛克傳來溫暖的視線。

  「我看了拉薇妮亞夫人生前的那些戀之禮服……禮服中滿溢著拉薇妮亞夫人的思念,直到最後都深愛對方、被對方深愛著,她是一位幸福的女性。拉薇妮亞夫人從未感到後悔,就算事先知道自己會這麼年輕就去世,她依然會選擇與喜歡的人邂逅並長相廝守的人生。」

  克莉絲向公爵這麼說道,她覺得就這件事非得說出來不可。

  「拉薇妮亞……艾蘋……」

  莫亞迪耶公爵低著頭,雙手也無力地垂下,艾蘋則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雙傷痕纍纍的小手,緊緊抱住了父親。

  音樂輕輕自卡帕比利帝宅邸的大廳流瀉而出。

  艾蘋身穿純淨綠色午間禮服,穿過盛裝打扮的客人之間,她一現身,大廳裡立刻發出陣陣讚歎聲。

  艾蘋盤上了髮髻,頸項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開始轉為淡褐色的咖啡色眼眸有著一絲絲憂愁,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往更為成熟。

  禮服只以綠色與黑色布料製成,款式簡約而大方,剪裁強調出艾蘋身為少女的纖細腰身與柔嫩四肢。

  她沒有穿上裙撐,而是讓裙襬自然蓬展,除了從腰部下斜接布剪裁以外,沒有其它多餘的綴飾;前襟自然敞開,服貼的袖口滾上黑色的蕾絲,還能窺見禮服下的腳上穿著同為綠與黑色搭配的小巧鞋子。

  禮服以暗色系為主,使她粉紅色的雙頰與唇辦格外耀眼。

  盛裝出席的莫亞迪耶公爵,帶著微笑站在大廳正前方。

  布萊恩像是下定決心般從一群紳士中走近艾蘋,艾蘋則略顯靦腆地握住了他的手。

  「禮服命名為什麼?」

  克莉絲站在為了送飲料而打開的入口處,悄悄地注視著艾蘋,因聽見有人對自己說話而回過頭

  眼前是一身正式衣著的夏洛克,他朝克莉絲悠然一笑。

  「……我取為『秘密森林』意指女孩子沒有告訴任何人、會獨自悄悄前往,宛如珠寶箱般的地方;艾蘋小姐並不純粹只是一位可愛的女孩。」

  「真難理解吶。」

  「你只要問問莉兒,就一定能夠瞭解的。」

  克莉絲說完便露出一抹微笑,夏洛克突然正經地伸出戴著手套的右手,執起克莉絲的手後恭敬地行禮,並將嘴唇貼近克莉絲的手。

  克莉絲頓時僵在原地,直到手背被親吻了之後才回過神,她就像是碰觸到火似地抽回手並藏至背後。

  夏洛克見狀不禁咧嘴一笑。居然開這種容易令人誤解的玩笑--

  「『薔薇色』的禮服果然從以前到現在都很迷人,那我先離開了。」

  夏洛克丟下這句話便優雅地走進大廳。

  克莉絲拚命壓抑住激昂的心跳,沒錯--只要你這麼認為,我就會不斷地裁製禮服。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克莉絲垂下雙眼,緊緊握住被夏洛克親吻過的粗糙雙手。

  拉薇妮亞的禮服並不是暗之禮服。

  媽媽以前也和我一樣裁製著戀之禮服,不對--是媽媽教導我裁製戀之禮服的方法。

  琳達被愛情沖昏頭後,『薔薇色』的禮服才開始產生變化:戀之禮服是在拉薇妮亞去世後才變成暗之禮服。

  而且媽媽還活在世上--

  她還活在世上繼續裁製著暗之禮服。

  越過門的另一頭,她看見了夏洛克,而夏洛克也注意到克莉絲的視線,若無其事地對她露出笑容,而克莉絲也悄悄地報以微笑,沒有任何人擋在克莉絲與夏洛克之間。

  克莉絲心想,真希望時間能夠就此停止,沒有任何人發現,沒有任何事物阻擋在彼此中間。

  就這樣吧,繼續保持這樣的狀態,再不用去思考什麼……

  無止盡地--

  克莉絲將夏洛克的微笑深深烙印在心底,然後靜靜地關上大廳的門扉。



--尾聲--


  「離開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還真懷念這裡呢。」

  暌違一個月後再度踏上麗浮山莊車站,潘蜜拉為了舒緩長途旅行中僵硬的肌肉,大幅伸展著四肢。

  克莉絲在後頭將龐大的行李置於月台上,然後大喘了一口氣。

  最初的不安彷彿不存在般,裁製禮服的工作順利結束,艾蘋於臨別之際放聲大哭,甚至連瑪麗都表示,若是厭煩了都市生活,隨時都願意聘請克莉絲來擔任裁縫師。

  潘蜜拉則是從廚房侍女那裡求得了食譜,並且詳細地記載在筆記本上。

  「妳一開始明明還說終於能好好度個假的。」

  「那也要看情況呀。妳雖然忙個不停,可是我卻沒有什麼事可做呢!一直放假其實也滿無聊的,好想趕快回去工作。」

  「妳最後一天不是被黑髮男侍者約出去嗎?他找妳做什麼呀?」

  克莉絲調皮地問著潘蜜拉,潘蜜拉高舉的手頓時一顫,很快地看了克莉絲一眼。

  「……妳也懂得消遣人了呢。」

  「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已經隨便找個理由拒絕對方了,沒問題的,我的天職可是『薔薇色』的店員呢--別提這些了,得趕快叫馬車才行,小型馬車沒辦法載所有的行李,搬運工人似乎又很忙碌,兩個人搬這些行李也太吃力了……」

  「潘蜜拉--」

  克莉絲與潘蜜拉循聲同時看向月台,在月台入口有位穿著格紋褲子並戴著帽子的男士,正大力地揮手並奔向兩人所在之處。

  「哎呀,詹姆士,你是專程來迎接我們的嗎?我有告訴過你時間啊?」

  「得知妳們哪一天回來後,我就猜應該是這個時間。行李很重吧。」

  「謝謝你。」

  於是潘蜜拉對詹姆士甜甜一笑,克莉絲見狀心想,潘蜜拉還真是的,她提起自己的行李定出車站,站外有輛停在遠處的大型馬車,一位無所適從的高大男士就站在馬車前,他一看見克莉絲便露出欣喜的表情舉起手。

  「嗨,克莉絲汀小姐,真巧。」

  「--真巧?」

  站在那裡的人是伊恩。

  他是一位年過三十、頭髮有幾絲斑白,臉上戴著圓框眼鏡的高大醫生。他過去曾以客人的身份造訪店裡,似乎與潘蜜拉意外地投機。

  「伊恩醫師為什麼會在這裡?」

  潘蜜拉跟在後頭走出來並眨了眨眼睛。

  「呃……我聽說妳們今天會回到麗浮山莊:心想妳們行李那麼多一定會很困擾,剛好有事要來車站……」

  「--這個男人是誰啊?」

  伊恩打住話語,注視著跟在潘蜜拉身後的詹姆士,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潘蜜拉無言地互相瞪視,四周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那個……詹姆士--」

  「詹姆士,那位是伊恩.蓋洛普醫師,他可是一位醫生喔;這位是布料商詹姆士先生。」

  潘蜜拉簡單地介紹兩個人,並且用餘光看了眼打算想些好說詞的克莉絲。

  「伊恩醫師,沒想到可以碰巧遇見你,真是幸運呢。如你所見,我們的行李實在太多了,如果你能幫忙搬運一半的行李,我們會很感激的。」

  「一半--?」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應道。

  「是的,畢竟一輛馬車沒辦法放進所有的行李。呃……伊恩醫師,我要搭詹姆上的馬車,克莉絲可以麻煩你嗎?」

  潘蜜拉公平地依序朝詹姆士及伊恩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將行李放置在詹姆上的馬車上,詹姆土頓時顯露愉快的神色,得意洋洋地朝伊恩動動鼻子。

  伊恩則是明顯地雙肩一垮後前去搬運另一半的行李,一副垂頭喪氣的……不,他想到這種表情對克莉絲很失禮,所以又試圖振作,卻仍不由得沮喪起來,那副模樣令人於心不忍。克莉絲忍著笑意開口說:

  「伊恩醫師,謝謝您特地前來幫忙。」

  「不,沒那回事。」

  「潘蜜拉很不坦率,她越喜歡就會越嚴厲,這倒讓我有些吃驚呢。」

  「咦?這是什麼意思?」

  伊恩猛然一驚,轉頭望向克莉絲,而克莉絲卻不再多說,她緩緩打開前往唯一屬於自己的天地--『薔薇色』裁縫屋--的馬車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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