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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1:55 PM

高殿円 -【神曲奏界『白』.三】消逝純白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3 09:51 AM 編輯


【內容簡介】
「我們都是異世界的人──」
轉學生米那吉娓娓道出衝擊性的真相,讓絲諾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在她還來不及平復自己的心情之前,竟發生了學生們的契約精靈相繼失蹤的異常現象。
然而,只有布蘭卡和月夜見相安無事,讓絲諾等人被學生們視為搶奪他們契學精靈的頭號犯人。
被逼得走頭無路的絲諾逼問布蘭卡事情的真相,布蘭卡卻始終不願給她明確的回答。絲諾在盛怒之下對布蘭卡提出解除契約的要求。
失蹤的精靈們到底身在何方?而絲諾會被迫回到原來的世界嗎!?不容錯過的第三集!

【作者簡介】
高殿 円  Madoka Takadono
4月1日生,愚人節出生居住於關西。號稱關西第一總管兼眼鏡愛好者……這是她的假面目。近年來在各方面都擁有很活躍的表現,是眾所矚目的作家。代表作包括《遠征王》系列、《銃姬》、《Comingout!》、《神曲奏界 永恆之白》、等。於繁忙的工作中,過著在某網路遊戲裡狂殺羊咩咩和蚯蚓的日子。

原日文書名:神曲奏界ポリフォニカ (3)  ミッシング・ホワイト 原所屬文庫:GA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8:55 AM

  序  章

  「中央精靈師學院」──通稱「精靈島學院」裡,總是充滿了樂聲。

  因為這裡是聚集來自全世界萬中之選、以當上神曲樂士為日標的年輕學子的夢想聖地。

  下了課後,整座學院更是充滿著吱吱喳喳的談笑聲,以及為了功課或吸引精靈所演奏的神曲樂聲,著實熱鬧。

  但不知為何,此刻校園裡竟安靜無聲。

  彷彿所有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片不尋常的靜謐之中。

  此時,像往常一樣醃漬著水果的密斯特拉魯.艾康巴德正在學院長室裡享受這片寧靜。

  他將臂肘支在年代悠久的胡桃木辦公桌上,心不在焉地往深綠色的罐子裡不斷灑鹽。

  「為何?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喃喃自語著。表情沒有半點學院長的威嚴。

  總是梳理得整齊不紊的金髮塌在頭上,長西裝禮服也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他似乎沒有整理的打算。

  「學院長,您鹽巴加太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他邋遢的樣子和學院長室慘不忍睹的情況,說話者的語氣中似乎帶了點歎息。

  密斯特拉魯猛然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手上的罐子。

  「啥?唔哇!」

  但當他意識到對方的忠告時已經太遲了。他苦著一張臉。

  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用蜂蜜醃漬過的水果蜜餞。尤其是當他聽說今年的李子收成特別好時,便立刻請人特地從下面運送一批上來醃漬。

  而鹽巴則是能添增風味的小秘方。但可不能灑上一大把,不然就跟一般的鹽漬物沒什麼兩樣。

  密斯特拉魯緊抱著罐子,頹喪地看著罐子裡泡湯的蜜漬李子。

  「真是的,歌羅,你既然發現了,就早點告訴我啊。」

  密斯特拉魯略為不滿地瞪著聲音的主人。

  眼前的人正是副學院長──歌羅蒂.羅娜.佛提克魯。

  不過,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後,小心翼翼地在不讓學院長室裡的狀態變得更慘烈的情況下,來到密斯特拉魯的身邊。

  「我發現的時候早就已經回天乏術了。」

  「說什麼回天乏術,又不是絕症……」

  「話說回來,現在應該是您處理這堆文件的時間吧?學院長。」

  歌羅蒂「啪」地拍了一下密斯特拉魯眼前堆積如山的卷宗。

  下一秒,密斯特拉魯旋即露出虛假的笑容。

  「哎呀,歌羅,你今天看起來怎麼特別漂亮?這件洋裝很適合你哦!很好看!」

  不過,歌羅蒂卻對他的讚美無動於衷。她冷淡地說道。

  「太假了,我不吃您這套。好了,快動手處理這些文件吧。」

  「歌羅~~」

  「您哭也沒用,因為一點也不可愛。快點處理完這些文件,然後把辦公室收拾乾淨……您難道沒有想過,學生們看到這個亂得不像話的辦公室後會作何感想嗎?」

  看來最讓她受不了的,並不是沒有將文件處理完畢,而是把辦公室弄得亂七八糟這件事。

  尚未處理的文件雜亂無章堆得滿地,而製作到一半的樂器也散落在室內各處,這裡亂得像是遭到竊盜般。

  而且,她明明不久前才整理過這裡……歌羅蒂瞪視著他。然而,密斯特拉魯卻沒有絲毫悔意。

  「歌羅,你真見外。」

  「什麼啦!」

  「你要對我使用敬語到什麼時候啊?明明現在就只有我和你在。」

  下一秒,歌羅蒂旋即露出凶狠的目光。

  「……如果你善盡身為學院長應盡的責任,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密斯特。」

  「我有啊──」

  「你還有臉說這種違心之論!」

  「是真的啊。不能再惹你生氣了,好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你這傢伙!」

  看樣子就算她說破嘴,他也不打算動手整理辦公室。歌羅蒂像是死了心似的歎了口氣,認命地開始收拾散落各處的卷宗。

  因為她是精靈,而他原本是一名神曲樂士。歌羅蒂從密斯特拉魯還是學生時就已經認識他了。

  他們在一起很久了,所以她非常清楚,只要他專注於某件事物時就完全無法顧及週遭。

  「你剛才想什麼事想得那麼入神?密斯特。」

  她問道。

  密斯特拉魯的個性本來就散漫得讓她懷疑他是否能勝任學院長的職務。

  這世界上能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事物實在是屈指可數,所以歌羅蒂才會這麼在意。

  「嗯……我在想,快發生日蝕了,對吧?」

  接著,密斯特拉魯從椅子站起身來,徐步走向窗際。

  「日蝕」──那是白天裡太陽被月亮遮蔽的自然現象。

  在日蝕的這段期間,別說是力量微弱的精靈,就連像歌羅蒂這樣的上級精靈也無可避免地會受到

  影響。它會造成精靈本來所擁有的力量極度弱化。

  「歌羅,你有沒有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異象?學生們似乎對精靈回來得比往年還要來得遲之類的事議論紛紛」。

  他推開窗簾,眺望窗外的景色。

  從窗內看出去,太陽尚未產生任何變化。

  ──世界也是。

  原來如此。歌羅蒂笑道,

  「我是有耳聞。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所以這陣子才老是心不在焉的啊?放心吧,我只會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出力量,除此之外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其他的精靈應該也和我一樣吧。」

  「是嗎?那就好。」

  就當密斯特拉魯還想再說些什麼時,耳邊傳來「叩、叩」的聲響。有人在敲學院長室的門。

  歌羅蒂和密斯特拉魯同時回過頭。真難得,這種時間竟然會有學生來學院長室找他……

  「不好意思,請問學院長在嗎?」

  門扉的另一側傳來男生的聲音。

  密斯特拉魯轉過身,尋問來者的身份。

  「是誰?」

  「我是一年級的喬許.夕風」

  「哦,我知道了,你進來吧。」

  出現在學院長室的,是一名看起來還不滿二十歲的學生。

  他雖然表現出一副沉穩的樣子,不過可能是因為來到學院長室的關係,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哦,我記得你好像是風紀委員……」

  「是的。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擾。」

  「沒關係,你不用放在心上。抱歉,這裡有點亂。」

  接著,密斯特拉魯便請喬許坐到沙發上。

  歌羅蒂則在第一時間動手整理週遭散落一地的卷宗和製作到一半的樂器。

  「不好意思。」

  喬許行了一個禮後坐到沙發上。待密斯特拉魯在他正前方坐下後,他便將手裡拿著的一疊像是報告一樣的東西攤在桌上。

  「嗯?這是什麼?」

  「是關於精靈的論文手抄本。」

  正如他所言,桌上每一篇論文都是針對精靈存在的論述。這些手抄本似乎是他親手抄寫下來的

  (雖然圖書館裡有專門的抄寫員),工整的字跡似乎也反應了他那一絲不苟的個性。

  「你會抄下這些論文,並不只是單純地想拿給我看對吧?」

  「是的。」

  喬許點點頭。

  「……事實上,我昨天在森林裡看到了很詭異的精靈。」

  喬許躊躇片刻後,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出口。

  「很詭異的精靈?」

  「是的。那是我至今從來沒看過的精靈。他們沒有明顯的形體,而且還散發出不祥的氣息……我不知道那是精靈還是什麼──但他們給我的感覺像是死靈。」

  密斯特拉魯不解地偏著頭。

  「死靈?你是說像幽靈一樣的存在嗎?」

  「是的。」

  喬許似乎回想起他當時所看見的情景,不禁嚥了下口水。

  「不過,我想他們應該不是死靈之類的存在。因為,他們似乎是受到神曲的吸引才出現的……或許是因為他們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所以我非常在意他們是不是精靈的一種,或是世界上也有那樣的精靈存在?於是,我興起了調查他們的念頭。」

  密斯特拉魯富饒興味地皺起眉頭,敦促喬許繼續說下去。

  「哦?然後你找到了這些跟精靈有關的論文嗎?」

  「是的。但我的收穫與在課堂上學習到的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除了某一篇論文外。」

  接著,喬許把手邊的紙本輕輕推到密斯待拉魯的面前。

  「這篇是密斯特拉魯學院長撰寫的論文吧?」

  密斯持拉魯接過喬許的論文,滿是意外地張大了雙眼。

  古羊皮紙作成的書皮上,標題用潦草的字跡寫著「精靈進化論」。

  「唔哇!好懷念啊!這不是我在學生時代寫的論文嗎!」

  「我拜讀了『所謂的精靈是什麼』、『精靈如何進化』這一類的文章之後,覺得非常有趣。」

  「謝謝。」

  「不過,呃……其實我今天來這裡,是因為這篇論文在最重要的結論部分有缺損,我沒辦法完整地看完它,所以才冒昧地直接來請教您。」

  密斯特拉魯滿足懷念地翻閱著書頁,看了那篇論文半晌。然後說道。

  「──啊,抱歉,這個題目我還沒研究出結果來。」

  「咦?」

  密斯特拉魯有點抱歉地聳聳肩。

  「因為這是我學生時代研究的題目啊。但最後因為寫不出個結果來,所以我就放棄了。對吧,歌羅?」

  突然被點名的歌羅蒂毫不客氣地瞪向學院長。

  「您做研究的確是經常半途而廢。」

  「……你也聽到了吧?所以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後續的研究,因為我根本沒有研究出個結果來。我想大概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才會讓人把這種東西收到書庫裡了。」

  密斯特拉魯微笑著從沙發站起來,似乎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喬許的臉上很明顯地浮現出失望的表情。

  「……我知道了。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擾,實在是非常抱歉。」

  「不會不會,用功唸書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哦。我聽說今年一年級的風紀委員非常優秀,看來這個傳言是真的。」

  「您過獎了。」

  「別害羞別害羞。」

  密斯特拉魯揮了揮喬許帶來的論文。

  「這些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啊,好的,沒問題。」

  喬許站起身來,行了一個禮後,以進來學院長室時同樣的姿勢離開。

  密斯特拉魯看到他的背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詢問。

  「對了,你剛才說有人用神曲聚集了那些像精靈一樣的東西,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是你認識的人嗎?」

  聽到密斯特拉魯的詢問,喬許的肩膀輕顫了一下。

  「……不。我不認識。那個人站在樹蔭下,所以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非常抱歉……」

  「這樣啊。嗯,沒關係。謝謝。」

  密斯特拉魯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那麼,我先告退了。」

  喬許再次行了個禮,這次,他的腳步似乎略為促急地離開了學院長室。

  門被「碰」的一聲關上。

  不知不覺問已將辦公桌週遭收拾乾淨的歌羅蒂說道:

  「找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寫過那種論文啊,密斯特。」

  「呃,是啊。不過,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語畢,密斯特拉魯冷不防地撕起手上的論文。

  「你在做什麼,密斯特?」

  歌羅蒂驚愕地叫道。然而,她還來不及阻止密斯特拉魯,他便用油燈的火點燃那些論文,不一會就燃燒殆盡了。

  「那是剛才那名學生抄寫的東西吧?你怎麼可以擅自燒燬?」

  「無所謂,因為這些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密斯特拉魯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淺笑。

  「……什麼?」

  歌羅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臉上睥睨般的笑容讓人感到相當不舒服,而且跟平常的他太不相稱。

  「密斯特!」

  「──別說這些了,歌羅。聽了他剛才的話,你有什麼想法?」

  密斯特拉魯岔開話題,很明顯地不希望歌羅蒂再追問下去。

  「喂,我話還沒說完耶。」

  「比起我的論文,眼前這件事比較重要吧?」

  難得密斯特拉魯會說出這麼中肯的話,歌羅蒂只好停止追問。

  「果然很令人在意呢。」

  「……嗯,的確讓人很在意。」

  「我記得他是『塔塔拉』家繼承人的候補人選吧?.好像是叫喬許.夕風來著……」

  密斯特拉魯思索般地搓著下巴說道。

  「你是說那個塔塔拉……?」

  「對。我記得夕風是梅尼斯七樂門之一的塔塔拉的分家,夕風家和我們艾康巴德家很久以前有過姻親關係。」

  密斯特拉魯系出的艾康巴德家,是被稱為「克蘭德姆五聖家」之一的名門世家。五聖家中的艾康巴德家與七樂門之一的奇拉家部是以族中樂器師人才輩出名聞天下的。

  這些名門世家因神曲樂士的特殊地位,所以對每個時代的國家核心部分都有相當的影響力。

  像塔塔拉家與辛拉家、克勞薩家與格蘭納多家一樣,在各個時代,時而結成派閥、時而透過婚姻結為姻親,而忙於權力鬥爭的名門也不在少數。

  「這倒讓我想起,那個辛拉家的繼承人現在好像也在精靈島上對吧?而且還和塔塔拉家的繼承人同學年,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啊。」

  密斯特拉魯的喉頭發出「咕嚕」一聲。

  「就算沒有他們兩人,這座精靈島從以前就常常被捲入地上的紛爭。這明明是不被允許的事。」

  「不過,現在地上並沒有明顯的權力鬥爭不是嗎?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啦,密斯特。」

  「但是,再過不久就要發生日蝕了。」

  密斯特拉魯的目光栘向窗外那一片遼闊的精靈森林。

  「唉。」歌羅蒂歎了一口氣。「日蝕啊……」

  「平常大家就已經對精靈島下沉的事議論紛紛了,現在又加上日蝕,我實在無法想像會產生多大的災害。這種非常時期,再加上剛才喬許的報告。歌羅,我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會發生不太好的事──」□□□

  「密斯特……」

  密斯特拉魯驀然轉過身來。

  「不過,光是在這裡瞎操心也沒有用。總之,關於死靈那件事,就去找森林的主人米諾提亞問問看吧。」

  密斯特拉魯一屁股坐在厚重的皮革制椅子上,伸了伸上半身挺直背脊。

  「你聯絡得上他嗎?我想早點把話問清楚。」

  「好,我會盡快聯絡他,」

  「還有,明天日蝕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明天一整天禁止學生演奏練習,下了課後馬上回到宿舍隨時待命。」

  歌羅蒂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馬上聯絡各班導師,請他們轉達學生關於日蝕當天的指示。」

  「嗯,聯絡的事就拜託你了。」

  說完後,密斯特拉魯接著將手伸向被閒置在桌上做到一半的小提琴。他的表情又回復成要動手做樂器時摩拳擦掌的模樣。

  看到他這樣,歌羅蒂才紓緩了表情。密斯特拉魯一派悠哉地開始把玩著上光的藥劑,歌羅蒂「啪」的一聲拍掉他的手。

  「喂,至少把這裡的文件收拾好再弄。」

  「不要,我現在不想收拾啦。」

  「你認為這種話可以構成理由嗎?」

  「不行嗎?不然這樣好了,你代替樂器來安慰我。」

  「啥?」

  說時遲,那時快,密斯特拉魯的手已越過桌面旋即環上了歌羅蒂的頸項。

  「密斯持……」

  他的唇在歌羅蒂的臉頰上輕點了一下,然後將臉埋進她的纖細粉頸。

  ──他的手、他的吐息都微微地發顫。

  「怎麼了?你果然還是……」

  「歌羅,告訴我。」

  密斯特拉魯的額頭在歌羅蒂的肩膀上蹭了幾下。

  「我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我的言行是不是符合學院長該有的形象?」

  「密斯特……」

  「歌羅蒂,我是真心想拯救精靈島,希望精靈島能恢復成原來的狀態。」

  歌羅蒂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緩緩地頷首。

  「當然,這還用說。」

  「不過,我有時候會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是不是正確,而且,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多……難道這也是受到精靈島的影響嗎?」

  「你說什麼!」

  歌羅蒂下意識地想推開密斯特拉魯,卻被他抱得更緊。

  「好奇怪,我覺得我變得不像自己。我不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好像在說,讓精靈島就這麼沉落也無妨……」

  「你在胡說什麼!」

  歌羅蒂低罵了一聲,這次硬是將密斯特扯魯推離自己的肩膀。

  密斯特拉魯對歌羅蒂佯裝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我開玩笑的啦,嚇到你了嗎?」

  「密斯特!」

  然而,他眼中潛藏的迷惘不安並沒有逃過歌羅蒂的眼睛。

  「別想騙我。老實說,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已經說了啊,真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歌羅蒂霎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的主人從以前就是這樣,無關緊要的事就對她說個不停,但心裡有什麼不安時,嘴巴卻偏偏閉得比死掉的蚌殼還緊。

  「是不能對我說的事嗎?我沒有辦法幫上你的忙嗎?」

  「怎麼可能?可以和你訂下契約,我就覺得我已經把一輩子的幸運都用光了呀,歌羅。對了,真要說有什麼擔心的事的話……」

  他一邊說一邊從滿臉不解的歌羅蒂身旁走過。就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的唇如蜻蜓點水般地在歌羅蒂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

  「不能在我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這麼毫無防備的樣子哦。」

  瞬問,歌羅蒂雪白的臉頰彷彿被注入了紅色顏料一樣滿臉通紅。

  「你……你這傢伙……虧我還這麼擔心你!」

  密斯特拉魯一邊開懷地笑著,一邊在辦公桌前坐下,從堆積如山的卷宗裡抽出一張紙來,裝出一副正在認真辦公的樣子。

  「密斯特!」

  「啊,對了,布蘭卡帶來的那個女孩──好像叫絲諾德羅布來著?聽說她用歌聲讓一個精靈誕生了。」

  密斯特拉魯不理會還無法從震驚中回復冷靜的歌羅蒂,自顧自的說下去。

  「也就是說,她是『巫女姬』的可能性變高了。不過,到底是不是她,現在還無法肯定……」

  「不、不過,除了她以外,其他還有幾名巫女姬的候補人選吧?」

  好不容易恢復站在輔佐立場的人該有的冷靜,歌羅蒂悻悻然地說道:

  「而且,還有傳言說她是異世界的人。拯救這個世界的巫女姬如果是異世界的人的話……」

  「嗯,是啊。如果有更明確的基準可以判別一個人是不是巫女姬就好了。」

  密斯特拉魯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瞇起雙眼。

  單方面向世人宣告的神諭。

  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巫女姬。

  不得不仰賴傳說而活的人類,是多麼無力且脆弱的存在啊。

  「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得找到巫女姬才行。」

  他對著一片萬里無雲的藍空喃喃自語。

  「──因為,那或許是掌握了精靈島下沉的所有關鍵。」

  ※※※※※※※※※※※※※※※※
     ※※※※※※※※※※※※※※※※

  1

  在森林盡頭的湖泊與米那吉.克羅多分別後,絲諾德羅布便一個人踏上返回宿舍的歸途。

  太陽早已完全西沉。

  絲諾沒有手錶,所以她只能用肚子餓的程度來估算時間。她的肚子從剛才就自顧自地發表主張,

  所以時間應該已經很晚了。

  (結果連晚餐也沒得吃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宿舍,絲諾踏著沉重的步伐爬上位於閣樓的房間。

  不知道是將近熄燈時刻,還是根本就已經過了,整棟宿舍悄然無聲,也沒有透出半點燈光。

  如果已經過了熄燈時刻的話(因為喬許是負責查房的風紀委員,所以應該可以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明早她就等著接受沒早餐吃的懲罰。

  然而,還沒從震驚之中恢復過來的絲諾根本無暇意識到這些。

  『布蘭卡是在欺騙你,絲諾。』

  米那吉.克羅多如是說道。

  ──他還說,除了波利佛尼卡大陸所在的世界外,還有另一個世界存在。

  絲諾和他都是在那個世界誕生,後來被擄到這個世界來的異世界的人。

  不僅如此。他告訴她,把她抓到這裡來的犯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契約精靈布蘭卡。

  (不過,這種事真的有可能辦得到嗎?就算布蘭卡是傳說中的聖獸,他也不可能把一個人從一個世界帶到另一個世界吧?)

  因為剛才聽到的一切部太過令人震驚,所以絲諾的腦袋完全無法正常運作。

  「絲諾!」

  突然間,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回過神來。

  但下一秒,「咚」的一聲,鈍痛的感覺從額頭擴散開來。

  「唔哇!」

  絲諾連忙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和宿舍的木板牆做了親密接觸。

  看來她似乎是一邊想事情一邊走路,結果沒注意到前方,非常用力地撞上了宿舍的牆壁。

  「真受不了你!我都說了那邊是牆壁。」

  「月讀。」

  月讀坐在絲諾的肩上,用一副受不了她的口吻說道:

  「再說,前面就是你的房間了,幹嘛一直不進去啊?」

  月讀指了指絲諾的房門。

  唔……絲諾找不到任何話來回答他。

  (因為房間裡有那傢伙在啊。)

  今天早上和布蘭卡在餐廳分別後就沒再見過他。不過,只要回到房裡,她就必須面對布蘭卡。

  然後,他一定會劈頭就問她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因為布蘭卡非常不喜歡地背著他做任何事……

  (不、不行。我現在無法見他!)

  ──想到布蘭卡的反應,絲諾就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她慌亂地從房門前後退。

  「絲諾?」

  月讀詫異地看著絲諾。今天不能見他,還不能見他。

  明明就還無法確定米那吉說的是真是假,但如果現在見到了布蘭卡,她會無法克制自己。

  她一定會忍不住逼問布蘭卡事情的真相。

  如果布蘭卡否定了這一切那倒還好,就算被他恥笑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也無所謂。

  但是,如果他肯定了……他承認了的話呢?那自己到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唔!」

  絲諾打了一個寒顫。好可怕。

  不管是面對布蘭卡還是從他口中聽到答案,都讓絲諾感到害怕……害怕得兩腳不能動彈。

  「今、今晚,我請大小姐讓我和她一起睡吧!」

  「絲諾?」

  不理會慌亂的月讀,絲諾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飛也似地穿過剛才走過的廊下,跑下狹窄的樓梯,急忙前往普莉姆羅絲房間所在的宿舍。

  絲諾小心翼翼地不讓舍監發現,來到了普莉姆羅絲的房門前,然後以隔壁的人聽不見的音量敲了敲房門。

  「大小姐,您在嗎?我是絲諾德羅布。」

  ──然而,不管她等多久,房裡都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奇怪?」

  「大小姐好像不在房間裡。」

  □絲諾將耳朵緊貼在門上,房裡沒有任何衣物摩擦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對了,大小姐好像說過她會選擇沒有人的夜晚開演奏會)

  平常,普莉姆羅斯不可能在深夜外出,不過現在模擬戰考試迫在眉睫,為了「親近」在夜晚活動的精靈,也有其他學生會在晚點名後,偷偷溜出宿舍。

  別看普莉姆羅絲那個樣子,其實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努力。說不定她是犧牲睡眠時間跑出去找契約精靈了吧……

  「真傷腦筋……」

  絲諾背貼在門上,緩緩地跌坐在地上。

  女僕性格根深蒂固的絲諾,不可能在主人下在時擅自跑進她的房裡等她回來。

  現在她應該乖乖同到自己房間?還是在這裡等到普莉姆羅絲回來?

  正當絲諾猶豫不決時,突然看見走廊的另一頭出現燭火若隱若現的光芒。

  (不會有人在巡房吧!)

  絲諾連忙站起來,藏身在黑暗的樓梯下方。噠、噠。腳步聲逐漸逼近。

  來人大概是這棟宿舍的某一位舍監吧?

  (可惡,竟然在這種地方遇到舍監巡房。)

  絲諾在心裡拚命祈禱自己能安然過關。都已經過了熄燈時間還在別人房門前遊蕩,要是被人發現的話,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瞬間,當絲諾看清從自己面前經過的人時,不禁渾身一震。

  (咦,是黛西?)

  透過漸近的燭光隱約可見的,竟是絲諾熟得不能再熟的臉孔。

  黛西.貝倫休泰。

  她是絲諾的同班同學,也是至今一起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的夥伴。

  黛西似乎沒有察覺到絲諾的存在,從她面前走過後,往樓上前進。

  「這麼晚了,她打算去哪裡啊?」

  絲諾不禁和肩上的月讀面面相覦。

  「再走上去只有屋頂的閣樓了吧?」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宿舍是四層樓的建築,普莉姆羅絲的房間位於宿舍的四樓,再往上走只有一間閣樓。

  至於絲諾為什麼會住在五樓,是由於某種特殊的理由,一般學生並不會使用閣樓的小房間。黛西到底要去那裡(而且還在三更半夜裡)做什麼?□□□

  絲諾實在很在意她的舉動,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尾隨在她身後。

  她躡起足音,隱藏在陰影中觀察黛西的行動。

  不知道黛西是不是怕黑,她看起來有點膽怯。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打退堂鼓。她不斷逡巡視線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更叫絲諾吃驚的是,來到閣樓的黛西竟然打開天窗爬上屋頂。絲諾不禁瞠日結舌。

  (她、她爬到屋頂上想幹嘛?)

  絲諾也一樣蹬上桌子,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響打開天窗。

  一爬到屋頂,沁涼如水的晚風便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啊──)

  絲諾穿過林木之間茂密的枝葉爬上了屋頂。

  晚風吹拂而來的方向漆黑得有如光不透底的深海。

  之前彷彿甫鑄造完成像金幣般渾圓盈滿的月亮現在已不見蹤跡。再過不久,當那一輪圓月與爬升至天頂的太陽重合時,這個世界就會開始發生大家口中所說的日蝕吧。

  「皮斯!皮斯!你快給我出來!」

  絲諾回過頭來,發現站立在屋頂上的黛西正對著夜空大吼大叫。

  「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快回來呀。一個人在外面遊蕩很危險耶!」

  黛西對著黑沉沉的精靈森林頻頻叫喚她的契約精靈皮斯的名字。

  (什麼啊,原來她是在找皮斯啊……)

  絲諾總算明白了。據她推測,皮斯應該是離開了黛西身邊。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她才偶然目擊黛西和皮斯兩個人在森林裡大吵一架的場面。

  大概從那次之後,皮斯就一直沒有回到黛西身邊了。所以憂心忡仲的黛西才會在這種三更半夜跑出來找皮斯。

  □(那兩個人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絲諾一副「真拿他們沒辦法」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黛西和皮斯本來就常常有一些小爭執,反正他們吵完沒多久就會言歸於好了。

  自己留在這裡也沒有任何用處吧。

  絲諾想趁黛西還沒發現自己之前悄悄離開。她打開半邊天窗,正準備滑回閣樓裡。然而……

  「呀啊──」

  「黛西?」

  冷不防的慘叫聲讓絲諾緊張地回望屋頂。

  她看見打算回到同一扇天窗的黛西腳底打滑,整個人幾乎就要從屋頂上摔下去了。

  「黛西!」

  絲諾急急忙忙趕到她身邊,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了她一把。

  「什……你怎麼……」

  看到突然現身的絲諾,黛西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喂!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欸,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

  借助月讀的力量,絲諾總算將大吵大鬧的黛西拉上屋頂。

  也要感謝月讀的努力,讓她們總算免於墜樓命運,於是兩人全身虛脫地癱坐在屋頂上。

  「幹嘛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爬屋頂,太危險了吧!」

  月讀說道。看到不曾見過的月讀,黛西似乎非常詫異。

  「這個小不點是誰啊?」

  「沒禮貌,你說誰是小下點啊!叫我月讀大爺。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絲諾的契約精靈耶!」

  黛西聽完臉色驟變。

  「……也就是說,你又和精靈訂下契約了嗎?」

  在黛西的瞪視下,絲諾像是在保護月讀般緊抱著他。

  黛西幸幸然別過臉。

  「哼!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囂張了!我總有──天也會和力量更強大的上級精靈……」

  話說到一半,黛西忽然想起什麼而陷入了沉默。

  「……!」

  □(黛西?)

  過了半晌,直到她們先前視界所及的雲朵飄然遠去,黛西始終不發一語。

  黛西避開絲諾的目光,喃喃說道:

  「你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呃,那是因為……」

  絲諾簡單說明自己來到這裡的理由。

  簡而言之,就是她今晚不想回自己的房間,所以來這裡請普莉姆羅絲讓她借住一晚。但是普莉姆羅絲不在房裡,所以只好在房門外等她回來,然後,就看到黛西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尾隨她而來……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居然跟蹤別人。真這差勁透了!」

  「唔!」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黛西用她一慣的口吻正想數落絲諾的下是時……

  「不過,要不是我跟過來,你早就從頂樓摔下去了,所以我們算扯平吧。」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聽到絲諾這麼說,黛西也無話反駁閉上嘴。

  絲諾看向從她們所在的位置望去彷彿黝黑凝塊的精靈森林說道。

  「──對了,你剛才好像在找皮斯。他怎麼了嗎?」

  「咦?」

  「你剛才不是一直在叫皮斯的名字嗎?」

  面紅耳赤的黛西臉紅得連在夜裡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誰、誰叫皮斯這次要脾氣死都不肯回來,沒辦法,我只好紆尊降貴來找他。」

  「哦?」

  絲諾總覺得理由沒這麼簡單。

  「不過,你也不用在三更半夜出來找他,明天再找不也一樣嗎?再說……皮斯是精靈,待在森林裡一兩個晚上也不要緊吧?」

  「不行啦!」

  然而……黛西卻一口否定。

  「什麼嘛,原來你這麼擔心他啊?」

  「我、我當然會擔心他啊……而且,皮斯不在的話,我就會……不著……」

  黛西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啥?」

  「我是說我就會……」

  「你會怎樣?」

  「唔……」

  被問得惱羞成怒的黛西猛然抬頭站起來。

  「會、會怎樣不重要吧!沒事啦!」

  □然後她踏著讓旁人看得冷汗直流的步履正想逃回天窗裡。結果……

  「呀啊──」

  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大概是不習慣在傾斜的屋頂上走路(絲諾倒是很習慣打掃窗囪),黛西冷不防地向前撲去。

  絲諾連忙將她扶起。

  「沒事吧?你剛才也差點跌下去,小心一點啦!」

  黛西緩緩搖頭。

  「才不是,找只是沒站穩而已。』

  「那更糟。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再摔一次,快回屋子裡去吧。」

  「但是……」

  「如果你受傷的話,我想,皮斯一定會很難過的。」

  聽到絲諾這麼說,黛西這才乖乖地回房。

  ※※※※※※※※

  之後,絲諾和月讀兩人將似乎還不死心尋找皮斯的黛西送回房問。

  「黛西,你該不會連昨天也沒睡吧?」

  點亮黛西房間裡的燈後,絲諾才發現黛西的眼睛下方有非常深的黑眼圈。

  剛才外面太昏暗,所以絲諾還沒有察覺,但來到明亮的地方就可以明顯看出黛西的黑眼圈。不僅如此,她的臉色也有點差。

  絲諾指著黛西的眼睛下方,黛西驚慌地摀住自己的臉。

  「你、你怎麼知道……」

  「我果然沒猜錯。不過你幹嘛要熬夜啊?你又不是會開夜車的人。」

  「那是因為……」

  黛西露出一副「糟了」的樣子。

  「我又不是自己想熬夜的。」

  「不然你有什麼非熬夜不可的理由嗎?」

  絲諾繼續追問下去,低著頭的黛西這才扭扭捏捏地說道:

  「因為皮斯不在啊……」

  「啥?」

  絲諾聞言嘴張得跟個銅幣一樣大。

  「我是說,因為皮斯不在所以我睡不著啦。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睡覺過,不行嗎!」

  「不,你高興就好。」

  ……是無所謂行不行,不過老實說,這讓諾絲著實嚇了一跳。

  (……也就是說,他們總是一起睡嗎?)

  她不知道黛西和皮斯是怎麼認識的,不過人類和精靈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因人而異。

  這個世界上也有把契約樂士趕進低音大提琴箱,自己一個人舒服快活地睡在床上的精靈……

  「總之,你還是趕快上床睡覺吧。」

  絲諾推著黛西的背敦促她上床。

  就算黛西平時再怎麼盛氣凌人,整整兩天沒睡的她,精力和體力也都已經到了極限。她的眼皮就像沾了漿糊一樣不斷微幅眨動。

  看她這樣子,難怪會在屋頂上站都站不穩。

  「好啦,那我要回去囉,晚安。」

  調暗房裡的燈光後,絲諾正打算離開黛西的房間時,被一個意外的聲音叫住。

  「咦,你要走了哦?」

  「不然呢……我在這裡反而會讓你睡不著吧?」

  她又當不成皮斯的代替品:

  但沒想到,黛西竟然開口挽留她。她抓著絲諾的手……

  「等、等一下。對了,你今晚不是不想回房間嗎?既然如此,我可以大發慈悲讓你在我房裡睡一晚。」

  黛西拚命說服著。

  「咦?」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提議讓絲諾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你留下來陪我比較好,因為我一個人在房間裡會無法平靜下來……」

  「黛西。」

  「不、不想的話,我也不勉強你啦。」

  黛西難得一見的和善態度讓絲諾差點輕笑出聲。

  話說回來,以前普莉姆羅絲大小姐也常常用這種方武留她下來過夜。

  奇怪,她們這種千金大小姐都特別害伯夜晚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

  絲諾說道。

  ──就這樣,絲諾在自己料想不到的情況下,在黛西房裡借住了一晚。

  (不過,感覺好奇怪。)

  絲諾心裡思忖著。

  如果是和普莉姆羅絲一起睡那倒也罷,但是和黛西一起躺在同一張床上總讓她覺得有點難為情。

  於是絲諾從她的櫥櫃裡拿出備用的毛氈,睡臥在床鋪旁的地上。

  「真虧你在那種地方還睡得著。」

  黛西不敢置信地看著絲諾毫不猶豫地睡在地上。

  「連這張床我都嫌它硬得讓我背痛了。」

  「睡地板也沒什麼不好啊?再怎麼說,也強過睡在石頭上,而且也不會有馬糞掉下來。」

  回想起以前自己打破瓷器時常常被路克罰在馬房裡睡一晚。絲諾只是隨口說道,然而……

  「這、這是當然的嘛!」

  黛西卻非常驚惶地回答。

  她瞪視絲諾的眼神彷彿在說「有沒有搞錯啊,你這個女傭人」。絲諾再次體會到自己與黛西生長環境的天壤之別。

  「算了,隨便你。話說回來,皮斯有時候也會睡在地上。」

  黛西飛快地鑽進被子裡後說道:

  「那麼,晚安了。」

  「……嗯,晚安。」

  (皮斯也真辛苦啊。)

  絲諾在心裡偷偷可憐超過著如下僕般生活的皮斯。

  不過,不管是地板還是絲諾平常睡的低音大提琴箱,對絲諾而言,都一樣難睡。

  (布蘭卡……)

  不經意地想起布蘭卡,絲諾感到心頭一顫。

  今天(托怕寂寞的黛西之福)她可以不用面對布蘭卡,但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不過,我……)

  絲諾緊抓著毛氈。

  ──那時所感受到的恐懼,現在仍舊揪緊著她的胸口……她的心臟幾乎感到一陣窒息。

  為什麼她會對向布蘭卡問清事情的真偽遲疑不決?

  她明明知道,唯一能打破現狀的方法,就是從布蘭卡口中問出真相……

  (但是,我為什麼會感到這麼害怕……)

  「……皮斯,你這個大笨蛋。」

  耳邊傳來黛西顫抖的低語。

  黛西大概是以為沒有任何聲響的絲諾已經睡著了吧。她因不安而脫口說出的自言自語中,透露著些許落寞。絲諾以盡量不刺激黛西的口吻輕聲說道:

  「……呃,黛西。」

  昏暗的房間裡可以看見床上的棉被大幅度地震了一下,

  「幹、幹嘛啦……你還沒睡哦?」

  黛西偏向另一側心虛地說道。

  「呃,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睡不太著……我之前就一直想問你,你和皮斯真的是形影不離耶。」

  黛西用一副「你在講廢話嗎」的口吻口答。

  「那當然,因為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

  「那你們從訂契約之前就在一起了嗎?」

  絲諾覺得現在就去夢周公實在是太浪費了,於是又順勢問下去。

  除非種種巧合同時發生,否則她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像這樣和黛西睡在同一問房裡……

  「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一起的?」

  絲諾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問這樣的問題。

  他們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不過以前應該只是人類與精靈之間的關係。

  週遭唯一擁有契約精靈的學生,絲諾也只想得到黛西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她現在和布蘭卡的關係產生了裂痕,所以她才會想聽聽黛西與皮斯之間的事吧。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我和皮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在我出生的更早以前……」

  黛西驀然開口。

  「出生以前……?」

  「對。因為皮斯本來是我母親的契約精靈。」

  (黛西?)

  (母親的契約精靈……)

  絲諾對這意外的事實不禁瞠目結舌。

  確實有些精靈會喜歡繼承相同血統的人的音樂,代代與之締結契約。看來皮斯也是這類精靈的其中一人。皮斯還很年輕,所以應該不是從數代以前就開始侍奉貝倫休泰家的精靈吧……

  「我的母親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

  黛西像是在探尋著朦朧的記憶般說道:

  「據說她傑出優秀、冰雪聰明,是舉世無雙、傾國傾城的大美女。我常常聽大家說……她是貝倫休泰家的歷代當家之中最優秀的,她被喻為傳奇的神曲樂士。」

  「聽大家說?」

  絲諾的身體震了一下。

  黛西的口吻總讓人覺得有點奇怪。乍聽之下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母親,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她這種說法就好像是……)

  「嗯。聽說,我的親生母親在我三歲時就過世了,現在的母親是父親續絃再娶的繼室,她和我母親是姊妹,也就是我的阿姨。」

  像是看穿了絲諾的心思,黛西坦然地說明。

  絲諾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硬生生地嚥了口口水。

  「呃,那個……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反正我對我母親的記憶幾乎是零。」

  「黛西。」

  她冷哼了一聲。

  「不准同情我。你不也沒有父母?所以我們兩個是半斤八兩。」

  「也是啦……你說的也對。」

  絲諾點點頭。其實也不能說沒有父母,她只是沒有對雙親的任何記憶,不過這跟「沒有」的意思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吧。

  不過,還真沒想到,「沒有母親」會成為她和黛西的共通點。

  絲諾一直以來都把黛西當成對普莉姆羅絲糾纏不清的麻煩干金大小姐,從來沒有好好瞭解過她。

  也不曾想試著去瞭解她。但現在不一樣。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以過世的母親為努力的目標囉?」

  絲諾翻身仰望黛西。

  被喻為傳說的前任貝倫休泰當家。黛西會那麼敵視普莉姆羅絲,或許是因為有一名完美無缺的母親之故吧。

  然而,裹在棉被裡的黛西卻一動也不動,甚至不發一語。

  「黛西?」

  絲諾再度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一股尷尬的氣氛讓絲諾屏住呼吸。接著……

  「……才不是。」

  「啥?」

  「我說,她才不是我的目標。」

  黛西忽然激動地揚聲道:

  「我不是想變得像母親一樣,而是想成為一個比她更完美的人。」

  「比她更完美……?」

  「對。」

  她的口吻聽起來非常苦惱,絲諾下意識地噤了聲。

  「因為,要是不這麼做,皮斯根本不會認同我。」

  「咦……」

  「皮斯會留在我身邊,是因為我母親臨終前囑咐他的。他根本不是受到我演奏的神曲吸引才跟我在一起。」

  黛西喃喃說道。然後,她用彷彿強忍著哭泣的衝動般尖啞的聲音繼續說著。

  「他只是因為我母親臨終前拜託他……所以,皮斯只是在履行對我母親的承諾而已。皮斯最喜歡像我母親那種完美無缺的人,既有知識又有涵養,演奏神曲的能力也是無人能及……」

  她的聲音像是著了火一樣越發激烈高昂。

  「所以我必須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優秀,我絕對不能輸給普莉姆羅絲……因為我一定要超越我母親,不然的話……」

  黛西接著說道:

  「不然的話,皮斯就不會喜歡我更勝於我母親了……」

  她就像要隱藏住自己般縮起身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

  黛西的真心話讓絲諾感到一陣心痛。

  她知道黛西喜歡皮斯,也知道她透過超乎契約精靈與樂士的某種羈絆來傳達自己的心情……

  但是,她沒想到那份情感竟是如此強烈。

  (黛西也在奮鬥著。)

  絲諾用手押著隱隱作痛的胸口。

  黛西會那麼執著與普莉姆羅絲之間的勝負,以及極力維持一名完美無缺的千金大小姐形象,這全部是為了成為皮斯心目中的第一。

  而絲諾也有著與她相似的心情。

  ──希望能被認同。

  她不想輸給他記憶中某個她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她想成為他心中的第一。

  想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知道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太自以為是。但她就是想這麼做。

  (因為現在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別人,是我啊──)

  「……我也是。」

  聽到絲諾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黛西瞪大雙眼看著她。

  「你說什麼?」

  絲諾將頭向後仰靠著床,迎上黨西那雙顏色如太陽般的眼眸。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著和你一樣的想法。」

  一樣的想法?」

  絲諾悵然地說道:

  「在和我締結契約之前,布蘭卡也有契約樂士,而且還是厲害到能名留在音樂史課本上的優秀樂士們……」

  布蘭卡之前的契約樂士是傳說中的低音大提琴手──安傑洛.歌蘭朵斯以及安潔莉卡.歌蘭朵斯。他所深愛的雙胞胎樂士。

  (害我過度在意起他們兩個人……)

  最近,諾絲一直不想看到布蘭卡的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老是把那兩個人的名字掛在嘴邊。

  「我也很在意布蘭卡以前的契約樂士。我想超越那兩個人,給布蘭卡一點顏色瞧瞧。」

  她總覺得自己的情況與一心想超越「母親」的黛西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你想超越那兩個人?」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他們兩個人可沒有那麼容易就被超越。」

  黛西用像在看珍奇異獸的眼神,看著娓娓道出與布蘭卡之間種種齟齬的絲諾。

  語畢,絲諾的眼神彷彿望向遠方,然後繼續說道:

  「─要超越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真的很困難呢。」

  難得會從她口中聽到這種洩氣話。

  「或許吧。」

  不論是安傑洛還是安潔莉卡,對絲諾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她當然擁有對這兩個人的基本認知。

  但實際上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樣的事,絲諾根本無從得知。更重要的是……

  □(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要超越不在這世界上的人,比要超越還活著的人還要難上千萬倍。因為過往的回憶就像拋光過的寶石,只會在歲月的淬煉下更加光彩奪目。

  黛西冷不防地問道:

  「那你想怎麼做?」

  「什麼?」

  「你希望自己成為布蘭卡最喜歡的人嗎?」

  「啥?」

  黛西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讓絲諾嚇得跳了起來。

  「才才才才才不是哩!怎麼可能!」

  絲諾結結巴巴地否定。

  「只是我最近實在搞不懂那傢伙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即使你無時無刻都跟他在一起?」

  「對啊。你也知道,我對音樂根本就是個外行人。現在跟剛開始的時候比起來是好很多了沒錯,但是,跟你們這些從小就開始學音樂的人一比,我還差得遠呢。所以我不明白,布蘭卡為什麼會選擇我,又為什麼要把我留在他的身邊……」

  黛西一副一切都瞭然於心的看著絲諾。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瞭解。」

  「黛西?」

  「我也明白,光是成為比母親更優秀的人……光是這樣還不夠。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皮斯更喜歡我。

  ──人類和精靈不一樣,不管是壽命的長短還是價值觀。所以兩者之間並沒有一個可以衡量彼此的基準。」

  黛西的低語讓絲諾全身一僵。

  「價值觀……說的也是……」

  「老實說,就算是做一件相同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和我有相同的感受。言語也是一樣。一句話的背後蘊藏著什麼樣的涵義?越是去猜測就越難以相信……然後,自己只能在深不見底的淵藪中越陷越深。」

  (人類和精靈不一樣。)

  絲諾心裡暗自反芻這句話的意思。

  黛西說的沒錯。縱使精靈和人類擁有相同的外貌,但在本質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精靈只是與人類締結關係,幻化成與人類相仿的姿態,雖然言行舉止與人類無異,但他們的本質絕對和外表所見大相逕庭。

  精靈的壽命比人類還要來得長久,所以他們能用比絲諾等人更悠長的眼光來看待世間的人事變換。

  所以,他們的價值觀也與人類不同。

  不論是生存的方式還是愛情的表達方武,甚至連對是非的定義都不一樣──

  「嗯唔,絲諾……」

  絲諾身旁的月讀冷不防翻了個身。

  「月讀……」

  絲諾打量著自己身旁不知不覺問發出勻稱鼻息的小臉。

  『只不過是個眨眼間就死掉的雜碎!』

  倏地,艾琉德隆當時的話在絲諾腦海中甦醒過來。

  絲諾說了。

  她斷然地對他說:『不對!他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現在這種想法也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她同時也認為,像艾琉德隆一樣活了悠久歲月的許多精靈或許也抱持著這種想法。

  更甚者,說不定連布蘭卡心裡都這麼想。

  他願意當既沒有才華又沒有演奏技巧可言的絲諾的契約精靈,或許是想,只要忍耐個短短數十年就可以解脫了。

  若真是如此,那麼他至今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部只是在騙她囉。

  『我是你的東西。』

  『你已經有我了。』

  『你眼裡只要有我就夠了。』

  ──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用溫柔的口吻編織著這些哄她信任的話。

  他只是為了利用她。這就是精靈嗎?

  (……我討厭這樣!)

  瞬間,絲諾感到一記幾乎衝口而出的尖叫湧至喉頭。

  這時,絲諾總算明白了。聽了米那吉的話之後,心裡那抹揮之不去的恐懼正是由此而生的。

  好可怕。

  至今與布蘭卡一起度過的時光、他對自己展現的善意,以及令人會心一笑的你來我往。

  她害怕這一切都只是布蘭卡的算計……害怕這一切都是他構築的謊言。

  (所以我不能見布蘭卡……現在絕對不能見他!)

  絲諾死命閉上眼,想藉此逃離那份恐懼。

  她用毛氈蒙住自己的頭,祈望黑暗將她帶往深沉的夢鄉。

  (別亂想了,絲諾,快睡你的覺吧!)

  床上的黛西不知在何時已發出沉穩的鼻息。

  窗外的夜色益發暗沉,彷彿夜央未期般層層加重合夜的色彩。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晚。惱人的睡魔今晚偏偏就是不肯造訪絲諾的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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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01 AM

  2

  黛西的擔憂成真了。到了翌日早晨,皮斯仍舊沒有回來。

  (該不會是因為我在房裡,所以他才不敢進來吧?)

  絲諾一邊思考著,一邊振奮起因夜不成眠而軟弱無力的身體,和月讀一起探視黛西房間四周以及窗外。然而……

  「……還是沒看到皮斯。」

  「附近也沒有任何精靈的氣息。」

  結果,他們始終沒有看見皮斯的身影。

  「為什麼皮斯不回來?以前不管我們吵架吵得再凶,他都不曾像這樣好幾天沒有回來過。」

  忍耐已經達到極限的黛西開始放聲大哭。

  現在已經是一年級學生的用餐時間,但黛西卻沒有梳洗換裝的打算,只是抱膝蜷曲在床上。

  「難道是因為我說我想和其他的精靈締結契約嗎?可是,我也是不得已的啊。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會讓皮斯身陷險境的。」

  「黛西……」

  絲諾曾目擊皮斯和黛西在森林中起了一場爭執,看來他似乎是在那次之後下落不明的。

  他們爭吵的原因,是黛西想和皮斯以外的精靈締結契約。

  這麼看來,皮斯會避不見面,或許是對屢勸不聽的黛西進行無言的抗議。

  「……我、我再去找一次皮斯。」

  不知何時止住眼淚的黛兩像是夢遊般,恍恍惚惚踏著虛浮的步履正想離開房問。

  絲諾連忙抓住她。

  「等、等一下啦,黛西:你現在勉強自己出去找皮斯,說不定反而會跟剛好要回來的他擦身而過。」

  「可是,不管我再怎麼吹長笛,皮斯都沒有任何反應,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就算離我再遠,他應該都能聽到我的笛聲啊!」

  絲諾重新面對頹喪的黛西鄭重地說道:

  「你聽我說,我認識一個對森林很熟悉的朋友,他叫米諾提亞……」

  絲諾心裡浮現森林的主人──水牛姿態的精靈友人其身影。

  米諾提亞應該會此絲諾和黛西更瞭解森林的事。如果皮斯躲在森林裡的話,他或許會知道皮斯的下落。

  「好吧……」

  好下容易才重新振作的黨西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不過她的神情已經安心了不少。

  然後旋即就挑起眉毛。

  「…這、這還用說嗎?我可是收留了你一晚耶,你當然要做點事來報答我。」

  又回復成平常趾高氣昂的樣子。

  (唉,真拿她沒辦法。)

  絲諾也悄悄彎起嘴角。看到黛西落落寡歡的模樣,連她都想抓狂了。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她再怎麼呼喚,最後連祭出笛音來召喚皮斯都沒有任何反應,情況的確是不

  太尋常。平常時,精靈是不可能對契約樂士的召喚置之不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絲諾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但她總覺得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騷動,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的感覺。

  (對了──布蘭卡呢?)

  絲諾忽然想起昨天一直沒有見到面的布蘭卡,心裡湧起一股不安。

  她不知道布蘭卡現在人在何處、在做些什麼,她甚更不確定布蘭卡是不是還在她的房間裡。

  布蘭卡該不會也像皮斯一樣成為失蹤人口了吧?

  「對、對不起,黛西,我得先回房間一趟,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

  心神不寧的絲諾一心只想趕快回到自己房間確認布蘭卡的行蹤。

  「晚一點我們再一起去找米諾提亞,我答應你。」

  「哦,好……」

  「待會見!」

  絲諾將黛西一個人留在房間後,飛也似地衝出黛西房間所在的宿舍,倉惶趕回自己位於閣樓的房間。

  四樓之後的階梯變得比較狹窄,絲諾兩階並作一階衝上閣樓,慌亂地開鎖後用力打開門。

  「布蘭卡!」

  氣喘吁吁地衝進房裡的絲諾,卻在房間裡看到預想不到的光景。

  「啊!」

  那個布蘭卡居然大剌刺佔據著絲諾整張床,抱著低音大提琴呼呼大睡。

  絲諾當場全身虛脫地跌坐在地。

  (這個混帳……)

  虧她還擔心得從黛西的房間衝回來,這臭小子居然安安穩穩地睡在她床上。連那個驕縱的黛西都

  擔心皮斯擔心到兩天沒合眼了!

  (蠢死了,虧我還那麼擔心他。)

  絲諾忿恨地瞪著布蘭卡沉穩的睡臉。

  他睡覺的時候嘴裡還含著東西,而且不知為何手裡還抱著醃酸梅的罈子,大概是想一大早起來就先吃顆醃酸梅吧。

  (連睡覺也要吃醃酸梅?這小子的腦袋到底都裝些什麼啊!)

  絲諾有點不悅地詢問輕巧地跳上她肩膀的月讀。

  「月讀,你們精靈如果有喜歡吃的食物,都會像那傢伙一樣那麼瘋狂嗎?」

  月讀死命搖頭。

  「怎麼叮能,別把我們跟這位大哥相提並論。一般來說,精靈不像人類一樣有食慾或物慾,是這位大哥太奇怪了。」

  「是、是這樣啊?」

  「大概是他對醃漬的食物有很重要的回憶吧。像他們這種活了很久的精靈,有些行為舉止會變得很像人類……」

  (話說回來,布蘭卡好像說過安傑洛、安潔莉卡和安塔娜莉亞都很喜歡吃醃醬菜?)

  聽到月讀這麼說,絲諾這才想起這件事。

  仔細想想是不太尋常。身為精靈的布蘭卡居然會這麼執著於人類的(而且還是特定的)食物。

  不過,他應該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有其他原因吧?

  沒錯,比方說……

  (那是他和他們三個人共同的回憶之類的……)

  就連看起來關係很單純的皮斯和黛西,其實在過去也發生了不少事,難道布蘭卡也像他們一樣有段複雜的過往嗎?

  會不會是和他們的離別太痛苦,讓他直到現在仍必須緊抓著回憶中的東西不放……之類的。

  一思及此,絲諾便忍不住重新看待把罈子當寶貝般緊抱著的布蘭卡。

  「嗯……?」

  突然問,布蘭卡眼皮下的眼球輕輕顫動。

  (啊。)

  絲諾還來不及反應,布蘭卡便微微睜開眼,露出那雙翡翠般的碧瞳。

  「絲諾……?」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絲諾。絲諾不禁心慌了。

  (糟、糟了。我應該要避著他的啊!)

  絲諾心急之下只顧著要確認布蘭卡還在不在房裡,卻忘了自己現在根本沒有餘力面對布蘭卡。

  然而,老天居然讓她這麼輕易就和布蘭卡打了照面。

  「喂,絲諾,你昨晚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布蘭卡完全沒有察覺絲諾的心思,一股腦兒從床上跳起來衝到絲諾面前。

  他逼近絲諾,兩人的臉近得鼻子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

  「因為你一直不回來,害我擔心得整晚都沒睡!」

  剛才那個睡得跟死人一樣的人是誰啊?還敢睜眼說瞎話。

  絲諾差點沒被氣炸。

  他在說什麼鬼話?他明明就沒有黑眼圈,還大搖大擺地佔據她的床……

  「你剛才不是睡了嗎?」

  「才、才沒有。我真的一整晚沒睡在等你回來。你那麼晚都還不回來,我猜想你是不是和其他的學生一樣去找精靈了。太過分了,你明明就已經有我了還做這種事!所以我一整晚沒睡,打算一聽到你演奏的神曲就去大肆破壞,把那些精靈統統趕走。可是你竟然完全沒有呼喚永恆純白,害我也沒辦法去搞破壞──」

  「不准你來搞破壞!」

  絲諾激動地說道。也就是說,布蘭卡一整晚不睡覺,一直在打這種專給人惹麻煩的餿主意嗎……

  布蘭卡猛然拾起頭,大概是因為目光中飽含怨恨,他的眼神總讓人覺得有點可怕。

  「結果,你竟然混到早上才回來!」

  「呃……」

  「你到底跟哪個混帳睡了一晚?是梅莉提亞嗎?該不會是拉格吧!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梅莉提亞可是變態中的變態人妖!幾百年前他還算正常,但某一天起他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就變成現在那副娘娘腔的鬼樣子了。拉、拉格也是……」

  布蘭卡說得都快哭了。

  「我沒有和任何精靈訂契約啦。」

  布蘭卡問題的核心似乎偏離了正題,絲諾硬是打斷他的話。

  她現在跟平常被布蘭卡牽著鼻子走又有什麼兩樣?

  應該說,他們兩個永遠都只有這一種對話模武,誰叫布蘭卡老是用這種曖昧不清的措辭……

  絲諾驀然驚覺。

  ──沒錯,和平常一樣。

  (什麼嘛……)

  她忽然覺得全身無力。

  (早知道這樣,我昨天幹嘛還要蠢到去睡地板啊?)

  這時樓下正好響起了餐廳開放的鐘聲,絲諾忙不迭地準備出門。

  她用水壺裡剩下的水洗把臉,用還濕濡的手拿起皮帶把今天上課要用的數科書捆好。

  「喂,快回答我,絲諾。」

  「吵死了啦,布蘭卡。我昨晚是在黛西那裡過夜啦。」

  「在那個魯莽的女人那?」

  布蘭卡一臉意外。

  「對,因為皮斯好像失蹤了。」

  由於昨天沒吃到晚餐,她的肚子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現在絲諾一心只想趕快吃點東西。

  「我要走了,你不准跟來!」

  絲諾將用皮帶捆好的課本背在背上後,飛也似地衝出房間。布蘭卡見狀緊追在她身後。

  「等一下,絲諾,你該不會背著我做了什麼無法對我啟齒的事吧!」

  「真受不了你。」

  絲諾肩膀上的月讀受不了地喃喃自語「這位大哥真愛吃醋」。布蘭卡臉色大變。

  「難道說……你真的做了!你聽好,你的行為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偷腥』!」

  「啊──吵死人了啦!」

  「絲諾,你別走!」

  絲諾邊和布蘭卡拌嘴,邊慌亂地跑下宿舍樓梯,衝向位於學院,西北方的餐廳。

  絲諾、布蘭卡和月讀到達餐廳時,總算勉強趕上了用餐時間,

  「都這種時間了,他們應該都吃完飯了吧。」

  在餐廳裡遍尋不著普莉姆羅絲和喬許的人影,絲諾覺得有點失望。

  兩位優等生似乎早就吃完早餐了。

  之後是高年級生使用餐廳的時問。學校規定絲諾他們低年級生要最早起床,最早結束用餐時間。

  絲諾端起托盤,拿了在籃子裡堆得像座小山的麵包、馬鈴薯濃湯、雞蛋以及醋醃豆仁後,找了個位置坐下。不過……

  (今天餐廳好像有點吵。)

  察覺餐廳裡異於平常的氣氛,絲諾東張西望打量著四周。

  然後,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大、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為什麼?絲諾覺得餐廳裡所有學生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今天又沒有跟那個惹人注目的梅莉提亞在一起,而布蘭卡和月讀平常就跟在她身邊,所以,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引人矚目的理由何在……

  絲諾雖然有點在意,但是她實在太餓了,所以,也不再多想便撕起麵包往自己嘴裡猛塞。

  忽然間,有人來到她前方沒人坐的位置。

  「你這女人,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唔?」

  絲諾拾起頭。

  有幾個人撥開人群,穿過瞪視著絲諾的目光來到她面前。

  那是班上專門欺負人的代表,有昨天也找她碴的賈桂琳.克勞薩、藍迪.辛拉,以及擁戴他們的人。

  他們一大清早就擺出一張怒氣沖沖的臉,狠狠地瞪視著絲諾。

  「為什麼只有你的精靈還在?」

  「就是說呀,我們的精靈都不見了,為什麼只有你的還在!」

  賈桂琳情緒激動地說道。

  「精靈不見了?」

  絲諾拿著湯匙正要舀湯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臉不解地反問。

  她是知道皮斯失蹤了沒錯,但不知道連賈桂琳他們的精靈也下落不明。

  「等,等一下,你們說精靈不見了,是怎麼回事?」

  聽到絲諾的反問,讓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嘲諷般的冷笑。

  「哼,你還想裝蒜啊?」

  本來坐在稍遠處的藍迪.辛拉插話道。絲諾瞥了他一眼。

  藍迪.辛拉總是藏身在賈桂琳的影子下,所以絲諾也不太認識他。他是個有雙如毒蛇般邪佞眼瞳、氛圍與眾不同的男學生。

  據說他是賈桂琳的表親。

  「我們的契約精靈昨天晚上突然全部都不見了,這件事你多少應該知道吧?」

  賈桂琳說道:

  「還是說,你故意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我才沒有……」

  絲諾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昨晚絲諾又沒有到餐廳吃晚餐,她會知道這件事才有鬼。她昨天晚上恍恍惚惚走出森林後,就尾隨黛西到宿舍屋頂了。

  (他們該不會是……)

  絲諾背上冷汗直流。

  她雖然不願意這麼想,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所有人都懷疑她就是引起精靈失蹤事件的頭號犯人。

  「你們看,果然是她搞的鬼吧?」

  藍迪故意用煽動群眾的語氣說道。

  「盜用米那吉的曲子來吸引精靈還嫌不夠,現在連我們的精靈都要搶走。當然,她這麼做是為了讓自己能在考試中獲得高分。」

  「對呀,一定是這樣沒錯!」

  賈桂琳對藍迪的話表示十二萬分的贊同。

  「她打算藉由這種手段讓我們無法出席模擬戰鬥的考試。」

  「真卑鄙!」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討厭平民。」

  藍迪的一席話引起以賈桂琳為首的女孩子們對絲諾群起撻伐,好像她們早就知道絲諾正是犯人一樣。」

  空穴來風的指控讓絲諾氣得火冒三丈。

  「我才沒有幹那種事!」

  再怎麼說,這種無憑無據的栽贓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哪來讓精靈失蹤的能力?再說,她也沒理由這麼做。

  「我哪來把精靈藏起來的能力啊!」

  絲諾竭盡全力為自己辯護。

  「那你說啊,為什麼只有你的精靈沒事?」

  「唔……」

  絲諾一時語塞。站在她身後的月讀和布蘭卡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這種情況的確很不尋常。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召喚出自己的精靈,偏偏只有絲諾的契約精靈安然無恙地眼在她身旁。

  連黛西的皮斯都下落不明瞭……

  「再說,從昨天開始找就覺得她很可疑了。我們因為吸引不了精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但她只不過盜用了米那吉的曲子就能引來那麼多的精靈。」

  藍迪不肩地說道:

  「她一定是暗中動手腳阻撓我們,不然我們怎麼可能連一個精靈都吸引不了?」

  「就是說啊!」

  「對嘛!」

  (什麼?)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口無遮攔的臆測讓絲諾氣得握緊雙拳。

  但是,在絲諾採取下一步的行動之前,另一個人影冷不防地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憤怒得全身顫抖的黛西站在不知何時圍起的人牆中,瞪著絲諾的目光凌厲得幾乎要射穿她。

  「黛西。」

  「到底是怎麼樣,你說啊……」

  黛西穿過圍觀的人自動讓出來的步道,一步一步走到絲諾面前。

  「啊……」

  絲諾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因為黛西睨視著她的眼神裡除了憤怒,還夾雜著些許不解。

  絲諾直覺──她在懷疑我。

  (黛西,為什麼連你也不相信我?)

  絲諾簡直不敢相信。昨晚她什麼也沒做,黛西應該是最清楚的啊?

  黛西把絲諾的沉默當作是默認,她勃然變色,目光凶狠地瞪著絲諾。

  「……你無話可說,就表示,這是真的囉?」

  「不是這樣的!」

  「你今天早上說要跟我一起去找皮斯也是騙我的吧,其實你早就把皮斯給……你心裡一定在嘲笑我吧?看我那麼心急地在找皮斯,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黛西,我……」

  然而,黛西完全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啪!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徹鴉雀無聲的餐廳。絲諾猛然驚覺自己被黛西狠狠甩了一巴掌。

  「黛……西……」

  「還我!……現在馬上把皮斯還給我!」

  她痛徹心扉地嘶吼。黛西現在的心裡對她充滿了恨意,所以絲諾完全沒有為自己辯解的餘地。

  (她不相信我。)

  在臉頰上的打擊化為痛楚傳達到她的神經之前,她聽到心裡某個至今拚死維護的東西應聲崩潰。

  「滾出去!」

  藍迪揚聲道:

  「這裡是像我們這樣的貴族和真正充滿才華的人才能就讀的學校,像你這種小偷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對呀,快滾吧你!」

  不一會兒,譴責絲諾的聲音在餐廳此起彼落地響起。

  「快滾!」

  「你這種女傭最好趕快被趕出學校!」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無數雙眼睛怒瞪著絲諾。冷若冰霜的眼神。

  每個人都認定絲諾就是罪魁禍首,恨不得她從這個地方就此消失。

  「我、我沒有……我才沒有做那種事!」

  絲諾費盡全力才擠出這幾個字。她猛然起身,也不管碗裡的湯汁濺灑出來,硬是從人群中穿過。

  「絲諾!」

  「絲諾!喂,等一下啦!」

  ──絲諾對布蘭卡的呼喚置若罔聞,一心只想趕快逃離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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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絲諾沒命似地衝出餐廳後,便像是要躲避所有人似的來到了森林。

  然後,絲諾漫無目的地在森林裡遊走,連自己走到哪裡都搞不清楚了。但只要一想到現在同學之間會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她就提不起絲毫返回學校的氣力。

  (結果,竟然蹺了早上的課……)

  仰望了一眼高懸天頂的太陽,絲諾歎了一口氣。

  至今不管被人家說什麼閒言閒語還是受到任何委屈,她還是會咬著牙去上課。然而現在的她實在是太丟臉了。□□□

  不過,更丟瞼的是,連黛西都懷疑她。

  (沒想到連黛西部不相信我。)

  當然,她從來沒有期待過黛西會庇護她。

  不過,經過昨晚的事,她以為自己與黛西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了一些。

  結果,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嗎……

  絲諾一邊想一邊走著,驀地睜開眼。

  「奇怪,這裡是……」

  她緩緩抬起頭,環顧四周。

  這片有點奇形怪狀的湖泊因為位於凹洞的底部,所以看起來就像是積了水的巨缽……在湖中,則有座古代涼亭造型的音樂堂兀立其中。

  而在湖對岸的扇形廣場上鑿設了數十段的石階,如此一來,坐在石階的觀眾就可以欣賞在那座浮島音樂堂演奏的音樂。

  簡單來說,這就是古舞台的遺跡。

  (這裡果然是米那吉帶我來過的那片湖泊。)

  絲諾撥開草叢想再更靠近湖岸一些。

  這時……

  「喂,絲諾!」

  遠方傳來布蘭卡叫喚她的聲音。絲諾朝聲音的來源望看,看見布蘭卡自梢遠的森林裡呼喊著。

  「布蘭卡……」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嗎?你為什麼還要亂跑?害我大費周章地到處找你。」

  似乎真的花了不少力氣找她,布蘭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絲諾面前。

  「抱歉,布蘭卡,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行。」

  不知為何,布蘭卡的臉上露出凌厲的表情。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是什麼意思?」

  絲諾只是隨口問問,然而布蘭卡的反應卻非常激烈。他似乎是被問到了不想回答的問題而繃著一張臉,然後把臉別向一旁。

  「不,沒什麼……」

  「有什麼好隱瞞的?為什麼我不能待在這裡?」

  布蘭卡瞬間露出遲疑的表情。

  「沒什麼,只是日蝕就快發生了……所以你還是趕快回房間去比較好。」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麼?」

  「……那種事你用不著知道。總之,你不要隨便來這裡就是了。」

  布蘭卡的回答聽起來太過敷衍,使得絲諾從昨晚就對他產生的不信任感又在此刻急速湧現。冷淡的反應、心虛的表情,還有莫名疏遠她的態度.這一定都是因為──他有事想瞞著她。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絲諾「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

  「喂,絲諾……」

  「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還是說,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絲諾用銳利的目光睨視著布蘭卡。

  布蘭卡避開絲諾的目光。

  「沒有啊……」

  「那你就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啊!」

  布蘭卡遲疑地看向絲諾。他的眼眸不復以往澄澈,反而染上了一層猶豫和困惑的色彩。

  「你要是沒有對我隱瞞任何虧心事的話,就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這麼一來,我也能全盤信任你。」

  「絲諾……」

  布蘭卡緩緩地開口打算說些什麼,但從他唇畔溢出的依舊是極力隱瞞的言語。

  「不,我不能說。總之,你不要來這種危險的地方就是了。」

  絲諾憤恨地咬緊牙關。

  (為什麼你要隱瞞到這種地步?)

  他口口聲聲說她有危險,那麼告訴她身處險境的理由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布蘭卡卻堅決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彷彿她來這裡會對他造成什麼妨礙似的……

  (布蘭卡,你到底在隱瞞什麼?你為什麼要隱瞞我!)

  對布蘭卡的憤怒加上今早莫虛有的指控,使得絲諾的思考回路開始逐漸混亂。

  不光是這件事。

  ─布蘭卡和她締結契約的理由,以及將她帶來精靈島真正的意圖。還有,她其實是異世界人的事。布蘭卡明明知道,卻從來不告訴她。

  (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我嗎?如果我不問,你打算隱瞞我一輩子嗎?你還敢要我無條件信任你!)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絲諾的怒氣面臨爆發邊緣。

  「我對你太失望了。」

  「絲諾……」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種人了,布蘭卡……不,應該說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吧?最重要的事,你從來都不會對我說。」

  布蘭卡疑惑地皺起眉頭。

  「絲諾,你在說什麼……」

  「你太自私了,布蘭卡。你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卻一點也不信任我,也不設法讓我相信你,只想用一句『很危險』來打發我,不僅隱瞞所有的事情,還要對我繼續撒謊下去……」

  「撒謊?等等,絲諾,你聽我說……」

  「我不聽!」

  布蘭卡一頭霧水凝視著絲諾的臉。

  他疑惑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但是現在的絲諾已經無法相信他了。

  「欺騙我真的這麼好玩嗎?」

  「絲諾……」

  「我早就知道你在隱瞞我什麼了。你明明知道我的過去,卻什麼也不告訴我……」

  聽到她的話後,布蘭卡的肩膀劇烈地震了一下。他分明就是心裡有鬼。

  「我才沒有隱瞞你什麼……」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既然你不敢說,那我來幫你說。」

  布蘭卡的表情逐漸凍結。他後退一步恨不得早一刻逃離這裡。

  然而絲諾卻不給他任何逃避的機會,隨即接著說。

  「我知道我的過去,還有你不顧我的意願就把我帶來這個世界的事。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那個世界裡也有在學習音樂:所以我才會知道那麼多這個世界裡沒有的曲子,彈奏樂器也能很快上手。

  但是你卻為了莫名其妙的『巫女姬』,拆散了我和我的親生父母,硬是把我帶來這個世界!」

  布蘭卡瞠大雙目。他翡翠色的眼瞳彷彿像貨真價實的寶石般凍結。

  看到他的神情,絲諾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

  (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米那吉果然沒有騙她。布蘭卡就是奪去她所擁有的一切的罪魁禍首!

  「……是那傢伙告訴你的嗎?」

  布蘭卡聲音微微地顫抖著。那是責難米那吉的語調。

  「是他告訴你的吧?他對你胡說八道了些什麼,絲諾!」

  絲諾心想,布蘭卡不准她接近米那吉,一定是因為這個緣故。

  布蘭卡一定是在害怕:害怕一旦她和米那吉有所接觸,就會恢復記憶。

  ──害怕她從米那吉那裡聽到所有的真相。

  絲諾猛然抬起頭,直視他那雙藏在銀色睫毛下的明眸。然後毅然決然地開口。

  「他說的果然是真的。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你卻為了利用我,不斷地欺騙我……」

  絲諾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沉痛的打擊讓絲諾嘶啞了聲音。

  「不是!」

  布蘭卡極力否定。

  「不是這樣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啊!」

  「我……」

  布蘭卡深長地吐了一口氣,緩緩用一隻手遮住半邊臉。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忍受著某種痛楚。

  「我沒有欺騙你,也無意欺騙你。只是,把你帶來這個世界的人是我──這是事實。」

  「那你果然是為了要讓我當上什麼巫女姬的候補囉?你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把我……」

  「我!」

  布蘭卡拚命搖頭。

  「我才不是為了那個,把你帶來這個世界的!」

  「那你是為了什麼?」

  「因為……」

  布蘭卡急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既然你不肯說,總有你不想說的什麼理由?但這可是跟我切身相關的事啊!告訴我又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我不是想責備你,只是想相信你啊!」

  「絲諾!」

  布蘭卡責難般的吶喊打斷了絲諾的話。

  「……!」

  絲諾的心臟驚跳了一拍。

  他的聲音讓她覺得自己就好像被人冷冷推開、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的小孩。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布蘭卡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布蘭卡已經傷透了她的心,她再也不能留在布蘭卡身邊了。

  絲諾憤怒得將指尖握得泛白。

  「好,我知道了。」

  「絲諾……」

  「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反正你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我演奏的神曲。你老是拿我跟之前的樂士比較,因為你不是心甘情願跟我締結契約的。你只是為了利用我,所以不得已才這麼做。因為只有透過和我締結契約,才能把我帶來這個世界……」

  絲諾的話讓布蘭卡感到一陣錯愕,表情陡然僵硬。

  「笨蛋,你誤會了!事情不是那樣……」

  「住口,別說了,我什麼都不想聽!」

  絲諾下意識地摀住雙耳。

  「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也不想再聽見你的聲音!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

  布蘭卡全身顫抖,向後退了幾步。他心急如焚,拚命想說服絲諾。

  「絲諾,你先冷靜下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傷害你,因為我已經和你締結契約──」

  「那我毀約總行了吧!」

  絲諾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衝口說出這種話,然而,情緒激動的她根本管不了那麼多,一再對布蘭卡吼出無可挽回的語句。

  布蘭卡彷彿連眨眼也忘了一樣瞪大雙目。

  「住、住口,絲諾!別再說了!」

  「吵死了!我──」

  「不准說!你一說出來,我和你的契約真的會被解除。這麼一來,我就再也無法保護你了……」

  「我才不需要你來保護!」

  絲諾轉過身,恨不得馬上離開布蘭卡的面前。然而,布蘭卡卻說什麼也不願放絲諾走,死命抓著

  她的手。

  □(唔!)

  對布蘭卡的厭惡感瞬問蓋過所有的情緒。絲諾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吼,揮開布蘭卡的手。

  「討厭,放開我!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要和你解除契約!」

  話一衝出口的瞬間,絲諾受到一股彷彿心跳也要為之停止般的衝擊。

  世界悄然無聲。

  也沒有任何振動。

  如果要用言語比喻的話。

  ……就像空氣被撕裂為兩半、發出悲鳴的感覺。

  (怎麼回事……?剛才那種感覺是……)

  絲諾回過神來,發現布蘭卡抓著她的指尖逐漸冰冷,她不安地抬頭看著布蘭卡。

  「絲諾……」

  布蘭卡聲音嘶啞地低喃絲諾的名字。他茫然地望著絲諾以及從她身上抽離的指尖。然後……

  「你把我……」

  (什麼……)

  布蘭卡就像融化在陽光下的寒冰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布蘭卡……?」

  絲諾呼喚著他的名宇。

  但她始終找不著布蘭卡的身影,只有徐徐涼風在湖面吹起一陣漣漪。

  「啊……」

  「絲、絲諾……」

  她肩膀上的月讀全身顫抖著,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看著絲諾。

  不一會,連月讀也離開她的身邊,轉眼問便自她眼前消失。他最後望著她的眼神彷彿看到了可怕的東西似的充滿恐懼……

  「怎麼了,月讀?」

  這時,絲諾總算明白。

  ──她真的和布蘭卡解除契約了。

 ※※※※※※※※※※※※※※※※
 ※※※※※※※※※※※※※※※※

  3

  (──這樣也好。)

  絲諾一邊走著,一邊拚命說服自己。她一點也不後悔。所以,這樣就好了。

  因為在這種狀況下,她根本無法為布蘭卡演奏神曲。或者應該說,就算她演奏了,她的心情也無法傳達予布蘭卡。

  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她沒有做錯。

  ……然而,她卻不斷打寒顫。

  絲諾雙手抱住上臂,想要壓抑不停顫抖的身體。

  太奇怪了。她幹嘛一直發抖,好像大受打擊一樣!

  絲諾步履蹣跚地走到湖畔,無力地跌坐在岸邊。她的眼前就是映照太陽波光粼粼的湖面。

  這片湖水前一天才映射出她的故鄉、她的父母……

  『──我們朝同一道彩虹前進。』

  「月之河……」

  想起湖面上架起金色懸橋的那個夜晚,絲諾將手伸人湖中。

  如果她就這樣去了湖水的另一端。穿過通往她生長故鄉的異界之門。

  ──那個世界會有人在等她嗎?

  (會有真正需要我的人在等我嗎……)

  倏地,她的背後沙沙作響,有人撥開枝葉朝她走來。

  「咦?」

  絲諾驚訝地回頭,看見一名一臉詫異的男學生。

  「絲諾……」

  ──他的面容,絲諾再熟悉不過了。

  他的頭髮褐色中帶點米黃色,氣質溫文柔和。是米那吉.克羅多。

  「咦、是你……米那吉?」

  他緩步走到絲諾身旁,看到絲諾的眼神莞爾一笑。

  「果然是你。我來找賽蓮希亞,結果在這裡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

  「啊……原來如此……」

  這麼說來,今天的課程已經結束了嗎?絲諾這時才發現,從她逃出來到現在,居然已經過了這麼久。

  「絲諾,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接著,他抬起手,自然地碰觸著絲諾的瞼頰。

  「是不是布蘭卡對你說了什麼?」

  「不……」

  米那吉似乎不相信絲諾的否認。他不悅地朝森林的方向望去。

  「果然沒錯……你還是早點忘了那種人吧,絲諾。我和那個自私自利的精靈不──樣,一定會保護你的。」

  「咦……」

  他一把拉過絲諾的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突如其來的體溫讓絲諾喘不過氣來。體貼的心思、人類體溫的暖意逐漸溫暖了她變得冰冷的的身體……

  「絲諾,我們一起回去吧。回我們的故鄉,回那個可以真正讓我們得到幸福的地方。」

  「米那吉。」

  「我已經準備就緒了。只是,我很猶豫是否該帶你一起走。」

  他對一臉驚訝的絲諾說道。

  「就算現在我邀你和我一起回去,你也不會答應吧?囚為你似乎還相信著布蘭卡……」

  「我、我跟那傢伙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絲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她垂下頭,把臉藏在米那吉的肩膀下。

  「絲諾……?」

  「我和他……已經解除契約了。」

  「怎麼會……這是真的嗎?」

  米那吉的臉上漾起了無比開懷的笑容。

  「這麼說,你決定和我一起回去原來的世界了嗎?」

  「嗯,對。」

  絲諾點點頭。然後,米那吉像是要讓絲諾安心一樣對她頷首。

  「太好了,這就對了。你這麼做是正確的,絲諾。」

  他的口吻充滿肯定。

  「繼續留在這裡,你只會無端成為這個世界的犧牲品,被那些精靈用來作為支撐這個世界的人柱。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你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沒必要為了這個世界喪命。」

  「米那吉……」

  絲諾緩緩地抬頭看他。

  這時,他正好背對著太陽光,所以絲諾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是,透過米那吉的聲音和動作,她明白了。他說這些話是真的在為她著想。

  米那吉執起絲諾的手,語氣略帶興奮地說。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其實我現在正好要去和賽蓮希亞商量這件事,當然是為了尋找回去的方法。絲諾,你願意跟我一起來嗎?」

  絲諾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

  也移步前往古舞台遺跡的方向。那座遺跡似乎非常古老,連接音樂堂所在的浮島石棧橋已處處頹圮,沉入湖水中。

  賽蓮西亞似乎經常出現在那裡。

  米納吉說,只有像賽蓮西亞那種力量強大的精靈才能到達通往異世界的門。

  「其實,根據我的多番調查,只有這裡才有通往異世界的門。所以我才會拒絕多方邀約,說什麼也要進來這間學院就讀。」

  絲諾有點疑惑地問道。

  「可是,你在這個世界也有朋友吧?所以,你沒有必要這麼急著回去不是嗎?」

  米那吉和身份卑微的斯諾不同,他在這個世界是名聞遐邇的音樂家。只要他留在這個世界,名利雙收是遲早的事吧?

  「還是說,那個世界有你想見的人……」

  他否定的速度快得令人驚訝。

  「我本來就是孤兒。你知道毒癮寶寶嗎?」

  「不……」

  「我母親是吸毒犯,她把我丟在孤兒院收留用的箱子裡。所以我沒有親人。」

  他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仰望了天空一眼。

  這時,他的嘴角似乎浮現一抹苦笑。接著繼續說道。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我幾乎不懷念那個世界。我在那個世界沒有任何朋友,只有音樂是我生命的一切。就像你說的,我在這個世界能過著優渥的生活,而且也擁有不凡的地位和名望。」

  他一邊走,一邊略微粗暴地踢了腳邊的石子一腳。

  「我生長在科隆(注1德國西部的城市)修道院附屬的孤兒院。大家每天唱的聖歌就是我們的搖籃曲。我拚了命想

  脫離那種貧困的生活和物質匱乏的環境。為了得到獎學金,我不斷參加音樂比賽……然後,我在比賽中遇見了你。」

  米那吉忽然停下腳步望向絲諾。然後過了半晌,他再次牽起絲諾的手繼續漫步。

  「因為你消失了,所以我贏得了兩場比賽,得到進入音樂學院就讀的許可。而我被帶到這個世界,也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我第一次如此詛咒自己的不幸。我好不容易就要出人頭地了。不過,為了在這個世界生存,我也用盡了種種手段。我本來就是孤兒,所以當然知道像我這樣的孤兒該怎麼做才能活出光明。再說,這個世界有神曲這種東西。我再次充滿了希望,一心更只想著絕對不要再回去原來的世界……」

  「米那吉……」

  他搖了搖頭,說了聲「不過」。

  「不過啊,我知道這種事無法永遠持續下去。」

  「什麼意思?」

  他輕笑了一聲,聳聳肩。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麼作曲家。

  ──我的確渴望出人頭地。不過,我希望自己的實力能受到世人的肯定,獲得真正的成功。現在我得到再多讚美都不是真的,因為世人讚美的對象根本不是我。我不斷演奏另一個世界的曲子自是有我的用意,然而,那些曲子並不是我的東西,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不過,這個世界渴望著神曲。再這麼下去,我根本無法當真正的自己。虛假的我只能永遠彈奏虛假的神曲。」

  他低聲道「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是無盡的痛苦」。

  「虛假……」

  不明白米那吉所說的話,絲諾重覆說了這兩個字。

  米那吉停頓了一下,最後繼續對絲諾說道。

  「沒錯。對我來說,這是個虛假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的人的眼中,我們是異端的存在。這個世界根本容不下我們,所以我們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你應該也明白吧,絲諾。你明明沒有錯,卻沒有人願意肯定你,也沒有人會信任你!」

  絲諾全身震了一下。

  米那吉的目光彷彿一把利刃,刀刀的尖端無情地刺入絲諾故意忽視的內心暗處。

  (唔……)

  絲諾痛苦得有股想摀住耳朵的衝動。

  就像米那吉所說的,她被欺負的原因,往往源自於她是個無父無母、來歷不明的孤兒。

  只因為她身世不明,所以老是被當成偷東西的犯人。一旦發生什麼事,矛頭絕對第一個指向她……

  這些莫虛有的指控早巳成了她的家常便飯。

  「但是,大小姐和喬許他們並沒有……」

  「那是因為多多少少總會有一、兩個人接受我們的存在。不過,這個世界不會接受我們,永遠不會。我們的歎息只會永遠被人忽視。」

  米那吉露出無比溫柔的表情凝視著絲諾。

  「白雪。」

  然後,他喚了一聲只有他知道的──絲諾的另一個名字。

  「我們應該回去我們的世界。如此一來,我們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你的父母會非常疼愛你,而你的記憶也總有一天會恢復的……」

  「米那吉……」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放心把一切都交給我就對了。如此一來,你這次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他的一字一句都宛如甜美的蜜糖。米那吉誘惑般的熱切目光緊瞅著絲諾的眼神。

  (他說的沒錯。我還是回去吧,反正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絲諾恍惚地思忖著。已經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畢竟這裡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米那吉說的沒錯。只要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她絕對會過得比現在還要幸福……

  「……我想回去。」

  絲諾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出這句話。

  「如果真的有我能回去的地方,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我的容身之處……」

  米那吉滿意地看著絲諾的反應。

  「當然有──但絕對不是在這個世界。」

  米那吉的笑法變得跟剛才有點不太一樣。

  「……米那吉?」

  「來,過來這裡。」

  他向絲諾投射出銳利如冰鋒般的目光,然後往音樂堂的方向移動。

  接著,他向泛起微小波瀾的湖面叫喊。

  「賽蓮希亞!」

  水面濺起一個「噗通」的水聲,空無一物的湖面開始閃閃發光。接著,米那吉的契約精靈──人魚姿態的賽蓮希亞從水面露出瞼來。

  米那吉唐突的行動讓絲諾感到相當不解。

  「米那吉……?」

  他露出一個別有意味的笑容。然後緩緩指向水面上的一點。

  那是兀自浮在湖面上的古音樂堂。

  從絲諾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來看,古音樂章位於泰半沉沒的棧橋正前方。

  太陽就是在那一端。

  現在的太陽看起來比平常略白……

  「太陽馬上就要爬升到這個位置了。」

  米那吉說道。

  「那時,日蝕就會開始。」

  (日蝕?)

  沒想到是今天,絲諾瞪大了雙眼。

  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從宿舍前往餐廳的途中看到佈告欄上舍監的公告,要大家在日蝕這天上完課後立即返回宿舍。

  「那我們應該盡快回去宿舍比較好吧?我記得公告上有說……」

  「回去?別開玩笑了。」

  米那吉的語氣讓絲諾感到一股恐懼。

  她感到一陣心神不寧。

  ……這裡好像會發生什麼事,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裡。絲諾心裡湧起一股不安。

  「因為通往我們故鄉的門,只有在日蝕發生的時候才會開啟啊,白雪。等一下月亮就會和太陽重合,這個世界會暫時被封鎖在黑暗之中。之後,當月亮從太陽前方經過的那一瞬間會透露出微弱的光芒,而那反射光芒的湖面就會架起通往另──侗世界的懸橋。一條映射在水中、細長的光之路……」

  「懸橋?」

  絲諾忽然想起月讀誕生之時,在湖面上看到通往月亮、宛如懸橋般的光束。

  日蝕發生時產生的微弱光芒會映照在湖面上。

  那就是通往異世界的路……

  以這片湖為舞台,現在那扇門就要被開啟了──米那吉如此說道。

  「好了,時間到了。無聊的閒話就到此為止。」

  米那吉步上沉在水中的棧橋,沒多久便到達了音樂堂,他將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箱子抱在胸前。

  絲諾心想,那應該是手風琴吧。而且樣式看起來非常老舊。風箱已經被用得很破舊,決定音階的按鈕表面也有所磨損。

  「你應該不加道吧?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所使用的樂器。不過,我馬上就要換一個新的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呆立的絲諾。

  「米那吉,你……」

  「沒錯。接下來,你就要在我竭力的演奏中,通過那座橋回去原來的世界。

  ──只有你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是什麼意思?那你……」

  「很遺憾,我們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了。」

  然後,絲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湖面倏地開始閃閃發光。湖水彷彿變成一座血池,綻放出殷紅的光芒……

  「什麼……」

  米那吉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絲諾露出一抹微笑。他輕巧、溫柔地拉起手風琴的風箱。

  「永別了,白雪.遠野。」

  他笑了。

  「──因為,要回去那個世界的,只有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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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02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3 09:14 AM 編輯

 那天,早上的課程結束後,普莉姆羅絲抱著小提琴箱,一個人走在精靈森林裡。

  她的手裡還拿著一個布包,裡面裝的是本來想和絲諾一起邊喝茶邊享用的輕食。

  最近她老是和絲諾擦身而過。

  她好久沒和絲諾一起喝茶聊天了,沒想到絲諾今天很難得蹺了課,所以她還是沒能見著絲諾。

  而且,她還在班上聽到了不太好的傳聞。

  也就是「絲諾把別人的契約精靈藏起來」的流言蜚語……

  (絲諾好可憐。居然被那種莫虛有的指控中傷。)

  普莉姆羅絲聽得怒火中燒。

  她不懂為什麼賈桂琳.克勞薩和藍迪.辛拉自從入學以來,就一直將絲諾視為眼中釘。

  難道是因為她那一介平民而且還是一名女傭,這種與大家不同的出身,讓她成為大家惡整的對象

  嗎?但是,如果她為絲諾說話,絲諾反而會對她感到過意下去,所以她只好靜觀其變。

  「好難拿捏哦……」

  普莉姆羅絲歎了一口氣。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掌控,真的好難。太遠了不行,太近又會產生不必要的摩擦。

  不過,對普莉姆羅絲來說,她倒是不反對和絲諾之間的關係過於親密。

  (話說回來,除了我不在家的那段時問外,我還是第一次這麼久沒和絲諾說話。)

  普莉姆羅絲也察覺到絲諾最近的樣子不太對勁。

  絲諾最近時而焦躁、時而消沉,卻又故意裝出很有精神的樣子……

  每次看到絲諾這個樣子,普莉姆羅絲都很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她又絲毫沒有表現出想找個人依靠的樣子,所以普莉姆羅絲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

  普莉姆羅絲知道體貼的絲諾只是不想讓她操心,但她還是難免對此感到相當落寞。

  (我知道要對一個人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心事是一件很難的事。)

  別說是絲諾了,就連普莉姆羅絲也有無法告訴絲諾的秘密。

  一個是自從入學以來就一直煩惱的樂器的事。她一直無法決定要專攻小提琴還是鋼琴。

  ──另一件是非常詭異的事。那是個無法向任何人啟齒的秘密……

  (那些朦朧的黑影。)

  其實普莉姆羅絲看得見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或許這就是她小時候身體孱弱、夜晚不敢一個人獨處的原因吧。

  絲諾大概不知道,她的父親──格蘭納多公爵是因為擔心她,所以才會特別准許絲諾陪伴在她身邊。

  雖說她現在已經多多少少習慣了,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害怕──但這件事,她還是不敢對絲諾說。

  不知道為什麼,與其說怕被人覺得嗯心或害怕,倒不如說普莉姆羅絲總有一種絕對不能說出來的感覺。但是……

  (好想找個人說出來。)

  普莉姆羅絲總是想著,乾脆索性說出來算了。

  說出她聽見那些如耳鳴般怨恨的聲音的事。那些彷彿是無法升天的魂魄在向她求救的聲音、像是幽魂般的異類!

  沙沙。她撥開枝葉,來到了個明亮的地方。

  「這裡是……」

  普莉姆羅絲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她一直心不在焉地走著,不知不覺間竟然離教室所在的校舍那麼遠。

  她抬頭仰望眼前的老舊建築。

  這座石造的建築物好像是一座古老的教堂。雖說它是「建築物」,但牆壁裂痕斑斑、籐蔓叢生,處處腐朽傾圮。

  (在這種地方居然會有這樣的建築物……)

  好奇心完全被挑起的普莉姆羅絲悄悄地步入建築物裡。

  這棟建築似乎長久以來歷經風雨摧殘,入口的門門早已生銹毀壞。普莉姆羅絲輕輕一碰便打開了。她屏氣用力推開幾乎有一個人厚的沉重門扉。不一會兒,厚重的門發出一聲「嘰」的聲響。

  普莉姆羅絲,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走。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感到興致勃勃。

  視野變得開闊了起來。裡面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明亮。

  「這是……」

  普莉姆羅絲抬起頭來,首先躍入她眼簾的,是一架腐朽的巨大管風琴。

  黃銅製的音管(而且有好幾百根)被攔腰折斷,根本就無法再彈奏了。不過,這麼巨大的管風琴實在難得一見。

  更重要的,它可以彈奏出的音階一定相當驚人。那架管風琴大得幾乎要填滿教堂深處的整面牆壁。

  普莉姆羅絲總有一種,自己是受到那架管風琴的吸引才走進這座遺跡的感覺。

  好想碰它。

  輕輕碰一下也好。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好想碰它。

  好想用那架管風琴演奏神曲。

  然後忘我地沉醉在那架管風琴紡織出的音符中……

  「啊啊……」

  普莉姆羅絲彷彿被管風琴吸引了一樣朝它走近。

  倏地,一個聲音毫無預警的響起。

  「我勸你還是不要太靠近它比較好哦。」

  一個輕柔卻震懾人的聲音將普莉姆羅絲拉回現實。

  「是誰……?」

  普莉姆羅絲回過頭,兩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不知道他們是忽然出現的,還是本來就在這個地方。

  其中一人全身裹著黑衣,淺墨色的頭髮整齊地梳向後方紮成一束。有著小麥色的肌膚和精悍的軀幹,漆黑的眼眸讓人有如眺望深不可測井底、閃著氛圍獨特的光芒。與其說是一個男人,不如說他更像是一頭馳騁荒野的野獸。

  另一個人則和黑衣男子呈現完全相反的氣質。不論是淡紫色的長髮還是手臂和衣服上,都裝飾著過多的金屬飾品。

  (是精靈。)

  普莉姆羅絲直覺他們是精靈。

  而且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化為人形,他們的力量絕對非同小可。

  黑衣男子開口說道:

  「你很在意那個嗎?」

  「……嗯,有一點。」

  「哦?不過啊,你還是不要太接近比較好喔。不只是那架管風琴,還是這座教堂。對不對,拉格?」

  被稱為「拉格」的黑衣男子瞥了普莉姆羅絲一眼後,便舉步打算離開這座教堂。

  淡紫色頭髮的男子對她招了招手。普莉姆羅絲覺得他是要她跟過去,於是便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請問……」

  走出教堂後,普莉姆羅絲對著兩人的背影開口。她很好奇他們為什麼叫她不要靠近這裡,同時也對他們的存在感到興趣。

  「什麼事?」

  「你們是因為日蝕而回來這裡的精靈嗎?因為你們好像很熟悉這裡的事……」

  普莉姆羅絲見兩人沉默不語,於是先自我介紹。

  「我叫普莉姆羅絲.格蘭納多。請問你們的名字是?」

  「我是梅莉提亞。」

  「……拉格。」

  黑衣精靈聳聳肩後說道。一瞬間,他的嘴角似乎綻放了輕微的笑意。但那絕不是冷諷或嘲笑,而是帶了點靦腆的笑容。

  「你們是精靈對不對?」

  「賓果。」

  名為「梅莉提亞」的精靈做了一個誇張的姿勢對她點頭。

  「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去年也沒回來。這邊這個黑色的傢伙更誇張,他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好好跟人類說話了呢。」

  黑衣精靈沒有表示意見,只是再次聳了聳肩膀。

  「是這樣啊。」

  也就是說,他們鮮少回來這座精靈島嗎?

  普莉姆羅絲在心裡思考著,他是不是討厭人類?基本上,精靈可以說是人類的好朋友,但據說有些精靈非常憎惡人類。

  梅莉提亞沉吟了一聲,用修長的手指撫著下顎。

  「嗯,不過,偶爾回到故鄉感覺也挺不錯的,以後還是常回來看看吧。拉格,你明年打算回來嗎?」

  「不知道。回得來就回來,回不來就算了。」

  「你還是一樣不合群耶。還是說你被拜託去幫忙打理姊姊的民宿?」

  普莉姆羅絲瞠大了雙目。

  「請問,你在經營民宿嗎?」

  「……經營的是主人。」

  普莉姆羅絲沒有繼續深問,只是嫣然一笑。

  基本上,她不會特地追根究柢去打采不熟稔的人的過去。

  從以前她就對旁人不太感興趣。

  直到遇見了絲諾……

  普莉姆羅絲想起手上的布包,將它打了開來,從裡面拿出來今天早上請餐廳的的人幫她做的三明治。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吃吃看?我本來想和絲諾一起吃,所以多做了一些。」

  她找到一片樹蔭坐下。

  「可以嗎?」

  「嗯,我──個人也吃不完。」

  梅莉提亞拿起一塊三明治,好奇地偏著頭。

  好奇地偏著頭。

  「這是什麼?」

  普莉姆羅絲向他們說明這是一種可以方便食用的料理。梅莉提亞起初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哎呀,還真好吃。」

  接著臉上便樣了笑容。

  「偶爾學人類吃些東西也不錯嘛,對不對,拉格?」

  「……不要邊吃邊說話,梅莉提亞,都掉出來了。」

  「因為我們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嘛。」

  梅莉提亞頻頻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麼說起來,我好像幾乎沒有看過精靈進食的樣子。」

  「沒錯,因為精靈本來就不用吃東西。不過,最近好像很流行模仿人類的行為,尤其是一些活了很久的精靈……」

  彷彿回想起了什麼,拉格驀然抬頭望向教堂。

  「很久以前,那裡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大戰.」

  普莉姆羅絲也轉頭看向教堂。

  「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主謀死了,但是並沒有徹底死亡……」

  (啊……)

  普莉姆羅絲覺得跟一開始比起來,拉格的話變多,表情也變得比較豐富了。因為他一身黑衣,所以普莉姆羅絲以為他的個性很冷淡。事實上似乎並非如此。

  普莉姆羅絲微微地側著頭。

  「沒有徹底死亡?」

  「對.他的肉體雖然毀滅了,但是有人繼承了他的意志,所以才說他沒有徹底死亡。這裡會傾圮到這種地步卻沒有任何人來修繕,自是有其理由。所以才叫你不要接近這裡。」

  梅莉提亞興致勃勃地看著普莉姆羅絲。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來這裡?看你帶著小提琴箱,難道是要來練習嗎?」

  「不,我不是要來練習,而是要和朋友吃午飯。不過,我今天沒有遇到她。」

  像是想要消除變得略微沉重的氣氛,普莉姆羅絲拍了一下手。

  她輕輕打開小提琴箱,從裡面拿出樂器。

  「不過,吃完飯後打算練習一下。因為我在尋求協助我通過考試的精靈。所以,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願意聽聽看嗎?」

  「聽聽看……你是說想請我們聽你的演奏嗎?」

  「是的。畢竟能和你們相逢也是一種緣分。」

  梅莉提亞看向拉格。

  「她都這麼說了。拉格,怎麼辦?」

  「就聽吧。」

  拉格意味深長地微笑道。

  「那麼,我們就洗耳恭聽囉.再說,我們也吃了你的午餐。」

  普莉姆羅絲嫣然一笑。

  「謝謝。我馬上準備。」

  她從看起來經常被使用的小提琴箱中拿出自己的樂器。彷彿紅色糖果般殷紅光亮的小提琴,是她的老家──格蘭納多公爵家代代相傳的樂器。

  「你擁有很稀奇的東西呢!」

  梅莉提亞瞠大雙眼。

  「你是說這把小提琴嗎?」

  「對呀。我認識那把琴很久以前的主人。『火焰之德肯吉特』傳說它是艾康巴德家的樂士用自己的靈魂作為交換而製作出來的樂器。」

  「艾康巴德……」

  普莉姆羅絲忽然想起,現任學院長密斯特拉魯的姓就是艾康巴德。艾康巴德家是克蘭德姆五聖家的樂聖世家之一,以樂器師人才輩出名聞天下。

  「那麼,請多多指教。」

  將小提琴放在膝上調好音後,普莉姆羅絲用纖細的下顎抵在褐黃色的小提琴上,拉起琴弓。

  (或許用這次演奏的好壞來決定要專攻小提琴還是鋼琴也不錯。)

  普莉姆羅絲一邊靈巧地在琴弦上拉動琴弓,一邊思忖著。

  她喜歡小提琴的音色。

  特別是琴音很像人類的聲音這一點。

  所以,她應該就這把歷史悠久的「火焰之德肯言特」繼續鑽研小提琴才對。

  然而。

  (為什麼我會這麼執著於鋼琴這一類的鍵盤樂器呢?)

  絲絹般柔順的旋律響徹靜謐的森林。

  不久,普莉姆羅絲也開始沉醉在一波波席捲而來的快感之中。

  「什麼……?」

  但是,兩名鑒賞者卻露出不敢置信的臉色。

  突然,一縷冷風吹起。這是一陣讓人感到厭惡、陰濕的冷風。

  「這個聲音……為什麼……」

  普莉姆羅絲沒有留意到兩人的狼狽,演奏的旋律越益激昂。

  「唔……」

  「這是……」

  下一秒,她的身旁聚集了成千上百的精靈。

  但他們直覺那不是精靈,而是某種異於精靈的存在。每一個精靈都形體混沌,眼瞳陰暗混濁。

  那是異形的存在。

  「這是……怎麼會……」

  梅莉提亞驚愕地側過身。

  「梅莉提亞,我們先撤退。」

  「但是,拉格!」

  「我知道。這女孩不是普通人!」

  兩人迅速從普莉姆羅絲身旁躍開。

  不過,普莉姆羅絲完全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反應,兀自沉浸在自己用音樂紡織出的世界中……

  此時,兩人眼前忽然蹦出一個精靈。

  「大、大事不妙了!兩位大哥,求求你們,快來救人啊!」

  那是一個穿著和服,嬌小得可以讓人放在肩上的精靈。梅莉提亞喃喃道。

  「你不是小絲諾的……我記得你好像叫月讀還是什麼來著。」

  「對、對啦!」

  慌得六神無主的精靈皺著一張臉,死命抓住悔莉提亞。

  「絲諾、絲諾有危險了。她被米那吉那個可疑的混蛋給騙了。現在湖邊聚集了上百個精靈在聽一些會讓人發瘋的神曲。這全都是那傢伙搞的鬼!」

  面對不斷喊著「快去救人」的月讀,兩人困惑地面面相覷。不過,他們就像察覺到危險的野獸,對月讀點了一下頭,轉眼間便從普莉姆羅絲眼前消失。

  兩人離開普莉姆羅絲身旁沒多久,普莉姆羅絲終於抬起頭來。

  『─為我而奏吧,炎帝之女啊。』

  倏地,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聲音就像直接在腦海中響起一樣,非常的不可思議。

  (啊啊,這個聲音……)

  普莉姆羅絲不疑有他,全心沉醉在那個聲音之中。

  ──她所聽到的不再只是男人的聲音。

  那種彷彿在痛苦呻吟著、悲歎著的,是那些無法升天的哀鳴。

  那些聲音像是要和普莉姆羅絲的聲音產生共鳴一樣,變得越發激動、強烈……

  (啊啊,我現在全身被填滿了……)

  普莉姆羅斯也知道。現在她所聽到的,毫無疑問是痛苦的悲鳴聲。

  也知道,此刻把身體與那些無法升天的靈魂的聲音融合,是她最美麗、也是最能自在地沉浸在音樂中的時候─

  一曲奏畢,普莉姆羅絲停下拉弓的手,仰望森林的上空。

  她看見交織的枝葉上方的天空,灼白的太陽開始缺損。

  「接下來,日蝕之宴就要開始了……」

  普莉姆羅絲嘴角翹成一彎新月,艷麗絕倫地笑了。

  「──總算要開始了。」

  「因為要打開通往異世界的門,需要非常強大的力量啊,絲諾。」

  米那吉彷彿在教導懵懂無知的小孩般說道。

  絲諾一步一步後退,想要從笑著俯視水面的米那吉身邊逃開。

  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她所認識的米那吉,連同他身旁的氣氛似乎在此時陡然變了。

  不,或許應該說,他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比較恰當。

  如果要用言語來比喻的話,他那溫柔得讓人如置身棉絮般的笑容,變成了一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牆。那雙善體人意的眼神化為冰冷刺骨的尖針……

  「不過你不用擔心,因為我已經捕獲到了。」

  「捕獲到了……?」

  「沒錯,就是大家的契約精靈。他們將成為那股力量的原料。」

  「什……」

  絲諾完全不明白米那吉的意思,疑惑地看著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真是愚蠢啊。閱於這點,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耶。」

  米那吉低沉地笑了一聲。

  「我是說,搶定大家契約精靈的犯人就是我。」

  「搶走……你哪來那種能力……」

  「老實說,在這片湖泊很深很深的底部有一個叫做『靈魂煉獄』的地方。那個特殊的空間可以奪取精靈的力量,也可以封印精靈。」

  米那吉宛如公開魔術手法般,對著湖泊張開雙手。

  「靈魂煉獄……」

  「對。那是個無垠無際,只留有原始一切的地方。然後,只要通往這片湖水中的某個特殊空間,

  就可以往返兩邊的世界……不過,還需要力量強大的聖獸的輔助才行。」

  米那吉的聲音聽起來益發愉悅。他開始拉起小心翼翼抱在胸前的手風琴的風箱,並將指尖按在音鍵上。在米那吉手指靈巧的彈奏下,手風琴開始流洩出美妙的音符。

  接著,一直在湖裡觀察四面八方動靜的賽蓮希亞「啪」的一聲跳了出來,坐在湖泊正中央某個突出水面的岩石上。

  絲諾大聲吼叫:

  「你到底想做什麼,米那吉!」

  「反正你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說不了,只要乖乖在那裡看著就是了。接下來,我人生中最偉大的一場演奏會就要開始了!」

  四周陡然一暗。

  絲諾慌亂地逡巡週遭,然後仰望頭頂。

  「太陽……」

  太陽宛如缺了一角的月亮,逐漸為黑影所遮蔽。

  就好像從深邃的井底仰望井口逐漸被蓋上的感覺。

  接著,米那吉的聲音就像指令一樣。

  ──沙!

  瞬間,上百柱精靈  突然出現在那座扇形的古石階上。

  絲諾下意識地低喃。

  「皮斯?還有大家……!」

  絲諾發現,那些全部是同學們下落不明的精靈。

  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藍發──黛西的契約精靈也在裡面。

  所有精靈的雙眼都空洞無神。彷彿死魚般的眼眸失去了焦點,也沒有映照出任何東西。

  「什……怎麼回事……」

  絲諾像是凍結了一樣,全身不得動彈。

  此時,那些精靈神情恍惚地走下缽狀的觀眾席。

  太陽的光芒急速消失,四周已開始被黑暗覆蓋。然而,他們卻毫不猶豫地並肩齊步走向湖水。

  彷彿要投湖自殺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絲諾憤恨地咬著牙。

  很明顯的,所有的精靈都失去了意識,絲諾從來沒看過精靈們這麼面無表情的樣子。

  倏地,有人撥開了附近的樹叢。兩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絲諾面前。

  是一臉慌張的黛西和喬許。

  「黛西,還有喬許,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絲諾?」

  看到棧橋上正要前往音樂堂的絲諾後,喬許跑到扇形石階附近。

  「我們一直在森林裡找皮斯。你沒有來上課,我們也沒看到普莉姆羅絲,所以……然後黛西說,她瞬間感覺到這附近有皮斯的氣息……」

  黛西杏眼圓瞠。

  「果然是你把皮斯藏起來的,絲諾德羅布!」

  「不、不是!不是我做的!」

  黛西用充滿苛責的目光瞪了絲諾一眼。然後她旋即發現,皮斯對她的存在沒有任何反應。

  「皮斯,等一下。你聽不見我的聲音嗎?」

  黛西奮力衝到精靈們面前,

  「黛西!」

  絲諾的腳邊冷不防地傳來泡沫的迸裂聲。她驚訝得抬起臉。

  「這是什麼啊!」

  湖水竟然在不知不覺問宛如徜血般被染成一片血紅。

  眼前的光景詭異到了極點。起初只是小泡泡的東西,現在居然發出「啵叩啵叩」的聲音,然後開始劇烈地爆裂,就像整座湖被煮得滾沸一樣……

  ──宛如一座地獄鍋爐!

  「要是進到這片湖裡……」

  跳入現在這種狀態下的湖裡,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大家別再走了,不可以進去啊!」

  絲諾心急地想阻止大家進入湖裡。

  但是,不管絲諾如何竭力吶喊、拚命阻止,他們依舊不為所動,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

  「你別白費力氣了。」

  「米那吉!」

  「賽蓮希亞的歌聲有魅惑精靈的力量。我已經讓他們聽過不少決賽蓮希亞的歌聲了,所以他們不會那麼輕易就恢復意識。」

  絲諾倒抽丁一口氣。

  她瞥見賽蓮希亞正坐在湖泊正中央的岩石上引吭高歌。

  「是神曲!」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米那吉。

  (精靈居然用歌聲演奏出神曲?這太荒謬了!)

  「我的賽蓮希亞是一柱可憐的精靈。」

  米那吉一邊在琴鍵上徐徐移動指尖,一邊享受著音樂。

  「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活了很長的一段歲月,因為孤寂而暗記了一些神曲。所以,她調整自己的聲帶,讓自己能用歌聲編織出神曲。她的喉嚨可是極為獨特的三重聲帶哦。」

  聽丁米那吉的話,絲諾才知道為什麼賽蓮希亞的歌聲中有著不可思議的和音。因為賽蓮希亞擁有極為獨特的聲帶,所以這首歌曲中才會有多重聲音交疊在一起。

  「精靈的歷史比人類還要古老悠久。在那些活了很久的精靈裡,偶爾出現像她這樣特殊的精靈也不奇怪。畢竟神曲又不是人類的專屬品。

  然而,那些精靈之長卻視她為危險分子,他們奪走了她的腳,將她囚禁在這裡,還對她施下特殊的封印!」

  米那吉怒不可遏地咆哮。

  「她哪裡也去不了,只能以淚洗面在這座湖裡度過每一天。我很同情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只是很寂寞──只是很愛人類而已!」

  「啊……」

  絲諾被米那吉的憤怒震懾得言語盡失。米那吉似乎對絲諾的反應感到很滿意,於是平靜地說道:

  「只要繼續聽她的歌聲,所有的精靈就會被分解成『能量』。」

  「分解!」

  「沒錯。精靈這種東西本來就沒有形體,只是一股強大力量的聚合物。用人類的方武來比喻的話,就是像靈魂一樣的存在。所以把他們分解後,就可以把那股力量做為別的用途。

  接下來,我要把那些精靈分解成『能量』,然後透過日蝕和『精靈島』的力量,開啟通往異世界的大門。白雪,遠野,這是為了把你趕回原來的世界──」

  身旁倏地傳來蠢動的氣息。

  絲諾在不知不覺問被面無表情的精靈們重重包圍。不過,他們並沒有襲擊絲諾,只是整齊畫一地前進。

  朝著湖面……朝殷紅的地獄鍋爐前進……

  「唔……」

  那些精靈們彷彿一心尋死的自殺者似的排成一列,眼看著就要跳進沸騰的血湖裡了。

  那副光景簡直就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夢魘。

  「快住手,米那吉。我不想用這種方式回去!」

  絲諾拚命壓抑不斷震顫的身體,逼向米那吉。

  「真可笑,都到這個地步了你才說這種話?而且你不是常被他們的主人欺負嗎?所以他們是死是活都跟你無關吧?」

  「但是,他們是無辜的。我從來沒有說過希望你這做……也從來沒說過希望藉由他們的犧牲讓自己回去!」

  「是這樣沒錯。」

  米那吉爽快地同意絲諾的話,接著又重新面向她。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並沒有恨他們恨到想要復仇,白雪。」

  「什麼……」

  「不過,你怎麼想並不重要。」

  米那吉緩緩別開視線,望著湖面。

  他的側臉讓絲諾全身寒毛直豎。那是張凌厲的側臉,一種極欲傷害別人的表情。

  「我絕對不會讓你成為這個世界的英雄。我可不想到了這個世界還輸給你。沒錯,你從前曾經是我的朋友。我們透過音樂相識,也有書信往來。但是──你從不知道,我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還要恨你!」

  米那吉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他憤恨地咬著牙,目光凶狠地瞪著絲諾。

  「為、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恨我……」

  「哈!你問我為什麼?」

  他冷冷地嗤鼻一笑。

  「你毀了我整個人生啊,白雪.遠野!」

  他的眼眸毫不掩飾地浮現出對絲諾的恨意。絲諾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在他凌厲的目光下喪命了。

  「在遇見你之前,音樂就是我的一切。我說過,我生長在修道院附屬的一家小孤兒院,神和聖歌總是圍繞在我週遭。所以我會接觸音樂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雖然我有個物質貧乏的童年,但我並沒有對人生感到悲觀。沒錯,我是被吸毒犯的母親丟棄,物質生活也毫不優渥,不過,我深信著,儘管人的出身有貴有賤,但神賦予人類的才能是平等的。

  ──直到遇見了你,白雪!」

  不知為何,米那吉有一瞬間露出了幾乎要哭泣的表情。

  「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和你相較之下,我根本就是個庸才。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憑著神賜予我的恩惠和自己的才能活了過來。鋼琴上的天賦讓我在比賽中不斷獲勝,一夕之間被捧為世間難得的神童。

  那個地位好耀眼,我置身在一片從未體驗過的光芒中。為了繼續留在那片光芒裡,我不眠不休地努力著。靠著老舊的鋼琴、古老的樂譜和少許的東西,我一路過關斬將贏得比賽。我相信神果然是公平的,因為弛賦予了我才能啊!我甚至感激起神所沒有賦予我的東西與貧困的童年。

  然而,你卻從一開始就擁有了一切,家人、愛情,還有繆思(注2掌管藝術的女神。)的恩寵!」

  米那吉說「你所帶給我的只有恥辱」。

  「而且,你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心思,還一臉天真無邪地接近我、高興地說喜歡我彈奏的鋼琴曲。

  因為你的出現,彈琴對我而言變得痛苦萬分。不管我再怎麼拚命練習,技巧變得再好,你的琴聲還是迴盪在我耳邊。每次聽到了你的演奏,對你的恨意就會蒙蔽我的心,我貧乏的心靈甚至讓我聽不見自己的音樂。

  雖然還活著,但我已經瘋了。

  ──瘋狂到與死無異。」

  「你卻從一開始就擁有了一切」──然而,絲諾根本不記得了。

  只是,她記憶中似乎曾看過、聽過那雙相同的激動眼神和鄙視的言語。

  「所以,得知你失蹤甚至可能已經死亡的消息後,我知道自己沒有被神遺棄。我得到了救贖,本來我是這麼想的。

  白雪,在你失蹤之前,你的身體出了些狀況,你唱不出任何歌,也無法彈奏樂器,所以你取消了全部的音樂會,給所有的單位添了不少麻煩。當時有不少對你不滿的聲浪,你的音樂生涯幾乎走到了末路。我打從心底覺得你真是罪有應得。你本來就應該嘗嘗平凡人的痛苦辛酸。在那之後沒多久,你就從那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後來我發現到。神拯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但是你卻逃了,從那些苦惱和世人的無端指責、那些地位低微的人的羞辱中逃開了!你竟然那麼容易就逃離了所有的痛苦!」

  「……」

  米那吉完全衝著她而來的怒氣,讓絲諾刷白了臉.

  「你忘了所有的事情,悠哉地展開全新的生活……這一切的一切,我絕對無法接受!白雪,你知道嗎?你犯了兩個罪。

  第一,你對自己的天賦毫無自覺,也不設法去理解沒有才能的人的心情,一味天真地傷害別人。

  而你甚至連傷害了他人還不自知。

  ──第二,就是你竟然完全沒有了那些記憶。」

  「什麼!」

  聞言,絲諾旋即出言反駁。

  她又不是自己心甘情願要失去記憶的。證據就是,至今她仍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復記憶。

  「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也失去了父母和原來的世界啊!」

  「但是,那些全都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米那吉悲涼地說道。他更加激動地彈奏琴鍵,賽蓮希亞的歌聲也隨著他的旋律益發暸亮、激昂。

  「米那吉……」

  「聽好了,白雪,這個世界不需要兩個異世界的人。所以我們來一決勝負吧。不是以音樂家的身份,而是以一名神曲樂士的身份。

  ──輸的人就放棄這裡的一切,回到原來的世界去!」

  米那吉發狂似地仰天咆哮。

  「去吧,精靈們!回歸你們原始的姿態!」

  接著,湖畔發出一個「嘩啦」的水聲。

  絲諾慌亂地轉身望向聲音的來源。

  「呀啊啊啊啊──」

  「黛西!」

  那是極力想阻止皮斯入水的黛西,單腳踏入湖中而發出的聲音。

  不僅如此。和黛西一樣想阻止精靈進入湖裡的喬許已經被沸滾的湖水淹到了腰際。

  痛苦爬滿了他們的瞼。

  絲諾明白了。這片湖水不僅對精靈有作用,對人類也有危險──

  「快住手,米那吉!」

  絲諾驚慌地嘶吼。

  來不及了。必須設法阻止賽蓮希亞唱歌才行。

  絲諾拔出腰間的屜目砍向米那吉的手風琴。

  米那吉從剛才就配合著賽蓮希亞的歌聲演奏神曲。由這點來看,賽蓮希亞的歌聲應該是屬於藉由神曲獲得增幅的類型。也就是說,如果少了米那吉的神曲,賽蓮希亞應該就無法繼續唱出這種讓人失去理智的歌──

  既然如此,只要破壞他的手風琴,情況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思定後,絲諾舉起屜目朝手風琴的風箱筆直揮下。然而……

  「唔哇!」

  突然出現──堵無形的牆壁阻止的絲諾的行動,絲諾反而被彈出音樂堂外。

  「這是……」

  她本以為是牆壁的東西,竟是一群體積龐大的魚形精靈。它們大概是棲息在這片湖泊的精靈吧?

  為了保護米那吉,躍然現身於水面。

  ──它們就是不久前,絲諾被人丟進湖裡時攻擊她的精靈。

  「原來如此。米那吉,把低音大提琴箱和我一起丟進湖裡的兇手就是你!」

  絲諾說道。

  他故意煽動視絲諾為眼中釘的賈桂琳等人,讓絲諾將矛頭指向他們,接著贏取絲諾的信任。當然,那天晚上,那些怪物會攻擊絲諾,絕對是受了米那吉的指示。

  (這全部是他算計好的。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想要分解精靈,把我趕回原來的世界去!)

  只因為他恨她!

  「住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你恨我,用不著那麼大費周章,有本事就衝著我一個人來!」

  絲諾激動地對米那吉叫吼。然而,米那吉卻搖了搖頭。

  「不行,光是這樣無法消除我的心頭之恨。

  ……我要你眼看著大家為你犧牲,一輩子受罪惡感煎熬,這種方法讓我更痛快!」

  「唔……」

  米那吉陶醉地開始演奏新的音樂。獲得米那吉神曲力量的龐大魚型精靈陡然轉變攻擊方向破湖而去。

  「什、什麼?」

  「這些怪物是什麼啊……」

  它們的目標是浸在水中、極力阻止皮斯的黛西和喬許兩個人。

  「呱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魚群咆哮著。

  鎖定動彈不得的喬許為目標後,魚群一齊亮出尖牙朝他攻擊。

  「喬許!」

  光是阻止皮斯等精靈就已經用盡全力的喬許只剩坐以待斃一途。

  「住手──」

  絲諾在崎嶇不平的棧橋上奮力狂奔。

  但她終究還是來不及。她的刀……她的手伸不了那麼遠。再這樣下去,喬許會被那些尖牙撕成碎──

  (拜託,誰來救救他……)

  絲諾用向神祈禱般的心情嘶喊著。

  「喬許!」

  一個聲音破空而至。一道宛如劃破閭空的光斧般的紫色閃電自絲諾眼前筆直地降落湖面。

  隨著一個「啪咻」的聲音,剎那間,便擊退了那些襲向喬許的精靈。

  水面湧起一陣驚濤巨浪,濺起血紅浪花。

  巨大的魚群發出一聲「咯」的呻吟,便翻起白肚浮在水面上。

  (那是……)

  某個人抱著喬許翩然降落在附近的石頭上,那是一柱擁有一頭紫發、長相甜美可人的精靈……

  「那個女孩……」

  絲諾不禁眨了眨眼。

  那道解救了喬許的光芒,竟是在暗地裡默默守護他的(或者該說偏執地跟蹤他)精靈少女!

  「喬許,求求你,快睜開眼!」

  少女輕輕將喬許橫放在行階上,激動地喚著喬許。

  喬許似乎因剛才的衝擊暫時暈了過去。

  「唔……」

  看到喬許眉毛輕顫了一下,她才紆緩了表情。

  「絲諾!」

  一個嬌小的東西冷不防地跳上絲諾的肩膀。

  「月讀?」

  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自絲諾上方從天而降。竟然是梅莉提亞!他是絲諾在這片湖泊結識的。

  有六枚翅膀的上級精靈──梅莉提亞.波依妮可。

  「梅莉提亞,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這個小不點哭著跑來找救兵。而且,我家的小公主又一臉殺氣騰騰地要往危險的地方去……」

  接著,他在空中翩然翻了個身,落在朝湖心不斷前進的皮斯等精靈面前,對他們張開雙臂。

  「站住,還不快給我清醒過來!」

  吼!空氣中響起宛如狂風咆哮般的聲音。

  同時,皮斯等精靈好似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一樣嘎然止步。

  「好厲害!」

  絲諾因這意想不到的援軍而心跳加速。真不愧是擁有六枚翅膀的上級精靈,竟然擁有這麼強大力量。

  如果是梅莉提亞的話,或許可以阻斷賽蓮希亞的歌聲。

  接著,成功拯救喬許一命的少女睨向賽蓮希亞。

  本來凝視著喬許的目光陡然一變,閃爍著凌厲的光芒。

  「竟然敢傷害我的喬許……我絕不放過你!」

  她對坐在岩石上和著米那吉的演奏持續歌唱的賽蓮希亞施放龐大的雷擊。

  「唔哦哦哦!」

  賽蓮希亞慘叫了一聲停止歌唱,正面承受少女的攻擊。

  接著,一直愕然地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的黛西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採取了某個行動。

  「皮斯!」

  看到她踏著水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走進湖裡……

  「笨蛋!你快給我醒過來啊!」

  聽到她大暍一聲,並同時在皮斯的臉上用力甩了一巴掌。

  啪!一個刺耳的聲音響徹湖面。

  不一會兒,皮斯的眼眸恢復了與方才明顯不同的神采。

  「……奇……怪……黛西……?」

  皮斯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茫茫然地開口。

  然後他發現自己渾身濕透,不知為何竟置身在湖中而慌亂地叫嚷出聲。

  「咦?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泡在水裡?」

  黛西對慌張的皮斯怒吼。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不早一點恢復正常啦!」

  「咦?呃,那個……」

  看到兩人的樣子,絲諾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皮斯在主人黨西的怒暍下已經恢復了神志。

  不止是皮斯,其他精靈也一個個清醒過來,臉上回復了原有的表情。

  絲諾向對岸大喊出聲。

  「黛西,大家就拜託你了!盡量把精靈帶離這裡,越遠越好!」

  黛西神情認真地問答她。

  「不、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走吧,皮斯。總之,快把大家帶離這個地方!」

  「嗯,我知道了。」

  精靈們一臉彷惶不安,但還是在黛西和皮斯的引導下匆匆忙忙地離開湖畔。

  一直專心一意演奏神曲的米那吉憤恨地嘖了一聲。

  「紫之精靈……我真是失算了!」

  「米那吉!」

  絲諾再次衝向音樂堂,用「屜目」的劍尖刺向他。

  「哈哈哈,那把鈍刀能做什麼?你打算用它來殺我嗎,白雪?」

  他的手指先是離開了琴鍵,高舉手臂,接著又開始彈奏琴鍵。

  這一連串的動作是為了讓嶄新的音符誕生於世……

  「什麼……」

  ──曲風變了。

  絲諾下意識地摀住嘴。

  「唔……」

  「這、這是怎麼回事……」

  「月讀……」

  樂聲響起的同時,月讀也開始痛苦呻吟。

  「唔……咯……」

  「啊啊……」

  不只是月讀,連紫發少女,還有梅莉提亞的表情部因痛苦而扭曲。

  這一首曲子和至今聽過的完全不同──彷彿直接穿透身體、哀嚎般的聲音,產生一股令人難以置信的不愉快感。

  「是禁曲……而且還是支配曲?」

  紫發少女不敢置信地看著米那吉,梅莉提亞也點點頭。

  「滋味不錯吧。這是我唆使那個白癡的克蘭德姆公主使計偷出來的東西。像梅尼斯和克蘭德姆這些歷史悠久的皇族都收藏了不少這類玩意。不過,像這種會危害人類的禁曲幾乎都被封印起來了。

  但是,明知道對人類有害,他們卻還是捨不得毀了這一類的東西,一心只想著總有一天會派得上用場。而最後,就是被像我這種人抄錄下來。」

  呵呵呵。米那吉低沉地笑著。

  「這曲子不太妙。」

  梅莉提亞的瞼上浮現心急如焚的神色。

  「我們沒有契約樂士,偏偏現在又遇上日蝕……再這樣下去,搞不好連抵抗都有問題……」

  「呱啊啊啊啊啊!」

  相較之下,米那吉的契約精靈──那些巨魚發出強勁激昂的咆哮,再再顯示米那吉身為神曲樂士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唔!)

  絲諾緊咬著下唇。

  巨魚一隻隻蜂湧而上,張著欲將絲諾等人碎屍萬段的血盆大口猛烈地朝他們攻擊。

  「小絲諾……你為什麼不召喚布蘭卡?」

  「咦!」

  聽到痛苦呻吟的梅莉提亞的提議,絲諾不禁一愣。

  「因為日蝕的關係,我們精靈完全沒有辦法接收精靈島的能量。但如果是像布蘭卡那樣的契約精靈,只要聽了你的神曲,就會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那小子的支配曲呀!」

  「……不、不行。」

  絲諾打斷梅莉提亞的話。她強忍身上的痛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小絲諾?」

  「我做不到。」

  絲諾舉起屜目,目不轉睛直視著對他們展開攻勢的巨魚精靈。

  (因為我已經和他解除契約了!)

  她和布蘭卡之間的契約已經解除了。

  所以,儘管她再怎麼呼喚布蘭卡,他也不會回應她的呼喚出現在這裡。

  『我才不需要你來保護!』

  是她自己揮開了誓言保護她的布蘭卡的手。是自己親口拒絕了他。

  所以──她無法因為現在身陷險境,才厚臉皮地尋求他的保護。

  事到如今,教她怎麼可能說得出口要布蘭卡保護她這種話!

  「大家快趁現在離開這片湖,這裡很危險!」

  絲諾在大喊的同時,朝湖上的巨魚衝去。

  (事情會演變到這般田步,全都要怪我中了米那吉的詭計。所以,我至少要爭取時間,讓大家平安逃走!)

  「快住手,絲諾!那把刀砍不了精靈啊──」

  月讀的吶喊轉眼間便被遠遠地拋在腦後。

  「去死吧──」

  絲諾將刀高高舉起,狠狠地往巨魚身上砍下。

  ──「鏗」地一聲。

  「呱啊啊啊啊!」

  耳邊響起一記悲鳴,水塊在絲諾面前四濺開來。

  (咦……)

  絲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本來以為那是浪花,沒想到竟是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巨魚軀體,在被斬斷後像水花一樣晶亮地灑在空中。

  「怎麼……可能……」

  米那吉強忍著驚叫的衝動。

  絲諾也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精靈能用力量做出防護壁,因此,刀劍對他們的攻擊應該無法造成太大的傷害才對。

  但是現在──絲諾的刀竟然將巨魚精靈活生生地砍成兩半?

  「那把怪刀是什麼玩意!竟然能砍死精靈。難道它不是把普通的刀嗎?」

  米那吉不禁停止演奏,放聲大叫。

  (憐刀屜目……)

  絲諾定睛看著師父傳授給她的刀。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把刀可以殺死精靈。大部分的情況下,力量強大的精靈會先看穿人類的行動,用力量張開防護罩減輕物理性的攻擊。

  因此,在一般人的認知裡,精靈是「砍不到」的。

  而憐刀屜目卻能打破精靈的防禦,對他們施加物理性的攻擊,這表示它的硬度相當可觀。

  絲諾心想,真不愧是師父送她的護身刀,所以才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她振奮起精神,重新舉刀臨敵。

  「好!放馬過來吧!」

  或許是怯於絲諾的刀,剩下的巨魚慢慢游開,與絲諾保持──段距離。

  「演奏停止了──趁現在!」

  因為米那吉停止演奏禁曲,梅莉提亞等人頓時像重新活了過來一樣開始採取行動。

  「我會想辦法阻止那個唱歌的精靈!」

  「拜託你了!」

  梅莉提亞和紫發少女兩人手中忽然變出了新月型的短刀,翩舞般將巨魚一一擊沉,

  (太好了,這麼一來就有救了!)

  絲諾確信。

  那些巨魚擅長的是水裡戰鬥,所以和絲諾連同低音大提琴箱被丟人湖裡那天的對戰比起來,現在

  的它們容易應付多了。

  巨魚群在絲諾等人的攻擊下,數量確實逐漸減少。然而──

  「危險!絲諾,小心後面!」

  成為絲諾後照鏡的月讀冷不防地提醒絲諾。

  絲諾轉過上半身,看見一頭巨魚亮著尖牙朝她躍來。

  「唔!」

  她硬是回轉身體,舉刀想抵擋被巨魚的尖牙碎屍萬段的命運。

  「唔哇!」

  然而絲諾終究敵不過巨魚的衝力,屜目從她手中被震落在地。

  而且那股衝力太過強勁,絲諾的身體被撞飛到半空中。

  「絲諾!」

  「小絲諾?」

  睜開眼,出現在絲諾的眼前是──

  失去了陽光,一片漆黑的天空。

  (啊──)

  小被撞飛出去的瞬間,所有的事物看起來都像用極緩慢的速度動作著。不可思議的是,她並沒有感到恐懼。

  啪!傳來一記落水聲。

  「絲諾!」

  她只聽見月讀的吶喊,之後視野旋即被黑暗的湖水所掩蓋。

  眼前黑得彷彿湖面被人蓋上了蓋子。

  (好……難受……)

  絲諾掙扎著。

  她無法呼吸。氧氣從她的嘴角溢出,化為一顆顆水晶球逃向水面。

  然而,絲諾的身體就是浮不起來。她無法從這片水中逃出。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會溺死的!)

  絲諾拚命揮動手腳。然而,不諳水性的絲諾只能任由身體逐漸下沉。

  她掙扎著的同時,寒冷的湖水逐漸奪走她的體溫。因窒息的痛苦,她的力氣也隨之流失……身體越來越無法動彈……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嗎……)

  不久,她的意識逐漸遠去,就像入眠之前意識越來越朦朧的感覺。

  絲諾用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的腦袋暗想。

  就這樣結束了嗎?

  (結束。)

  沒錯。只要我死了,米那吉也沒有必要用這種強硬的手段打開通往異世界的門,大家也無需再戰鬥了。如此一來,精靈們也不會成為犧牲品。

  她不希望看見任何人為自己犧牲。

  所以,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吧。

  ──只是,她有一個未了的心願。

  (布蘭卡。)

  那就是──她還沒有向布蘭卡問出真相。

  至少在死前,她想聽他說出實話。

  (布蘭卡……為什麼……)

  (為什麼你選擇了「我」……)

  「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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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22 AM

  4

  就在此時。

  ──絲諾確定自己看見從天上注入了一道光芒。那是道銀白色的絕美光芒:

  那道光芒堅定筆直地穿過日蝕的黑合,射人被湖水禁錮的冰冷桎梏中。

  (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幻聽嗎……?)

  為什麼她會聽到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絲諾在水中朦朧地張望著。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身體忽然被猛力地拉出水面。全身被暖和的臂膀和某種溫柔的感覺包覆住……

  「噗哈……咳咳……」

  平安從湖水重生的絲諾旋即吐出口中的東西,接著從胸腔開始湧起一陣劇咳。

  好不容易停止嗆咳的絲諾茫茫然地抬起臉。

  「啊……」

  那雙筆直專一地看著她的眼眸讓絲諾渾身一顫。

  柔軟的銀髮近在她的頰邊。磨得宛如完美晶亮的翡翠般的絕美眼瞳──清明晶亮的眼神。

  「布蘭卡……」

  他正是絲諾之前的契約精靈──艾利法斯.布蘭卡.阿爾比歐那。

  他打橫抱起絲諾,浮在湖上的高空。

  絲諾不敢置信地搖頭。

  ──他來救我了。

  但是,為什麼?她明明已經單方面任性地解除契約了……

  (為什麼……)

  像是要阻止絲諾說出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布蘭卡憐愛地舔了舔她的臉頰。

  「你!」

  「你確實是解除了和我的契約,但是你並沒有解除我對你的心意,對吧,絲諾?」

  「但、但是……」

  布蘭卡神情驟然轉為厲峻,打斷絲諾的話。

  「有話等一下再說,絲諾。」

  他的視線投向兩人面前的音樂室裡的米那吉。

  米那吉臉上第一次褪下了愉悅的表情,換上了憤怒的神色。

  「你還真是多管閒事啊……」

  米那吉用低沉得彷彿迴盪在腹部的聲音說道。深色的眼眸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怒意。

  布蘭卡將絲諾放在棧橋的岩石上,然後手掌撫上她的臉頰。

  「我和你的契約確實是解除了沒錯。這點,我很清楚,但是能賦予我力量的只有你一個人。」

  「布蘭卡……」

  「……我想聽你的神曲。一點點也無所謂,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嗎?」

  (我……)

  絲諾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能毫不猶豫地再次演奏永恆.純白。

  第一,縱然她願意彈奏,但在和布蘭卡契約解除的情況下,她能給予布蘭卡的力量應該有限吧?

  (但是……)

  絲諾深吸一口氣,回看布蘭卡。

  (布蘭卡救了我。所以,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幫他。)

  這份心情並不是出自於任何契約或是規定,而是她自己的意願。

  絲諾對著布蘭卡點點頭。

  「我明白了。我現在也想彈奏永恆.純白。」

  「沒問題。」

  布蘭卡高興地將他修長的手伸向宛如黃金戒指的太陽。

  「我不會再讓那個臭小子為所欲為的。來吧──永恆.純白。我的化身、掌管至高無上純白的樂器!」

  他的吶喊貫穿天際,黑暗的天空好似掀開窗簾投下光輝。

  接著,耀眼的光芒中,出現了一把純白絕美的低音大提琴。

  (永恆.純白!)

  「好,我要上了!」

  絲諾接過低音大提琴的同時,布蘭卡也縱身躍向賽蓮希亞。

  望著布蘭卡的背影,絲諾像是要確認永恆.純白的存在一樣,輕輕撫摸著琴弦。

  她的指尖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能再碰觸到永恆.純白,竟然能讓我這麼興奮!)

  絲諾將握得很順手的琴弓架上琴弦後,毫不猶豫地編織出音符。

  ──嗡!低音大提琴低沉的音色響徹整面湖泊。

  圓滑柔順、無比動人的樂聲撼動週遭的空氣。

  而絲諾編織出的力量確實傳達給布蘭卡了。

  「別再做傻事了,歌唱的精靈啊!」

  布蘭卡的身體迸射出足以凍結萬物的暴風雪。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朝布蘭卡撲去的數十頭巨魚竟在一瞬間結為寒冰。

  「什……」

  看到這種情況,米那吉不禁露出驚駭的表情。

  不只是米那吉,連布蘭卡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訝異。

  「沒想到絲諾借給我的力量竟然會這麼強大……」

  米那吉憤恨地低喃道。

  「唔……未什麼就算精靈能配合契約樂士的神曲進行調律,但在沒有契約的情況下,力量應該會天差地別才對……虧我還為此挑撥他們解除了契約!」

  這次,米那吉將怒火的矛頭指向絲諾。

  「你竟然……竟然騙我說你解除契約了!」

  絲諾心想,不能怪米那吉會有這種想法。因為,對彈奏著神曲的絲諾來說,她也萬萬沒想到現在的布蘭卡竟然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不理會心神動搖的米那吉,渾身充滿力量的布蘭卡飛向賽蓮希亞。

  「只要有絲諾的支援,我就贏定了!」

  布蘭卡將自掌心變出的巨大冰礫擲向賽蓮希亞。

  「啊啊啊!」

  躲不過布蘭卡的攻勢,賽蓮希亞慘叫著,湖面激起丈許高的浪花。

  「嘖!」

  米那吉啐了一口。

  「賽蓮希亞,快離開湖面。」

  「唔……」

  賽蓮希亞從湖裡露出臉來。不知道是因為落入湖中還是因為受到布蘭卡的攻擊,她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疲憊許多。

  布蘭卡浮到空中正要制止她時……

  「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賽蓮希亞張嘴狂吼。

  瞬間,她的身旁出現了一條條黑色長鞭般的彎曲帶狀物。令人驚訝的是,她竟然能用歌聲來援助自己。

  (為什麼只有賽蓮希亞做得到這種事?)

  無視絲諾的驚訝,賽蓮希亞將使得有如自己手臂的黑色長鞭擊向布蘭卡。她黝黑的手朝布蘭卡猛然逼近,欲將布蘭卡四肢的行動封鎖在空中!

  「哈!你以為那種東西對我起得了作用嗎!」

  布蘭卡也不服輸地自掌中變出一把冰劍斬斷她的長鞭。

  兩人之間黑白的光束交錯閃爍。白光與黑光消滅彼此、一來一往互不退讓,宛如現在天頂正在上演的日蝕景象。

  最後──

  很快的,布蘭卡便佔了上風。

  「你玩完了!」

  布蘭卡大暍一聲,將手中的劍化為巨大冰柱射向賽蓮希亞。

  「啊啊啊啊啊!」

  抵擋不住布蘭卡攻勢的賽蓮希亞踉艙的身形,彷彿受到白光的衝擊一樣,再度沉入湖底。

  然而,她又旋即躍上水面,痛苦地抱著肩膀,再次嘶聲吶吼想要對抗布蘭卡。

  布蘭卡瞥了她的翅膀一眼。

  她的六枚翅膀中已經有四枚變得極度薄弱。這是精靈之力消耗殆盡的證明。

  「為什麼要為那小子做到這種地步?」

  賽蓮希亞緩緩放開抱住肩膀的手,直視布蘭卡。

  「為什麼?你自己也知道再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吧?」

  「……我知道。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見他,想永遠留在他身邊聽他的音樂。」

  那是至今始終噤聲不語的賽蓮希亞第一次開口說話的瞬間。

  美妙如銀鈴的聲音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那操縱精靈的歌聲。

  賽蓮希亞繼續說道:

  「連精靈都對我棄如敝屣,視我為異端、演奏假神曲的精靈。只有米那吉接受我。布蘭卡.阿爾比那歐,你也一樣對吧?」

  布蘭卡皺起眉,全身散發出寒氣。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你的契約主人知道這件事嗎?知道你是打亂她人生的兇手嗎?你把她帶來這個世界,為了一己之私、為了精靈界!」

  她的目光貫穿了絲諾。

  絲諾全身一震。

  布蘭卡嚴厲地大暍。

  「住口!」

  「─你知道的吧,白雪,因為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米那吉冷不防地插話道。

  「米那吉……」

  「不過,還真是令我訝異啊,布蘭卡,你都被人家拒絕到這個地步,連契約都被解除了,還死心塌地來救她……你們精靈這種生物,我真不知是該誇獎你們,還是該罵你們愚蠢。」

  布蘭卡那凌厲的目光射向米那吉。

  「住口。我不知道你對絲諾胡說八道了些什麼,但是我已經決定要保護絲諾了,這跟契約存不存在無關!」

  「是嗎?你不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嗎?」

  「你以為你懂精靈什麼?」

  「我當然懂。因為我和你都是叛徒。」

  ──他的聲音低沉陰暗得讓人寒毛直豎。

  布蘭卡這次正面迎視米那吉。

  「米那吉,把你帶來這個世界的人到底是誰?」

  他問道。

  「絕對不是那個賽蓮希亞。她根本沒有破開湖水開啟通往異世界大門的力量,具有這種力量的精靈少之又少。

  你似乎知道湖底下有什麼,也知道精靈島的力量對我們精靈和日蝕會產生什麼影響。你一個異世界的人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

  ──快說!你和誰聯手?整件事的幕後黑手又是誰!」

  然而,米那吉卻像無視布蘭卡的問題一樣,笑而不語。

  絲諾困惑了。

  「帶米那吉來這個世界的不是賽蓮希亞?那又會是誰呢……」

  米那吉對一頭霧水的絲諾張開雙手。

  「白雪,既然你都這麼問了,我就告訴你吧。」

  「米那吉……」

  「那是個非常美妙的東西啊。」

  米那吉自信滿滿地說道:

  「而他選擇了我。選我當他的靈魂演奏者,讓我碰觸他的另一個化身!」

  米那吉臉上充滿了驕傲的神情。

  「白雪,這個美妙的世界比我們原來的世界還要好懂多了。因為,只要能演奏出好的音樂,精靈就會聚集過來;如果音樂演奏得不夠好,精靈就不會現身。單看聚集的精靈多寡,或是能與多少翅膀枚數多的上級精靈締結契約,誰優誰劣立見高下。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完美地驅使契約精靈。

  所以,只要我用我的音樂和契約精靈打倒你們,就可以證明我比你們任何人都還要來得優秀。世人注目的焦點、名聲……和這些家世背景可以左右的無聊評價無關。只要我贏了,任誰都看得出來我比你還優秀。

  這是我命中注定的。所以我來到這個世界,為了和你做個了斷、為了贏你!」

  米那吉的子指離開手風琴的按鍵,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樂器放在腳邊。

  「什麼!」

  他的行為就像比賽棄權了一樣。然而……

  「好了,時間也爭取夠了。接下來就開始第二幕吧!」

  「你說什麼……?」

  ──就在此刻,太陽的光芒變得更微弱了,

  絲諾猛然抬頭仰望天空。

  月亮膨脹得更大了,太陽的金輪越發薄細。現在的太陽幾乎全被遮蔽了,世界看起來彷彿完全被納入黑暗的支配下。

  「差不多了,現在正是解放的時候,賽蓮希亞!」

  伴隨他的咆哮,賽蓮希亞竭力振奮起身體放聲高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間,湖水隨著地面的震動激起狂暴的浪花。

  水柱宛如被吸進龍捲風般高高地舞向天際,散落的水花有如飛沙走石四處濺射。

  湖水分開了。向左右高高堆起。

  彷彿狂亂舞動的舞者。

  「湖水竟然分開了!難道剛才有不少的精靈已經被分解了嗎?」

  布蘭卡將絲諾護在身下大喊著。

  絲諾忍不住回頭望向那些早巳逃進森林的精靈們。

  但若照布蘭卡所說的,米那吉縱然沒辦法讓所有精靈犧牲,卻還是分解了數百柱精靈,難道他的

  目的不只是在這裡開啟通往異世界的門嗎?

  接著,隨著一個「喳喳──」的聲響,眼看湖面就要被分為兩半……

  「什麼?」

  ──從湖底射出一道光柱。

  而且還是巨大無比的光柱。絲諾在那道光柱上看見了一架非常古老的鍵盤樂器。

  「是紅色的鋼琴……不,那是大鍵琴……」

  整體宛如被鮮血染得紼紅的大鍵琴。那是比鋼琴的年代更久遠、音階數很少的樂器。

  「紅之愴想樂器?竟然在這種地方……」

  布蘭卡強壓下心中的震驚。

  「愴、愴想樂器……?」

  「對,就像永恆.純白一樣,是音色深受女神喜愛的樂器。可是,它應該因某種理由被封印了才對。我懂了,原來它被封印在靈魂煉獄裡!」

  聽見布蘭卡的低語,絲諾重新審視手中的低音大提琴。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永恆.純白以外的愴想樂器。

  紼紅.蘆葦彷彿擁有自我意識一樣,輕巧地降落在米那吉面前。

  米那吉滿足地甩手背輕撫琴鍵。

  「絲諾,你聽好,不管是克蘭德姆上國的禁曲,還是解除封印的方法,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事。現在連緋紅.蘆葦都現身了,米那吉幕後的黑手也昭然若揭。就是那傢伙把米那吉帶來這個世界的,他想開敔異世界的門,順便取回緋紅.蘆葦。」

  布蘭卡氣惱地說道:

  「米那吉被他操縱了──那個該死的混帳!」

  「難道是……」

  絲諾望向布蘭卡目不轉睛地瞪視著──空無一物的湖面。

  布蘭卡大暍一聲。

  「快給我滾出來,艾琉德隆!」

  就在那一瞬間。

  「你還是一樣敏銳啊,布蘭卡。」

  從某處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個聲音有如回音般迴盪在削成缽狀的山谷間。

  「這個聲音是……」

  絲諾渾身一僵,那是一個耳熟的聲音。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輩子不要再聽見那個聲音。

  「果然是你這個渾帳!」

  布蘭卡朝遙遠的上空大吼。

  接著,絲諾也看見了.

  剎那間,湖水好似變得更加深紅。但那只是錯覺。因日蝕而黯淡無光的天空搖晃得有如紅色極光閃動。

  空氣在燃燒著。

  緋紅支配了黑暗。

  (好熱……)

  絲諾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不一會兒,週遭的溫度「喀」的一聲猛然攀升。

  著火的空氣融為一團氣旋,旋即捲成一束又粗又大的渦旋火柱。

  一名男人浮上火焰表面。

  「艾琉德隆!」

  絲諾倒抽了一口氣。

  那張任誰看過都不會忘記的俊臉、黯然無光的左眼、臉頰上一道縱向的疤痕──以及火紅的紅髮。

  紅之聖獸「艾琉德隆」。之前操縱普莉姆羅絲,讓她身歷險境的艾琉德隆現在就在他們眼前。

  艾琉德隆察覺梅莉提亞和那名少女的存在,冷哼了一聲。

  「紫色的傢伙們,還真有種。沒有契約樂士的你們能做什麼!」

  唔……少女懊惱地咬著下唇。艾琉德隆的話一針見血地切中他們的痛處。

  「哼……要不是現在有日蝕,像你這種角色……」

  然而,艾琉德隆完全不把兩人放在眼裡。

  「你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一定辦得到,米那吉。」

  他毒蛇般的目光瞥向坐在大鍵琴前的米那吉。

  「終於奪回緋紅.蘆葦了。這是我的東西。為了解開那些該死的女神們的封印,我只好借助他人的力量。」

  聽到這些話的米那吉驕傲地頷首。

  「我很榮幸。不管是欺騙那種女人,還是將精靈們聚集起來,對我來說都易如反掌。」

  「你……」

  絲諾不敢置信地看著滿足地掌握了愴想樂器的米那吉.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艾琉德隆策畫的陰謀。

  只要藉由他的力量,不管是將米那吉帶來到這個世界(布蘭卡說,只有聖獸才擁有開啟異世界之門的力量)或是把絲諾趕回原來的世界,都並非不可能。

  相對的,代價就是必須讓艾琉德隆取回緋紅.蘆葦。

  他將米那吉帶到這個世界來,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因為他深知米那吉那扭曲的野心,以及對絲諾的恨意……

  艾琉德隆滿足地瞇起血紅色的眼眸,揚起嘴角。

  「為了獎勵你,我恩准你暫時碰觸它。米那吉啊,現在就奏響徘紅.蘆葦吧!」

  米那吉的眼神瞬問變得照熠生輝。

  「啊啊,這一刻我已經等很久了。我的精靈──暗黑的火焰之神啊!」

  就在米那吉高喊的同時,他的手指如敲打般地按下紼紅.蘆葦殷紅的琴鍵。

  「你等著瞧吧,白雪.遠野,我的精靈將會消滅你。這麼一來,我的條件就和你相當了,我也有自己的火焰之神以及我的愴想樂器!」

  「米那吉!」

  倏忽問,艾琉德隆週遭漸漸泛起紅光。

  布蘭卡縱身躍起欲阻止他。

  「你這混帳!」

  如吐息般的鮮紅火陷奔流纏繞在艾琉德隆的四周,布蘭卡則是幻化出無數冰礫。

  下一秒,兩人同時將火流與冰礫朝對方激射而去。

  絲諾也旋即將琴弓架上永恆.純白的琴弦。

  為了布蘭卡……她必須演奏出可以提供他力量、振奮人心的戰鬥支援曲。

  噢,命運的女神,

  世界的王妃啊!

  然而,當米那吉聽到她的曲子後……

  「哼,要比『命運女神』,你還差得遠。給我聽好了!」

  他毫不猶豫地彈起琴鍵,搶在絲諾之前彈奏出她接下來要演奏的音符。

  命運啊,

  你有如月亮,

  是姿態無盡變幻的娼婦!

  始覺盈滿,

  復而缺虛……

  啊啊,人生真是可憎啊!

   ※※※※※※※※※※※※※※※※

  ──隨著一記「咚」的聲響,紅光與白光宛如互相吞噬般撞擊在一起。

  「唔啊啊啊啊!」

  「布蘭卡!」

  然而,布蘭卡卻不敵艾琉德隆的力量,猛烈地被打落至水面。

  水面濺起一道水柱,激烈的水花進射開來。

  「可惡!」

  布蘭卡旋即躍出湖面,重整備戰的姿態.然而,他的臉卻痛苦地扭曲著。

  艾琉德隆說道。

  「……真是難看啊,布蘭卡。」

  「你說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失去了女神又沒有樂士的神曲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什麼……)

  絲諾因艾琉德隆的一席話全身凍結。

  剛才,她確實聽到艾琉德隆說了「沒有樂士的神曲」。

  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她明明能將支援的力量傳達給布蘭卡……現在她也正在彈奏著永恆.純白,但是為什麼!

  「布蘭卡!」

  絲諾慌亂地仰望布蘭卡。

  然而,卻見布蘭卡痛苦萬分地喘著氣。

  「絲諾,你不用勉強自己再拉琴了,」

  絲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布蘭卡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不會吧?難道我的神曲真的沒有傳達給布蘭卡!)

  布蘭卡目光迫切地回看絲諾。

  「絲諾,你馬上和梅莉提亞帶著大夥一起逃走。這裡有我擋著。」

  「我不能這麼做……」

  「快走!絲諾。」

  他再次破空襲向好整以暇的艾琉德隆。

  但是,兩人同樣身為聖獸,沒有神曲的那一方情況極為不利。

  眼看布蘭卡逐漸抵擋不過艾琉德隆的火焰。

  雪白的冰礫盡數被艾琉德隆消滅,漸漸敵不過艾琉德隆凌厲的攻勢,眼看行動受到了牽制的布蘭卡滿身是傷。

  絲諾心急如焚。

  為了對抗米那吉的緋紅.蘆葦,她拚命演奏永恆.純白。

  可怕殘酷而空虛的──

  汝,命運啊!

  如車輪不斷轉動的

  劣根性啊!

  你所伸出的救援之手

  只有虛無地搗毀一切!

  ──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

  絲諾幫不上布蘭卡的忙。她無法演奏出布蘭卡迫切需要的神曲──那個唯一能給子布蘭卡力量的神曲!

  「……我該怎麼做才好、該怎度做才好!」

  絲諾用她混亂的腦袋拚命想著解決之道。但她一個辦法也想不出來。

  不經意地,有個人宛如一陣風翩然降落在她身邊。

  「梅莉提亞……」

  是布蘭卡的朋友──梅莉提亞。他將手輕輕放在絲諾肩膀上說道。

  「小絲諾,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麼自責,先冷靜下來再說。」

  「但是……」

  「並不是只有契約樂士才能提供精靈支援。你應該也知道,這世界上有不少精靈是臨時才獲得神曲支援的,真要說起來的話,這種情況還比較多呢。」

  絲諾僵硬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你們人類能不能理解,但我們精靈為了更契合契約樂士所演奏的神曲,會讓自己的靈魂貼近神曲。神曲就是樂士靈魂的形式,要貼近神曲,只有與樂士的心更加契合才行。

  所以,如果精靈突然問失去了一直以來所依靠的東西,就會急速失衡。現在的布蘭卡就是處於那種狀態,因為他之前一直依賴的東西突然間消失了。」

  絲諾緊咬著下唇。

  (這麼說來,那個時候……)

  絲諾忽然明白,剛才布蘭卡和賽蓮希亞戰鬥時,她能藉由神曲支援布蘭卡並不是因為契約沒有被解除,那單純只是普通的樂士與精靈之間齊心協力的結果。

  果然那個時候……她和布蘭卡的契約真的被解除了。都是她的錯……

  「如果我沒有跟布蘭卡解除契約的話……」

  「不,情況並不會有所改變。」

  梅莉提亞語氣堅定地說道:

  「布蘭卡會輸並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小子彈的樂曲、紼紅.蘆葦,還有日蝕的關係……」

  「日蝕……」

  聽到他的話,絲諾抬頭仰望天空。太陽被黑色的月亮全部吞噬已過了一段時問。

  黑合變得更深了。

  彷彿要將世間的白,盡數毀滅一般,黑更加沉重地垂落大地。

  「但、但是,如果說日蝕會減弱所有精靈的力量,艾琉德隆應該也會受影響不是嗎?」

  聽到絲諾的話,梅莉提亞輕輕地點一下頭。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日蝕的影響,確實跟布蘭卡說的一樣,現在沒有女神陪伴,但是艾琉德隆應該也和他一樣才對……」

  「什麼意思?」

  「克緹卡兒蒂……紅之女神已經和他斷絕關係了。」

  「克緹卡兒蒂?」

  聽到陌生的名字,絲諾不禁又重覆了一次。這應該是八柱始祖精靈之中,擁有最強大的力量和破壞人的紅之女神的名字。

  梅莉提亞手指抵著下顎沉思道:

  「對。布蘭卡也沒有女神。聖獸如果沒有女神,根本就連一半的力量也施展不出來。所以,他們如果沒有契約樂士的神曲的話,甚至連變回原來的姿態都無法辦到。」

  不知為何,梅莉提亞瞥了護著喬許的少女一眼。

  「艾琉德隆真正的名字應該是理歐涅爾.夫拉梅爾.艾琉德隆。不過……他已經被剝奪聖獸力量泉源的『夫拉侮爾』這個柱名了。」

  「理歐涅爾,夫拉梅爾……」

  絲諾喃喃道。

  「對。不過,他再也不是夫拉悔爾,他已經失去那個名字了,女神制約了他所能行使的力量。所以,在日蝕時,他應該不可能使出那麼強大的力量才對……」

  梅莉提亞的語尾被一記冷不防響起的崩裂聲給遮斷。

  「唔啊啊啊!」

  那是布蘭卡被擊落地面時,棧橋石堆被撞倒的聲音。

  「布蘭卡!」

  絲諾慌張地跑到布蘭卡身邊。

  「哼哼,你似乎對我的力量不減反增感到很疑惑,紫色的。」

  艾琉德隆一副游刀有餘的樣子笑道。梅莉提亞也不服輸地對他露出微笑。

  「這是當然的呀。我當然好奇,失去了力量泉源的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得到那麼強大的力量?」

  「我的力量來源已經和以前不同了,是另一個──更英勇、更美麗的女神賜給我的。」

  他瞠大那只應該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的左眼。

  在絲諾看來,那只黯淡無光的眼瞳彷彿是會吞噬一切的虛無世界的入口。

  「唔……」

  布蘭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那麼簡單就改弦易主背叛克緹卡兒蒂,你還是一樣,依舊是個爛到骨子裡去的大混帳!」

  布蘭卡從掌中變出冰劍,再次斬向艾琉德隆。

  然而,劍尖在碰到艾琉德隆之前,「咻」的一聲煙消雲散了。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白之女神已經死了!」

  「給我住口!」

  布蘭卡就著衝勢一拳揮向艾琉德隆。

  不過,他的拳頭卻被艾琉德隆輕輕鬆鬆地接下。

  「你這只可憐蟲。」

  接著,他自掌中變出紅色碎石擊向布蘭仁的腹部。

  「想阻止我的話,就把克緹卡兒蒂叫出來啊!不過,如果那個女人願意淌這趟渾水才有鬼!」

  布蘭卡被艾琉德隆射出的石礫攻擊打飛出去,撞上比棧橋更後方的石階。

  「布蘭卡!」

  「絲諾,別過來!」

  他立即站起來,一臉凝重地跑向絲諾。

  絲諾看見紅礫後方的艾琉德隆露出詭譎的笑容……當她察覺到他的意圖時,紅礫已經迫近到她眼前。

  (糟了!)

  絲諾的身體顫了一下。原來艾琉德隆想先擊垮的不是布蘭卡,而是她。

  這種距離是躲不掉了。絲諾的眼前瞬間被染成一片赤紅。艾琉德隆施放出欲將她燒為焦炭的熱塊毫不留情地向她襲來。

  「唔──!」

  絲諾再也承受不了逼近自己的炎熱,忍不住閉上眼。然而──

  「呃啊啊!」

  那些熱塊始終沒有灼傷絲諾一絲一毫。

  「什麼……」

  絲諾戰戰競競地睜開眼。

  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火焰確實向她攻擊而來,但她卻毫髮無傷。

  「難道說……」

  絲諾驚慌地看著眼前布蘭卡的背部。他用他的身體保護了絲諾免於那些火焰的傷害。

  他自己都已經傷得那麼嚴重了……

  「唔……」

  布蘭卡的身體朝旁邊倒下,絲諾慌亂地想抱起單膝跪地的他。

  「別過來!」

  「布蘭卡……」

  「我不是叫你快逃嗎?」

  布蘭卡的表情雖然痛苦萬分,但他對絲諾說話的語氣卻非常溫柔。

  「別說了,快走。我一定會保護你.」

  他眼中的真摯讓絲諾屏住了呼吸。

  「不管你再怎麼討厭,保護你這一點,我絕對不會讓步。我絕對不讓你死的!」

  絲諾忍不住跪在他身旁。

  「為什麼,布蘭卡?為什麼你要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我把你……」

  布蘭卡抬起臉。絲諾細細打量他的臉,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從他唇辦溢出的灼熱吐息吹在絲諾的臉頰上。她和布蘭卡的臉近得幾乎要碰在一塊。

  (啊……)

  絲諾驀然發現,某個一直淤滯在心裡的東西逐漸消失。

  現在,她的心裡正萌生出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情感。不過,她「感覺」得到。

  就在那裡。

  布蘭卡的一言一語都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他並不是為了想利用她才保護她──縱使布蘭卡是為了利用她,他的心也會用某種無形的方式來保護她。

  她對此深信不疑。

  (我相信布蘭卡……)

  她信任的不再是米那吉,也不是別人的流言蜚語或偽善的謊言。

  這世界上有無數的真實與謊言,但人們可以分辨出的是少之又少。所以現在的我,想相信心中那份信任。我想相信布蘭卡伸出的手,還有他真摯無偽的話語。

  因為,這只是我自己沒有察覺。

  (沒有察覺到自己願意等他。)

  「所以,布蘭卡……我會保護你!」

  艾琉德隆似乎發現布蘭卡已無力站起來,打算先下手為強。他全身施放出的鮮紅火礫朝布蘭卡激射而去,眼看著就要貫穿布蘭卡。

  「布蘭卡!」

  絲諾拚命衝向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憐刀,飛身擋在蹲在地上的布蘭卡身前。

  憐刀的刀鋒斬斷了艾琉德隆的攻擊。

  咚嗡!絲諾的腳邊發出地面崩裂聲。

  「……唔哦!」

  她想得果然沒錯。這把刀似乎擁有反擊精靈攻擊的力量。

  (真不愧是師父送的鐮刀!)

  待衝擊緩和後,絲諾緩緩地睜開眼,看著自己身下驚愕地瞠大雙眼的布蘭卡。

  「……絲諾,你!」

  「笨蛋,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逃命。」

  絲諾看著說不出話來的布蘭卡,毅然決然地說道:

  「你說你絕對不會讓我死。我也一樣,我也絕不會讓你一個人死在這裡

  ──因為你是我的契約精靈。」

  「絲諾……」

  布蘭卡驚訝地張大雙眼,接著又囁嚅道:

  「但是,你秈我的契約已經……」

  「你聽我說,布蘭卡,我相信這世界上有比契約更堅定的羈絆,超越精靈與人類之間的關係,超越了神曲。」

  「絲諾……」

  「現在我就向你證明,我們之間的羈絆絕對不會輸給那種只靠神曲的力量。就算我沒有辦法用神曲支援你,這場戰鬥的勝負也不會就此結束:人類和精靈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麼膚淺!」

  絲諾緩緩地對布蘭卡伸出手。

  為了讓他重新站起來。以及,為了用自己的手再一次掌握他的溫暖。

  「一起戰鬥吧。我相信你!」

  布蘭卡站起身來。接著,他神情愉悅地反握住絲諾的手,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好……」

  兩人不約而同地面向同一個方向──起風的方向,以及敵人的方向。

  「走吧,絲諾──只要有你,我絕對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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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23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3 09:33 AM 編輯

  5

  他夢見了童年的夢。喬許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在作夢。

  因為夢中的畫面除了沉鬱的灰色之外,沒有其他顏色。

  (胸口好痛苦……誰來、誰來救我……)

  小時候,他無時無刻都在和削減他生命力的病魔奮戰。

  那裡是神聖梅尼斯帝國首屈一指的名門世家──神曲樂士七樂門之一的塔塔拉家的其中一幢別墅。

  雖說是別墅,但並沒有字面上說的那麼金碧輝煌。那只是距離都市很遙遠的鄉下……甚至只是在深山裡,一棟數十年來都無人使用的老房子。

  尚不滿十歲的喬許就被以「休養」之名關進這個寬敞得令人孤單的世界。

  他身邊沒有任何人陪伴。

  雖然有傭人,也有醫生。但就只有這些人。他的心永遠是孤單的,沒有人關心他。

  在那棟別墅裡,喬許總是趁診療的空檔一個人練習豎笛。

  他有一個目標。

  總有一天,他要養好身體,練好豎笛,然後繼承「塔塔拉」這個姓。

  ──那是一個他絕對要達成的目標,是他生存的一切,除此之外,他的生命沒有任何價值。

  但是,不管他再怎麼練習,豎笛吹得再好,他還是孤獨一個人。

  不管他再怎麼努力,沒有人會稱讚他也沒有人會責罵他。甚至,根本沒有人會好好跟他說話。

  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

  直到現在喬許才驚覺,那段日子的夢裡沒有任何顏色,或許是因為對那個時候的他而言,這個世界有沒有顏色都與他無關吧?

  他的生存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神曲。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神曲不再是他生命中必然的存在,而變成了發自內心的一種喜悅呢?

  『喬許……』

  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夢開始有了色彩──他想起來了。

  那是一團渾圓的光。

  在他感到寂寞時陪伴著他。

  而且為他演奏的神曲感到高興。

  也帶給了他喜悅。

  最重要的是,教導了他神曲真正的意義:

  「光」──

  那是……

  「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意識逐漸清晰,喬許睜開眼。

  「這裡是……」

  他勉強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對準焦距。這裡是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有好像是淡紫色薄紗的東西包住了他……

  「喬許!」

  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喬許驀然抬起頭。一雙美麗的紫水晶眼眸映人他的眼簾。

  「你是……?」

  喬許眨了眨眼。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這一陣子會來聽他的演奏時都會聽到最後的、長相甜美可愛的少女精靈。

  (對了,我被那個像魚怪的精靈攻擊,然後我……)

  他將手支在地面坐起身來。

  「是你救了我嗎?」

  紫發少女似乎相當不好意思,但還是不斷點頭。

  「原來如此。」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謝謝你救了我。你是這一陣子部來聽我的演奏會的精靈對吧?下過,你為什麼會救我……我並沒有和你締結契約……」□□□

  這對喬許來說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疑問。

  但他似乎說錯話了。瞬間,少女露出非常難過的表情。

  下一秒。

  「黎修莉。」

  少女背後有一名長材頎長的男子,出聲嚴肅地換了她。他看起來好眼熟。對了,他是和身材高大材的黑衣男子一起在餐廳裡纏著絲諾的精靈。

  他接著說道:

  「你真的要這個小子嗎?」

  「梅莉提亞……」

  黎修莉不知所措地囁嚅著。

  「因為這小子似乎真的忘了和你的事嘛,唉,人類真的很無情耶。才不過十幾年前的事,這麼快就忘記了。」

  聽到梅莉提亞的話,被稱為「黎修莉」的少女肩膀震顫了一下。

  「啊……我……但是……」

  黎修莉想逃避他的目光,但是他銳利的眼神卻緊瞅著她不放。

  「因、因因因因為………那個……」

  「你要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到什麼時候?現在就趕快下決定啦.再害怕下去,你和他永遠也不會有任何進展。還是你想眼睜睜看著他被其他精靈訂走嗎?繼瑪貝拉斯之後,難得出現一個能讓你看上眼的貨色耶!」

  梅莉提亞像是在推銷房地產一樣逼黎修莉下決定。

  他的話讓黎修莉一臉驚懼。

  她緊握住自己不斷顫抖的小手,像個因惡作劇而擔心被斥責的小孩一樣,戰戰競競地面對喬許。

  「喬許……你還記得我嗎?」

  「什麼?」

  黎修莉嚥了下口水。她紫水晶股的眼瞳望著喬許眼中的自己。

  「我、我以前曾經見過你。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曾經吹豎笛給一個勃來聽的事嗎?」

  她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道。

  「勃來?」

  某個東西輕輕拂上喬許困惑的臉。

  溫暖、柔軟得幾乎叫人為之融化。

  其中一個是她的指尖。纖細柔軟的手指愛憐地撫著喬許的臉頰。

  ──而另一個,則是她的嘴唇。

  (我認識她?)

  喬許思付著。

  拂在頰上的柔軟與溫柔讓他覺得很熟悉。

  那是一個躍入他黑白世界的唯一色彩。

  (勃來……)

  對了,是精靈。那個淡紫色的勃來。

  是個既嬌小又無力的精靈。他們甚至無法交談。

  不過,那是他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他第一次為某人演奏神曲。從那一刻起,神曲對他而言不再是一種生存手段,而是一種令人愛不釋手的喜悅之音。

  真要說起來,他必須感謝那個勃來讓他免於繼續遊走在那個沒有任何色彩的世界,

  最後……

  ──它在死前的最後一刻,輕輕吻了他的臉頰。

  「我的第一個朋友……」

  「要等我哦,喬許。」

  「……難道,你是那個時候的勃來?」

  喬許下意識地說道,細細打量著黎修莉的臉。

  他的記憶瞬間變得清晰。

  他幾乎可以確定了。雖然在他眼前的是一名陌生的可愛少女,跟他的勃來朋友沒有任何共通點。

  但他確定黎修莉就是那個勃來。

  因為他們擁有相同的溫暖和光芒。

  「不過,我從沒聽說過勃來可以成長到變為人型的例子。」

  黎修莉摀住幾乎要哭出聲的嘴,仰望著喬許。

  「中間發生了很多事。」

  「嗯……」

  「希望你能給我向你說明這些事情的時間和機會,喬許。所以──現在,我想保護你。」

  「你想……保護我?」

  她堅定地點頭。

  「請給我你的神曲,喬許。如果是你,一定能和我的靈魂互相吸引、奏響我的激情。讓我保護你,然後這一次,我一定要把想說的話告訴你……」

  在黎修莉熠熠生輝的目光注視下,喬許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微笑。

  「拿去。你需要這個吧?」

  梅莉提亞推了一下喬許的肩膀。他的手上拿著喬許的豎笛盒。

  喬許接過豎笛盒,從裡面拿出慣用的豎笛。看來他的豎笛沒有浸到水,既然如此,他馬上就能吹出樂曲!

  「一起戰鬥吧,黎修莉!」

  喬許開始在豎笛裡吹入氣息,以及自己的靈魂。

  樂聲誕生了。

  無比輕快的吹奏樂器聲自一片黑暗的天空翩然降落。

  黎修莉渾身顫抖。

  「力量──湧現出來了……」

  她宛如一隻羽化前的蝴蝶弓起背脊。

  「這次我一定能保護你!」

  ──接著,她的背上展開了八枚散發著耀眼光芒的翅膀。

 ※※※※※※※※※※※※※※※※

  「那是什麼?」

  闇空中乍然閃過的一道光芒讓絲諾驚愕得忘了呼吸。

  只有那一帶被耀眼的光芒團團圍住,亮得宛如自日蝕回歸到白晝的光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絲諾定睛望向那亮處,發現那名紫發少女就在光芒的正中心。

  她的背上長出了光芒耀眼的翅膀。而翅膀的數量非比尋常。

  這世界上只有八柱始祖精靈才擁有的力量強大的八枚羽翼,宛如新生一般強勁地伸展開來──

  絲諾肩上的月讀渾身簌簌顫抖。

  「那女孩原來是女神啊。好猛……」

  彷彿震懾於那股力量,月讀「咻」的一聲突然冒出來。

  「她有八枚翅膀……」

  「對,她就是紫之女神。

  ──始祖精靈,黎修莉婷,蘿紗.阿湄緹斯塔蕬。」

  布蘭卡的話讓絲諾不禁瞇起眼仰望著她。


  (黎修莉婷……那個老是跟蹤喬許的精靈是女神?)

  宛如這個世界即將迎接破曉。

  她所施放出的光芒,讓看到的人萌生一種震撼心靈的敬意。

  「你這頭……該死的龍──」

  她開口第一句竟然是用駭人的聲音破口大罵。

  (什、什麼?)

  絲諾不禁愣住了。

  「不要太得寸進尺了!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我的喬許遇到那麼危險的事。不過是一隻聖獸、一隻紅色的蜥蜴而已,你跩個什麼勁!」

  「黎、黎修莉……?」

  絲諾回過神來,看見傳送支援給黎修莉的喬許朝他們走來。不過,喬許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個性丕變的黎修莉身上。

  「嘖!」

  艾琉德隆憤恨地嘖了聲舌,看向米那吉。

  「米那吉,再給我更多的神曲!」

  像是要回應艾琉德隆的要求,米那吉更加奮力地彈奏琴鍵。

  艾琉德隆向黎修莉施放出赤紅的火礫。

  「哈!別笑死人了,你以為那種東西對我有用嗎!」

  「什麼?」

  接收到喬許支援的黎修莉宛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她施放出巨大的雷擊劈開水面,逐漸朝艾琉德隆逼進。

  「呃啊啊啊啊!」

  黎修莉的攻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正面受到攻擊的艾琉德隆被毫不留情地打入湖裡。

  「好強……」

  她的攻擊威力讓絲諾不禁瞠目結舌。真不愧是八柱始祖精靈之一的女神。

  「真是抱歉吶,我們家的黎修莉一發飆起來好像就會變成另一種人格。」

  梅莉提亞一副監護人的口吻為黎修莉澄清。他似乎有點介意喬許臉上抽搐的表情。

  「不過,這麼一來形勢就逆轉了。快點解決掉他吧,黎修莉!」

  「沒問題!」

  黎修莉的臉頰染上了漂亮的玫瑰色,露出一抹愉悅的微笑。

  「──我要上囉!」

  瞬間,她的手裡多出一道鐮刀般的光芒。

  她的眼神宛如對地面上的小白兔虎視耽耽的老鷹般瞪視著艾琉德隆。

  「別小看我!」

  不過艾琉德隆馬上浮出水面,出現在黎修莉正下方,對她施放巨大的火焰漩渦。

  然而,隨著一記「啪咻」的蒸發聲,艾琉德隆的攻擊在轉眼問便被消滅。

  「什麼?」

  輕鬆化解艾琉德隆的攻擊、保護黎修莉免遭火吻的是一頭野獸。一匹擁有紫色鬃毛、姿態絕美的獨角獸,像是要守護著黎修莉一樣出現在眾人眼前。

  「討厭啦,你該不會忘了我的存在吧?」

  獨角獸用一種聽起來很耳熟的人妖語調說話。

  「既然現在黎修莉有了契約主人,對身為聖獸的我來說,日蝕的影響也變得微乎其微了。」

  聽到那個語調,這次絲諾非常肯定。

  它是梅莉提亞。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絲諾身旁、那個身材頎長的精靈。絕對不會錯!

  「不會吧?梅莉提亞,你竟然是聖獸!」

  梅莉提亞好似微笑般輕輕擺動鬃毛。

  「哎呀,你沒發現嗎?我就是侍奉這位紫之女神,黎修莉婷.蘿紗.阿湄緹斯塔蕬的聖獸──賽克黎朵.梅莉提亞.波伊尼坷倫。」

  「梅莉提亞.波伊尼珂倫。」

  絲諾隱約有意識到梅莉提亞一直被叫「紫色的」,不過,還是忍不住為此兩件事其實是同一件感到驚愕。

  一是,像「聖獸」這麼偉大神聖的存在竟然就在她的身邊。

  另一件則是,梅莉提亞竟然是深受地上的小孩子們所喜愛、掌管夢與高貴的聖獸。

  (明明是個人妖!)

  不過,在場所有人裡感到最震驚的,就是傳送他們支援的喬許。

  「沒想到黎修莉是女神,梅莉提亞是她的聖獸……」

  喬許驚愕得不禁停下演奏,呆立在原地。

  不過喬許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他和不瞭解精靈之事或傳說的絲諾不同,擁有一般人所具備的常識。

  喬許大概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和傳說級的女神訂下契約吧?

  不過,個性一板一眼的喬許旋即回過神來,向黎修莉他們吹奏他最拿手的戰鬥支援曲。

  瞬間,黎修莉全身不斷顫抖。

  「啊啊,好懷念……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吹給我聽的曲子!」

  不過,她喜悅的表情一閃而逝,下一秒便已換上戰鬥少女的神情。

  「梅莉提亞!」

  她大喊一聲,動作輕巧敏捷地跨上變身為獨角獸的梅莉提亞身上。

  「好。接著,黎修莉!」

  看準時機,布蘭卡將冰做成的劍拋給黎修莉。

  她接住冰劍,高舉劍身直指太陽,高聲吶喊。

  「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只沒有教養的蜥蜴!」

  黎修莉踢了一下獨角獸的側腹,梅莉提亞高亢地嘶鳴一聲,朝艾琉德隆奔馳而去。

  「賽蓮希亞!」

  眼看黎修莉和梅莉提亞就要逼近他們,米那吉驚慌地對賽蓮希亞怒吼。

  然而,賽蓮希亞已經衰弱到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轉眼間,黎修莉婷已經來到艾琉德隆等人面前……

  「覺悟吧!」

  ──她揮舞銀劍,劍光一閃,順勢將劍尖對準艾琉德隆。

  「少得意!」

  艾琉德隆瞬間想用火焰做成盾來抵擋黎修莉的攻擊。

  不過,下一秒,他卻因痛苦而扔曲了臉。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精靈力在黎修莉的力量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艾琉德隆抵擋不住黎修莉婷的攻擊,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墜入湖底。

  「成功了嗎……?」

  絲諾下意識地望著艾琉德隆墜落的水面。

  「不,還沒。」

  「布蘭卡……」

  「你可能沒有發現,真正賜於那傢伙力量的並不是米那吉,而是別人。仔細聽。」

  絲諾依言凝神傾聽這附近的聲音。

  然後──

  「啊……」

  除了夾雜著水聲的鋼琴和豎笛的聲音之外,她還聽見了某個細微的聲音。

  彷彿人類的悲鳴,又有如某種非常不祥的東西……

  「這是……小提琴?」

  絲諾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小提琴的音色。

  帶黎修莉回來的梅莉提亞也輕輕頷首。

  「應該是吧。除了小提琴之外,沒有樂器能發出這麼接近人類聲音的音色。」

  「我總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明明是樂器,發出的聲音卻像人的尖叫。」

  「是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辦法辨識出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不過,至少不是在這片湖的附近。那似乎是從聳立於湖畔的森林中傳出來的。

  (到底是誰演奏出這種聲音……)

  絲諾的喉頭發出吞嚥的聲音。

  那旋律給人的印象強烈到一旦聆聽後,樂聲便迴盪在耳畔揮之不去。

  而且因為四周的崖壁產生了回音,所以無法辨識聲音來源的方向。

  如此一來,要找出提供艾琉德隆力量的「某人」的所在地根本是難如登天。

  「咯……咯、咯咯咯,還不明白嗎?你們當然不會明白!」

  不知何時浮上水面的艾琉德隆靠在半倒的涼亭的柱子上,不祥地笑著。

  「只要你們還為光明沾沾自喜,就永遠不可能明白。」

  他用手將紅髮撥到後方,用那只依舊充滿憎恨的眼眸睨視著絲諾。

  「你還不死心嗎?艾琉德隆。」

  布蘭卡再次跳躍到他所在的湖面上。黎修莉和梅莉提亞也瞇起眼睛提防他。

  絲諾也重新握好刀,小心翼翼地面對著。

  不管打倒他幾次,他都會不斷復活,糾纏不清,就像蛇的尾巴一樣。

  艾琉德隆緩緩浮上來,降落在鮮紅色的大鍵琴旁。

  ──接著,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我果然不該把這件事交給你來辦,沒用的人類。」

  他用輕蔑的目光斜睨著米那吉。

  「什……什麼……」

  艾琉德隆突如其來的責難,讓米那吉驚愕地停止演奏,僵著聲音反問。

  「算了,這次的目的是解開紼紅.蘆葦的封印。既然我已經奪回徘紅.蘆葦,對我來說你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為、為什麼?你答應過我要把那個女孩趕回原來的世界。你不是我的契約精靈嗎?」

  看到艾琉德隆似乎打算撤退,米那吉慌張地站起來。

  然而,艾琉德隆卻不屑地對他說道:

  「我會和你這種廢物訂契約?你少自抬身價了。」

  「你……」

  「我什麼時候和你訂下契約了?像你這種三流的貨色根本配不上我的紼紅,蘆葦。我需要的只有『炎帝之女』。像你這種用過即丟的棋子,這世界上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輕蔑的語調和「炎帝之女」這個字詞讓絲諾感到一陣愕然。

  (炎帝之女……難道大小姐和他的契約還沒有被解除嗎?)

  「你、你要拋棄我嗎──艾琉德隆!」

  然而,米那吉聲嘶力竭的吶喊並沒有得到艾琉德隆的任何回答。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布蘭卡,我就讓你這條小命流到那個時候吧。」

  「慢著!艾琉德隆,你把大小姐……」

  不許絲諾問完,艾琉德隆已目光銳利地瞪著喬許。

  喬許瞬間緊張地僵硬了表情。

  「不過,紫之女神啊,我不希望你插手這件事。」

  「什麼……」

  「會礙事的芽又在趁早摘除──人類,你太礙眼了,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艾琉德隆竟然變出一團火焰,已經人的速度朝喬許射去。

  「喬許!」

  黎修莉大叫一聲,縱身飛向喬許身邊。絲諾也急切地想從火團中救出喬許。

  「她想用屜目的刀風將其展為兩半。但是……

  (糟糕,來不及了!)

  艾琉德隆的火焰還是早了那麼一步。就連布蘭卡也沒能趕上火焰的速度。對岸上只有喬許一個人。所以大家根本遠水救不了近火。

  「哇啊啊啊啊!」

  「喬許!」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喬許就要被火焰的漩渦給吞噬了。

  除了一個人以外……

  「什麼……」

  絲諾的眼前發生了非常不可思議的光景。

  火焰逆流了。

  本來應該吞噬喬許的火焰,穿過奔向喬許的黎修莉婷和布蘭卡等人,狂傲地襲向艾琉德隆。

  「什麼?」

  火焰彷彿擁有自我意識一樣,自己改變了狙擊目標。

  恐怕連艾琉德隆自己也沒料到吧?他還來不擊發出哀嚎聲,便被自己施放出的火焰反噬。

  「剛才那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絲諾等人一片驚愕,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的,那麼久沒回來,難得回來一趟就遇到這麼激烈的戰況吶。」

  此刻,忽然想起一個不屬於在場任何人的妖艷女聲。

  絲諾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主人。

  倏地,一道紅光涉入喬許正前方的空地。

  下一秒,聲音的主人宛如粉雪般從天空翩然降落。

  (誰、誰呀……?)

  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而且艷麗絕倫。

  從包裹著身體布衣伸出來晶瑩雪白的手。她和艾琉德隆一樣火紅得宛如要將紅寶石熔化的眼瞳和長髮,以及嘴唇。

  「夫拉梅爾。」

  她喚了一聲。

  嘴角漾起一抹和她的唇辦一樣艷麗的笑容。

  「啊……」

  「夫拉梅雨。」

  她再一次緩緩地叫喚艾琉德隆。

  「你還不死心嗎?就算做這種事,你也得不到任何回報。」

  「克緹……為什麼?」

  被喚為「夫拉悔爾」的艾琉德隆,扭曲的臉上充滿嘲諷的表情。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克緹卡兒蒂!」

  (她是克緹卡兒蒂?)

  絲諾愣住了。

  那是原本艾琉德隆應該侍奉的紅之女神的名字。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理歐涅爾.夫拉梅爾.艾琉德隆。

  絲諾的目光再次逡巡在針鋒相對的兩人身上。他們自誕生於世,關係便密不可分──原本應該密不可分的始祖精靈和她的聖獸。

  就像黎修莉婷和梅莉提亞。布蘭卡和……安塔娜莉亞一樣。

  (他們一個是聖獸,一個是女神……)

  絲諾有一種不協調感。因為她對女神和聖獸之間的關係,抱持著「被一種斬也斬不斷的深切羈絆連繫著」的印象。

  但是他們兩個人有點不一樣。

  互相瞪視著對方的兩人之間,別說是信賴或羈絆了,甚至存在著一股怨恨。

  ──而且,還是艾琉德隆單方面的恨意。

  (他們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絲諾無法不去在意他們的過往。克緹卡兒蒂眼中的悲傷益發深沉,而艾琉德隆的恨意則是益發濃烈。

  紅之女神開口說道:

  「夫拉梅爾,快從人類的陰謀算計中抽身,不然,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受傷。那種痛苦……你應該還記得吧?」

  那一瞬間,一股陰暗罩上艾琉德隆的眼眸。

  「住口!」

  他用扎人的目光瞪視著克緹卡兒蒂。

  「你是為了說這些廢話才出現在我面前的嗎?還真是有勞你了。你不是對我說過,你不會插手任何事嗎?在那個時候……你對我和那個人見死不救的時候!」

  紅髮女人微瞇起眼睛。

  「我是不打算插手多管閒事沒錯。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

  「什麼!如果你是抱持著那種半調子的心態,從一開始就不該出來攪局!」

  儘管他的口氣十分輕蔑,克緹也沒有生氣,只是自我解嘲地接話道:

  「你說的對……或許我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天真吧。」

  艾琉德隆的身旁燃起熊熊黑焰。

  克緹卡兒蒂毫不警戒,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絲諾覺得她的這個動作,不像個精靈,反而比較像個人類。

  「……夫拉梅爾。」

  克緹卡兒蒂從頭到尾都用她所賜予的、只有她能使用的名字呼喚艾琉德隆。

  那一瞬間,艾琉德隆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

  痛苦地頓了一下。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夫拉梅爾。」

  「住口!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夫拉梅爾』了!」

  艾琉德隆笑了,他揚起的唇像是一彎細長的新月。

  「想阻止我的話,就消滅我啊,克緹。」

  無數像紅色玻璃碎片般的東西開始在他的身旁閃動著。

  「但你選擇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關心,對吧?既然如此,你就貫徹自己的決定,高高在上的看著就好。看著你所深愛的人類──就算捨棄我們也要保護的人類,還有這個世界被我毀滅的樣子!」

  布蘭卡大喊:

  「站住,不准逃,艾琉德隆!」

  但是,他喊出口時已經太遲了。在布蘭卡發動攻擊之前,艾琉德隆的身體已經被火焰包覆,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和血紅色的大鍵琴一起消失。

  「可惡……又被他逃了……」

  布蘭卡忿恨地咬著牙。

  同一時間,亮起一團淡淡的光芒後,梅莉提亞變回原來的姿態。紫色柔順的鬃毛變成他飄逸的長髮。

  「真是的,逃得還真快。不過,他每次都是這樣啦。」

  從梅莉提亞背上跳下來的黎修莉驚慌失措地衝到喬許身邊。在克緹卡兒蒂的防護下,喬許驚險地躲過了艾琉德隆的攻擊,只是一時暈了過去。

  「喬許.喬許,你醒醒啊!」

  黎修莉拍了拍喬許的臉頰,喬許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絲諾這才鬆了一口氣。

  喬許很快就醒了過來,看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克緹卡兒蒂毫無預警的出現,讓喬許逃過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難。

  絲諾面向那名讓她覺得很熟悉的女性。

  「呃,那個……」

  「用不著謝我。就像梅莉提亞說的一樣,他的事我也該負一些責任。」

  似乎看穿了絲諾的想法,克緹卡兒蒂冷淡地說道:

  「有時間謝我的話,不如先解決那小子的事吧。」

  「什麼?」

  克緹卡兒蒂默不作答,只是輕佻下顎,然後消失在眾人面前。

  絲諾連忙望向克緹卡兒蒂所指示的方向。

  嘩啦!響起一個跳水聲。

  絲諾看到一個想游過水變得比較淺的地方逃到對岸去的人影。

  ──他的胸前還抱著一個盒子狀的樂器。那是按鍵式的老式手風琴……

  是米那吉。

  「米那吉!」

  絲諾暗暗斥責自己一時分心竟讓米那吉給逃了。

  「那個混帳……」

  布蘭卡同時嘖了聲舌,奔向米那吉。

  然而,米那吉彈奏抱在胸前的手風琴的速度還是早了一步。

  「你別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白雪!」

  他用一副勝券在握的口吻大喊,接著又開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奏起手風琴。

  ──來吧,創世主的精靈啊!

  (唔……!)

  旋律流洩出來的瞬間,一股暈眩感襲向絲諾。

  (這首是……我記得是米那吉寫的『獻給公主的夜曲』?)

  ──你是護慰者

  至高天主的恩惠啊

  生命之泉火啊愛啊

  塗抹神聖膏油之聖者啊……

  在沒有一絲溫暖的幽暗中,米那吉全心全意彈奏著那首曲子。

  彈得恍惚失神。

  黑紅色的湖水揚起水花攀上他的腳。

  仰慕他的精靈們齊聲呻吟。

  天空中只剩一圈金輪的太陽仍被囚禁在這充滿不祥氣息的世界裡。

  「唔……」

  過於強烈的痛苦讓絲諾難受得抱住頭。

  頭好痛。好難受。

  那明明是手風琴的音色,為什她聽起來卻像足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旋律狠毒得宛如以音符為凶器深刻地鑿削人心。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倏地,賽蓮希亞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聲。

  「怎麼回事?」

  米那吉只是改變曲目,賽蓮希亞便完全變了個樣子。她就像在拒絕米那吉所演奏的神曲一樣,抱頭猛搖,披散著一頭亂髮。

  「唔、咯……」

  「布蘭卡?」

  而且,不只是賽蓮希亞,就連月讀和布蘭卡都像是中了毒一樣痛苦地掙扎著。

  「絲、絲……諾。他彈的是剛才的增強版,連我們都會被他分解掉!」

  「什麼!」

  「唔……」

  「梅莉提亞、黎修莉!」

  只見黎修莉和梅莉提亞也蹲在地上,似乎在強忍著莫大的痛苦。

  在目前這種日蝕的情況下,精靈如果沒有契約樂士的神曲根本就很難撐下去吧?她聽到米那吉演奏的曲子只是覺得很不愉快,一定是因為她是人類,所以影響不大。

  布蘭卡低吼著。

  「你這混帳!你明知道這是什麼曲子還要彈嗎!」

  米那吉從琴鍵仰起目光,得意揚揚地笑了。

  「當然知道。這是可以將這一帶的精靈分解,把他們全部轉換成給賽蓮希亞力量的曲子。這是融合了失落的但丁禁曲和那個世界的音樂編寫出來的、我原創的──『煉獄變』!」

  「你……」

  「我接觸過炎帝的力量,那位偉大的大人曾經認同過我。只要打倒你們,他就會再一次接受我!只要得到聖獸和紼紅,蘆葦,我就能和你抗衡了,白雪!」

  米那吉的話讓絲諾啞口無言了。

  他還是沒有放棄對她的恨意,甚至變得比剛才更恨她。因為被艾琉德隆棄之不顧後,他的恨意和野心頓時失去了歸依。

  「這是什麼彈法,簡直是在削弱自己的靈魂嘛!他根本就想來個玉石俱焚……聽到這種不要命的神曲,我們怎麼可能受得了!」

  梅莉提亞大力嘖了聲舌。

  (削弱靈魂?)

  絲諾忿恨地咬牙。

  米那吉想藉由那一曲力挽狂瀾,即使這麼做會要了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你就恨我恨到這種地步嗎,米那吉!)

  布蘭卡硬擠出聲音來。

  「絲諾……用神曲。快阻止那傢伙!」

  絲諾猛地回過神來。

  然後立刻將琴弓架在永恆,純白上,開始演奏對抗米那吉的神曲。

  「別白費力氣了。你還不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絲諾奏響低音大提琴,琴音與米那吉的手風琴聲交疊響起。

  兩首樂譜截然不同的曲子交疊重合,發出節奏緊迫的不協和音。

  那是一種令人感到不祥的樂音。

  絲諾發現樂音莫名地被拉長了。是地形。這座湖泊位於缽狀的窪地裡,四周被崖壁包圍。

  所以才會在這裡蓋音樂堂。在這裡所演奏的樂曲可以將聲音傳至整座精靈島。

  「難道說!」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米那吉露小勝利的笑容。

  「同學們的精靈一個也逃不掉。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聽到這首曲子,開始被分解成單純的力量,然後聚集到這裡來,成為我的力量!」

  布蘭卡低吼著咒罵一聲。

  「你這混帳!」

  「白雪,你太礙眼了。既然通往異世界的門沒有辦法打開,我只好在這裡把你收拾掉。還是說,你要拜託你的精靈看看?求他打開門,讓你回去原來的世界。」

  絲諾忍不住望向布蘭卡。布蘭卡也驚訝地回看絲諾。

  不一會兒,他便別開了目光。

  「不過,我想他不可能答應你,不然他千辛萬苦地把你帶來這個世界就沒有意義了。所以,你還是乖乖受死吧!」

  「說什麼蠢話!」

  布蘭卡蹬了一下地面,朝米那吉筆直飛去。

  但是,他的拳頭在揍到米那吉之前,便被飛身過來擋在他們中間的賽蓮希亞阻擋了下來。

  她的臉上露出因愉悅而扭曲的笑容。布蘭卡大吼。

  「給我讓開!你還不明白嗎?再這樣下去,連你也會被消滅的!」

  「賽蓮希亞不會有事的,因為她是我的契約精靈,已經習慣了我的音樂。她是例外!」

  賽蓮希亞還是對布蘭卡的咆哮無動於衷。

  不僅如此,她兩眼空洞地緩緩抬起手掌,朝布蘭卡刺去。

  ──咚!

  「什麼……」

  一瞬間,布蘭卡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向後方。

  「布蘭卡!」

  他的身體撞上觀眾席的某個部分,揚起一陣塵土。

  待塵霧消散,絲諾看到布蘭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不是賽蓮希亞的力量增強了。

  而是米那吉的「煉獄變」削弱了布蘭卡的力量!

  該怎麼辦才好?絲諾已經束手無策了。

  她和布蘭卡的契約已經解除了,所以不管她彈奏什麼樂曲,都敵不過米那吉和賽蓮希亞之間的相互作用。

  雖然沒有用,但絲諾還是忍不住暗罵自己的愚蠢。

  為什麼她那時候要意氣用事、衝動地解除和布蘭卡的契約!

  「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賽蓮希亞又發出尖銳地慘叫聲。

  瞬間,四周的空氣激烈震盪。

  絲諾心想,她又要發動新一波的攻勢了嗎?

  然而……

  「可惡,開始了嗎!」

  布蘭卡飄浮在空中旁觀,他的對面……是完全失去理智的賽蓮希亞。

  她的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能源體,開始不分敵我地朝四周攻擊。

  「咯哦哦哦哦、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從她的手和口中伸出黑色緞帶般的長鞭揮向水面上和觀眾席,鞭及之處逐一遭受到破壞。

  當然,攻擊的範圍也觸及米那吉所在的音樂堂。

  「你……你在做什麼,賽蓮希亞!」

  連米那吉見狀也不禁臉色大變。

  賽蓮希亞身上伸出的細長黑鞭只是稍微擦過,米那吉所在的音樂堂的柱子便宛如軟泥般被削去了

  一角。

  失去柱子平衡的音樂堂天花板開始傾斜發出傾軋聲,眼看著就要崩塌。

  「快住手,賽蓮希亞,你到底怎麼了?你聽不見我的聲音嗎!」

  米那吉從鍵盤抽開手,對著賽蓮希亞大吼。

  然而,賽蓮希亞的攻擊絲毫沒有止歇的跡象,瘋狂佔滿了她的眼瞳,不斷揮擊黑鞭,不分敵我地進行攻擊……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

  從米那吉驚慌失惜的樣子來看,賽蓮希亞的行動一定也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絲諾茫茫然地看著發瘋的賽蓮希亞。

  梅莉提亞忽然看了身旁的黎修莉一眼,接著說道。

  「她暴走了。」

  「暴走……?」

  不熟悉的字詞讓絲諾不解地側著頭。米那吉也一樣,疑惑地瞪大雙目。

  「這也難怪你們不知道。因為這是少之又少……一般而言,是不會發生的情況。」

  梅莉提亞痛切地看著賽蓮希亞。

  「我們精靈可以藉由神曲獲得力量。為了讓自己的靈魂更貼近契約樂士的靈魂,我們會調整自己去配合契約樂士的神曲,讓自己能更容易得到神曲的力量。」

  「哦,原來如此。」

  「這是精靈的感覺,所以很難向人類說明清楚,簡單來說,就是其他樂士的神曲對契約精靈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可以說就像是耳邊風一樣。說明白一點,就是靈魂之間的距離變遠了。

  不過相對的,精靈也必須承擔風險。契約主人演奏的神曲可以給予精靈莫大的力量,但相反的,如果契約主人中止演奏了,精靈就會產生極度的飢餓感,然後就會發狂。」

  布蘭卡插話道。

  「有時候精靈也會因某種理由無法得到神曲。不過,這在精靈島上幾乎下可能發生。只要在精靈島,我們就能得到某種程度的力量補充。」

  梅莉提亞頷首後,接著說道:

  「對,不過……一般來說,也不是無法忍受那種飢餓戚,這也是擁有契約樂士的精靈必須跨越的一個關卡。但是,也有極少數飢餓感戰勝理智的例於,如此一來,精靈便無法駕御自己的力量。」

  「──那就是暴走嗎?」

  「沒錯。」

  不過,絲諾仍無法釋懷地回頭仰望米那吉。

  「但是,米那吉不是一直都有在彈神曲嗎?賽蓮希亞不是他的契約精靈嗎?」

  「神曲無法傳達給她,就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意義?。」

  布蘭卡怒瞪著米那吉。

  「你有真心為她演奏神曲嗎?」

  「咦……?」

  似乎無法理解布蘭卡的問題,米那吉茫然地回看布蘭卡。

  「自由精靈就算了,不特地為某人演奏的神曲,對和樂士結下契約的精靈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是特地為自己演奏的神曲,就不是真正的神曲。你有真心為賽蓮希亞彈奏過神曲嗎?」

  (啊……)

  聽到這番話後,絲諾心中一凜。

  現在她稍微回想了一下,便想到一些可以印證布蘭卡的話的記憶。每當她心中想著布蘭卡,下意識地彈奏出樂曲時──布蘭卡總是放鬆了表情,看起來非常愉快的樣子。

  神曲和言語不一樣,是無法說謊的。

  換言之,將靈魂轉化為傳達給精靈的音樂,就是向對方毫無保留坦承的心。

  所以,比起人類的言語,精靈更相信神曲。

  神曲是一種可以超越肉體的阻隔直接接觸對方的心的手段。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不可能,直到目前為止明明都很順利……」

  「你根本完全不瞭解賽蓮希亞,米那吉。」

  布蘭卡的聲音冷若冰霜。

  「你說我不瞭解賽蓮希亞?」

  「沒錯。你甚至連她為什麼會被眾女神囚禁在這裡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她擁有三重聲帶,是可以演奏神曲和大家格格不入的精靈!」

  「世界上沒有那種精靈。」

  「你說什麼?」

  「你以為這世界上幾百萬、幾千萬柱的精靈中,只有她一個人偶然進化成那樣嗎?當然不可能。

  某個神曲樂士將賽蓮希亞調律過,將她的身體改造為可以歌唱神曲。而她所付出的那個代價就是──她的性命!」

  「什……」

  米那吉想對布蘭卡的話嗤鼻一笑,但他失敗了。他擠不出笑容來,只能逞強地吁一口氣。

  「賽蓮希亞的……性命!』

  「精靈為了契約樂士,可以藉由削弱自己的生命力,勉強改變自己的能力去做本來做不到的事。」

  「我、我沒有讓她這迷做!」

  米那吉幸悻然地轉而面向賽蓮希亞。

  「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囚禁在這裡,完全無法從這裡脫身!而且,她的三重聲帶也是……」

  「對,強迫她改變的是另一個男人,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契約樂士。你應該也知道上級精靈活了多麼悠長的一段時間吧?」

  米那吉似乎也想到了布蘭卡所說的話。他呆然地看著賽蓮希亞,然後喃喃道。

  「是,是誰……」

  「很久以前,有一個『傢伙』對這種事非常拿手。她是被他調律過的精靈中的倖存者,所以眾女神沒有奪取她的性命,只是將她封印在這裡,好讓她至少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然而,被赦免的「生命」並沒有成為賽蓮希亞的慰藉。

  她知道自己的「歌聲」會威脅身為同胞的精靈的安危,以及自己只是為了對付精靈所被製造出的

  「精靈兵器」後,她絕望了。

  而那時,她的歎息偶然穿過了「通往異界之門」,傳到了另一個世界……傳到了米那吉的耳邊。

  ──然後,他們邂逅了。

  「不、不可能。那太荒謬!」

  米那吉搖著頭。

  「如果她知道唱歌會削弱自己的性命,她應該會跟我說才對。如果我的神曲沒有傳達給她,她應該會告訴我!」

  「但是,她卻什麼也沒說。你應該不知道理由吧?」

  「什麼……」

  「哎呀呀,你這個男人真是差勁透頂了!」

  梅莉提亞毫不留情地指責道:

  「當然是因為她喜歡你呀!」

  米那吉霍然瞠大雙目,不知所措地低聲重述。

  「賽蓮希亞喜歡我……?」

  「沒錯。她什麼也沒說,是因為害怕失去你……精靈只要活久了啊,最害怕的事就是看見人類從自己面前消失。既然總有一天必須永遠失去你,不如一開始就不曾得到你的心。即使你不為她彈奏神曲,她也會主動靠近你的靈魂。只因為她想多留在你的身旁、你的心裡久一點。」

  (啊啊……)

  絲諾忽然明白了梅莉提亞想表達的事。

  與其天人永隔……

  與其再一次失去……

  不如自己就此毀滅。

  這就是賽蓮希亞的想法。只因為她孤獨地活太久了,

  精靈的心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絲諾覺得自己似乎稍微懂了一點精靈細膩的心思。

  但她無法諒解。

  賽蓮希亞即使犧牲自己也要留在米那吉身旁。米那吉確實演奏了神曲,但是應該沒有一首是為她而彈的吧?

  因為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他為了委託之人而彈、為了支配眾多的精靈而彈。但在這場戰鬥中,他甚至沒有單純為賽蓮希亞彈奏一曲。

  所以,儘管米那吉彈奏再多神曲,賽蓮希亞的力量只有不斷衰竭。

  即使如此,賽蓮希亞也覺得無所謂。

  因為──她愛他。

  「太過分了……」

  看到賽蓮希亞的樣子,絲諾皺起了臉。

  在布蘭卡等人的保護下,賽蓮希亞的力量沒有並波及到她。不過,從湖裡發出來的破壞聲一刻也未曾停歇。

  只見她頭髮蓬亂、表情扭曲、遍體鱗傷的淒慘模樣,哪裡還有精靈美麗的身影?

  絲諾此時忽然覺得,賽蓮希亞那些要將萬物破壞殆盡的黑鞭,就像從她體內流出來的血、就像她的心。

  米那吉無助地看著精靈們。

  「不、不對。不是那樣的,不對!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米那吉……」

  「賽蓮希亞對我來說是特別的,我才不管其他精靈會變得怎麼樣。但是她不一樣,我不要只有她一個人變成這樣。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難道沒有方法可以阻止她嗎?」

  「方法不是沒有。」

  布蘭卡說道。

  「是什麼……」

  「只要滿足她的飢餓感就好了。辦得到這件事的人只有身為契約主人的你──米那吉。只有你能救她。」

  布蘭卡盯著米那吉。

  米那吉茫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我明白了。」

  雖然米那吉似乎仍然有點疑惑,不過手指還是重新撫上琴鍵。但是……

  「唔……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絲諾不解地反問,米那吉則是恍惚地凝視著琴鍵。

  「我不知到該為她彈什麼曲子?該彈哪一首才好……」

  他看著賽蓮希亞,沉默了半響後,又低聲說道:

  「原來我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她會暴走,也不知道必須定期彈奏神曲給她聽。因為賽蓮希亞什麼也沒說……所以……我才會這麼依賴她……」

  細若蚊鳴的聲音裡夾雜著不安和後侮的心情。

  此時,絲諾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真正的米那吉。他不是天才音樂家米那吉.克羅多,只是一名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年。

  (必須救賽蓮希亞才行!)

  絲諾心裡暗忖。

  有什麼曲子適合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演奏?

  什麼曲子可以將米那吉的心意傳達給她,阻止她的暴走──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月讀冷不防地喃喃道。

  「你雖然說沒有為那位人魚大姊演奏過,不過,其實還是有吧?」

  「月讀……?」

  「我是在這裡出生的對吧?當我還不是我,只是還像空氣中的水珠的時候,我總覺得好像有聽過。你應該有為人魚大姊演奏過,不過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月讀……)

  絲諾回想起數天前月讀在這座湖泊誕生時的事。

  他的誕生讓絲諾重新體認到音樂是多麼美妙的存在。

  還有人類以及精靈一直和音樂相伴一生的原因……

  絲諾那時明白了──是祈禱。

  音樂是一種將白己的心奉獻給某人的聖潔媒介。為了傳達出言語無法形容的情感,人類才會恆常不斷地演奏音樂。

  「祈禱吧,米那吉。」

  絲諾說道。

  「白雪……」

  「為她祈禱吧。我也曾經在這裡為了逝去的生命祈禱過。如果現在你想為她祈禱,你會演奏什麼曲子──」

  米那吉臉色驟變。他像是想起什麼,這次瞼上沒有絲毫猶豫,在琴鍵上彈奏起音符。

  現在所看到的那片綠葉,

  是從──粒被埋葬的種子重生的吧。

  米那吉引吭高歌。

  配合自己的演奏,唱出欲傳達給賽蓮希亞的祈禱!

  絲諾覺得這首歌非常耳熟。

  (是奉獻給神的歌,也是祈願精靈之神降臨於世的歌……)

  祈望弛回歸此地、降臨於斯,不要越過高懸天際的彩虹橋彼端。

  從長年橫臥在幽暗地面下的

  小麥重生吧。

  然後一度死亡的愛會再次重返。

  愛會重生,

  像春天的小麥發出綠色的嫩芽一樣,再一次呼吸吧!

  (是聖歌!)

  ──倏地。

  「啊……」

  之前對所有聲音部沒有起任何反應的賽蓮希亞,宛如聽到呼喚般臉頰抽動了一下。

  「啊、啊、啊……」

  她躬起背脊,抱住頭開始喘息。瞬間,將她包圍在中間的黑色觸手宛如被剪刀剪過一樣斷成碎片。

  一點一滴。

  但是確實地傳到了。

  她正逐漸地恢復理智。

  「賽蓮希亞!」

  最後,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她  最後,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她突然失去意識沉入水底。

  「得、得救了……」

  絲諾吐了一口氣。心情一鬆懈下來,她便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

  「你好厲害啊,絲諾。」

  月讀睜著閃亮亮的眼睛崇拜地看著絲諾。

  「不,這都要歸功於你,月讀。我覺得他是因為你的話,才想起來那麼重要的回憶。」

  絲諾抱住月讀,忍不住輕笑出聲。月讀受到絲諾的誇獎,高興得挺直背脊。

  然而,布蘭卡卻忽然口氣嚴峻地說道:

  「事情還沒有結束,絲諾。」

  「什麼?」

  布蘭卡緩步走向米那吉,手裡還握著一把巨大的冰劍。

  「你……」

  看見劍尖直指自己,米那吉頓時臉色唰地慘白。

  他一步一步後退,布蘭卡也一步一步逼進,理直氣壯地揚聲道:

  「這小子不能不殺。」

  絲諾連忙擋在布蘭卡和米那吉之間。

  「等、等一下,布蘭卡!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

  「留他活口只會再重蹈覆轍。你想想他的惡行惡狀,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再傷害你的!」

  布蘭卡的目光彷彿要射穿絲諾心中的猶豫。

  「但是……」

  看到絲諾望著自己的眼神,米那吉冷冷地揚起嘴角。

  「你還是一樣天真啊,絲諾。他說的沒錯,只要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我就一定會想盡辦法除掉你。」

  布蘭卡身上爆發出來的殺氣瞬間將週遭的空氣降到了冰點。

  「不、不行!快住手,布蘭卡!」

  絲諾慌亂地安撫布蘭卡。此時,被幽禁在黑暗中的世界似乎透露出些許光芒。

  「太陽……」

  抬頭一看,原本重疊的太陽和月亮開始錯位,金色光輪缺了一角,月亮開始遠離太陽朝西傾斜!

  瞬間,湖面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光景。太陽重現光芒的部分閃耀著鑽石般強烈刺眼的光輝,光芒流洩到湖面上,描繪出一道連接天與地的小徑。

  「……門……異界之門開了!」

  見狀,米那吉激動地大喊。

  接著,他宛如趨光的蟲虺,一步一步邁入光中。

  他的側臉充滿了至今未曾顯現過的鄉愁。

  「反正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米那吉回頭看絲諾,瞼上露出傲慢的微笑。

  「這裡不是我們該存在的世界,我們只是異世界的人,所以這次我會憑自己的意志離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地方需要我、容得下找!」

  他一邊輕輕搖頭,一邊說道:

  「回去我該回去的地方,這次我一定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但那個地方絕對不是這裡。這個世界不愛我,所以我也不需要這個世界!」

  (真正的幸福……)

  米那吉的吶喊讓絲諾清楚地感到一種不協調感。

  「到除了這裡之外的世界去,自己就會被接納」、「變得更幸福」。

  她也曾經想要依賴這些想法,但是……

  「我想你是錯的,米那言。」

  「你說什麼?」

  她並不是想說服他,也不是想駁斥他,所以只是平靜地說道:

  「我一開始也是那麼想,心裡緊抓著一絲希望,只要回去原來的世界,就會有人接納自己。」

  絲諾望著茫然的米那吉斷然說道:

  「但是,現在我並不這麼認為。因為不管在哪裡都一樣,不是嗎?如果自己不去爭取,就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也就是說,如果自己努力去爭取,幸福無所不在,不是嗎?」

  「什麼……」

  「只是怨天尤人根本得不到幸福。幸福也不會從天而降。不管在哪裡都一樣。雖然世界的結構略有不同……」

  絲諾望著因太陽與月亮的分離而光芒逐漸增加的湖面。

  瞬間,她有一種湖面上映照出她親生父母臉龐的錯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睜開眼。

  湖面上已經看不到父母的臉了。

  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的幸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個世界……

  「──不過,我還是要留在這裡。」

  她並不是不想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再見他們一面,和他們緊緊相擁。

  但是,她還是無法捨棄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世界有對她來說有很重要的人。

  還有她末完成的夢想。

  (我和雫約定過了。)

  她要變得更堅強,成為一名偉大的神曲樂士──她和這個世界上所有深愛的人事物約定過了。

  所以,

  「這次我會憑自己的意志留在這裡!」

  絲諾這次望著布蘭卡說道。

  布蘭卡什麼也沒說。

  不過,從雲間射下的光芒中,她看到他那雙美麗的翡翠眼眸瞬間震顫了一下。

  絲諾向米那吉伸出手。

  「不要緊,米那吉,你可以重新來過。」

  「唔……」

  米那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向後退一步避開絲諾的手。

  「……你不懂。不管是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你都活在神的恩寵下。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明白我的感受!」

  他大吼一聲,旋過身,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湖中。

  「米那吉!」

  轉問眼,米那吉已經來到湖上架起的光之道路,進入其中。

  「啊啊!」

  水面上有一道光之路。它連接到宛如新生的太陽。米那吉奮力在光之路中前進,他的身體逐漸沉入水中,再也看不見。

  「布蘭卡!」

  布蘭卡聞言點了一下頭。

  「把他送回那個世界,讓他永遠無法再來這裡。」

  他朝梅莉提亞說道:

  「現在憑我一個人無法分開湖水。梅莉提亞,支援我。」

  「沒問題!」

  布蘭卡和梅莉提亞分站左右,將米那吉的身體夾在中間,朝著天空推出掌心。

  下一秒,米那吉的身體在完全沉沒湖裡之前浮了起來。

  不,不對。不是他的身體浮起來,而是湖水退開了。

  水面被一分為二。

  「米那吉,這個世界或許不愛你,但你也不曾愛過這個世界。不過──」

  絲諾朝著頭也下回的米那吉大喊。

  「愛你的人永遠不會是這個世界,而是人類。是人的溫暖,不是世界!」

  緩緩走向太陽的米那吉回過頭了。

  因為他背對著陽光,所以絲諾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只聽得到他的聲音。

  「我知道。總有一天,你的善良會成為貫穿你自己的利刃。」

  「什麼……」

  不是嘲笑也不是奚落,他只是平靜地說道:

  「雖然不是現在,不過,總有一天,當你必須和最愛的人針鋒相對時,你才會體會被世界背叛的感覺。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滋味……

  ──異邦人的心在悲歎的滋味!」

  他再次背向絲諾,在水壁之間前進。

  倏地,有一個東西浮上水面。

  「……米那吉!」

  是賽蓮希亞。她在益發耀眼的光芒中甦醒過來,神色愴惶地追在米那吉身後。

  「米那吉……等等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帶我走,帶我一起走!」

  賽蓮希亞瘋狂地吶喊著他的名字。

  但是……

  「不行!現在的你根本沒有力氣穿過異界之門,要是過去的話,你真的會灰飛煙滅!」

  本來陪在喬許身旁的黎修莉趕忙飛到湖中阻止賽蓮希亞。然而,賽蓮希亞對黎修莉的話置若罔聞,拚命伸長手,追在米那吉身後。

  就在那一瞬間,宛如覆蓋著太陽的玻璃炸裂開來,在絲諾等人面前爆發出一陣衝擊。

  「唔!」

  光芒亮得絲諾睜不開眼來。

  眼瞼幾乎要被陽光灼傷。難以言語的痛楚和刺眼的光線讓絲諾感到暈眩。

  隨著米那吉的身影越變越小,白得刺眼的光芒瞬悶籠罩住全世界。

  「米那吉!」

  絲諾縱聲吶喊。

  最後,展開在太陽彼端的另一個世界轉眼間便吞噬了米那吉等人。

  『賽蓮希亞……』

  ──在光芒的洪流吞沒之前,絲諾覺得自己好像聽到米那吉的聲音。

  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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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34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3 09:45 AM 編輯

  6

  日蝕結束後,重新奪閃光輝的太陽彷彿要彌補被遮蔽的時間一樣,卯足全勁大放光芒。

  黑暗已經結束了。絲諾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天空已然回復湛藍的色彩,與從西方迫近的蒼茫薄暮融合成一種獨特的顏色。

  突然間,起風了。

  湖面上漾起一陣微小的波浪,宛如在削蝕石堆一樣「啪啦啪啦」地激起浪花。

  就要入夜了。

  「總覺得好像作了一場夢……」

  絲諾看著米那吉消失的湖面,喃喃地說道。

  這時,手裡拿著豎笛的喬許緩緩走近她。

  「是啊,我甚至覺得這場夢還沒醒……」

  喬許雖然受到激烈的攻擊,但是他身上的傷似乎沒什麼大礙。

  長時間幽禁在黑暗中,重現光明的大地在早巳習慣黑暗的眼中宛如新生。

  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眼睛習慣光亮,絲諾和喬許茫然地眺望著湖面。

  過了半晌,猶如汲取了天空一半色彩的湖面彼方,有兩個渺小的人影朝他們過來。

  那影子逐漸放大,最後形成兩個絲諾熟悉的身影。

  是布蘭卡和梅莉提亞回來了。

  「我回來囉!」

  梅莉提亞「嘿咻」一聲,筋疲力竭地降落在地面上。

  「啊,好久沒有開啟異界之門,真是累死人了啦!」

  「明明就沒出什麼力……」

  布蘭卡在一旁冷冷地吐槽。

  梅莉提亞一臉不滿。

  「什麼話,你那麼熟練,當然是由你來開啊。」

  「那要你跟我一起去開異界之門有意義嗎?」

  梅莉提亞本來還想再出言辯駁,但他忽然發現黎修莉不見了,於是轉而問喬許。

  「對了,我們家黎修莉人呢?」

  喬許苦笑著搔了搔後腦杓。

  「呃,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看到我的臉就逃跑了。」

  「逃跑了?」

  絲諾驚訝得張大嘴,不解地偏著頭。喬許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喬許。」

  「不,這不是你的錯啦。」

  梅莉提亞面有難色地安慰道。

  「真是的,明明是締結契約的大好機會,那孩子到底在想什麼呀?竟然在最重要的時候落跑。再這樣下去,永遠也不會有長進啦!」

  他手叉著腰憤慨地說道。

  絲諾只能苦笑。

  簡而言之,就是她又因為害羞而躲起來了。

  梅莉提亞手撫著額頭,無語問蒼天。

  「虧她還寫信給我說找到了難得能讓她喜歡的對象,我還為此特地跑回來。看來又白跑一趟了上

  然後,他就像黎修莉的監護人一樣,對喬許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真是對不起呀,那孩子其實心地不壞,只是個性有點彆扭,老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才變得這膽小。所以,能不能請你耐心等她?」

  「呃,我……」

  被地位崇高的紫之聖獸頻頻賠不是,喬許誠惶誠恐地伸出雙手,想請梅莉提亞不要再跟他道歉了。

  「我完全不介意。不過,為什麼黎修莉會……」

  「怎麼?你們還沒締結契約啊?」

  森林深處冷不防傳來一個輕笑的聲音。

  絲諾等人回望聲音的來源,一名頭髮火紅似燃的女性現身低矮的叢林。

  「克緹?」

  布蘭卡驚訝地喚了聲那柱精靈的名字。她正是喬許遭受艾琉德隆攻擊時,在千鈞一髮之際解救他的妖艷的紅之女神──克緹卡兒蒂。

  「不要叫我克緹,叫我克緹卡兒蒂。」

  她高傲地說了一聲,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通過布蘭卡面前,徐步走向喬許。

  然後。

  「哦?」

  開始毫不客氣地打量起他的臉。

  「呃……請問……」

  莫名地被克緹卡兒蒂細細打量起來的喬許根本就忘記沮喪的心情,像個被陳列的商品一樣,一動也不動的僵在原地。

  看到克緹卡兒蒂的舉動,布蘭卡露出麻煩的表情。

  「喂,克緹,你該不會是想……」

  「好,臉蛋不錯,素質也算是差強人意……你叫喬許是吧?想不想和我締結契約?」

  她冷不防地說道。

  「什、什麼?」

  絲諾等人忍下住一同驚叫出聲。

  當然,最驚愕的,莫過於忽然被女神提出締結契約邀請的喬許。他錯愕得當場跌了一跤,差點向後翻了個倒裁蔥。

  「沒必要驚訝成那樣吧?我只是很中意你所以才想和你締結契約。今後我會好好鞭策你,讓你努力為我工作。很棒吧?是不是覺得很榮幸?」

  她豪放地將自己的手挽上喬許的。

  「唉,他又被麻煩的傢伙看上了……」

  布蘭卡忍不住同情起喬許。

  「給我慢著,克緹。你想強取豪奪我們家的優良物件嗎?」

  梅莉提亞從旁插嘴,口吻宛如在地的不動產業者。

  不過,克緹卡兒蒂把他的抗議完全當耳邊風。

  「呃,請問……」

  她的手指輕輕佻起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狀況的喬許的下顎。

  「那麼,就來個誓約之吻吧?」

  不顧喬許的意願,便自作主張說道。

  艷麗的豐唇輕輕掠過喬許的鼻尖,緩緩接近喬許的嘴唇。

  絲諾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別人接吻的畫面,所以忍不住就要閉起眼睛。

  ──就在此時……

  「不、不准──!」

  一道小落雷冷不防地打在克緹卡兒蒂身邊。

  同一瞬間,一名怒容滿面的女孩宛如大炮的炮彈一樣,從喬許正後方的樹蔭飛奔出來。

  是黎修莉婷。

  「黎、黎修莉?」

  喬許連忙逃開欺身逼近自己的克緹卡兒蒂,轉而面對黎修莉。

  「不、不行──絕、對不准──」

  「唔哦!」

  她用頭撞開喬許和克緹卡兒蒂,成功地將兩人分隔得遠遠的(雖然絕大部分的力量都撞在喬許的腹部上)。

  「喬許!」

  然後,在大家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前,她已經一把扯住喬許的制服前襟拉向自己,靠在喬許身上,

  墊起腳尖……

  「咦?」

  「哇!」

  「哎呀呀。」

  「……?」

  ──她挺直背脊,將自己的唇吻上位置較自己略高的喬許的唇辦上。

  由於黎修莉的舉動太過突然,除了她本人之外,當場所有人都像石頭一樣愣在原地。

  絲諾全身僵住了。

  怎麼回事?

  如果她剛才沒眼花的話,黎修莉好像……吻、吻了……喬許……

  「……」

  喬許也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呆愣得連呼吸都忘了。

  然而,黎修莉仍然緊抓著他不放,轉過頭去看向克緹卡兒蒂.

  「喬許是我的。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他絕對不會變成姊姊的東西!」

  然後,斷然地對克緹卡兒蒂大叫。

  「哦……」

  克緹卡兒蒂的目光在喬許和黎修莉身上逡巡了半晌。

  「不過,你到現在都還沒跟他締結契約對吧?明明從你第一次遇到他到現在已經快十年,跟蹤他也跟蹤了將近四年。」

  「十年?」

  「有這麼久哦?」

  第一次知道這項事實,不只被跟蹤的當事人,連一幹不相關的人等全都錯愕得驚呼出聲。

  然而,黎修莉卻神色自若,像是故意要向似乎對喬許仍不死心的克緹卡兒蒂示威一樣,坦然地挽住喬許的手。

  「那、那只是……我抓不到最佳時機,所以才一直沒有跟他說。姊姊你自己又怎麼說?喬許明明就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幹嘛還要來跟我搶!」

  黎修莉張牙舞爪地說道。

  「姊姊你之前不是說過,要找契約樂士就要找女生,所以當初我選擇瑪貝拉斯的時候,你還說我很有眼光。

  不要看喬許這樣,其實他很有男子氣概。他食量很大,而且意外的還很粗心大意又笨拙。之前有一次他來不及洗衣服,結果只好穿半干的內褲還因此感冒了!」

  得知喬許令人意外的一面,雖然對他感到很過意不去,但絲諾還是忍不住盯著他猛瞧。

  (喬許竟然會……)

  之前她一直覺得喬許是品行端正,個性一絲不苟的風紀委員,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喬許,真是可憐你了。」

  「你的感冒好了嗎?」

  然而,連穿了沒干的內褲而感冒的事都被抖出來,喬許已經羞恥得快暈倒了。

  就各方面來說,跟蹤狂的精靈實在是太可怕了。

  「……哦?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是不能對他死心。」

  不知道克緹卡兒蒂是接受了黎修莉亂七八糟的哪個說辭,她的眼睛瞇成一直線,瞥了幾乎快要暈死過去的喬許一眼。

  「那麼,你就快跟他締結契約。你也不想被人橫刀奪愛吧?我相信,願意為他把半干的內褲拿去曬的精靈大有人在哦。」

  聽到這句話後,黎修莉勃然變色。

  克緹卡兒蒂似乎對妹妹顯露出的表情感到很滿意,她露出得逞的笑容,離開喬許身旁。

  然後溫柔地瞇起眼。

  「那麼,後會有期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絲諾總覺得在克緹卡兒蒂臉上看到了惋惜的表情。

  接著,她就像焰火熄滅一樣,轉瞬間便消失在眾人面前。

  沉默再次瀰漫在五人之間。

  黎修莉結結巴巴地開口。

  「呃,那個……對不起.因為我……就是剛才──」

  瞬間,喬許的臉唰地通紅。他好像回想起被黎修莉親吻的事,猛然摀住嘴,驚愕地身體向後仰。

  「哎呀,那是你的初吻嗎?」

  梅莉提亞驚訝地問道。

  絲諾眼中的同情又加深了幾分。

  (喬許真可憐。不僅內褲的事被爆料,連初吻也在一陣混亂之中被奪走……)

  他纖細敏感的心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直到現在,黎修莉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大膽的事。

  「啊、呃……我、我我我……啊哇哇哇哇哇哇!怎、怎麼辦?」

  她忽然驚慌丫起來,像只螃蟹一樣不斷揮動手腳。

  「梅、梅莉提亞,怎、怎、怎……」

  「什麼怎麼辦?你親都親了,當然要對人家負責到底啊!」

  不過,黎修莉倒是站在原地沒有落跑,她應該已經羞恥到連逃跑的力氣也沒有了。

  幸好媒人們出來打圓場。

  「哦呵呵呵呵。那麼,這裡就交給兩個年輕人,我們這些老人家還是不要當電燈泡了,對吧,布蘭卡?」

  梅莉提亞揚起奇怪的語調,推了推和喬許一樣呆若木雞的絲諾的肩膀。

  好像在說「快閃人吧」。

  布蘭卡則是一臉麻煩地嘖了聲舌。

  「真麻煩。喂,黎修莉,快點解決啦。」

  「哦呵呵呵呵呵,來來來,我們快走吧.年輕真好,哦呵呵呵呵呵。」

  「梅莉提亞,你的笑法好嗯心。」

  ……絲諾和布蘭卡也應媒人的要求,匆匆忙忙地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

  (加油,喬許!)

  絲諾在心裡拚命為連耳根子都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的喬許加油打氣。

  ──就在絲諾一行人離開湖畔後。

  「克緹,你剛才是故意的吧?」

  布蘭卡找到了在學院尖塔上若有所思地眺望落日餘暉的克緹卡兒蒂。

  他知道她一旦回來精靈島,就一定會來這裡看夕陽。

  她喜歡在這裡看風景,也喜歡在紅火的晚霞中馳騁思緒……

  克緹卡兒蒂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是指什麼?」

  「還裝蒜,就是那小子,喬許的事啦。你明明就不是真的想和他訂契約。」

  克緹卡兒蒂在屋頂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支起下顎,像個小孩一樣歪著頭。

  「是這樣沒錯。」

  「那你只是在戲弄他嗎?你的個性還是一樣惡劣。」

  「不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克緹卡兒蒂這次換上了認真的口吻。

  「我的確是對他沒興趣,而且他又是男人。身為黎修莉的姊姊、同伴,她看上的東西我絕對不會橫刀奪愛。

  不過,該怎麼說呢……他……不,我覺得我必須保護他更久遠的未來的某個東西……」

  「更久遠的未來的某個東西?」

  「對。或許應該說是──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吧。所以那時候我才會出手相救。不過,看來我故意煽動黎修莉是對的。」

  「呵呵」她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一樣露出促狹的微笑。

  不過,布蘭卡實在不太明白她說的話,眉頭皺得更深了。

  「什麼啊?莫名其妙。」

  「沒錯,我自己也不明白。人類這種生物老是讓人一頭霧水……」

  布蘭卡隱隱約約從她的回答中感受到某種說下上來的感覺,所以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俯視著地上半晌,彷彿在欣賞著這世界剛度過日蝕後的光明。

  「這次的日蝕也搞得天翻地覆。」

  「是啊。」

  「你要走了嗎?」

  「我又不像你,有契約樂士在這裡。」

  克緹從教職員棟的屋頂站起身來。

  倏地,兩個黑影朝他們的方向飛來。能飛到這種地方的一定是精靈,而且還是化為人型的精靈。

  「是拉格,還有梅莉提亞。」

  那是他們自誕生之初便相識的黑之精靈和紫之精靈。

  黑之精靈還是一樣全身包裹在樸素的緊身黑衣之中。他的身形與姿態宛如一匹馳騁曠野、精悍的野獸。

  而擁有淡紫色頭髮和眼瞳的精靈──梅莉提亞,身上則是穿著裝飾過多叮叮噹噹飾品的華麗衣服,讓人不禁懷疑他的這種品味究竟是怎麼培養出來的。

  布蘭卡看到現在才現身的拉格,一臉不悅地瞪著他。

  「拉格,我們打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你是死到哪裡去了?」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一點也不想跟這座精靈島上的事,扯上任何關係。」

  拉格的態度非常冷淡。

  「好了好了,兩個人都別吵了。」

  梅莉提亞趕緊介入劍拔弩張的兩人之間打圓場。

  「紫色的。」

  克緹卡兒蒂聲音爽朗地喚住梅莉提亞。

  「你和其他兄弟姊妹都還有在聯絡對吧?大家都過得怎麼樣?最近在上面都很少遇到這些人。」

  「大家都過得很好,有些人還是一樣討厭人類,也有一些聖獸和人類玩起了扮家家酒。」

  聽完後,克緹卡兒蒂露出一抹苦笑。

  「原來如此……日蝕已經結束,你要回去下面了吧?幫我轉告大家,我有話想跟他們說……」

  「你是說,夫拉……不,是艾琉德隆的事嗎?」

  克提卡兒蒂微維頷首。

  「嗯。我知道你們不想過問這些紛爭,不過,既然他得到了那麼強大的力量,我們再也不能坐視不理……無論如何,我想先聽聽大家的意見。也為了終將到來的那一刻。」

  梅莉提亞點點頭。

  「好,我會告訴大家。」

  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麼,轉而看向布蘭卡。那探索般的視線讓布蘭卡不悅地皺起眉頭。

  「幹嘛啦?又怎麼了嗎?」

  「嗯?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梅莉提亞背過身,隱藏起別有用意的目光。

  「好了,我們家小公主的是似乎也圓滿解決,所以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下面了,但先過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真快。」

  「你想想嘛,在這裡又不能好好血拼,也不能到處品嚐美食。而且,我跟服飾店訂製的新衣服應該已經做好了,好想趕快穿起來看看唷!那一定美得不得了!」

  布蘭卡和克緹卡兒蒂怔愣地看著梅莉提亞。雖然他們已經許久不見丫,但是他對衣服的執著和裝飾自己到近乎異常的地步,不論時間過得再久似乎都沒變過。

  追根究柢,他會養成這樣的興趣,也是受到他之前的契約樂士影響。還有他那種怪聲怪氣的語調,以及矯柔造作的言行舉止,這一切全都是……

  「那麼,大家再見──明年再見之前也要好好保重哦──」

  梅莉提亞頎長的身影宛如融入從東方迫近的薄暮,消逝在風中。

  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布蘭卡…一言不發地目送同伴們。

  暫時之間,是不會再見面了吧。

  他在心裡暗暗祈禱著,希望他的預感不會朝壞的方面而去……

  ※※※※※※※※


  ──另一方面,被眾人單獨留下來的黎修莉和喬許兩人,一時之間都不敢開口跟對方說話。

  像這樣忽然刻意讓他們兩個人獨處,反而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喬許當然也不斷尋找適當的時機想打破沉默,但是一看到黎修莉害羞得不知所措的樣子,本來下定決心要說出口的話又自動消失在舌尖。

  四周已悄悄被夕陽染上柔和的晚霞色彩,兩人仍然困窘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呃,我……我問你……」

  喬許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裡擠出話來。

  「什,什麼?」

  黎修莉瞬間立正站好,一動也不動。

  「那樣……契約就算成立了嗎?」

  知道喬許指的是自己強吻他的事,黎修莉唰地羞紅了臉。

  「我、我……」

  她羞恥得全身顫抖,恨不得現在就從喬許面前消失。

  「對不起。」

  看到她眼中的認真堅定,喬許的喉頭忍不住發出聲響。

  看來,他似乎不是在作白日夢。

  對,那不是一場夢……現在他仍然能清楚地回想起她唇辦柔軟的觸感。

  「呃,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我聽說和精靈締結契約時,有『必須接觸身體的一部分』這個習慣。」

  倏地,黎修莉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你聽我說,就是……我……喬許。」

  黎修莉的臉紅得讓人害怕她會不會就此暈倒,說話結結巴巴的,連呼吸都得費好一大番功夫。

  「我、我……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戰鬥……能再聽到你、你的神曲……」

  喬許也點點頭。

  「嗯,我也很高興。沒想到我能再見到你。」

  他重新面對黎修莉,想盡快將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她。

  「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瞬問,黎修莉的眼睛就像陽光照射下的玻璃珠一樣閃閃發亮。

  「我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那時的你明明只是勃來,所以,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我對於沒有辦法用神曲救活你的事感到非常懊悔。」

  「啊……」

  她彷彿回想起什麼,臉色瞬時罩上了一層陰霾。

  然後輕輕地向喬許走近一步。

  「那個、我……我有一件事想……想告訴你……」

  「想告訴我?」

  喬許平靜地深吸一口,讓自己耐心地等待她開口。

  「對,就是我會變成勃來的理由……你願意聽我說嗎?」

  喬許點了點頭。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黎修莉不安地潤了潤她纖細如小鳥般的喉嚨。

  「我……很久以前,當瑪貝拉斯還是我的主人時,我犯了一個很重的罪。」

  她用細得讓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開始娓娓道來從前的事。

  ──她曾經犯下的滔天大罪,以及她當時背負的沉重無比的罪過。

  「當時的我既愚蠢又幼稚,而且常常感情用事,很激動地做了一些很殘酷的事,殘酷到我永遠無法彌補……為了懲罰我犯下的罪過,我被囚禁在『靈魂煉獄』裡兩百年……」

  「兩百年……」

  黎修莉繼續說道。

  「在被關進『靈魂煉獄』的兩百年中,我的心沒有一刻不為世人把瑪貝拉靳從我身邊奪走一事充滿恨意。我當時恨透了人類,心裡總想著,如果我掙脫『靈魂煉獄』的束縛,一定要向人類復仇。」

  喬許聽得入神,連口水都忘了吞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黎修莉。瞬間,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黎修莉也目光筆直地回望他。

  「不過,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黎修莉說道。

  「現在我已經瞭解人類的脆弱和優點,也明白了自己做錯的事,還有瑪貝拉斯所做的決定。而教導我這些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喬許。」

  「咦……我嗎?」

  喬許好像不習慣聽人家對他這麼說,於是對黎修莉道。

  「但是我什麼也……」

  「在我從『靈魂煉獄』被釋放出來之前,我的身上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勃來。到現在,我仍然想不透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或許是因為我的力量比其他精靈還要強大一些的關係吧。不過,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你。失去了一切,脆弱無力的我……」

  她的眼眸宛如要綻放出光芒般晶亮澄澈。

  「……你對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一切,害怕得不知所措的我非常溫柔。我明明沒有什麼力量,你卻對我說希望我能和你做朋友……喬許,因為和你相遇,我才能重生。」

  喬許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說道:

  「我也是。我什麼也沒能為你做。在你快消失的時候,也沒辦法為你演奏神曲──」

  黎修莉拚命搖著頭。

  「沒這回事!」

  以黎修莉的個性來說,她難得會用堅定且強而有力的聲音說話。

  「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一定無法重生。所以……」

  她羞怯地抬頭看著喬許。

  「我一直很想再見你一面。」

  黎修莉不斷重覆這一句話,她好像再也說不下去了。

  喬許輕輕閉上眼,他的心情很猶豫。

  至今只有他主動向精靈提出締結契約的邀請,從來沒有精靈像這樣向他要求締結契約。

  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黎修莉強吻他的意義。

  那是精靈向神曲樂士要求訂下契約的意思。即使喬許只是個菜鳥神曲樂士,他也知道在履行契約時要擁抱對方。

  她主動要求想和他締結契約。

  喬許當然也對此感到非常高興。

  不過……

  (怎麼辦……?)

  喬許覺得自己的胸口在一陣刺痛的同時,某種熱切的意念從他的內心深處湧上心頭。

  (我該怎麼辦才好──)

  自將精靈島卷人一場騷動的那起日蝕事件以來,很快地過了一段時日。

  事件平息後,其他人被米那吉捕捉的契約精靈,幾乎都平安無事地回到契約主人身邊。

  不過,被幽禁起來的那段時間,以及意志被操控的事,大家的記憶很模糊,幾乎都不記得了。

  雖然所有的精靈都很憔悴,不過幸好都沒有危及生命,免於灰飛煙滅的危機,現在專門的精靈醫師正在為他們治療。校方解釋,他們的憔悴是源自於日蝕。至於米那吉的陰謀,除了學院的幹部之外,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關於米那吉.克羅多突然退學(官方說法是,他得了急病,必須退學療養),以及湖畔遺跡遭到破壞的異常現象,學校裡傳得滿城風雨的謠言逐漸平息下來,學生們也將注意力集中在逐日迫近的測驗上。

  「這、這到底是誰的陰謀啊……?」

  絲諾抬頭仰望恐怖的期末測驗模擬戰對戰表,喃喃地自言自語。

  今早剛貼出來熱騰騰的公告,內容不外乎是測驗日期由於一連串的騷動而稍微順延,以及同學年內不分班別的亂數排列組合出來的對戰組合結果。

  不過考試的內容幾乎沒有異動。

  「不及格就即刻退學」這個可怕的規定,再加上精靈們身體的不適,使得瀰漫在宿舍內的緊張感更甚以往。

  當然,絲諾也不例外。

  更慘的是──

  (結果我的精靈只剩月讀一個人。)

  絲諾忍不住大聲歎了一口氣。她想了想自己的戰鬥對象,再想想自己。

  因為絲諾模擬戰的對手,竟然是名列前茅的優等生──喬許.夕風。

  (好死不死居然是跟喬許對打,我真倒楣……)

  絲諾在人滿為患的佈告欄前沮喪地垂著頭。

  而且,喬許的契約精靈八成是那個跟蹤狂的紫之女神。她長得雖然甜美可愛,但絕對不是絲諾的月讀可以單挑的對象。

  再說到布蘭卡……

  (那傢伙這陣子到底跑哪去了?)

  自日蝕事件後已過了一段時日,但絲諾一直沒有機會和布蘭卡單獨談一談。

  雖說她是一時衝動才和布蘭卡解除契約,他們現在沒有任何瓜葛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布蘭卡沒有義務為了她的考試助她一臂主力,絲諾也不覺得他會為此特地現身。

  因為從日蝕事件平息後,布蘭卡就沒有再出現在絲諾面前過……

  「吼,這是要叫我拿什麼去挑戰那個凶暴的跟蹤狂啦!」

  絲諾回想起那日在湖畔黎修莉戰鬥的樣貌,忍不住苦惱地抱住頭。

  基本上,樂士和精靈的關係在很多情況下是臨時訂下契約的。

  樂上提供神曲,而精靈提供力量作為回禮……至今也有無數神曲樂士以這種方法與精靈訂下臨時性的契約。

  不過,精靈也有偏好的神曲,如果不斷和同一柱精靈訂下臨時性的契約,和精靈的關係自然而然會變得更親近。

  那就是所謂的「暫時契約」。若發生需要協助的情況(如果精靈當時沒有其也契約的話),精靈就會優先出借自己的力量……這就是「精靈的半獨佔契約」。

  如果完全獨佔了精靈,就是「正武契約」。

  尤其是學年末的進級測驗,師長會以精靈與樂士契約之間的各方面來評分。(據說進級到高年級後,模擬戰居然是採取淘汰戰的方武進行,那時就必須一路過關斬將,打上好幾回才行。)

  因此,從一開始就增加親近的精靈數量,和他們打好關係,一旦有事就可以尋求他們的協助,據說這是非常有利的考試方法。

  不過,現在絲諾所能依賴的,只有和她訂下「正武契約」的月讀。

  她根本沒有其他熟稔的精靈。

  絲諾也別無他法,只好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開始練習,但始終無法留下任何滿意的結果。

  「安啦,絲諾。我一定會為你打上漂亮的一戰!」

  月讀蹦到絲諾面前,信心滿滿地挺起他嬌小的身軀。

  (不,現在死心還太早。雖然我沒有熟稔的精靈,不過考試當日,如果能演奏出好的神曲的話,

  應該會有精靈聚集過來……)

  就這樣,絲諾心裡懷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希望,迎接考試當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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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

  「……不過,我搞不好太樂觀了。」

  測驗當天。

  快輪到自己上場的時候,絲諾越來越無法壓抑湧上心頭的緊張感。

  學院後庭外牆的一角被圍起來,這裡就是模擬戰的考試會場。學生們為這裡取了一個讓人更容易懂的名字,叫「競技場」。

  為了不讓戰鬥時的破壞波及學院和森林,競技場離兩者之間都保持了一段距離。和鋪滿了終年不枯的草皮後院不同,競技場的土表外露,飄散出一種冷清的氛圍。

  模擬戰就是在這裡演奏神曲、聚集精靈開始戰鬥。如果自己的精靈率先投降、失去意識,或是被打出競技場,就算輸了這場比賽。

  不過,絲諾他們還是低年級的學生,不會因為輸了一場比賽就即刻遭到退學的處分。他們的評分標準是根據學生能召喚出什麼樣的精靈、是不是能熟練地驅使精靈等細微的能力來衡量。

  「大、大、大家怎麼看起來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絲諾不斷東張西望打量四周,看起來一副行跡可疑的樣子。

  「絲諾……絲諾.德羅布。」

  絲諾背後忽然傳來──個叫喚她的聲音。

  站在她身後的是擁有一頭橘發的黛西.貝倫休泰,以及她的契約精靈皮斯。

  「皮斯,還有……黛西?」

  絲諾快步跑到他們身邊。

  這次的考試不知道該說是造了什麼孽,還是哪個心狠手辣的人在背後動了什麼手腳,大部分對戰的對象都是平常交情不錯的同學。比方說,絲諾對上的是喬許,而黛西對上的是普莉姆羅絲,這種耐人尋味的組合。

  「你的身體沒問題了嗎,皮斯?」

  「嗯,完全沒問題了。在那之後,黛西讓我聽了很多神曲。」

  皮斯瞇起藍眼,靦腆地說道。

  在日蝕那場戰鬥之後,皮斯和其他精靈一樣身體變得非常虛弱。不過這也是可想而知的,因為他們差一點被米那吉的「煉獄變」分解成單純的能量。

  不過,就像皮斯所說的一樣,他已經完全復原了。皮斯不僅氣色看起來很好,也能陪同黛西參加模擬戰。

  「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呃,其實是黛西想跟你道歉。」

  「啥?」

  皮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絲諾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等、等一下啦,皮斯!你不要自己亂說啦!」

  連耳根子都燒紅的黛西慌亂地摀住皮斯的嘴。

  「不過,這種時候還是坦率地道歉比較好啦,黛西。」

  「你……我又沒有說不道歉……我會好好說啦,我說總行了吧!」

  黛西在皮斯的敦促下向絲諾邁出一步。

  「呃,就是……對不起……」

  她聲音細如蚊鳴地說道。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絲諾一時之間不明白她向自己道歉的理由,不禁反問。

  「就、就是皮斯的事啦!我不該懷疑你,對不起啦!」

  黛西惱羞成怒地大吼。

  聽到她這麼說,絲諾算明白她指的是那天在餐廳她對自己破口大罵的事。那時黛西懷疑皮斯會下落不明,是因為絲諾把他了藏起來……

  (哦,原來是那件事啊……)

  明白前因後果的瞬間,絲諾忍不住大吃一驚。

  她萬萬沒想到黛西會主動來向她道歉。

  「總、總總總總之,就是這樣。我只是在考試前為這件事做個了斷,不是想妨凝你考試,你可不要誤會了!」

  語畢,她旋即轉身,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皮斯連忙追在她身後。

  「皮斯,還不快走?你在發什麼呆啊!」

  「啊啊!等一下啦,黛西!」

  在黛西的敦促下,皮斯揮手說了聲「再見」,便匆匆忙忙地跑回黛西身邊。

  「……嚇了我一跳。」

  聽到絲諾喃喃自語的真心話,肩膀上的月讀也不禁同意她的想法。

  「那個吵死人的大姊,不是是個性變得比較圓滑了。」

  「大概吧……」

  看來「友情」這種東西在時間的醞釀下,變化的速度似乎遠超過絲諾的想像。

  「──下一個!三十六號、三十七號,請準備。」

  「啊、是!」

  一年級的監考老師叫了絲諾的測驗號碼。絲諾重新振奮起精神,走到競技場中央。

  同時,喬許也從另一個入口走了進來。

  他神情緊張地握著豎笛。

  「沒想到我的對手是你。」

  「嗯,請手下留情。」

  「彼此彼此。」

  驀地,絲諾發現他的身旁沒有黎修莉的身影,疑惑地問道。

  「奇怪,黎修莉人呢?你們在那之後應該已經訂下契約了吧?」

  她沒聽說喬許和黎修莉以外的精靈締結契約的消息。

  而且,喬許會出現在模疑戰裡,就表示他應該已經順利和黎修莉訂下契約了才是。

  然而,她卻聽到一臉尷尬的喬許含糊其辭地回答。

  「呃,我想她應該在這附近……對了,絲諾,你怎麼沒有帶永恆,純白過來?」

  沒料到喬許會如此反問,絲諾心慌得按著胸口。

  既然她和布蘭卡已經解除契約,就沒有資格再使用永恆.純白了。所以她現在只能使用向學校借的低音大提琴來考試。

  「其、其實,我和布蘭卡還處於契約解除的狀態……」

  「什麼?你還沒有和布蘭卡和好啊?」

  「你、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從莫名的齟齬開始的對話被急性子的監考老師斷然阻止。

  「三十六號、三十七號,快點開始比賽。不然我要判定你們不合格了!」

  「啊!是,馬上開始。」

  被監考老師警告後,喬許連忙從豎笛盒裡拿出全身漆黑光亮的豎笛。

  同時,絲諾也開始為用得不上手的低音大提琴調音,一面偷偷打量四周。她不知道喬許和黎修莉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們好像還沒訂下契約。

  (都到那種地步了還沒訂下契約,他們兩個在搞什麼鬼啊?)

  絲諾忽然發現競技場的入口處隱約可見飄逸的紫色長髮。

  「真受不了……這麼一來,他們跟以前又有什麼兩樣?」

  絲諾不禁聳聳肩。

  雖說喬許和黎修莉還沒有訂下契約,但是黎修莉似乎還是對他死心塌地。

  如果她不小心失手傷害到喬許,事後不知道會遭到黎修莉什麼樣的報復……不過在擔心被報復之前,她應該先擔心自己身邊只有月讀和用不習慣的樂器,到底能不能召來願意幫助她的精靈啊!

  (總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絲諾架好向學校借來的低音大提琴,將琴弓抵在琴弦上。

  「──開始!」

  戰鬥開始的指示聲尖銳地響起。

  「去吧!月讀!」

  「收到!」

  信號響起的同時,絲諾開始演奏起事先預定要拉的低音大提琴樂曲。

  我心悲傷、委屈、痛苦時,

  神觸碰了我,

  呼喚我,讓我再次挽回生命。

  從我心中那片荒蕪枯竭的死田,

  愛將重生……

  像春天的小麥發出綠色的嫩芽,

  愛會再一次呼吸……

  這首歌是那天米那吉在湖畔為賽蓮希亞演奏的古老的聖歌。

  大概是絲諾誕生的遙遠異界中頌揚愛的歌曲。

  (真是一首好曲子。希望這首曲子能傳入精靈森林裡眾多精靈的耳裡……)

  瞬間,絲諾的祈願似乎上達了天聽,她的眼前宛如光粉四散般閃閃發亮。

  絲諾心裡一震。

  「是精靈!」

  真不敢相信。之前不管她多麼努力練習,就是沒有精靈願意來聆聽她的演奏,現在竟然……

  絲諾感動得直想跟前來支援自己的精靈表達謝意。

  然而……

  「什麼……」

  絲諾盯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精靈猛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那一柱精靈是……

  「太、太棒了!沒錯,愛就是像新生命萌芽一樣會重生的啊!」

  是的,那位感動得痛哭哽咽的精靈正是──米諾提亞。

  「米、米諾提亞……」

  「怎麼樣,絲諾,就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威風凜凜地兩腳站立,架勢十足。

  看到意料不到的精靈出現在自己眼前,絲諾一時愣住了。

  不,米諾提亞願意拔刀相助她是很高興啦,但是心情總覺得很複雜。

  (沒辦法啊,誰叫他的雙腳連站都站下穩!)

  他想用站立的雙腳給人漂亮的一踢恐怕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看到絲諾召來米諾提亞,喬許也不甘示弱地含住簧片。

  「我不會輸給你的,絲諾!」

  他開始輕快地吹奏起之前在湖畔為黎修莉演奏的小夜曲。

  聽到喬許的樂聲,躲在樹叢裡偷偷守護著他的黎修莉猛地拾起頭。

  「啊……」

  黎修莉渾身一顫。

  接著。

  「哞──」

  她看到接受絲諾支援的米諾提亞噴吐鼻息朝喬許猛衝過去,突然發狂似地尖叫。

  「不行!不可以欺負喬許──」

  伴隨著她的吶喊,一柄巨大的雷槍宛如被擊飛的圓木從天而降

  ──咻碰!

  一記雷聲轟然炸響後,四周瞬間塵土飛揚。

  「啊……」

  「唔哇……」

  驚人的破壞力讓喬許不禁停止演奏,瞠目看著眼前被炸開的大洞。

  「等、等一下,黎修莉……」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已經完全擺脫跟蹤狂模式的黎修莉,氣勢如虹地指著米諾提亞向他宣戰。

  「不過只是一隻牛!竟然想要傷害喬許。你就給我乖乖的去地上賣火腿吧!」

  咻碰、咻碰碰碰。

  雷擊有如地毯武轟炸般不停落下。

  「黎、黎修莉!你做得太過火了……」

  喬許神情凝重地想阻止黎修莉,然而她一旦進人戰鬥模武,耳朵根本就聽不進他的聲音。

  米諾提亞氣憤地說道。

  「你這個瘋女人!哪有人像你那樣使用精靈雷的啊?太沒品了!」

  「你、你說什麼!」

  氣到失去理智的黎修莉開始不分敵我的亂攻擊。

  月讀早巳嚇得暈倒過去,其他的精靈也因為力量和黎修莉異距過大,儘管絲諾演奏的再賣力,也沒有精靈願意對她伸出援手。

  不一會,競技場早巳被炸得坑坑疤疤。

  就連監考老師也為了自身的安危,暫時躲到競技場外避風頭。

  (饒,饒了我吧!)

  絲諾抱著月讀和低音大提音,飛也似地逃到競技場的一角躲起來。

  場外等著考試的學生們也一邊尖叫一邊四處逃竄,也有不少精靈拋下那些親近的學生們,逃回森林裡去了。□□

  「求、求求你……」

  喬許悲愴地大喊。

  「求求你,快住手,黎修莉!我會被退學啦!」

  ──最後,直到競技場被炸毀了大半,黎修莉才恢復理智。

  雖然絲諾和喬許被監考老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不過幸好這場意外沒有造成任何人員的傷亡。

  黎修莉知道自己做得有一點(不只一點吧)過火,給喬許添了不少麻煩,於是心虛地大叫。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她淚眼婆娑地叫完後,轉眼間又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之後,為了懲罰喬許和絲諾把競技場弄得無法繼續比試,波莉珍小姐命令他們必須在明天以前把地面的坑洞填補完畢。坑洞的數量還不少,所以如果他們不即刻動手,大概無法趕在今天之內填完畢吧。

  「我大概會不及格吧……」

  「喬許。」

  絲諾本來想說些話來安慰他,但是卻看到他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對不起,還連累到你,讓你沒辦法好好戰鬥……」

  「呃,話是說這樣沒錯。不過,沒關係啦。」

  喬許和絲諾拿著鏟子開始埋首填起坑洞。

  「不過,為什麼你沒有和黎修莉訂下契約呢?」

  絲諾問道:

  「黎修莉對你這麼死心塌地,不可能拒絕你吧?」

  喬許一腳踩在鏟子的下部,苦笑道。

  「嗯,這不是她的錯。拒絕締結契約,是我的任性。」

  「你的任性?」

  「在那之後,我和她稍微聊了一下。」

  他開始剷起土堆,埋入黎修莉炸開的坑洞,然後用鏟子的背面鋪平。

  「然後,我總算明白她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絲諾,黎修莉選擇我的理由,是因為對她而言,我是她的恩人。」

  「咦……」

  這絲諾倒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似乎在很久以前曾經過過她。雖然我沒有什麼自覺,不過她似乎因為我讓她明白自己以前犯下的罪過有多麼深重,因而才能刷清自己的罪孽。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我當然很高興她選擇了我。能被女神看上還被要求締結契約,對任何一個以神曲樂士為目標的人來說是光榮之至的事。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無法接受。」

  「為什麼?」

  「因為黎修莉不是因為喜歡我的神曲才想和我締結契約的。」

  喬許的語調既不尖銳,也不強硬。但在絲諾聽來,卻蘊含了更深切的意思。

  「她只是想報恩,所以才向我提出締結契約的邀請。沒錯,如果她能成為我的契約精靈的話,是再好不過。但是,不行,我還是無法接受。以我現在的水準根本沒有資格接納她。」

  他看著絲諾,表情似乎在說「你能明白嗎」。

  絲諾心想,這就是喬許身為神曲樂士的驕傲啊。

  喬許想以一名神曲樂士的身份與黎修莉並駕齊驅。當她從布蘭卡手中接過永恆.純白時,她什麼也沒多想。但是喬許和她不同,他的驕傲不容許他單方面地接受。

  喬許想表達的是,他是一名神曲樂士,既不是被豢養的狗,也不需要被人保護。

  絲諾點點頭。

  同時,她也打從心裡為自己能和自尊心強的喬許成為朋友感到榮幸。

  喬許用腳踏平最後的一個坑洞。

  「不過,我並不是討厭她,只是想更加鍛煉自己的技巧,直到有朝一日讓她能真心為我的神曲感到滿足。到那時候,我會主動向她提出締結契約的要求。」

  「嗯。」

  然後,他忽然拾起頭說道。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有一個精靈從剛才就一直看著你?」

  「有嗎?」

  絲諾停止鏟土的動作,四處張望。

  她沒想到有精靈會注意到自己。難道她也和喬許一樣,被跟蹤狂盯上了嗎?

  喬許從東張西望的絲諾手中接過鏟子,「嘿咻」一聲扛在肩上。

  「那我就先回去宿舍了。你也和他好好談──談吧。」

  「他?」

  喬許默默地指著一棵樹後,便離開現場。

  (到底是誰想找我做什麼啊?)

  絲諾戰戰兢兢地接近那棵樹。瞬間,她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微微地晃動。

  看到躲在樹蔭下扭扭捏捏的男人的廬山真面目後,絲諾怔愣地開口。

  「你在這裡做什麼啊?」

  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前契約精靈──布蘭卡。

  布蘭卡心虛地別開視線。

  「躲、躲起來啊。」

  「哦?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的計劃全被打亂了嘛!」

  他突然憤恨地說道。

  「你的計劃?」

  「對啊。我一直在找跟你說話的時機。從那天之後,我和你的關係好像變得很疏遠,而且又不能去你的房間……」

  他的態度雖然還是一樣目中無人,但絲諾看出他眼中沒有笑意,反而染上了些許害怕的色彩。

  「然後呢?」

  「所以我就想到了一個方法。你們馬上就要進行晉級考試了吧?到時候你一定會需要永恆.純白。當然,還有我。所以我本來想,當你在模擬戰中一開始演奏,就立刻衝到你面前──沒想到……」

  絲諾也猜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無奈地撫著額頭。

  布蘭卡懊惱得咬牙切齒。

  「那只該死水牛!競然破壞了我華麗的登場計劃,之後,我氣得把他揍個半死。結果那只中年水牛不甘心想找我報復,我才趕快逃走。」

  他說的內容太過滑稽,絲諾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丁出來。

  光是想像就很好笑。布蘭卡竟然為了想跟她說話想到進行重新登場的沙盤演練……

  最後,為了尋找重修舊好的機會,還故意選在只剩下她和喬許兩人獨處的時候偷偷跟蹤她……

  「我知道你一直很不爽我的態度,」

  聽到他的聲音中透露出難得的落寞,絲諾選擇默默地聽下去,

  「嗯。」

  「我也知道每次我提到安傑洛和安潔莉卡的時候,你就會生悶氣。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生氣,也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只是覺得很莫名其妙。因為當我在尋找安傑洛和安潔莉卡的時候,我找到了你。」

  布蘭卡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絲諾。他孩子氣的眼眸宛如天空般澄澈。

  「我……當我失去他們的時候,大家都對我說,再找也是白費功夫,因為安傑洛和安潔莉卡已經不在了。但是,我不相信。因為聖獸有轉生之輪,不管死幾次,都會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轉世回到女神的身邊,也保有某種程度記憶。所以,我相信安傑洛和安潔莉卡也一樣……」

  「啊──」

  絲諾覺得布蘭卡的聲音聽起來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脆弱。

  他渾身打著寒顫。

  「我一直找一直找,找得我都快發瘋了,然後我終於找到了你。或許你不相信,可是我覺得自己在很久以前見過你,那是在安傑洛和安潔莉卡還活著的時代,所以我很確定我要找的人是你。而且永恆.純白也選擇了你。所以,不會錯的,我真的找到了。我相信我的雙胞眙樂士,安傑洛和安潔莉卡回來了……」

  他沒有哭。然而,與他的高大的體型不相稱的是──他的聲音、他的眼眸卻宛如一個年幼無助的孩子般。

  「我想,果然是他們回來了,不然不可能有人演奏得了永恆.純白。我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最後,只好把你帶來這個世界,滿腦子部是重逢的喜悅。因為我見到你了,你轉生回到我身邊了。那些人果然都是在騙我──」

  「布蘭卡……」

  「但是,你和他們兩個人不一樣。待在你身邊,越是認識你,越發現你和他們有許多不同之處,我的心情就越複雜。在克蘭德姆的街道上,看到你對醬菜完全沒興趣,我終於發現事情不太對勁。或許你根本不是他們,不是安傑洛和安潔莉卡的轉世。不過,怎麼可能?你明明被永恆.純白選上了……最後我變得越來越無法壓抑自己的焦躁感。」

  布蘭卡悄梢來到絲諾身邊,手掌撫上她的瞼頰。

  「絲諾,我搞錯人了嗎?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一直在等的人確實是你啊!」

  「布蘭卡。」

  絲諾溫柔地擁抱著無力地跪坐在泥土地上的布蘭卡。

  「布蘭卡……人死是無法復生的。」

  布蘭卡抬起無助的臉,喃喃道:

  「絲諾……」

  「人類不會像你們聖獸一樣轉世。所以,一旦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與布蘭卡之間的芥蒂有如焦油一直淤滯在絲諾心底。但是現在,她覺得這份鬱悶逐漸被一股驚濤巨浪般強烈的情感淹沒。

  現在她明白了。

  布蘭卡並不是想拿她和安傑洛與安潔莉卡比較,想藉此來嘲笑她。

  他只是拚命地想找出他們的共通點。

  因為他深信她就是他們的轉世。

  (原來布蘭卡一直以為我是他們的轉世。)

  所以他才會對她拙劣的演奏技巧如此不滿,她對醬菜興致缺缺也讓他感到相當不解。因為他深信,她一定會和安傑洛以及安潔莉卡一樣喜歡相同的東西,擁有相同的演奏水準。一直以來……自從他失去他們這兩百年來,一直在尋找著……

  布蘭卡的外表雖然已經成人,但是他的心智一定還像個小孩子。

  絲諾覺得,或許是因為布蘭卡身為聖獸,再加上他天生的個性,以及擁有轉生之輪這種特殊的價值觀,所以他對人類的認識還是太過淺薄吧?

  「不會轉生……」

  布蘭卡茫然地重覆著。

  「那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嗎?」

  「很遺憾,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一旦死了,就再也聽不到聲音,也無法說話,只有愛會像種子一樣殘留下來。」

  『簡單來說,如果一粒麥子掉在地上沒有死亡,那麼它永遠只是一粒麥子;如果它犧牲自我,就會結出更多麥子。』

  絲諾心想,這好像是很久以前另一個世界裡的一位聖人頌揚的道理。

  就像那首聖歌的歌詞一樣。

  人死無法復生。

  雖然人死後肉體就會消滅,再也無法觸碰,但是……

  但是,

  在我心中那片荒蕪枯竭的死田──將從我心重生,

  像春天的小麥發出綠色的嫩芽,愛會再一次呼吸……

  絲諾歌唱著。

  布蘭卡靠在她胸前宛如在聽搖籃曲,靜靜地聽她輕輕哼唱聖歌。

  「我一點也不恨你哦,布蘭卡。」

  絲諾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的心太軟弱,所以才會說想要回去原來的世界那種逃避現實的話。當然,我現在還是很想念我的父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他們一面,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不過,因為你我才能遇見普莉姆羅絲大小姐和喬許,還有神曲,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聽到絲諾的話,布蘭卡猛然抬起臉來,

  「絲諾,我……」

  絲諾打斷他的話。

  「因為我相信你,布蘭卡。」

  她輕撫布蘭卡的背,發現他的頭因不安而顫抖著。

  「當我聽到那首歌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我心中的愛會以什麼方武呈現?然後,我總算明白了──我相信你,所以我會等你。布蘭卡,我會等你──直到你靈魂的創傷癒合的那一天……」

  「絲諾……」

  「怎麼?你哭了啊?」

  聽到絲諾這麼說,他驚訝得睜大雙眼。瞬間,從他的銀色睫毛下露出了深翡翠色的眼眸。

  「哪有,我才沒哭……」

  雖然他矢口否認,但是流淌在他臉頰上的淚痕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別哭了。明明是個男人還哭成這樣,真丟臉。」

  絲諾嘴上雖然這麼說,還是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他。

  布蘭卡在絲諾的懷抱裡輕輕顫動了一下。

  「別哭了,布蘭卡。」

  絲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抱住他。只是,他的體溫讓她覺得很懷念,瀰漫在她鼻間的氣息,讓她打從心底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穩。

  有布蘭卡陪伴在身旁的感覺舒服到讓她想永遠包覆在這股氣息中。

  「絲諾……」

  布蘭卡安心的氣息噴吐在絲諾的臉頰上。

  他熱切的目光彷彿包含了某種重要的回憶。

  絲諾有一種感覺。

  她曾經在某個地方看過那一雙眼……

  「我們再訂一次契約吧,布蘭卡。這次我要憑我自己的意志。」

  自然而然地,這句話便脫口而出。

  「絲諾……你……」

  布蘭卡尚未說完,一個吻便在他的額頭輕輕落下。

  「我,絲諾,德羅布,與精靈艾利法斯.布蘭卡.阿爾比歐那,再次締結契約。

  以太陽、神祇與精靈之御名,誓言真誠……」

  某種東西連繫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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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3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3 09:50 AM 編輯

 ──那是七年前。

  在春雪紛飛的海邊,瞬間,她接觸到和那時相同的溫暖。

  就這樣,因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而中斷的模擬戰,在絲諾與喬許拚了命的整頓下,很快地又重新展開。

  翌日一早,前一天已經結束測驗的絲諾等人為了觀摩因他們引發的意外而延期的模擬戰,興沖沖地來到考試會場。

  「嗯?」

  到了考試會場後,他們發現已經結束測驗在一旁觀摩的學生們之間異常地吵嚷躁動。

  其中一場模擬戰被移到另一個破壞程度較小的地方,那些騷動的聲音就是從圍在那裡的人牆傳出來的。

  「大家在吵什麼啊?」

  「發生了什麼事嗎?」

  絲諾他們面面相覷,擠入人群之中,

  好不容易擠到可以看見被圍在正中央的兩個人的位置。

  「咦,大、大小姐!」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現在正要開始模擬戰的,正是絲諾的大小姐,普莉姆羅絲.格蘭納多,以及視她為死對頭的黛西.貝倫休泰。

  「我們一決勝負的這刻總算到來了,普莉姆羅絲!」

  讓皮斯在身後隨時待命的黛西全身散發出宛如古代騎士向人下戰帖時一樣的氣勢。

  「不管你祭出什麼樣的精靈,最後贏得勝利的人絕對是我!」

  黛西雙手交叉在胸前,信心滿滿地揚言道。

  然而,她的對手普莉姆羅絲竟然露出一派悠哉的笑容……

  「哎呀,差不多該找人重新幫我換琴弓的線了。」

  說完後,她開始專心地為小提琴調弦。

  喬許好奇地悄悄向絲諾打聽。

  「絲諾,普莉姆羅絲的契約精靈是什麼樣的精靈啊?」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話說回來,我前天遇到大小姐的時候,她說她找到理想中的契約精靈了……」

  其他同學似乎也和絲諾他們一樣,來觀摩的最大目的就是要一探普莉姆羅絲其契約精靈的廬山真面目。

  普莉姆羅絲不論演奏技巧或筆試都以無人能望其項背的優異成績君臨全年級,在這一場模擬戰中,她的契約精靈將首度公開亮相。

  尤其是平常就視她為眼中釘的賈桂琳.克勞薩等人,更是好奇她會帶來什麼樣的精靈。

  「哼……居然完全沒有在聽人家說話!」

  黛西握緊拳頭強忍仕憤怒。

  「算了,我馬上就會讓你嘗到敗北的滋味。上吧,皮斯!」

  黛西大喝一聲,不待戰鬥開始的指示響起,便逕自開始在銀色長管中吹吐氣息。

  如琤琮流水般圓潤的笛聲響徹考試會場。

  普莉姆羅絲微微瞇起眼,優雅地架起琴弓。

  ──咚!物體相衝撞的聲音迴盪其問。

  猛然出現在普莉姆羅絲面前的精靈在千鈞一髮之際將皮斯發出的攻擊彈了開來。

  待飛揚的塵土完全消散,出現在大家眼前的竟然是──

  「那、那個該不會是……」

  絲諾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過,懷疑自己眼睛的人不只是絲諾。所有擦亮雙眼、屏氣凝神想一窺普莉姆羅絲會召喚來什麼樣的精靈的圍觀群眾,全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什、什、你……那個……那是什麼鬼東西啊!」

  太陽穴上青筋跳動的黛西,氣得直指護在普莉姆羅絲面前的精靈。

  如果沒有看錯,那些精靈應該是勃來吧。

  渾圓的身體上有一對小巧的翅膀。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正是世界上隨處可見、精靈之中力量最弱小的勃來。

  不過,那些不是一般大家所看到的勃來。

  所有的勃來部變成了普莉姆羅絲最愛的桃子饅頭的模樣。

  它們全身都染上了桃子的顏色,背後那一對翅膀還變成桃子葉片的形狀。

  喬許不敢置信地直揉眼睛。

  「絲、絲諾,如果我的眼睛沒問題的話,那些好像是普莉姆羅絲最喜歡吃的甜食吧?」

  絲諾僵硬地點頭。

  「話、話說回來,大小姐好像說過那種話。」

  ──我在找像桃子饅頭一樣的勃來精靈。

  (話、話雖如此,大小姐竟然強迫勃來全部變成桃子饅頭的形狀!大小姐,您的手段實在太驚人了!)

  「我拜託大家變成桃子饅頭的樣子,很可愛吧!呵呵呵。」

  普莉姆羅絲對驚愕得目瞪口呆的絲諾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普莉姆羅絲的力量強到這種地步。

  她的神曲和感召力不僅讓勃來們對她心悅臣服,甚至進而願意固定它們的形態……

  「你、你、你耍我啊!」

  這也難怪黛西會氣到抓狂。

  「我沒有耍你的意思……」

  「你不要太過分了!皮斯快點解決那些勃來,把它們全部炸成桃子醬!」

  「咦?啊、哦。」

  皮斯如實執行黛西的命令,英勇地正要向那堆桃子饅頭發射火焰。

  然而,在那一瞬間。

  「唔、唔哇──」

  普莉姆羅絲奏響小提琴,不知道從哪裡召喚出無數的勃來。而且每個勃來竟然全都是桃子饅頭的

  模樣。

  桃子饅頭軍團踢散了皮斯放射出的火焰,轉眼間便結成大軍齊身向皮斯進攻。

  然後,桃子饅頭軍團朝他猛撲過來!

  『桃子!』

  『饅頭!』

  『桃子!』

  『饅頭!』

  『桃子!』

  『饅頭!』

  那整齊畫一的團結力真敦人大開眼界。

  「呃啊!」

  ──轉瞬間。

  皮斯便被桃子饅頭車團(應該說雪崩的桃子饅頭)壓倒在地。

  不僅如此,壓在皮斯身上的桃子饅頭「碰」的一聲,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竟然合體成──一個巨大的桃子饅頭。

  『讓你見識見識我們桃子饅頭的力量!』

  而且還非常囂張。

  「太棒了,真是太可愛了。大家就照這股氣勢繼續進攻吧!」

  普莉姆羅絲陶醉地看著巨大的桃子饅頭。可憐的皮斯則是被壓在巨大的桃子饅頭底下不得動彈。

  ……就這樣,數天後,這次模擬戰的總成績揭曉,普莉姆羅絲以全學年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升上了二年級。

  「這麼一來,又可以和絲諾一起度過快樂的學校生活了。」

  普莉姆羅絲攤開蓋有「合格」印章的紙,一派游刃有餘地微笑著。

  「是、是啊……」

  而絲諾和喬許手上也同樣拿著學期課程修業證明與蓋有測驗合格印章的通知書。

  成為桃子饅頭手下敗將的黛西,以及中途退場的喬許和絲諾在老師寬大為懷的通融下,總算也平安升上了二年級。

  雖然所有人的手上拿著順利進級證書,不過,臉上的表情都非常複雜。

  (竟然靠桃子饅頭勇奪全學年第一,不愧是大小姐,真是太可怕了!)

  ─人類與精靈的關係著實深奧得讓現在的絲諾還是無法參透。

  ──雨滴打落在鋪設著水泥的道路上。

  「這裡是……」

  米那吉佇立在水窪中,茫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他的目光四處逡巡,只見少得可憐的綠意,以及用石材、粗糙的鋼筋和無機質的人造材料建造而成的房屋排列在道路兩旁。

  連在學院裡看得不想再看的樹木,在這裡僅能看到細瘦的行道樹。

  最大的不同是,這裡的天空非常狹隘。

  因為高聳入雲的大樓遮去了大半天空。

  (這裡是原來的世界嗎……)

  路上來來去去的每個人部好奇地打量著佇立在雨中而沒有撐傘的米那吉。

  排放出黑煙的車從他身旁經過。

  許久不曾聞到的廢氣味……一種刺鼻難聞的臭味。

  (好亮啊。)

  一道刺眼得與夜晚不相稱的亮光讓米那吉不禁抬起臉。道路兩旁的行道樹上都被裝滿了燈飾,仔細一看,他發現住家的庭院裡也有不少相似的裝飾。

  (對了,聖誕節快到了……)

  這個波利佛尼卡大陸沒有的習俗讓米那吉心裡湧現了回到故鄉的真實感。

  (對,我回來了。)

  米那吉笑了。

  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懷念。

  污濁的空氣、柏油的味道……那個世界所沒有的一切都令他懷念。

  同時也令他感到痛苦。

  (好痛苫。)

  他們都不在了。看上他的音樂才華而收養他的養父、受到他「新銳年輕作曲家」的頭銜吸引而接

  近他的大人、價值觀幼稚的同學……

  還有,他所有恨意根源的那名少女。

  他們都不在了。

  (這樣就夠了。)

  米那吉點點頭。

  在現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絲諾──沒有白雪.遠野這個人。

  他自由了……不,是終於自由了。

  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只要一想到她,他就覺得自己的心會逐漸被塗為一片黑暗,然後因嫉妒她的才能而感到焦躁、羨慕她的生存方武而極度看輕自己……如此循環反覆。

  現在,他總算從一直以來那一連串的痛苦裡解放了。

  他自由了!

  「我終於能自由了……」

  米那吉像是在告訴自己一樣喃喃自語。

  不知不覺問,雨勢變大了。

  米那吉全身濕漉漉的,像是在享受柏油路面的觸感,毫無目的地漫步在雨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裡。

  他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所以早就成為這個世界的失蹤人口了吧?

  這樣也好。

  不是以米那吉.克羅多,也不是以日裔德籍的米那吉.真矢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嶄新的自己活下去。所以,他不需要過去。

  我自由了。

  明明已經自由了。

  (好奇怪……)

  米那吉心想。

  他明明已經從她……從那醜惡的嫉妒心中永遠解放了,但這股湧上心頭的不安和寂寞又是怎麼一回事?

  米那吉走在小巷弄裡,突然間,一首耳熟的曲子竄進他的耳裡。

  他猛然抬起頭,看見一間夾雜在老舊屋舍間的小教堂。

  曲子是從那間教堂傳出來的。

  米那吉宛如被那首曲子吸引一樣,打開生了銹的門,推開教堂的門扉。

  這間小數堂天花板樑柱裸露,裡面只有座位僅容數十人的長椅,以及一架老舊的風琴。

  教堂的盡頭是台階武舞台。一群年幼的孩子們手裡拿著樂譜坐在舞台上,大概是為了聖誕節而編成的唱詩班吧。

  不過,他們的練習似乎結束了。唱詩班的孩子們興奮地走下舞台,一個個開始離開教堂。

  等他們全部離開後,米那吉坐在風琴前開始彈奏琴鍵。

  ──來吧~~創世主的精靈啊!

  那是孩子們剛才吟唱的歌曲。

  隨著米那吉的演奏,便響起某種令人屏住驚歎的聲音。正要離開教堂的孩子們聽到米那吉的演奏後,頓時停下腳步。

  「啊……」

  不過,他們的反應僅此而已。

  他停止彈奏,抬起頭來。

  大家都不在了。

  總是因他的演奏而現身的精靈不在了。

  每當他開始演奏時,總是歡欣地……卻又落寞地笑著聆聽他的曲子的她──賽蓮希亞,也已經不在了。

  (賽蓮希亞……)

  米那吉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生長的教堂裡,當他這樣彈著風琴時所聽見的歎息聲。

  那是在某一天傍晚,從傳說有人魚會迷惑船夫的河川傳來的聲音。

  他受到聲音的吸引,恍恍惚惚地走到河畔。那時的他正對世界感到絕望。

  自從他一直視為勁敵的少女在數個月前下落不明後,他就對自己的音樂失去所有的信心。他的演奏受到嚴厲的批評,比賽的結果更是慘不忍睹。不久前他還被世人捧為神童,轉眼問便對他棄如敝屣,使得他的內心大受打擊。

  他走到河邊。

  河水有如人的一生,川流不息。

  那是流經他生長城鎮的萊茵河。

  傳說,人魚會坐在突出急流的岩石上唱歌迷惑人類。從小在這座城鎮長大的米那吉一直以來都認為那只是個謠傳,直到現在他真的聽到了歌聲,不禁全身一僵。

  河畔沒有任何人。然而,他似乎真的看到人魚的身影浮現在河面上的月亮裡。

  一開始,他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那個人影……不,是下半身覆滿鱗片、宛如人魚般的身影很清楚地告訴他,他不是在作夢。

  她在哭。

  一邊哭,一邊對他說:

  『我好寂寞。』

  『我好寂寞。』

  我沒有朋友。我以前的同伴都視我為異端,他們排擠我,把我囚禁在這裡,讓我再也不能和人類接觸。我沒有辦法獲得音樂,也不能貼近任何人的靈魂……

  『──我去找你吧。』

  他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

  『如果有我在,你就不寂寞的話,那我就去找你好了,因為你不能離開那裡吧?如果你想聽音樂,我就彈給你聽,因為這個世界已經不再需要我的音樂了。』

  自從個夜晚之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坐在河畔,為她,為賽蓮希亞彈奏音樂。因為他無法搬風琴來,所以為了賽蓮希亞,他開始練習手風琴。

  現在所看到的那片綠葉,

  是從一粒被埋葬的種子重生的吧。

  從長年橫臥在幽暗地面下的

  小麥重生的吧,

  所以一度死亡的愛會再一次重返人間。

  愛會重生,

  像春天的小麥發出綠色的嫩芽一樣,再一次呼吸吧!

  這一場演奏會沒有人知道……

  也不需要任何人。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小小演奏會。

  因為,這個世界上願意接受他的演奏的,只剩下這個地方和賽蓮希亞了。

  『我想見你,米那吉。』

  她時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在這條河很深很深的地方,存在著另一個世界(她說她是精靈,她所在的世界擁有許多像她一樣的存在),他對此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還有一種叫「神曲」的東西……

  (如果我去她的世界的話,我的名氣一定能變得比現在更響亮!)

  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產生了這樣的野心。

  ──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有像白雪,遠野那樣,有一生下來就過著優渥的生活的人,也有像他這樣被吸毒犯的母親拋棄。

  一無所有地在孤兒院裡過著貧苦生活的人。

  就連賦予人才華時,神都是偏心的。

  在人生的賭桌上,幸福的籌碼從來不曾降臨在他面前,只會在一小撮天生寵兒面前越堆越高。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這個世界了!)

  當賽蓮希亞告訴他有一個方法可以打開「異界之門」時,他想也不想便決定實行那個方法了。

  既然這個世界的神不要他,那麼,他就去這個世界以外的地方,一舉成名之後再來嗤笑這個世界。

  幸運的是,那個世界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音樂,不知道貝多芬、巴哈甚至艾爾加。他可以將他們的音樂全部當成自己的作品發表。

  那一定很痛快吧!

  他借助艾琉德隆的力量穿越異界之門,瞭解另一個世界的組織結構後,逐漸掌握了至今一直從他手中溜過的「幸運」與「成功」。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開始思考。

  所謂「成功」……

  自己曾經那麼渴望得到的所謂的「幸福」究竟是什麼?

  「『來吧……精靈啊』。」

  米那吉不經意地說著。他並不是對任何人說,也不是在呼喚任何人……

  沒錯,這才不是他所命名的『獻給公主的夜曲』。

  而是這個世界流傳已久的有名的彌撒曲。他將這首彌撒曲謊稱是自己的作品發表於世。

  他一直在說謊……

  砰!他身後傳來門關上的聲音。

  之後,就只剩下雨聲。

  待力氣重新回到手指,米那吉將手停在老舊風琴的鍵盤上。

  他再次彈奏。

  彈完一次之後又重新彈,不斷地彈下去。

  但是,不管他再怎麼彈,他的身旁永遠只有粗糙得連恭維也很難說得上是樂器的風琴聲以及雨聲。

  「哈哈……哈……」

  米那吉的乾笑聲自喉嚨深處溢出.

  精靈沒有出現。

  這是當然的啊。因為這個世界又沒有精靈。

  (沒有精靈。)

  這個事實緩緩地在他心中擴散開來。

  即使我寫出、彈奏出再令人讚賞的曲子,再也不會有精靈聚集我在身邊了──

  就在此時……

  「啊!」

  驀地,眼瞼的另一側戚受到熟悉的羽翼磷光,他猛地睜大雙眼。

  「難道是精靈!」

  但是,他以為是精靈的光芒,其實只是聖誕燈飾的燈光。

  只要關掉開關就會熄滅的人工亮光。

  沒有精靈。

  也沒有賽蓮希亞。

  因為他已經親手拋棄那個世界了……

  「──什麼啊,原來是燈飾啊。」

  米那吉無力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我……」

  他咬著下唇。

  剎那間,他明白了.

  但是他不能說。

  現在他還能裝作沒發現,裝作無法理解白雪所說的話,把那個無聊的世界當作是一個幻想的空間……

  但是,一旦說出口,他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之後只能不斷墮落。未來只剩下絕望。

  一切都太遲了……

  (所以我不能說。)

  不能察覺──

  不行。

  但是……

  「我真的,好喜歡……」

  像是滑出來般,這句話溢出了他的嘴角。

  眼淚也同時滾落。

  「我好喜歡、真的好喜歡。不論是精靈、那個世界還有賽蓮希亞。……我好愛他們。其實我好想念那個有精靈存在的世界……好想念神曲!」

  那些東西一直以來都理所當然地存在,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察覺。

  他人的評價,米那吉這個名字,還有過去的榮耀……

  不受到這些影響,只是單純地看著他的那些許許多多的精靈、許許多多的音符。還有賽蓮希亞!

  那是一生下來就孤伶伶一個人的他打從心裡一直渴求的東西。

  並不是「出人頭地」!

  (我最寶貴的東兩──直在我身邊。

  我被深愛過。

  ……被精靈深愛過!)

  「我真愚蠢……」

  米那吉虛弱地笑了。

  竟然現在才發現。直到失去後,他才發現這個事實。

  但是發現了又能怎麼樣?

  大家都已經不在了。

  他什麼也沒有了。

  米那吉的手中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就連賽蓮希亞對他至死不渝的愛也消失了!

  「來呀,精靈啊。來到我身邊吧……」

  米那吉彈奏著風琴,仰喉高歌。

  一次又一次,瘋狂地向天咆哮。

  他哭了。

  「來呀,精靈啊……精靈──啊……來吧!」

  他哭累了,也祈求累了,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明白了唯一的真實。

  即使他總是像這樣一再失去,他的心最後仍會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樣,留下唯一的一樣東西。

  那是從小就一無所有的他,唯一能抬頭挺胸說「這是我的東西」的東西。

  米那吉輕輕將變得冰冷的手放到鍵盤上。

  然後他想起來了。

  ──不論他身在何處,

  時光如何流轉,

  只有音樂,

  永遠,

  與他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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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做米諾提亞的手機吊飾嗎?這樣啊……的後記

  大家好。

  我是向GA文庫提議「為了記念動畫化,來做米諾提亞的特製牛皮手機吊飾怎麼樣!如牛井的碗之類的就來當安慰獎」。結果被──句「能做才有鬼」即刻否決掉的高殿円。大家好。

  大家都已經看過動畫了嗎?

  前一陣子不小心懷孕了,所以第三集和第二集之間隔了一段時間才完成,最後總算順利將米那吉篇的後篇,也就是這本《消逝純白》呈現在大家眼前。

  不過,由書名來看,到底是誰失去了什麼,就請大家翻閱本集的內容吧。

  至於普莉姆羅絲大小姐的桃子饅頭(參考本集內容),單純只是我這個禮拜想給大

  家的一個大驚喜。我已經反省得比深海還深了……啥?我自曝年齡了!

  接下來。

  從今年四月起,波利佛尼卡世界緊鑼密鼓的宣傳活動也有如暴風雨般席捲而來。

  柛老師的「紅」動畫化了,大迫老師的「黑」和我們家的「白」製作成了小說電玩,而築地老師新顏色系列的「藍」也以長篇小說的形式問世。

  哇──真是太了不起了──(有點事不關己的口氣)神曲奏界會寫到什麼時候呢?

  特別是「白」,大概算一下,也有文庫書四本的份量了。兩百年前精靈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黎修莉和布蘭卡之前的契約樂士是什麼樣的人?以及波利佛尼卡世界共通的,「但」……開頭的某人的

  秘密又是什麼?單人樂團初號機是什麼時候制做的?我想,「白」會逐漸解開這些謎題。

  現在,主要角色的配音員已經決定了,主題曲和封面也進入完成的階段。

  預定今年夏初發行,請大家多多捧場。我也非常期待。

  對了,老實說,有一件事我必須在此向大家鄭重道歉。

  就是關於「紅之愴想樂器」的記述,我不小心寫錯了,讓艾琉德隆在第一集裡說出「緋紅.蘆葦是小提琴」這種話。

  (讀完本集的讀者可能會覺得很奇怪)這是錯誤的,對不起。艾琉德隆是個可憐的孩子!所以請大家原諒他。往後會針對這一點進行修正。

  至今,真正的緋紅.蘆葦到底是什麼?請大家看完本集就會知道了。

  這次也受到樹奈古泓老師和責任編輯的多方照顧。

  波利佛尼卡的世界還有白系列,今後也請大家多多指教。

  想讓米諾提亞在米那吉家打工的  高殿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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