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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1 PM

鷹野祐希 -【我的親愛主人!?.一】

本帖最後由 ckkd861130 於 2009-1-26 03:28 PM 編輯



【內容簡介】
E罩杯,這是在書報雜誌上的泳裝少女身旁經常出現的字眼。
同時,也是身為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居然在吉朗的胸口上出現了。
(不會吧……哪有可能!?)
高三春季,吉朗與睽違數年的青梅竹馬少女麻琴重逢。在得知號稱「千人斬」的貴史有意對麻琴不軌,吉朗決意挺身護花。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吉朗從神社的階梯上滾落而不省人事。
回神後卻發現身處奢華洋館,還有女僕打扮的少女盯著他臉看。為什麼?怎麼會!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更加衝擊性的事實,卻又無情地降臨在一片混亂的吉朗身上──
「吉香妳不記得了嗎?妳昨天從神社的石階上滾下來了耶!」
吉朗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個巨乳女僕!?而且他的主人真琴還是個長得跟麻琴一個樣的少年!?
由♂變♀的吉朗對逼近麻琴的危險一籌莫展,只得在佐倉家硬著頭皮開始女僕的服侍生活。然而這個世界的貴史也對真琴伸出了魔爪──一場♂♀對調的愛情喜劇即將上演!


【作者簡介】
鷹野祐希
首次發表的作品是講談社X文庫White Heart。著作包括《傀儡》系列、《FW 貓の棲む島》等等。


原日文書名:ぼくのご主人様!?
原所屬文庫:富士見Mystery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2 PM

序章


  腳下傳來枯葉的沙沙聲。
  “小————……”
  連自己都聽不見的低語,就這樣消失在強風裏。
  視線離開抱著胸口的雙手向上擡起,熟悉的神社旋即映入眼簾。比起記憶中小了一點,但的的確確是熟悉的那座神社。
  究竟希望與失落是第幾次如此交錯,早已記不得了。
  遙不可及的希望,這次肯定又要成爲失落的歎息。即使明白如此,仍不死心地環顧著四周,想找找看是否還有哪裏不同,或是還有哪些地方沒注意到。
  風一止,飛舞的枯葉啪沙啪沙地落個滿地。
  然而,卻連一絲一毫的希望都未降臨。
  四下只聽得到自己的歎息,而肩膀也一如往常地沈了下去。
  下定決心轉過身來,向左邊望去,有雙擔心的眼睛正注視著我。
  我輕輕地搖搖頭,對方也像接受了我的心意般颔首。
  ——沒錯,一定還有希望。

  而現在我唯一還擁有的東西……
  “小……吉。”
  這回我的雙唇快速阖上,有如不讓風搶走似地,將那名字吞進了心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3 PM

一、 全都從這一摔開始

  ——不可能。

  不過,無論他怎麽否定,這俨然已經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一切的確是真的。
  上個月段考的結果,他落在本學年前兩百五十名以內(雖然總共也只有兩百五十四人)。
  三個禮拜後,靠臨時熬夜硬塞進他腦裏的知識幾乎消逝得一幹二淨,加上處在考後的放空狀態下,想當然耳模擬考成績一定很難看。
  因此,志願校的合格判定幾乎清一色是E級,只有看在偏差值低而選來當最後防線的無名大學勉強拿到D級這種慘狀,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這點他早就預料到了。
  即使如此,他依舊妄想著奇跡降臨能拿個C……不、運氣夠好還能上B級之類的。
  但這一切對三個禮拜前的他來說是絕不可能的。
  淺藍色的成績單上,“市川吉朗”四個大字顔色似乎印得特別深,仿佛在強調“這家夥是個笨蛋”。
  吉朗把背包背上,裏頭的成績單沙沙作響。這輕盈的響聲此刻卻顯得格外沈重。
  隨著一聲長歎,吉朗穿過剪票口,爬上直達月台的長階。周圍盡是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然而跟往常有著些微不同。
  平常吉朗都淹沒在所就讀的北見榮高中(簡稱北高)的藍色制服外套裏,今天四周則是一片五彩缤紛的學生服和水手服。雖然這個車站附近只有北高與東澤高兩所學校,但因爲同時也是JR線轉乘點的關系,前幾站的私立高中學生也會摻雜在人群裏頭。
  要不是今天導師在教職員辦公室,針對那亮眼的成績單和吉朗熱切地討論,讓他晚了幾刻鍾踏出校門,吉朗也沒機會在這種尖峰時刻跟別校學生一起擠沙丁魚。
  站上月台四處張望的吉朗,在人群中發現了象牙色水手服,嘴角不自覺地張大。
  (眼、眼福啊……!)
  那幹淨俐落的設計,正是聖堂女學院的注冊商標。那制服的設計在這一帶,不,就算把範圍擴張到全縣來比較,也肯定能列入漂亮制服排行榜前三名。
  上半身是象牙色的上衣配上淺褐色的領子,外加深褐色的領巾;下半身是與領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以及時下罕見的三折白襪,無論冬夏季款皆足以讓制服愛好者垂涎三尺。而這早春時期才會穿著的巧克力牛奶色澤的毛線外套,更是讓吉朗情有獨鍾。
  (好久沒看到這麽多的聖女制服了……)
  雖然在這款制服的魅力之下,單獨一人即可驚豔四座,然而集結成群也別有一番風味。質地尚硬挺的新生制服散發出生澀的光輝,而已經與身體十分親密的三年級制服也飄蕩著沈穩的氣息。
  對制服愛好者來說,不管哪一種都令人心跳加速。
  就像是察覺到吉朗的視線一般,周圍的聖女集團開始投以異樣的眼光。這才讓吉朗趕緊閉上張開的嘴巴,將目光轉往對向的月台。
  想當然耳,對面也站滿了一大票聖女學生。遠眺比起近看總沒那麽明顯吧,吉朗故作正經,若無其事地往對面看去。
  (咦……?)
  在吉朗的右前方,有位聖女學生站在那裏。雖然穿著與書包和其他學生無異,但就只有她,在整個月台上特別引人注目。
  長長的黑發上系著茶色緞帶的少女,以些微僵硬的表情低頭看著腳邊。
  (……那該不會是小麻……吧?)




最後一次見面是上高中前,大約兩年前的事了。那時她的確說要去念聖女,所以現在這身打扮一點也不奇怪。
  雖然這兩年間她的頭發和身高似乎都有所增長,但那個女孩肯定是佐倉麻琴。
  直到兩年前由于家庭因素遷居鄰鎮爲止,吉朗和她在同一個鎮裏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不可能因爲這短短兩年的空白就認不出她來。而在這空白的兩年裏,吉朗也沒有一天不想她。
  “小麻……”
  麻琴像是聽到吉朗的聲音似地擡起頭,往這裏看了過來。她的視線筆直地望著吉朗,使吉朗胸口不禁激蕩起來。
  (她發現了嗎……!?)
  對吉朗來說這兩年的空白似乎毫無意義,身高沒變,預留尺寸的制服依舊不甚合身,頭發也沒染。一點也沒變的吉朗,就算是給國中甚至是小學的同學碰上,應該也能一眼認出。
  就算吉朗對麻琴來說不是特別的兒時玩伴,至少也會有“這人好面熟啊”之類的反應吧?
  話是這麽說。
  鐵軌另一側的麻琴雖然往這裏看著,卻與吉朗的期望相悖,露出跟剛剛那群女高中生一樣帶著點訝異的神情。
  (看來被當成一般的怪人了吧……)
  仔細想想,親昵地喊她小麻也只到小學四年級。自從某日在學年集會上公布“同學間要以○○同學來互相稱呼”之後,一般往來時都只叫她佐倉同學而已。要像從前那樣喊她小麻,也只敢喊在心底。
  曾幾何時,麻琴也開始稱呼自己爲市川同學,而由于上了國中後也沒分在同一班,就連聽她喊“市川同學”的機會也變少了。對她來說這段空白早在搬家前就開始了也說不定。
  (……忘記的可能性也不能說絕對不是零吧……)
  趁著兩年後的再會,從“好久不見!”開始,兩人相約下個禮拜到遊樂園敘舊……本應就此進入妄想模式的吉朗,卻只是喪氣地呆立在那裏。
  正當他承受不住麻琴疑惑皺眉的神情,准備挪開視線時,麻琴“啊”地張圓了嘴。
  (難、難道她注意到了嗎……!?)
  該怎樣跟她打招呼才好呢?是要揮個手,還是輕輕點頭表示一下呢……思緒在這瞬間不停轉動,然而在導出結論之前,吉朗要搭乘的電車便不識趣地到站了。
  這一刻搞不好可是攸關我人生的大事啊!就跳過這班車吧……可惜爲時已晚,本想退居一旁的吉朗被浩浩蕩蕩的聖女人潮沖進電車裏,轉眼間即被擠到車廂最裏面的對向車門邊去。
  實在很倒楣。
  不過,想到她那複雜的表情,這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縱使吉朗對自己這樣解釋,但不願就此罷休的他依然透過車窗繼續往對面月台窺看。而由于多靠近一節車廂的距離,麻琴的長相也更加清楚。
  “咦!?”
  麻琴她並不是一個人,身旁還站了個男子。那個男子的穿著連隨性都稱不上,服裝不整到可說是有點邋遢的程度,應該是大學生吧。
  男子跟麻琴狀甚親密,把臉湊過去不知說了什麽,一副輕浮的樣子真令人嫌惡。
  該不會是她的男朋友吧?但吉朗的疑惑瞬間便煙消雲散。男子搭在麻琴肩上的手被不情願地用力甩開,她的臉上還浮現極度厭惡的神情。
  突然撲了個空的男子紅著臉四處張望,又再度對麻琴伸出鹹豬手。只見她身子一縮躲了開來,還朝著男子一陣怒罵。
  “情況好像……有點不妙……”
  男子的表情隨著麻琴的怒罵越顯猙獰,而麻琴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繼續發飙。能夠讓溫柔婉約的麻琴如此動怒,這男人肯定大有問題。
  就算如此,麻琴的處境仍相當危險。
  吉朗反射性地回過頭想沖下車去。
  噗咻——
  車門隔著女高中生的人海無情地關上。
  (小麻……!)
  再度向窗外看去,男子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幾位看似麻琴同班同學的聖女學生。
  (看來……暫時沒事了。)
  從緩緩起步的電車裏,吉朗凝視著逐漸遠去的麻琴,安心地吐了口氣。

       *  *  *
  
  盡管外頭目正當中,這房間裏卻格外地陰暗。窗邊的遮光布幕被緊緊拉上,連一絲絲的陽光都透不進來。天花板上原本三支一組的日光燈管也只剩一支,兩端還泛黑、忽明忽滅,亮度顯然不足。
  盡管如此,房間的男主人對此卻毫無怨言,因爲映照在他臉上的光線補足了所需的照明。
  男子面前的三台電腦熒幕投射出藍光,讓他青白的臉色更加詭異。最左邊是舊型的CRT,正對面的十五吋液晶熒幕被夾在雜亂的書堆中,再過去則擺著一台A4大小的筆電。
  “久、久居、她的……手機、解約、了嗎?啊、啊啊、佐倉、佐倉、她、又擋、掉了。”
  男子念念有詞,毛蟲般的手指在鍵盤上來回蠕動著。不久,隨著鈴聲般的聲響,CRT熒幕正中央跳出了一行類似手機郵件位址的字樣。
  “久居、這次、是用、DoCoMo、的嗎?那、那麽、我也用Do、DoCo、Mo的信箱、吧。”
  話剛說完,男子把滑鼠遊標移到從熒幕一端跳出的亂數表上,遊標所指之處閃爍著黃綠色的色塊。乍看之下,表上盡是毫無意義的16個英文與數字的排列——然而在後面加上@還有DoCoMo的網域位址,俨然成了一組完整的郵件位址。
  接著熒幕上跳出某個郵件軟體。隨著男子的手指動作,開新郵件的空白文字欄裏,被輸入一行行不堪入目的下流詞句。寄信人的欄位則填上了剛才准備好的位址。
  “這、這樣就、好了。”
  男子把郵件拉到畫面左側,列有十來個郵件位址的列表緊接著跳了出來,他將先前搜尋到的手機信箱添加上去。接著男子再度敲擊鍵盤,郵件視窗變成了信紙的圖示,伴隨著粉紅色的閃光,在列表上奔走。
  男子一臉滿足地轉向筆電並碰了碰滑鼠,跳動著稚齡貓耳少女的熒幕保護程式立刻切換成遊戲畫面。
  “我的、悠裏妹妹……要趕快、滿足條件、才行……”
  畫面中可愛少女的圖片隨著男子的指令不斷變化。就在男子青白的臉露出一副癡相之際,擱在桌邊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男子刹那間對著筆電露出滿臉不舍,但還是立刻伸手接了電話。
  “是……嗯、嗯……咦?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車站前的、電玩中心………………我、我懂……馬上去。”
  語帶怯懦的他,嘴角卻揚起了一抹異樣的笑容。他沖出那陰暗的房間,對剛才還神遊其中的遊戲不帶一絲眷戀。

  與睽違兩年的麻琴重逢那天又過了三日,後來即便在同樣的時間搭車,也不曾再見過麻琴與那名登徒子的身影。
  與麻琴重逢的感動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而淡化,反倒是她那天嫌惡的表情愈來愈鮮明。那個男的看起來像是盯上她有段時間的樣子,絕非一般的隨意搭讪。吉朗不認爲那是她前男友,也不願去作這種假設,倒不如說那家夥是個跟蹤狂還比較能讓人接受。
  (小麻……被那種人纏上一定很困擾……)
  吉朗想,那時就算撞開那群女高中生,也應該沖去對面來個英雄救美的。順利的話……
  ‘真的很感謝……你該不會是,市川同學?’
  ‘啊……嗯。’
  ‘你還記得我嗎?佐倉、佐倉麻琴。’
  ‘——我怎麽可能忘了你呢?’
  ‘……咦?’
  會有諸如此類的發展,而現在兩人早已在往遊樂園的路上——
  “還在想那些聖女的女生啊?”
  肩頭上這輕輕的一拍,頓時讓吉朗回到現實。眼前的別說不是麻琴,連女孩子都不是,而是他的好友柏晴生;這裏也不是什麽遊樂園,而是規模小上許多的休閑場所,車站前稍嫌冷清的電玩店。
  “才沒有……晴生,你不是去換硬幣了嗎?”
  晴生誇口說一定要把外頭夾娃娃機裏的特大包零嘴給夾回家,但跑去換零錢的他手上卻沒有半枚硬幣。晴生聳了聳肩,朝兌幣機的方向比了比。
  “剛才好像有個家夥一次換了一大堆,害機器裏沒錢,所以店員跑到裏面去幫我拿了。”
  “是喔……大概他夾娃娃的技術跟某人一樣很爛吧。”
  “對呀對呀,好像是某個叫吉朗的。”
  “你找……喂、你看。”
  “什麽?”
  “好像可以換錢了耶。”
  剛剛晴生指著的兌幣機旁站了個肥胖的男子。他正焦躁地掏出錢包,還抽出一把千元鈔票,直往兌幣機裏頭送,但這一連串的動作卻被機器旁的店員給阻止了。
  “奇怪,還沒好喔?”
  “不是吧……那個店員剛剛才跟我講過話,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店員毅然決然地伸出一只手擋在男子與兌幣機中間,另一只手則指著貼在牆上,寫著“禁止大量兌幣”的公告。但男子依然故我,硬是想擠開店員的手繼續動作。
  店員也拼命地阻擋,爭執的音量漸漸拉高到就連吉朗這裏也聽得見的程度。看來剛剛把兌幣機掏空害得晴生要等著換錢,也是那位仁兄幹的好事。換錢換到把兌幣機挖空,就算被懷疑是別有他用也無可厚非。
  跟店員比起來,那胖子的聲音卻顯得嗫嗫嚅嚅,臉越吵越紅,聲音反而越來越細小。
  “這台兌幣機是專門提供給本店的遊戲機台使用——”
  “———————————”
  “剛才您換的量應該夠您使用了,請考慮到其他的客人——”
  “———————————”
  “這間店不是開給您一個人玩的,您這樣會造成我們的困擾!”
  從店員越來越激動的語氣推敲,那個胖子似乎毫無退意,一直強調自己一旦跳下來玩就非得玩到把兌幣機掏空不可,強行抵抗著。
  “哇……好個自我中心的電玩阿宅。”
  “就是啊……那是?”
  這時又有另一名身材高瘦,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顧客走近兌幣機,與胖子形成強烈的對比。而這難以忘懷的身影讓吉朗不禁深深倒抽一口氣。
  (他就是那時候……招惹小麻的混帳!)
  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天纏上麻琴的男子。他和當時如出一轍的獰笑,吉朗不可能認錯。看來他應該只是去換錢,不至于和那胖子搭讪。肯定是不耐胖子無理取鬧,才會想動手排除吧。
  和吉朗的想法一致,看到其他客人上前而稍微松口氣的店員,卻立刻又繃起一張臉。那高瘦男子竟然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一起向店員抗議起來。
  “那家夥……”
  晴生小聲啐了一口。
  “你知道那個人啊?”
  “廢話,他就是那個茂原啊!茂原貴史。”
  “茂原……?”
  晴生一把揪起狀況外的吉朗袖子,把他拉到遊戲機的背面,一邊窺視著兌幣機的情況,一邊小聲地說:
  “你忘啦?他就是那個高我們兩屆,號稱千人斬的那個——”
  “千人斬……啊!”
  前年秋天,有個和吉朗同爲一年級的女同學轉學了。那位剛入學時以可愛聞名的女生,在學期開始沒多久就轉學的事,曾掀起一陣不小的話題。而當時有個謠言說她真正轉學的原因是因爲懷孕。至于始作俑者是誰,雖然沒有明說,但全北高的學生都深信那胎兒的父親絕對是茂原貴史。
  至于是否真有懷孕一事早已不可考,不過謠言卻從未間斷地在學生之間流傳,因此幾乎可以確定是茂原貴史不會錯。
  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他這個人輕浮狡猾,但在女孩子眼裏就像是一張甜蜜的面具。就算背後有那樣的傳言,但正如千人斬之名,跟他來往的女性依然絡繹不絕,可見他的確是有種男性所無法體會的魅力。
  若所傳屬實,他必定會遭到停學或退學處分,然而茂原貴史不僅沒被停學,還能靠推薦甄試上了大學。
  “老爸是政客還是暴發戶什麽的,把謠言壓下來了吧……”
  “沒錯沒錯,搞不好他爸在外面有一堆私生子臭名遠播,在家卻溺愛老婆兒子,要什麽有什麽……”
  雖然吉朗在學校見過他幾次,也不過是制服一脫就相見不相識的程度。而晴生因足球社活動,時常前往高年級教室,自然有的是機會一睹其廬山真面目。
  “原來他就是那個茂原貴史啊……咦!?”
  “小聲一點啦!被發現怎麽辦啊?”
  “啊、抱歉抱歉。”
  吉朗胸口忐忑不安。
  要是那天搭讪麻琴的真是這個茂原貴史……
  (難道他要在千人斬的名單中加入麻琴……!?)
  目前看來,貴史的魅力對麻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爲麻琴絕不會看上那種男人。
  倘若貴史使出什麽肮髒的手段硬逼麻琴就範——
  “喂!吉朗!你去哪兒啊!”
  晴生壓低聲音,伸出手想制止從遊戲機後探出身子的吉朗,但他的手卻被吉朗撥開了。
  貴史不知說了些什麽,居然讓店員臉色鐵青地匆匆離開兌幣機,接著他還催促那個胖子,把手中的大把鈔票一張一張地往機器裏送。喀锵喀锵,硬幣墜落的聲音回蕩在電玩中心裏。
  吉朗朝著自動販賣機林立的區域走去,兌幣機剛好像屏風般,將此處跟遊戲機區域隔開,他們兩人的對話從這裏應該能聽得一清二楚。
  “等等,剩下的全部都給我。”
  “……嗯、好……”
  刷的一聲,貴史從胖子手上抽走了些什麽。聽起來像是貴史把他要換的千元鈔給一把搶了過來。
  (……勒索……?)
  他是刻意接近和店員起爭執的男子,並裝作同一陣線,再理所當然地要錢嗎?
  就算吉朗腦袋裏被麻琴的事占滿,因此身體不自覺地擅自行動,但偷看這種勒索過程卻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果這胖子認識貴史,說不定兩人交談時會提到麻琴的事;若只是普通的凱子,那吉朗的期待可就要落空了。
  “那個信箱,你還有在弄嗎?”
  “久、久居、令美的話、手機換了。”
  (……耶?他們真的認識?)
  雖然不清楚對話的內容,但從用“那個”作爲開頭來看,兩人絕不是第一次碰面。
  “不是啦!令美我玩過就算了。佐倉麻琴那邊情況如何?”
  正想回到晴生那裏的吉朗嚇了一跳。
  (剛剛……)
  聽見麻琴的名字了。
  “佐、佐倉……正在、進行……一天、兩次。雖、雖然被擋、不過、我有換位址。”
  “電話騷擾咧?”(注:原文爲ワソギり,指鈴響一聲即掛斷的電話騷擾行爲。)
  “每天、都有用、隨、隨機號碼、打過去。”
  (郵件被擋?電話騷擾?)
  這怎麽想都不會是搭讪用的伎倆。每被擋一次就換新的郵件地址,還打電話騷擾,無論哪種都跟搭讪完全相反,是故意令人厭惡的招數,或是跟蹤狂的伎倆。
  盡管有些人以爲用電子郵件或無聲電話之流就是愛情表現,但是像貴史這種作法,擺明了要讓對方産生厭惡感——不,是要這個男子讓對方産生厭惡感。
  如此一來,對象女子必將避之唯恐不及,但從兩人所言,除了麻琴之外還有另一名女子已慘遭毒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真的假的?那女的之前還很怕的樣子,現在不只不怕,還敢跟我大小聲咧。”
  “可、可是我、真的……”
  “恐怖郵件效果可能比色情郵件還好,都給我換成血腥一點有內髒的那種。還有,晚上信寄過去之後一定要再響一次電話喔!”
  “嗯、我、知道。”
  “這樣她就會心生畏懼跑來依靠我了吧,念女校可不容易遇到像我這麽成熟的男人啊。”
  從貴史洋洋得意的口吻之中,吉朗終于察覺到他們的企圖。
  擋也擋不完的色情郵件再加上電話騷擾,持續幾天甚至幾個禮拜下來,普通女孩的精神一定無法負荷,會想找個人吐露心事吧。
  就算能找女性朋友商量,要是突然被跟蹤狂攻擊,女孩子家根本無力抵抗,還可能被牽連而受傷;這種事還是得向男生、男性友人或者是男朋友請求協助。
  恐怕貴史就是利用這一點,安慰女孩子驚恐不安的心,展現男人可靠的一面,進而讓女子對他傾心,最後爲千人斬紀錄添上新的一筆。變態行爲全交給這個胖子,自己則獨占一切好處,好一副如意算盤。
  當然貴史也不會對每個女孩子都如此大費周章吧,一定是搭讪不成才會用這種手段。
  (也就是說小麻還沒有交男朋友……等等,現在不是安心的時候吧!)
  要是女性朋友或男朋友都沒辦法解決,只好尋求父母——可惜這點麻琴辦不到。她的雙親在兩年前的意外車禍裏不幸罹難,頓失怙恃的她,現在安頓在鄰鎮親戚家。
  即使如此麻琴也沒向貴史求助,看來貴史善于吸引女性的假面具對麻琴無效。她從前就是個慧黠的女孩,也頗有識人的眼光,可能她早已經看穿貴史的真面目。
  吉朗把麻琴當作是自己的驕傲似地沈浸在自豪的世界裏,卻又被一記沈悶的踱步聲給拉回了現實。
  “……可是那個娘兒們竟然膽敢害我在那麽多人面前丟臉!看來非得先給她一點顔色瞧瞧不可。”
  “那、那……”
  “看是要來個小綁架嚇嚇她,還是集體猥亵之類的都好。”
  (………………!)
  吉朗硬是把沖到喉頭的驚呼給吞了下去,兩手捂著嘴蹲下身子縮成一團。
  (這兩個家夥……竟然……)
  還真希望他們只是開開玩笑罷了。但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綁架和猥亵都是犯罪啊。說害他丟臉,也只是麻琴把他的手從肩膀上甩開而已,犯不著用這麽偏激的犯罪手段報複。
  “……猥、猥亵……好像比……綁架好……的樣子……”
  “我沒在問你的意見。綁架的話我不就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了嗎?就像拯救公主的英勇騎士華麗登場那樣。”
  “你、你說的對。”
  “……不過玩猥亵的話可能比較有看頭。”
  貴史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然而完全不像朋友之間說笑那般輕松,反而飄蕩著一股陰森冷酷的氣息。
  “嗯、嗯。在留言板、招募、的話、馬上就、好了。”
  胖子的語調雖然吞吐,卻充滿自信,欣喜地回應著貴史的一字一句。這兩人根本不只是什麽朋友,完全是共犯。
  (玩真的嗎……不會吧……)
  然而這兩人是認真的,絕非說笑。綁架、猥亵和跟蹤行爲對他們來說並不等于犯罪,只不過是爲了讓女孩子落入陷阱的准備工作罷了。
  幫助被擄少女脫困的英勇騎士,抑或是在少女遭色狼集團侵襲、求救無門時伸出援手的翩翩紳士,這都是貴史所期望的角色——既能報複,又能抱得美人歸。但這千人斬的男子卻從未想過爲了這一石二鳥之計,必須刺傷多少少女的心。
  (……該不會他到現在都……)
  聽貴史的口吻,這些惡行絕不是靈光乍現的産物。瞧那胖子一副理所當然地附和著,恐怕犧牲在這兩人詭計之下的女性已不計其數。
  在千人斬名單之中,有多少女孩遭其惡整,又有多少女孩不堪折磨心力交瘁,落入貴史的魔爪?
  像這樣臭名遠播的人還能持續得逞,絕對是用了各種下三濫的手段。
  “怎麽辦呢……小麻……”
  不管是綁架還是猥亵,絕不能讓麻琴被這些卑劣的惡行傷害,不可以讓貴史這般不恥之徒動她一根寒毛。但是話說回來,到底該怎麽作呢?
  “嗯?你說什麽?”
  “我、我什麽、都、沒說啊……”
  兩人的對話讓吉朗嚇出一身冷汗。
  (糟了……)
  吉朗一時忘了捂嘴而不小心發出聲音。這出其不意的聲響 一讓貴史他們四下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
  “剛剛是誰?”
  “被、被聽到、了嗎……”
  兩人的聲音裏摻雜了戒心,同時腳步聲一步步往吉朗逼近。
  (死定了!)
  吉朗連忙雙腳跪地趴在地上,假裝窺探機器底下的縫隙。在感覺到貴史他們繞過兌幣機之後,吉朗看也不敢看一眼,語氣平板地小聲嘀咕著:“奇怪——應該是滾到這邊的啊……”佯裝掉了零錢的樣子。
  “喂!”
  “!……奇、奇怪咧……我的一百塊呢?”
  “喂!就是你!”
  肩膀被踢了一下的吉朗全身僵硬地動彈不得,要完全裝傻果然有難度。
  “咦,有、有什麽事嗎?”
  “你……在偷聽我們說話是不是?”
  神啊!請立刻賜給我舉世無雙的演技吧!吉朗一邊祈求著,一邊硬裝糊塗。
  “啊?請、請問你是、指什麽?”
  “我問你有沒有偷聽!!”
  貴史踹了販賣機一腳,他身後的胖子則一直盯著吉朗看。
  “我、我沒有啊。我只是、想來買飲料結果零錢掉了,所以在這裏找……!”
  “少給我裝蒜!”
  貴史的手往吉朗的衣領伸,就在這當下——
  “你在幹嘛啦,錢不是在這裏嗎?”
  晴生用拇指與食指把一枚五百元硬幣拎在眼前。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裏開始注意的,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晴生的現身確實有如及時雨。
  “啊、是喔,原來在那邊。”
  吉朗戰戰兢兢地走近晴生,而晴生則是用另一只手指著出口說:
  “我都快玩膩了啦,要不要去外面喝點飲料?”
  “就是說啊!”
  晴生坦蕩蕩的語氣似乎讓貴史信以爲真,他啧了一聲之後便往遊戲機區域移動。胖子則是繼續呆呆看著吉朗,但被貴史一喚便立刻尾隨上去。
  直到完全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吉朗這才重重地吐了口氣。當他注意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經一段時間,再次將大量空氣吸入胸腔時,晴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突然找上你,還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嗯,就是啊……啊、真的要出去嗎?”
  “沒關系啦……剛才怎麽了嗎?”
  “到外面再說。”
  吉朗不忘留意那兩人的動靜,和晴生走出店門。他走到外頭,沐浴在燦爛耀眼的周日午間豔陽下,感覺有如惡夢乍醒一般。
  (惡夢……)
  確實是場惡夢。
  二天前,吉朗看見了久別兩年的麻琴。那天,是想著考上大學就跟她表白的吉朗,獲得有如鐵支般的E級判定之日。
  竟能剛好在那天遇上麻琴,簡直如同上帝保佑似的,當時眼前全都是對美好未來的想像。縱然大考結束之前有超過半年的時間不能再見面,但絕對要從放榜那天開始,把這段時光給彌補回來,吉朗這麽想著。
  然而二天後的今天,情況並不允許他悠哉地說這種夢話。
  即使麻琴知道貴史的存在,但對他肚子裏有何詭計必定一無所知。她大概認爲只要持續這樣毅然決然地拒絕下去,貴史遲早會罷休的吧。
  會有人暗地裏策劃著綁架或者是集體猥亵這種低劣的行爲,恐怕她連想都沒想過。
  “那麽,剛才到底怎麽啦?”
  “……咦?”
  “你不是說到外面再說嗎?”
  “啊、對喔——”
  晴生似乎是注意到吉朗對著天空回話的樣子有些不對勁,開始盯著他的臉看。
  “沒事吧,吉朗?”
  “……就是他。”
  “啊?”
  “那天纏著小麻——聖女學生的人,就是茂原。”
  “……真的假的?”
  晴生眉間一沈,吞了吞口水說:
  “你該不會直接跑去跟他談判吧?看你裝那樣子也不太像。對了,他不是問你‘有沒有偷聽’嗎?是說前幾天在車站的事嗎?”
  “不是……”
  是更糟糕的事。
  只因爲不順自己的意就想傷害麻琴,還爲了讓她在衆人前丟臉,策劃出這些駭人聽聞的犯罪計劃——
  (……等等!)
  對貴史與他的胖子跟班來說,那些事情應該都是習以爲常的惡行,沒什麽大不了。而聽他的口吻,這檔事也不像需要精心籌備好幾天才能完成,在留言板上募集色狼團體,似乎只要一天就夠了。
  如此一來……
  “吉朗?”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什麽急事啊?要幫忙嗎?”
  “對不起啦!我以後再跟你解釋!”
  吉朗揮別滿臉問號的晴生,奔往車站前的腳踏車停車場。與家在徒步範圍內的晴生不同,吉朗是騎腳踏車來這兒的,本來他看天氣那麽好,還想散步過來呢……幸好他有騎車。
  想必貴史盯上麻琴已有些時日,那天在放學時段出現在車站月台,也是因爲掌握了麻琴行程的緣故。
  雖然不是此時此刻,但麻琴搞不好明天就會慘遭毒手,危機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總之得先讓麻琴知道自己的處境。
  吉朗騎上愛車,開始全力沖刺——三分鍾後卻又急停下來。
  (……小麻她家在哪兒啊……?)
  身爲青梅竹馬,吉朗當然知道麻琴兒時的住處,可是她早在兩年前就搬到鄰鎮去了。
  上了國中後有些難爲情,自然不像從前那樣親昵;而因爲家住得近,也就沒有寄送賀年卡的習慣。目前除了知道她身在鄰鎮外,其他一無所知。
  (怎麽辦才好……)
  找個人問問看吧。麻琴國中時的姊妹淘應該會知道她遷居後的地址。
  只不過吉朗與她們素昧平生,突然打電話詢問她的住所想必會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被列入黑名單。
  “對了!爸媽他們——”
  他們參加了鎮公所辦的巴士旅遊團,從昨天開始就不見人影,根本聯絡不上。平時足不出戶的夫婦倆竟然在這種緊急時刻跑去旅行,不會選時間也要有個限度啊!
  “就算爸媽不行,其他鄰居應該會知道吧。”
  麻琴舊居附近也同爲旅遊團招攬的範圍,參團的機率不低,但街頭巷尾至少會有一兩戶在家的吧。比起突然致電陌生女孩子,直接跟打過照面的鄰居探詢要來得省事多了。平時笑臉迎人及噓寒問暖,在左鄰右舍心目中打下的成績,就要在這一刻開花結果啦!
  吉朗用力一踩,兩輪轉眼間便催至極速。
  
  吉朗家一帶座落于丘陵上,而麻琴家則接近丘陵頂端。
  從家裏出發到車站爲輕松的連續下坡,但是照原路回來便是陡直的上坡,相當吃力。
  自車站往東走的話坡度較緩,雖然要繞點路,但吉朗平時都是騎這條路回家的。
  在那坡道上端,有間小小的老舊神社,平時是孩子們遊玩的地方。
  與現在正在走的這段坡道相異,在神社正面正對著住家門面的山壁上,有一道近百級的石階,不夠虔誠的大人是沒動力爬上去的。由于不會被大人們罵也不會被幹擾,吉朗念小學時常來這裏玩耍。
  “以前好像常常和小麻在這裏玩扮家家酒呢……”
  他們曾拿神社裏大樹的葉子當作碗,麻琴摘的花瓣當作飯,兩人在神社的屋檐下建立了小小的家庭。
  麻琴媽媽跟吉朗爸爸育有一對兒女和一只名叫泰瑞的茶色小柴犬,名字是麻琴取的。
  雖然對麻琴來說也許只是在扮家家酒,但當時的吉朗可不這樣想。麻琴叫他“孩子的爸”,還爲他做飯的世界——這是多麽幸福的夢啊。
  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喜歡麻琴。
  “所以我……絕對……”
  絕對不讓那卑鄙的癟三碰麻琴一根寒毛!
  吉朗把腳踏車停在神社旁,邁向神社正面的石階。下去往左邊不久,就能到麻琴的舊居。
  “叫什麽來著?應該是,富山……還是富田?也不對,富、富、富……”
  怎麽都想不起麻琴鄰居家的名字。然而在踏上石階第一級那一瞬間,老舊的木制門牌閃進腦海。
  “對了,是富裏——————!?”
  吉朗背部受到一股強烈的沖擊,整個身體朝剩下的九十級台階直飛而去。
  他在刺痛之下瞬間閉上了眼。當他再次睜開時,眼前的景物令人毛骨悚然地飛快旋轉著。他的眼中似乎還閃過某個人的身影,但立刻被周遭事物給替換,無從確認。
  吉朗早就滾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我,會死嗎?)
  難道痛到突破臨界點了嗎,好像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只有在頭撞到石階角時有點反應。漸漸地,吉朗的意識也開始朦胧了起來。
  在模糊的視線之內,出現了一個翻滾著的男子,從長長的石階上頭一路往下滾。男子的臉被染得通紅,表情痛苦而扭曲。
  (……難道,我死了嗎?)
  那張臉,不折不扣是自己的臉,既非未來式也不是現在進行式,而是鐵铮铮的過去式。吉朗身上不知哪兒撞出了傷口,全身染血,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也難怪,因爲他本人的靈魂正在這裏注視著自己翻滾的慘狀。
  (我就這樣死了嗎……完全幫不上小麻的忙。)
  麻琴的臉孔閃過眼前,緊接著,吉朗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茂原的詭計都還沒被拆穿!現在知道麻琴有危險的也只有我一個!我……我已經決定要保護小麻了啊……!)
  吉朗眼前所見突然開始歪曲,就像被一雙巨大的手給扭碎一般。接下來,原本絲毫沒有感覺的痛楚,忽然全都回到吉朗體內。
  我還沒死!痛成這樣我肯定還沒死!
  (沒錯……我要活下去,不早點讓小麻知道的話……!)
  吉朗伴隨著劇痛不斷向下翻滾,並在停止前失去了意識。
  
  ————小、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3 PM

二 老天爺的難笑惡作劇

  好暖和啊。
  而且,還非常舒服。
  有種軟綿綿的東西裹著吉朗的身體,在雲端上晾著肚皮打盹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雖然有點不舍,吉朗還是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
  黃白色的窗簾東在窗邊,光線透過蕾絲窗簾撒進房間。有些汙漬的淺綠小碎花壁紙也反射著陽光,讓房間顯得更加明亮。
  雖說有些歲月的痕跡,但感覺還不壞。
  只不過,吉朗對這房間十分陌生。
  (這裏……是哪兒啊?爲什麽我會在從沒來過的房子裏睡大覺……?)
  他才剛醒來,腦袋還不甚清楚,之前發生的事怎麽也想不起來。
  總之,先把目前所在地弄清楚再說吧!正當吉朗回神打量房內時,有個軋軋聲傳進他耳中。他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扇巧克力片形狀的門緩緩朝房內開啓。
  一名兩手捧著洗臉盆的少女,邊後退進門,邊用肩膀把門靠上。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光是她的背影就讓吉朗內心不禁小鹿亂撞。
  (女……女僕……”)
  白色的背帶在深綠色連身裙背後交叉。雙肩的滾邊、以及井然有序地系在腰間的緞帶都是白色,想來應該還搭配著白色圍裙。這款式與近年的女僕咖啡廳那種以萌爲重點的類型有所不同,那有如禁欲派人士一般包得密不透風的袖子和衣領,再加上拿捏得恰到好處,令人期待意外走光的絕妙裙長,這女僕扮相絕對能把流著正統派血液的制服愛好者迷得頭暈目眩。
  (爲、爲爲爲爲爲什麽這裏會有女僕!?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啊!)
  女僕裝扮的少女邊哼著歌,邊走向床另一側的茶幾。她嘿咻一聲把臉盆擺上,卷起裙擺朝吉朗這邊轉頭。
  “我拿熱水來擦臉啰,就算睡著了儀態也是要——”
  少女天籁般的清澈嗓音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直盯著吉朗。初次直視少女容顔的吉朗也由于某種莫名的感覺吃了一驚。
  (這個女生,好像在哪見過……)
  少女大約和吉朗同年,那頭在今日可謂彌足珍貴的烏黑秀發紮成兩辮,頭頂則戴著與圍裙一樣潔白的發飾。她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風紀股長般正經,但藏在稍大的無框眼鏡後帶著點稚氣的雙眸,卻讓吉朗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可惜的是,吉朗並不認識什麽女僕,在女僕咖啡廳以外的場合見到女僕裝扮的女性也是頭一遭,而他的交遊也沒廣闊到能讓他頓時腦筋打結的地步。
  所以,這應該只是單純有什麽誤會吧,但總覺得喉頭有些話蠢蠢欲動,難以按捺。
  不過少女好像並沒類似的情緒,她眨了眨眼定下神來,露出滿面的笑容。
  “醒過來啦!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擔心哦!”
  她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擔似地,哒哒哒地沖到床邊來。
  “睡了整整一天了耶。醫生還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清醒,害我很怕會不會就這樣死掉,緊張得睡眠不足呢!”
  這名少女近看下雖然似曾相識,但對吉朗來說的確是第一次見面,然而她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吉朗的舊識般,十分親密。
  (她認識我……?啊,大概是哪個朋友的妹妹還是學妹,單方面看過我的照片——之類的吧,態度才會這麽友善。)
  吉朗腦海中浮現各種可能性,同時仔細端詳這位少女。不料她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把臉湊近吉朗。
  “咦……!?”
  “有哪裏在痛嗎?還是哪裏不舒服……說得也是,從那種地方摔下來不痛才怪呢!”
  “摔下來……?”
  是還沒睡醒嗎?怎麽自己的聲音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少女看見吉朗小聲嘀咕,眉頭鎖得更深了。
  “真的撞到頭啦?沒印象嗎?吉香你昨天從神社的石階上摔下來——”
  “石階!!”
  吉朗腦中閃過數個畫面。電玩店的兌幣機、在月台上被糾纏的麻琴、騎腳踏車沖向令人懷念的神社的,好長好長的石階————
  (對了,我從那裏摔了下來……)
  “想起來啦?”
  “剛才……”
  “咦?”
  “剛才你說我睡了一整天……”
  “對呀,從前天傍晚開始,到現在大概快一天半……啊啊!”
  少女被突然起身的吉朗嚇得大叫,還後退了幾步。吉朗原想推開少女跳下床,卻因爲疼痛而僵在原地。這痛楚來自全身上下各處,並非特定部位。
  從那麽長的石階上跌落,要不受傷也難,吉朗甚至連看見自己摔下來的瀕死體驗都有了,一般來說輕則骨折,嚴重的話甚至有可能內髒破裂。
  話說回來,剛剛躺著的時候一直覺得呼吸困難,該不會是肋骨斷掉插進肺裏去了吧?
  吉朗慌張地試著讓擺在棉被上的兩手使力,疼歸疼,但石頭布石頭布之類的手掌開阖還辦得到。吉朗稍微放下心後喘了口氣,正拍拍胸脯時……
  “…………!?”
  吉朗的胸部出現了巨大隆起。
  異樣的隆起正撐高著不知何時被人換上的簡素睡衣。
  (這什麽鬼……該不會腫得很大吧!?難道肋骨真的斷了好幾根還上了石膏什麽的嗎!?)
  吉朗戰戰兢兢地把手探向那隆起的頂點。
  “……奇怪?”
  觸感不像石膏或繃帶那麽硬,反而出乎意料地柔軟,胸部還能明確感受到透過一層布傳來的手溫。
  (什麽都沒有……?)
  手和胸部之間只隔著一件薄薄的睡衣,此外什麽都沒有,真的是腫起來了嗎?可是摸起來不會痛,況且無論在滾落途中撞擊胸部多少次,也不至于腫到能遮住視線吧?
  “那這是……什麽……?”
  吉朗試著稍微施點力氣去擠它,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彈性,而且手的一觸一碰都確實地傳達到身體裏頭。
  “那個——吉香啊……?”
  從剛剛就躲在一旁擔心地看顧著吉朗的少女,怯生生地開了口。
  (嗯……?吉香……?)
  這麽說來,她好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這麽稱呼吉朗的樣子。這不是我的名字,是有其他的意思嗎?聽的人不了解的話,也就沒有意義啦,吉朗想。
  少女目光瞄了瞄吉朗的胸口又說:
  “吉香,你從剛剛就在摸胸部,是不舒服嗎?”




   
“胸部……啊,對啊。有點呼吸困難所以……”
  少女聽見吉朗的回答,安心地籲了口氣並露出笑容。
  “說得也是,E罩杯的人仰睡,的確會有點呼吸困難呢。”
  “E……罩杯……?”
    E罩杯。
  在雜志上常見的字眼。
  常打在泳裝少女身邊的字眼。
  用來標示胸圍尺寸的字眼。
  而且——是身爲一名男性所用不上的字眼。
  “………………!?”
  這回吉朗用整個手掌再一次地包覆著那團隆起,並再次擠壓它們,而壓迫感也確實地傳達過來。並不會痛,反而有點癢。
  (不會吧……爲什麽我會變成波霸呢!?而且還是我最喜歡的大小!)
  當然這是觀賞時才會講的話,吉朗自己並不想變成這樣子。
  (這該不會是夢吧……不對,難不成我真的掛啦?然後蒙主垂憐替我實現最後的願望?神啊!會錯意也要有個限度吧!)
  吉朗是因爲身爲男性才想看E罩杯,絕對不是像胸部小的女孩子那般憧憬豐胸。
  的確,那位少女所穿的女僕裝是自己喜愛的類型,現在蓋的棉被也比自個兒家裏用的更軟更舒適。然而最重要的自己卻成了波霸,那舒服的床跟女僕少女都成了枉然啊!如果說這是臨死前來自神明的施舍,那也未免太諷刺了。
  “喂,吉香啊,你真的不要緊嗎?還是早點給醫生——”
  少女出聲關心,吉朗卻沒心情理會。
  連死了都不能如願,這樣的人生也太慘了吧!
  這時細微的敲門聲響起。就在少女說請進的同時門開了,另一位女僕裝扮的女性隨即走進房裏;她的服裝跟剛才的少女同款,但連身裙卻是深沈的黑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剪得和下巴平齊的短發發色。乍看下好似一頭白發,可又和頭上發飾的白有點出入,帶著淡淡的水藍色。
  看起來大約比吉朗年長兩到三歲的這位女性,不知是因爲發色還是那雙細長眼睛的緣故,給人的印象有些冷淡。雖然同樣身穿女僕裝,但與身旁的少女比起來卻沈穩多了。
  “太好了~!千尋你來幫我了!吉香她醒過來了,可是……”
  “…………”
  千尋直盯著吉朗瞧,而那視線有一瞬間撇向被吉朗緊抓住的胸部,旋即又回到吉朗的臉上,兩眼還眯了起來。
  “那個……千尋?”
  “春生,快請醫生。她吩咐過一醒來就要請她來的。”
  千尋的聲音有些低沈,語氣也不甚強烈,卻帶有令人唯命是從的力量。而少女——春生也像是被她毫無躊躇的命令震懾住一般,鞠了個躬便沖出房間。
  “HARUKI……對了,是晴生啊!”(注:春生與睛生日文發音同爲HARUKI。)
  那位身著深綠色女僕裝的少女,和吉朗的好友晴生有些神似。雖然她的體型比晴生嬌小,留著長發,還戴著眼鏡,並不會直接讓人聯想到晴生,但真要說起來,兩人十分相似,難道是他妹妹?
  (不過她叫HARUKI……兄妹總不會同名吧。)
  名字和神韻都那麽接近還真是稀奇。
  “無論如何,她就是春生,不過呢——”
  不知何時,千尋已貼近床邊站在先前春生所站的位置。接著把臉湊近吉朗,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不是吉香吧?是吉雄?還是吉明呢?”
  “……我叫做吉朗,市川吉朗。”
  “市川、吉郎啊……吉是大吉的吉?郎是太郎的郎?”
  “吉對了,不過朗是爽朗的朗。”
  “果然是這樣啊。”
  千尋站起身來,將手伸往吉朗的胸際,並且把他抓著胸部的手拉開。
  “這不是一般女孩會做的事。”
  “我又不是女——”
  “‘在這裏’的你,的確是個女生唷。”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呃、那個……”
  “千尋……我原名叫千廣。”(注:千尋和千廣的日文發音同爲CHIHIRO)
  “那麽、千尋,我……死了嗎?”
  吉朗戰戰兢兢地問道,只見千尋毫無表情的臉上浮現了一些情緒,接著“咕”地,從喉頭輕笑了一聲。
  “你還沒死,不過目前的狀況還要更難以置信也說不定。這裏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個身體嚴格來說也不屬于你。”
  我還沒死。
  這身體不是自己的。
  吉朗不斷在心裏逐字反覆咀嚼這些話。每一項雖能個別理解,但卻怎麽都連結不起來。
  ‘這裏不是你原本的世界。’
  這連接那兩句話的重要句子,卻讓吉朗百思不解。
  (不是我原本的世界?怎麽想都應該是死後的世界,不是這樣的話又是啥啊?女僕天堂?)
  吉朗的思緒開始往奇妙的方向滑行並不斷運轉著,所幸他還沒因爲了解狀況而陷入驚恐,然而這並沒有持續太久。而害他還處于狀況外的正是現在這副女性軀體,並且還是E罩杯。
  千尋退後了些,熟練地拿了個枕頭墊在吉朗後腰上。吉朗順勢把背靠了上去,身上的負擔果然舒緩許多。
  “我很想說明給你聽,不過現在沒什麽時間。等一下醫生來的時候,記得把身上哪裏不舒服都說給她聽——除了你變成女生的事之外。”
  “可是……!”
  “再找機會跟你說,好嗎?”
  話剛說完,房門就被輕敲了幾下。千尋將門打開,春生便領著一位五十出頭的白衣女士走進房裏。
  “吉香啊,你還好吧?”
  “松尾、醫師……!?”
  那是吉朗小時候時常光顧的松尾醫院院長——應該說是和他很像的女性。松尾醫院是間位于山丘上的小型個人醫院,吉朗家那一帶幾乎都以他爲家庭醫師。
  年幼時只要感冒就會連帶發高燒的吉朗,上了中學後體質大有改進,幾乎沒再叩過松尾醫院的大門,不過還是能時常見到他出診的身影。
  與晴生如出一轍的春生,以及女性版的松尾醫師——這種相似還會持續下去嗎?
  “哎呀,精神不錯嘛!看起來沒什麽大礙,不過還是讓我看一下喔!”
  醫師從公事包中取出聽診器掛于胸前,並舉起聽筒。
  “來,請脫掉上衣。”
  “好……”
  皮膚有直接碰觸睡衣的感覺,這也就代表,只要解開睡衣前扣,這對巨乳就會當場蹦出。
  (這可是自己的胸部啊……不過既然有E罩杯……)
  當吉朗還在天人交戰時,一只手從與松尾醫師相對的左側探了出來。
  “啊……”
  “你的手還在痛吧?醫師,我來幫她。”
  究竟什麽時候換到這邊來的啊?千尋的手毫無預警地突然竄出,熟練地將吉朗睡衣鈕扣一一解開。沒有勇氣與自己胸部面對面的吉朗無助地往千尋看去,卻見她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她似乎是見到吉朗爲難的樣子,才特地伸出援手。
  對吉朗的內心掙紮渾然不覺的松尾醫師,拿著聽診器在吉朗身上四處檢查,一一確認傷痛的位置。這些動作,都與吉朗所認識的松尾醫師相近。
  “嗯……除了一點瘀青跟擦傷之外並無異常,吉香你還真幸運呢。你從小身體就很柔軟,看來你摔得很有技巧哦。”
  “喔……”
  這位松尾醫師也用另一個名字稱呼吉朗,而且一副從小時候便認識他(她)的樣子。
  ‘這裏不是你原本的世界,那個身體嚴格來說也不屬于你。’
  剛才理解不了的話,似乎漸漸地滲進了吉朗腦海深處。這對巨乳是屬于吉香這個女孩子的,而從吉香小時候便認識她的松尾醫師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女性,這樣的現實,和千尋的話相吻合。
  即便吉朗對個中緣由仍毫無頭緒。
  “千尋啊,待會兒我會給你一張有關換藥跟紗布的說明,接下來就暫時麻煩你了。還有吉香,你已經可以下床啰,以後下樓梯千萬要小心。”
  “真的很……謝謝你。”
  吉朗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口道謝,松尾醫師微微地笑了一下,在吉朗手中不知塞了些什麽。對于那輕小的觸感,吉朗一點也不覺得訝異。
  (果然……就算變成女的,松尾醫師還是松尾醫師。)
  吉朗記憶中的松尾醫師,向來都會偷偷地塞糖給來看病的孩子。她對低著頭的吉朗揮揮手,隨著春生走出房間。
  “你認識松尾醫師?”
  應著千尋的聲音,吉朗點了點頭。
  “只不過,我認識的他是個男的。”
  “啊,這麽說來吉香是在這個鎮上長大的啰?”
  “吉香……爲什麽每個人都叫我吉香啊?”
  “市川吉香——大吉的吉,香味的香,這是你在這個世界的名字。正確來說,是這個身體主人的名字。”
  吉朗跟吉香,差別只有最後一個字。理所當然地,女生的名字比起吉朗來得自然,而且現在還有著E罩杯身材,要自稱吉朗也很難爲情。
  盡管如此,自己的意識中毫無身爲女性的自覺,即使回溯過去的記憶,也不見其中曾有身爲吉香的痕跡。
  “那個……‘這個世界’是什麽意思啊?”
  “你有聽過多次元宇宙嗎?”
  “多次……?”
  “有另一個十分相似的世界緊鄰著自己的世界,並無限延伸連鎖的一種理論。也有人稱作平行世界,常在科幻電影等等的地方被引用。”
  以前,吉朗有讀過類似的漫畫。
  那是關于一個少年,因某個緣故穿透了世界與世界間的界線,在神奇世界裏旅行的故事。他對自己身處何地一無所知,不管是曆史、文化還是生活,都與他生長的世界截然不同。
  然而,那個奇妙世界的居民卻知道他的名字,還很熟識地跟他交談。不斷旅行的他,得知有另一個少年不僅和他同名,外表也一模一樣。雖然主角想尋找他的下落,但其實那名少年,在一開始就和他對換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直到故事落幕,兩人都不曾相遇。
  而他,是這樣稱呼這個奇妙世界的。
  “平行……世界……”
  “沒錯。要你立刻接受可能還有點困難,不過現在你只要把這個詞,放在腦中的一個小角落就好。這段期間就算你不喜歡也會慢慢理解的,就像我一樣。”
  “我……啊!”
  能夠如此說明,要不就是在瞎扯,要不就是體驗過吉朗現在處境的過來人吧。而且就算要瞎扯,也不可能把吉朗的胸部弄成E罩杯,讓晴生與松尾醫師扮成女人,因此怎麽看都該是後者。
  “那千尋你也是……?”
  “我只是把原爲千萬的千跟寬廣的廣的漢字改成千尋,發音沒變,自然也不容易混亂,胸部也不像你那樣‘出衆’。”
  吉朗下意識地望向千尋的胸部,果然相當“收斂”。直至千尋注意到他的視線,把胸部遮了起來,吉朗才趕緊把視線別開。
  “請別亂看。”
  “不、不好意思!”
  吉朗反射性地道歉,而千尋的語氣依然沒什麽抑揚頓挫,還是一樣地面無表情,但眼中卻帶著點惡作劇的神情。
  “我現在就連剛才那樣女性化的動作都已經很習慣了。”
  “……習慣了?”
  “三年了。”
  “三——”
  “今年也該大學畢業了吧,不過我好一陣子沒去上過課了。”
  “三三三三三年……!?”
  吉朗才剛冷靜下來的思考回路,又開始高速運轉。
  平行世界什麽的,無關緊要。
  就算被交換的只有內心而不是本尊,也無關緊要;雖不是很詳盡,但是E罩杯還有吉香這個名字也說明過了,所以同樣無關緊要。
  但是三年這個數字,非同小可。
  (三年……也就是說真的回不去了!?)
  這麽說來,那套漫畫的結局也是,兩人都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而不停地漂泊,就像是走到了某種壞結局。
  (難道我這一生都要以一個E罩杯女孩的身分過日子了嗎……!?不行!絕對不行!)
  打一開始,吉朗就是爲了告知麻琴她即將面臨的危機,才會來到他跌落的那段石階。
  在電玩中心裏,貴史和胖子之間的駭人對話,只有吉朗一人知情。同時,也只有吉朗能救得了麻琴,但現在竟然從找尋麻琴的住所,變成得找尋麻琴所在的世界。
  ——無論如何。
  (絕對不能放棄。我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護小麻。)
  “真的沒有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嗎!?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非得處理不可……而且最要緊的是——這牽扯到一個女孩的人生啊!”
  也許,就在吉朗在這裏昏睡的期間,貴史的魔爪早已撲向麻琴。想到這裏,他的心中更是焦慮難耐。
  吉朗掀開被子的手隱隱作痛,但他仍咬緊牙關跳下床。當赤裸的雙腳接觸到木板地時,因這股冰冷而下意識低頭的吉朗,就這樣再次與他的E罩杯打照面。
  “就算那件事非常緊急,以你這副德行在宅邸裏亂跑也不是辦法。”
  “也、也對……”
  瞥見自己胸部這檔事讓吉朗稍微冷靜下來。他這才意識到,雖然不知這兒是哪兒,但明顯是個陌生的地方,就這樣像只無頭蒼蠅似地亂闖是很不智的行爲。
  深呼吸後,吉朗重新檢視自己的身體。原來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兩截式睡衣而是連身睡袍,難怪腳邊涼飕飕的。睡袍下擺直達足踝,質地輕薄,實在不足以遮身蔽體。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借我衣服呢……?”
  吉朗話還沒說完,千尋早已打開位于房間角落的衣櫃。櫃子的深色木紋與茶幾、椅子以及床鋪相同,並無贅飾,質樸且典雅。
  千尋取出裏頭的一套服裝,掛在門邊的壁鈎上。隨後她小小地“啊”了一聲,又回到衣櫥邊去,然而牆上掛著的那套服裝,早已奪去吉朗的目光。
  靛青色連身裙套著潔白圍裙,而露出口袋的滾邊,應當是屬于頭飾的一部分。這套衣服與千尋和春生的女僕裝款式相同,只有顔色上的差異。
  (……女、女僕裝……!啊現在是怎樣!?)
  縱然吉朗很喜歡女僕裝和女校制服,卻從沒想過要穿上它們。即使身高稍低于平均值,吉朗總歸是堂堂男兒身,長相也不是穿女裝的料。
  不過,他現在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生,而且還是E罩杯。
  (慢著……不、老實說好想穿穿看啊……!可是……!)
  在家裏穿還好,要穿出門的話還真有點掙紮。真希望換一套較爲普通的外出服裝。
  “那個,除了這種的之外,能不能借我一套比較能穿出去的衣服啊?”
  “這樣啊,那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是哪件都得先把這個穿上。”
  千尋指著床上的一團白布塊,那似乎就是她剛才回衣櫥取出的東西。
  雖同爲白色,質地卻與圍裙與頭飾有所不同,作工如同蕾絲般纖細。是女僕裝的配件嗎?不過除了剛剛那兩種之外,實在想不透女僕裝還有什麽不可或缺的配件。
  (啊……會是吊襪帶嗎……?不對,那也不是必需品,過膝長襪或是褲襪還比較合適。)
  吉朗一臉狐疑地提起它。左右各一的半球體布料相連在一起,兩端還有細繩般的構造。
  (這個難道該不會莫非就是、就是……)
  “以吉香的胸圍來說不可能NO BRA吧。”
  “NO……!”
  “BRA。就是沒穿內衣的意思。”
  “這個我知道啦!不不不不過,我的話……!”
  和他猶疑的語氣完全相反,吉朗兩眼焦點被內衣吸了過去。這種似乎極受時下年輕女孩們歡迎,由蕾絲與緞帶相綴而成的純白內衣,看起來這麽輕柔,居然容得下那對傲人雙峰。
  (在這裏,把那對E罩杯的……不過現在是我自己的胸部……也就是說這是我的內衣,而我正在對自己的內衣感到亢奮——我到底在說些什麽鬼啊!)
  這時,房門被粗暴地敲響,吉朗與千尋兩人面面相觑。不待兩人反應,便有個人迳自開門沖了進來。站在房門與床鋪正中間的吉朗與那人撞個正著,並順勢被壓倒在床上。
  “啊!”
  “哇啊!”
  胸部被擠壓變形的感覺直逼而來——而壓下來的那個人胸部並無隆起,應該是個男性。現在,吉朗正被男性壓著。

  



“呃、可不可以……”
  “抱、抱歉。我太急了……會痛嗎,吉香?”
  才剛聽見他的聲音,吉朗竟心頭一怔。雖然自己從未聽過這人的聲音,不過聽見他稱呼吉香這名字的時候,全身卻微微發顫,心髒不聽使喚地急速鼓動起來。
  (……我、我是怎麽了啊……?)
  雖然不至于令人不快,但也靜不下心來。難不成變成女生以後,被男人碰觸到就會有這種反應?
  男子從被陌生的情緒籠罩的吉朗身上爬起,他憂心忡忡的臉雖然還帶點稚氣,卻是個年齡與吉朗相仿的挺拔男子。
  (不會……吧……?)
  這回心跳則是與吉朗的情緒相呼應,再一次地加速。吉朗並不認識這樣的男性,但這位陌生男子的長相,與吉朗認識的某個人物極爲神似。
  這個男子,和那張在夢裏出現過千百回的臉孔、在此刻最想見上一面的人物,極爲神似。
  “小……”
  男子的手繞到吉朗背後,溫柔地抱起他,好像在確認似地撫摸著吉朗的臉頰,接著安心地吐了口氣。男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准備開口的同時環顧了一下四周,又立刻閉上嘴。吉朗隨著他的眼神看去,才發現千尋就站在身邊。
  “有什麽吩咐嗎?真琴少爺。”
  “麻琴……少爺……”(注:麻琴和真琴發音同爲MAKOTO。〉
  (果然沒錯……只是……)
  由于麻琴是個貨真價實的女性,所以這個男性想必就是這個世界的麻琴。就像松尾醫師的情形一樣,原本在吉朗世界存在的人物,在此則會以相反性別的姿態出現。
  真琴瞥了千尋一眼,搖搖頭說:
  “沒事。只不過聽說松尾醫師來看診了,所以過來看看。”
  他的口氣冷硬,與適才面對吉朗時有如天壤之別。不過千尋並不以爲意,輕輕回了個禮,將手上的洋裝掛回衣櫥裏。
  “千尋你在做什麽?”
  “吉香說她想下床,所以我准備拿衣服給她穿上。”
  “已經……能下床了嗎?”
  真琴的視線轉向吉朗,尋求著她的回答。可是吉朗卻因爲另外這個麻琴的出現,腦中一片空白,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目光向著千尋遊移不定,希望得到她的協助。但這時真琴的臉色卻變得更加凝重。
  “主人在問你話的時候,立刻確切地回答不是基本禮貌嗎?最重要的,外出差使途中竟然傷成那樣,代表你平時實在太散漫了,知不知道!”
  真琴瞪大雙眼,以嚴厲的口吻斥責吉朗。那麽剛才那卸下心頭重擔似的表情又是怎麽一回事?前後態度也差太多了吧?
  (怎麽了……?小麻是這種個性的人嗎?)
  真要說的話,剛開始的語氣比較接近吉朗記憶中的麻琴。會是男女之間的差別嗎?不過松尾醫師無論是男是女都沒什麽出入。
  除此之外,究竟他爲什麽會采取如此高壓的態度呢——
  (奇怪?剛剛,他說……主人……?)
  自稱主人的男子。
  壁上掛著的女僕裝。
  這兩者之間能導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我跟小麻在這個世界難道是女僕跟主人的關系嗎!!)
  變成了所憧憬的E罩杯波霸與女僕,已經相當具有沖擊性了,更糟糕的是,麻琴竟然還是自己的主人!
  (難不成我已經魂歸九泉,而這裏是僞裝成天國的地獄,現在就像是陷入某種類似懲罰遊戲的狀態一樣,一切都只是幻覺嗎!?快告訴我這全都只是幻覺啊!神啊!這樣搞我也太過分了吧!)
  把自己夢寐以求的事物全都擺在眼前,再讓你眼睜睜看著它們一個接一個落空,心機好重的神啊。
  “吉香?”
  “吉香,還不快回真琴少爺的話?”
  千尋悄悄地貼近錯愕中的吉朗,並輕輕戳他的背。
  (不管希不希望,我現在是女僕吉香……吧?)
  這凝重的表情和平時溫柔婉約的麻琴大相迳庭。吉朗像千尋剛剛那樣,低著頭說:
  “是的……我沒事,傷勢一點都不重。”
  由于不清楚吉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他只得畢恭畢敬地審慎回答。
  真琴見吉香那唯唯諾諾的答法,不禁眉頭一皺,淡淡地擠出“這樣啊”三個字。接著便轉過身去,手搭在房間門把上,回過頭瞄著吉朗的手說道:
  “你打算拿那個拿到什麽時候?”
  千尋說道,並從吉朗的手中將內衣提起。
  “從怎麽穿這個開始。”
  “咦……!?”
  “來,把鈕扣解開。”
  如同被步步逼近的千尋壓倒似地,吉朗一屁股癱坐在床上。縱然腦中曾閃過將自己全盤托付給千尋的危險性,不過眼前能倚靠的也只有他了。
  誰叫目前的吉朗連區區一件內衣都不會穿啊!
  吉朗吞了口口水,雙手移往睡袍的鈕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4 PM

三 不合格的女僕與未婚妻

  佐倉家的早晨,從上午五點開始。
  佐倉家的傭人們,正聚集在位于一字形宅邸正中央的大廳裏,進行晨間會議。
  “本日,預定來訪的客人有三位——”
  在吉朗面前滔滔不絕地宣讀今日預定行程的,是管家兼司機東金善一先生。他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絲與須鬓雖有些斑白,但實際上不過才四十五歲。他的體型細瘦、語調柔緩、個性沈穩,傭人們都很喜歡他。
  正豎耳聆聽東金報告的並不只吉朗。吉朗左手邊有千尋,右手邊則是昨天來到房裏那位深綠色女僕裝的少女柏春生。而春生的另一側則站著一位身穿深紅色女僕裝的金發少女。
  (她就是由紀乃……嗯,成田由紀乃,她真的有二十歲嗎……)
  先不論年紀,那擁有如藝術品般美貌,令人懷疑是否真爲人類的少女——哦不,應該說是女性。雖然聽千尋介紹過,沒想到還真的像是個等身大的洋娃娃。
  由紀乃另一側那位身材豐腴,與東金同樣歲數的山武八千代女士,身上穿的不是女僕裝,而是黑色便褲罩上白色長圍裙。從真琴的父執輩時代起就在館中掌廚的她,正和東金先生確認今天的菜單。
  管家與廚師,以及四名女僕合計共六人,就是佐倉家所有的傭人了。
  時間點雖非完全契合,但真琴的雙親也在大約半年前意外身亡。而前前代當家,真琴的祖父秀唐老爺雖仍在世,但也在兒子和媳婦的驟逝之下過度悲恸而倒臥病塌,目前在山中的某座別墅裏靜養。
  換句話說,目前這個家中姓佐倉的只有真琴一人。一位主人由六名傭人服侍,雖然乍看之下多了點,然而傭人們的工作並不只有侍奉其主而已。
  吉朗直盯著挑高的大廳天花板瞧,光是這大廳的大小就足以舉辦小型宴會了。聽千尋說,這棟房子包括閣樓與儲藏室,總房間數超過二十,是座相當大的豪宅。
  (與其說是個家,不如說是城堡還比較妥當吧?真不愧是個公爵。)
  這個世界的言語和風俗習慣,都和吉朗的世界大同小異,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這裏還維持著貴族制度,身分血統在這裏是至高無上不容挑戰的。佐倉家貴爲公爵,自然擁有與其身分相襯的宅邸。
  而六名傭人在如此巨大的宅邸裏——若不趕在清晨五點開始打理一切,的確難以應付。
  清晨五點,平時吉朗應該睡死到拿鍋子在耳邊亂敲都醒不過來,更何況他昨晚還熬夜向千尋學習有關這府邸以及吉香的一切林林總總、衣服的穿法,甚至——應該說是不得已,就連如廁和入浴都實習過一遍,睡眠時間保證不足。
  但不可思議的是,他沒設鬧鍾也能在淩晨四點准時清醒。就算想賴床,睡意也已經完全消散,連個呵欠也打不出來。看來吉香的身體早就習慣在這個時間起床了。
  “接下來,爲了下周的茶會作准備,也該開始著手整理庭園了——”
  盡管毫無睡意,東金的說明還是左耳進右耳出,不在吉朗的腦袋瓜裏留下一點痕跡。雖然明白現在要是不好好記住,待會兒說不定會出什麽纰漏,但吉朗就是無法集中精神。
  (可惡……雖然不會很痛苦,不過好悶啊……!)
  吉朗下垂的雙手挾著胸部不停扭動著。
  千尋說,如果內衣穿法正確,就會像男用內褲一樣沒什麽感覺。但實際上胸部被輕柔地包覆著,而胸部下圍及肩膀卻被細繩般的物體給緊緊束縛住,兩者之間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仿佛胸口正在呐喊著:“這裏面有E罩杯的內衣喔——!”雖然明知這不可能,但吉朗總覺得大家的視線都往自己的胸部集中似的。
  (千廣胸部很小,大概不會有這種困擾吧。)
  吉朗對著被內衣托高集中而更顯巨大的胸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本來就已經很重了,居然還得穿這麽悶的東西。要投胎成女生的話絕對要貧乳,巨乳只能純欣賞而已……)
  而身上的女僕裝,看起來和穿起來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
  確實,第一次穿時就好像角色扮演似地相當興奮。雖然背後的拉鏈很難拉上,不過連身裙的曲線與滾邊圍裙都適逢吉朗所好,就連本來被他輕視的吊襪帶,實際擺在眼前也還是頗令人臉紅心跳。
  但是才穿了不到一小時,吉朗就開始覺得下盤空空的感覺讓人不太放心。氣流在兩腿之前咻——咻——地來回鑽動,很沒有安全感。就連與其他女僕相比長度尚稱標准的裙子,自己穿起來也明顯覺得不足,總覺得才動一下身子,吊襪帶就會走光。
  這吊襪帶也比想像中棘手。這條跟連身裙同色,將厚絲襪固定在大腿中段的吊襪帶,揉成一團後也只不過是掌心大小的蕾絲球。本來吉朗還不以爲意,但由于他從未在大腿上挾系過任何物品,總是覺得癢癢的令人心神不甯。
  (女生可以穿這個過一整天,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真的能演好吉香的角色嗎……?)
  就算再也穿不到女僕裝也無所謂,得盡快找出回去的方法才行。吉朗在心中發誓。
  “吉香。”
  耳邊的低語讓吉朗回過神來,連忙往聲音方向看去,只見千尋朝東金所在使了個眼色。然而,思緒被身上的種種不適左右著的吉朗,對晨會的進度一無所知,眼神在東金與千尋之間慌忙地遊移不定。
  “呃、那個……這個……”
  “……吉香你還好吧?不必勉強自己回來工作,再休息個一兩天也不要緊哦。”
  “啊、不用。我……沒問題。只是不小心發呆了……非常抱歉。”
  “那我們就再確認一次。下午的會談選在書房舉行,所以希望能在中午前把掃除工作告一段落,要連昨天的分一起加油哦。”
  “是。”
  到底要會談什麽,或是會在書房以外的地方開會嗎等等,還有一堆問題想問個明白,只不過,可不能找東金問這種事。
  (等等跟千廣確認一下好了。)
  一筆一劃地在腦中筆記確實記錄後,吉朗對東金點了點頭。
  “那麽,各位今天也要加油。”
  東金斯文的微笑替會議畫下了句點,傭人們也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雖然吉朗不得不照著東金的吩咐打掃書房,卻不知道最重要的書房位置。唯一知道的只有這個大廳的所在位置,還有女僕們的臥房排在西翼一樓最裏面而已。
  (要先跟千廣……)
  “吉香啊,你真的沒事吧?”
  “咦!?”
  身後這冷不防的一喚,讓吉朗不禁叫出聲來。轉頭一看,原來是春生,不過她的手上卻多了水桶與拖把,看來是剛拿了掃除用具過來的。
  “抱歉,嚇到你啦?看你剛才好像也在發呆的樣子,還好吧?”
  “嗯、嗯。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體有點不適應。”
  “只是這樣?真的不要太勉強哦。”
  春生一臉放不下心地朝玄關門口走去。
  辮子配上眼鏡,而且還是個女孩,與吉朗所知的晴生還是有點差距。只不過看似沒注意實際上卻處處關心,這內在的部分跟晴生還挺接近的。
  “吉香,到書房之前先來幫我一下。”
  “咦?啊、是!”
  千尋直往與女僕房相反側的東翼走去。吉朗生硬地與春生相互揮別之後,也小跑步地追上千尋。
  沒想到才跑個幾步,身體竟開始不自主地傾斜。
  “……哇啊!”
  雖然吉朗想找個東西撐住,但寬敞的走廊讓他什麽也構不到,就這樣蹒跚地往前跌了個五體投地,胸部也被自己的身體擠扁。
  “好痛哦……”
  “吉香?”
  千尋回頭攙起吉朗,但吉朗卻又往後方倒下。他連忙把身子前傾,卻又差點跌跤。
  “你在幹麽啊?”
  “都是E罩杯害的……”
  “E罩杯?”
  “……害我抓不到重心啦!平常走路還好,可是跑步或是突然改變動作就覺得胸部好重好重,重心變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挺直身體的吉朗把胸部托起,掌中沈甸甸的。
  “啊,原來如此。和男性相較,女性身體重心的確不一樣,還不習慣的話應該很容易出問題。”
  “只要習慣了就沒問題了嗎?”
  “大概吧。很可惜,我的重心並不會劇烈移動。”
  “……這樣哦。”
  沒想到自己會有憎恨巨乳的一天,還真是作夢也沒想過。
  吉朗盯著千尋那形式上還算隆起的胸部,哀怨地歎了口氣。
  千尋再次往東翼走去,但沒幾步又停了下來。
  “怎麽了嗎?”
  “我從剛才就有點在意了,那個喀喀喀的聲音到底是哪兒來的啊?”
  “喀喀喀的……?”
  “而且還跟你的步調一致的樣子。”
  “咦……?不是這種鞋子本來就會這樣了嗎?”
  打從一大早便是如此,似乎有什麽硬物附在皮鞋底上,一踏到地板就會發出聲響。吉朗從內側把左腳翻起來往鞋底一看,上頭有個物體反射著光線。
  “有東西黏在上面耶……?”
  “……這種時候,把腳往後舉起比較適當。你裙底完全走光了呢。”
  “哇啊!”
  吉朗趕緊重整裙擺,將左腳向後擡起。接著千尋蹲下,將皮鞋從吉朗腳上取下並反轉過來,一個金色圓點在全黑的鞋底發出朦胧的光暈。
  “……圖釘?”
  吉朗從千尋手中接過皮鞋,將圓點取下來看,果然是顆圖釘。他把鞋穿回去並踏了踏地板。雖然出現輕輕的哒哒聲,但喀喀聲已不複聞。
  “是這個發出聲音的啊……是在哪兒踩到的呢,房間嗎?”
  “我想吉香的房間大概沒有圖釘吧。”
  “會不會是昨天之前踩到的呢?”
  “這裏又不是學校,也不是那種會在牆上貼海報的地方。”
  千尋盯著吉朗手上的圖釘打量許久,突然將它塞進圍裙上的口袋,然後向左拐了個彎繼續前進。
  “千廣……?”
  “書房是從剛剛那邊往右走到底,不過要先來這房間拿必要的掃除用具。”
  吉朗聽千尋這麽說,腦中浮現了學校的掃除用具櫃的畫面,但沒想到門後竟然是間普通的起居室,寬敞度甚至媲美女僕臥房。只是家具全都罩上白布往牆邊靠攏,門邊還堆了三口大木箱,裏頭的掃帚、拖把、水桶或抹布等掃除用具,全都井然有序地擺放著。
  “這儲藏室比我房間還大啊……”
  “好像是人數減少了,所以挑一間日照最差的來充當儲藏室。來,吉香的用具櫃在這裏。”
  “吉香的……你是說每個女僕們有各自的專用工具嗎?”
  “也不是。你負責照顧佐倉家主人——真琴少爺的生活起居,所以你的工具也是真琴少爺專用的。”
  “啊啊,原來如此……”
  佐倉家女僕身上的服裝雖然基本上款式相同,但依工作項目的不同,連身裙的顔色也有所分別。
  服裝分色,在僅有四名女僕的佐倉家究竟有無意義是個謎。女僕長館山千尋是黑色,負責庭院灑掃與洗衣的柏春生則是深綠,烹饪助理兼會客接待的成田由紀乃一身深紅,負責打理當家起居的吉香,也就是吉朗,則是深靛色。
  然而兩人之間不單是主人與女僕,離主人身邊最近,卻又對這關系感到最遙不可及的,恐怕就是吉朗目前所處的位置了。
  (如果換成小麻我應該會很高興……不、可能會有哪裏怪怪的。)
  同樣身爲真琴青梅竹馬的吉香又會怎麽想呢?
  “總而言之,拿這些去書房應該就夠了,水在那邊的洗手台打就好。”
  吉朗將水桶打滿水,從千尋手上接過爲他准備好的掃除用具,卻注意到這些東西竟沒想像中的重。對于外型嬌小,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以女僕身份勞動的吉香來說,或許不算是什麽負擔吧。
  “打掃完畢之後要先把用具清幹淨再擺回這裏,抹布就放到洗衣間去。”
  “是……那個……”
  “怎麽啦?”
  “打掃是要怎樣打掃呢?”
  “…………”
  千尋那湛藍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直視著吉朗,讓他不禁抽了一口氣。
  在這個世界裏,發色和瞳孔顔色與人種無關,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吉香與春生還算屬于吉朗認知中日本人範疇內的平凡色調,不過千尋的水藍發色與蒼藍瞳孔,卻給人有如完美無缺的人造人般的冰冷印象,再加上冷淡的口吻與鮮少變化的表情,現在的吉朗看起來就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
  良久,千尋輕輕一聲“啊”打破了沈默。
  “高中男生頂多只做過值日生這樣的打掃工作吧,何況你也不是一個人住。”
  平淡的聲音裏不見任何怒氣或訝異。千尋見吉朗松了口氣的樣子,眉間抹上一層疑惑。
  “啊,沒什麽啦。我只是怕你生氣而已。”
  “不知爲何我好像常被這樣說,不過生氣我並不拿手,太麻煩了。”
  “麻煩?”
  “那種沒營養的情緒,要是沒有氣魄跟毅力是辦不到的,而我剛好兩種都沒有。”
  千尋邊說邊催促吉朗回到走廊上。
  仔細想想,昨晚犧牲睡眠時間指導自己的千尋不像是個會見死不救,或是恣意發怒的人,也許還屬于相當親切的那種人。
  三年前,千尋也跟現在的吉朗有同樣遭遇,而且當時恐怕沒有像現在的千尋那樣的前輩爲他指點迷津。
  要是沒有來自相同世界的千尋。
  (應該會陷入慌亂瞎闖一通吧。)
  爲了找尋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佐倉麻琴。
  “大約從這裏開始就是你的負責範圍。左側是真琴少爺的房間,穿過裏面的門可以到少爺的寢室去,書房則在它的對面。”
  “啊、是……!”
  吉朗才打算邁開步伐追上走在前頭的千尋,這時——
  “啊!”
  千尋悄然折回,撐住吉朗因不穩而前傾的身體。
  “我看,你暫時還是不要跑步比較好。”
  “……我不會再跑了。”
  “還有,在這條走廊上請盡量保持安靜,真琴少爺還在休息呢。”
  吉朗默默地點點頭,跟在千尋身後亦步亦趨。
  儲藏室旁是一道階梯,上頭有扇對開式的房門。真琴的房間格局爲兩房相連,而這扇對外的門,外觀和吉香等人的女僕房全然不同,顔色是黑巧克力般深沈的茶色,上頭還鑲有華美的雕飾。這宅邸的主人,就歇息在位于整棟建築的東南角,最早沐浴在朝陽下的房間裏。
  而對面的書房,門板比主臥室的小了一整圈。千尋打開門,要吉朗進去。
  “這就是……書房……?”
  門的正對面是一整面牆的豪華書櫃,一本本厚重的藏書在玻璃門後安穩整齊地排列著。書櫃前方有張書桌,更前面則放著沙發與大型茶幾等等會客用的基本家具。
  這裏的的確確是間書房,但無論書櫃還是桌子,都比吉朗想像中豪華數十倍,而且……
  “比我房間還大……”
  “請不要再拿你房間當判斷標准了,因爲這裏沒有一間房比你房間還要小。”
  “…………”
  千尋一邊將窗簾拉起並用兩旁的繩狀物將之束上,一邊有條不紊地向吉朗說明書房裏的擺設、打掃的順序,以及吉香的日程表等等。吉朗認真地覆誦著千尋的說明,並緊緊握住手上的拖把。
  “就如你所見,這宅邸相當廣大,也就是說一天下來,你我碰面的機會不多。”
  “咦……可是……”
  “由于在這裏的我身爲女僕長,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先給你個建議:謹言。少說話才不容易露出馬腳,知道嗎?”
  “是……”
  千尋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用一臉擔心害怕的樣子。先暫時用你的傷當藉口蒙混過去,趕快習慣這裏的一切。”
  老實說,就算吉朗不想習慣當一個女僕,也無路可走了。
  “……我會努力的。”
  千尋輕輕地點點頭,接著走出書房。
  “那接下來……”
  一人獨處時,吉朗內心的不安便急速湧上。
  無論是做好女僕的工作,還是在熟識吉香的人們面前扮演好吉香,怎麽想都不是自己所能辦得到的。
  “不過……還是只能硬幹了嗎……”
  就算照著千尋的指示逐項確實打理,也得花上三十分鍾,沒有多余的時間想東想西了。
  “呃……先掃再拖,擦完窗戶擦桌子……”
  吉朗用手指一項一項地確認之後,便開始打掃書房。

  連自己房間都沒認真打掃過的吉朗,對自己是否能夠獨力清潔這寬廣的房間感到十分不安。但實際著手後才發現作業流程極爲單純,想弄錯也難。
  “雖然很單純……不過還蠻費事的。”
  用抹布隨便擦一下,拿拖把從一端一口氣拖到另一端,這種值日生式的簡易掃除法是行不通的。
  得先用撣子清理書桌與茶幾,再用抹布濕幹交替擦過一遍;地板要先掃過,接著用水沾濕拖把拖過後,再以幹抹布整個擦過;沙發要用柔軟的布擦拭幹淨,再上一層皮蠟並拋打出光澤。每樣至少都要兩道以上的手續。
  換作是吉香本尊的話也許早就大功告成,然而新上任的吉朗可悲地死命遵守千尋吩咐,按照順序一項項確實完工,因此效率總是無法提高。
  “這個嘛……書桌擦過兩次了,地板也0K,啊、還有窗戶。”
  透過牆上的大窗戶,庭院風景一覽無遺。稍遠處有個身著深綠色洋裝的女僕,在草皮上辛勤地打掃著。
  “是晴……春生嗎?”
  要突然把叫慣的晴生改成春生,實在是有那麽點不適應。雖然她不可能聽見吉朗的低語,卻突然擡起頭,向吉朗大大地揮起手來,連她那兩條辮子也隨之左右搖擺。
  “該不會她們兩個,也跟我那邊一樣都是好朋友吧?”
  吉朗手握抹布揮手回應,但春生的手依然揮個不停。還放下手中的掃帚,兩手在頭上交叉揮舞著。
  “還真有精神啊。”
  吉朗如此苦笑著,再次揮手回應,然而春生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吉朗錯愕地繼續揮手,不料春生的動作突然暫停,僵在原地。
  “…………?”
  “你該不會還在擦窗戶吧?”
  本應空無一人的書房裏,卻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吉朗不禁心頭一懔。
  (這個感覺……)
  吉朗不假思索地回頭,發現有位男性站在身後。那比吉朗高出半顆頭的臉龐,正面對著春生的方向。縱然他一臉不悅,那俊俏的外貌卻絲毫不損,反而還增添幾分帥氣。
  吉朗的心髒再一次怦然躍動。昨天見面時,胸口也是如此地鼓噪不安。
  “真……真真真琴少爺……!!這個……早——”
  “現在都什麽時間了你還在擦窗戶啊?你沒到我房間來又是爲什麽?”
  “房間……時間……?”
  這突如其來的兩個關鍵字喚醒了吉朗的記憶。
  “六點半,要去招呼真琴少爺起床。”
  “一旦少爺出了房門,要趕快換下床單搬到洗衣室去,替換用的床單都擺在對面的床組室裏。”
  “七點半少爺會在書房開始辦公,要送上咖啡,廚房會先幫你准備好。”
  千尋流水般的聲音在吉朗腦中高速播放著。他不安地看向壁鍾,上頭指著七點三十五分。
  “千萬要遵守時間,少爺他可是對這方面特別注重的。”
  千尋的忠告在半空中碎裂消散。
  (糗大了……!!)
  應該得在一個小時內完成,或許說一個小時就綽綽有余的工作,竟然用了超過兩個小時。看來吉朗太專注于達成每一項吩咐,以致忘了注意時間。
  真琴將視線從中庭裏的春生移到吉朗身上時,吉朗的心髒又再次鼓動起來。
  “那個……這個……”
  “身體沒完全恢複的話先休息一陣子也關系。”
  “不是的,我……”
  反射性地回答後,才發現真琴剛說的話正是他唯一能用的藉口。把自己退路封死的吉朗,開始絞盡腦汁地從昨晚千尋傳授的館內必備知識,尋找應付這種場面該用的詞句。
  “吉香?”
  “呃、那個、是的……這個……”
  “你真的沒事嗎?”
  “是、那個……啊!非常抱歉!”
  (就是這個……!)
  能派上用場的只有這句。總之先道歉,再想辦法開溜。
  “不是那個意思,是真的想休息也沒——”
  “真的非常抱歉!我這就去准備咖啡!”
  吉朗大大地鞠了個躬,拔腿就往門口沖,完全忘了腳邊那擺了十五分鍾的水桶存在。
  “啊……!!”
  小腿傳來一陣既冰冷又堅硬的觸感,身體則浮在半空中。水桶裏的水在才剛擦拭幹淨的地上流洩開來。
  (要重擦了……不過在那之前會先栽進水裏……!)
  吉朗眼前浮現自己跌進滿地汙水的畫面,不禁閉上雙眼,然而那瞬間卻遲遲沒到來。相反地,臉上傳來輕柔潔淨的布料觸感。
  “……奇怪?”
  “你沒事吧?吉香!!”
  “真琴、少爺……?”
  那張吉朗才剛想避開的臉,此刻卻近在咫尺。快速跳動的心髒上頭卻有些苦悶,有某樣東西被壓扁的感覺。
  (E罩杯……被壓扁了!)
  吉朗在千鈞一發之際被真琴一把抱住,沖力之大使得兩人抱成一團。被兩人夾在中間的E罩杯,正以自己的彈力強調其存在。
  (與其說是難過還不如說是丟臉……)
  “對、對不起……!”
  吉朗連忙退開,一邊顧慮著搖晃的胸部一邊重整姿勢。在如此失態與胸部被擠壓之下,他的兩頰羞得通紅。若是真正的吉香在此目睹一切,肯定會被她毫不留情地修理一頓吧。
  “你今天不用做事了,快去休息。”
  “…………”
  只要說聲是,就能逃離眼前的緊張和不安,但頭怎麽樣就是點不下去。
  (換作是吉香的話一定不會逃走的吧……雖然她以前應該沒這麽難堪過。)
  吉朗明確地搖頭,並低下頭說:
  “真是非常抱歉,我立刻收拾幹淨。”
  也不等真琴回應,吉朗迳自擦起地板來。真琴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吉朗好一會兒,才繞到書桌邊坐了下來。
  書房內交雜著抹布與拖把的水聲,與真琴整理書籍時發出的翻頁聲。兩人間幾乎沒有對話,吉朗明明在彌補自己的失敗,卻不可思議地沒有任何令人不自在的氣氛。
  (這就是所謂的“主人與女僕嗎”?)
  盡管就在身邊,但兩人關系並不對等,自然不會特意開口交談。雖然有些孤單,但這樣對現在的吉朗來說卻是再好也不過了。收拾爛攤子還得聽主人在一旁數落,肯定會很沮喪。
  好不容易把水清理完畢的吉朗,偷瞄了真琴一眼。真琴似乎正埋首于手邊的工作,對站起身來的吉朗看也不看一眼。
  “久等了,我這就爲您准備咖啡。”
  “不用了。我還要整理這些文件,讓我獨處一下。”
  “是。”
  真琴被文件堆掩住,臉上作何表情不得而知,也許氣還沒消也說不定。吉朗靜靜地收拾好掃除用具,離開了這間待了兩個半小時的書房。
  “一開始就這樣,以後要怎麽辦啊……∟
  吉朗垂頭喪氣地走回儲藏室,按照千尋的囑咐,將用具一件件清潔幹淨並歸回原位。仔細一看,拖把的柄上有著歲月所留下的琥珀色痕跡,想必是經年累月使用下來的結果。然而,像學校那種被拿來打曲棍球的拖把所常見的歪曲或是破損,在這支拖把上全都見不到,這都得歸功于使用者——吉香平目的謹慎使用及清理。
  細心清理過的工具、徹底打磨過的地板,以及准時確實地完成手上的工作——全都是吉香努力的成果。
  倘若吉香體內的吉朗疏于清理工具而造成損壞,怠于打掃而讓地板有所髒汙,把工作搞砸失去他人的信任……
  “失敗的不是我,而是吉香啊……”
  直到發現回去的方法之前,還得借用吉香的身體——想是這麽想,只不過吉朗從未認真思考過,借用他人的身體到底要負起多大的責任。
  “好好地幹,好好地……振作起來吧。”
  吉朗打起精神踏出儲藏室,准備前往主人的寢室,卻發現春生朝這裏小跑步過來。而她也注意到吉朗的身影,在走廊上停下腳步招了招手。
  “…………?”
  吉朗應著春生的招呼來到她身邊。春生擡頭望著吉朗說:
  “吉香,你剛剛沒怎樣吧?”
  “咦?怎麽了嗎?”
  “我從中庭看到真琴少爺走進書房才跟你打暗號的,可是你都沒發現。”
  “啊……原來你是在打暗號啊……”
  雙手在頭上交叉其實是打叉的意思,而吉朗卻渾然不覺,也難怪那時春生會焦急地揮個不停了。
  “嚇了我一大跳呢!都幾點了你還在書房裏,怎麽了嗎?”
  “這個嘛……大概是睡了一整天,身體變得怪怪的……”
  “吉香你平常太操勞了,休息個一整天也許對你比較有幫助。你還沒吃過飯吧?八千代阿姨特地幫你留下來了。”
  春生話一說完就牽起吉朗的手往餐廳走去。面對這突然滑進手中的柔嫩觸感,吉朗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
  (手、手牽在一起了,還那麽自然……!)
  這打從幼稚園以來就未曾有過的感受,讓吉朗不由得感動了起來。但眼角余光裏那對晃蕩的巨乳,仿佛正提醒吉朗他身爲女性的事實,女孩子之間牽個手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好像……有點吃虧。”
  “你說什麽?”
  “沒、沒事!”
  回過頭來的春生微笑,眼睛也眯了起來。眼鏡下的赭色雙眸雖與晴生相異,但表情卻十分相似。
  “這樣啊……我想你也應該沒問題吧,看來不是只有惹人生氣的樣子。”
  “……咦?”
  “我都看到啰。吉香啊,你剛剛跟真琴少爺抱在一起對不對?”
  “抱……!”
  “你終于說出口了嗎?”
  “終于、終于說什麽啊……!?”
  非說不可的話,目前只想得到一句,想當然耳,就是“其實我不是吉香”這句話,但這件事春生她不可能知情。
  “還問咧……當然是愛的告白啊!很熱情的告白!”
  “愛愛愛愛愛愛愛的告白!?才、才沒有,那種話我才沒說過呢!”
  對麻琴都沒表示過,怎麽可能會對真琴做出愛的告白呢?
  (……不對,我現在是吉香。)
  吉朗想起那幾次不自然地怦然心動的時候。
  叫我名字的時候、和我說話的時候、抱住我的時候——胸中總會一陣悸動。吉香的軀體與吉朗的意識不同,對真琴的一切有所反應。每當吉朗思念麻琴時所感受到的,就是這種悸動。
  在這個世界的化身,不僅僅是相貌和姓名,就連單戀的對象也相同嗎?
  這裏的春生也和另一邊的晴生一樣是我的好友,也同樣是我的戀愛顧問,先前她在庭院目睹書房中的一切,想必是以爲吉香終于對主人表白了。
  “真的嗎?”
  “才沒有呢,只是我被水桶絆倒,真琴少爺扶了我一把而已。”
  “什麽嘛,只是這樣啊?我還以爲……”
  “還以爲?”
  “……沒什麽。快去吃飯吧,你還有工作要做吧?八千代阿姨——我帶吉香來了喲!”
  門後的廚房果然比吉朗房間還大上許多。八千代從廚房中央那類似調理台的巨大桌面露出半截身子,好像在准備些什麽。
  “你總算來啦,趕快把擺在那邊的早餐吃完吧,過不久客人就要來了。”
  八千代用下巴點出早餐的位置。托盤上擺著一人份的餐點,有三明治和沙拉,還有熱水瓶般的壺。
  吉朗在托盤邊的椅子坐下,看八千代和春生都沒說話,表示在這裏用餐是被允許的。春生搶在吉香前頭提起壺把倒了杯咖啡,久違的香氣讓吉朗安下心來。這時他的肚子卻不爭氣地發出小小的聲響,吉朗不好意思地擡頭望著春生,但春生不以爲意,轉頭問八千代:
  “客人……餐會的客人已經要來了嗎?”
  “才不是呢!是‘出乎意料’的客人哦。”
  八千代特意不自然地強調的這幾個字,讓吉朗一臉疑惑地歪著頭,春生卻像是接收到這弦外之音似地,嘴巴張得老開。
  “真的假的!!不是說接下來兩個禮拜以內都不會再來的嗎!”
  “慣例的反複無常嘛……吉香啊,你也別發呆了,趕快吃吧。”
  呆呆地看著兩人對話的吉朗,連忙將手中的三明治塞進嘴裏。本來還以爲傭人的夥食會相當粗簡,沒想到遠比便利商店賣的要好吃得多了。
  “那由紀乃呢?”
  “我怎麽啦?”
  回應春生的成田由紀乃本人正站在廚房門口,這還是吉朗第一次從正面看見她的全貌。縱卷的金發垂于胸前,碧綠的眼眸在完美的化妝之下更增添幾分色彩。雖然聽說女僕裝只有顔色不同,款式全都一樣,但她的衣袖跟領子部分卻有著精細的蕾絲,在深紅色的襯托之下更顯豔一麗,實在不像一般簡樸的女僕裝。
  而由紀乃的睫毛也有如人造物一般濃密,好像連眨眼時都會眨出聲似的。吉朗看得出神,連三明治都忘了吞。
  (哇……根本就是活陶瓷娃娃嘛……)
  而這陶瓷娃娃似乎注意到那失禮的視線,轉頭看向廚房角落的吉朗。
  “是吉香啊,你在吃早餐嗎?”
  “啊、是的。”
  她甜美的嗓音也不輸給那猶如畫像般的可愛臉孔,更難以想像她竟然比吉朗還要年長。
  “話說回來,春生啊,我怎麽啦?”
  “因爲有客人要來,所以我想說要趕快告訴由紀乃才行……”
  “負責會客的我不可能會不知道吧?沒問題的。不過,門廳的花瓶邊有點水溢了出來,可以去擦一下嗎?”
  “咦!?是、我馬上去!”
  春生沖出廚房,還不忘向吉朗揮手道別。﹒目送她離開的由紀乃走進廚房,看著八千代手邊,滿足地點了點頭。
  “點心都備妥了吧?那麽杯子也要先選好……”
  由紀乃專注地盯著餐具櫃,接著挑出一組茶具,井然有序地陳列在調理台上。乍看之下有如娃娃屋中的家家酒,但她的動作幹淨俐落,不愧是正牌女僕。
  突然間她停下動作。
  “吉香,能幫我拿個托盤嗎?”
  呆望著由紀乃的吉朗被她這麽一問才回過神來,眼睛眨了幾下,往四周探視。
  (啊……是那個嗎……!)
  在吉朗用餐處正上方有個玻璃門的櫥櫃,看得見有數個像托盤的東西擺在裏頭。吉朗拿出最邊邊的木制托盤,遞給由紀乃。
  “不對啦!不行不行!那個人來的時候每次都用的那個銀盤啦!”
  一聽見每次兩字,吉朗不禁縮了縮脖子。要是知道的話就不必挨罵了。
  (每次是哪個?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吉朗再次站在櫃前看著銀盤那一側,有四個選擇。
  (看她選杯子選了那麽久……應該是比較高級的那個吧。)
  回想著由紀乃准備的茶具設計,吉朗拿出一個與其匹配,刻飾最爲精美的銀盤,戰戰兢兢地遞了出去。
  “抱、抱歉……”
  “真是的,吉香你還真是健忘。”
  由紀乃輕輕地瞪了吉香一眼,卻沒有責備她的意思,看來是猜對了。這才讓吉朗放下心中的大石。
  (要牢牢記住才是。)
  兩人負責的範圍不同,應該不會被頻繁地要求准備托盤才是,不過天有不測風雲,總之先記起來有利無弊。
  “由紀乃啊,你也該准備出去招呼客人了吧?”
  八千代完成了蛋糕上的精巧綴飾,指著牆上的時鍾說道。馬上就要九點了。
  “我這就去。吉香,你先幫我把茶具擺好。”
  由紀乃說著,有如在冰上滑行似地微笑離開廚房。
  “真受不了,那位大小姐每次來都很折騰人啊。”
  八千代一邊苦笑一邊捶打著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吉朗,只得暧昧地點頭陪笑。只見八千代走上前來:
  “怎麽啦?你平常不是都會說‘阿姨,不能說這種話喲’,該不會發燒了吧?剛剛還拿錯盤子……”
  雖然被平常兩字嚇了一跳,但吉朗仍擠出一絲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真的……沒什麽啦!”
  “你的傷還會不會痛啊?人一少,分擔的工作也跟著變重,你不要太勉強哦。”
  “謝謝……”
  “好啦,趕快把早餐吃完吧,這邊我幫你處理。”
  八千代在准備紅茶之余,還在銀盤擺上點心及茶具。吉朗則接受了她的好意,將手伸向三明治。
  (大小姐……所以說客人是女的啰。看來八千代女士對她沒什麽好感的樣子。)
  這些新資訊還得跟千尋討教一番,吉朗的腦中筆記本又添上一筆。
  “可是啊……那個大小姐一來這裏,每天都會像這樣忙個不停啊。”
  (來這裏?每天都這樣?不行,完全聽不懂!)
  關于吉香私人與工作上,以及這宅邸裏所有人的事,千尋都作過概略的說明,但對于外界吉朗一點概念也沒有。
  唯一了解的,大概就只有貴族制度,且獲頒爵位的佐倉家並未因此終日遊手好閑,還經營了一間名叫佐倉貿易的公司。由于仍在學的真琴不到公司上班,只在書房裏辦公,因此除了公司之外,來府上談生意的人也絡繹不絕,還可能住上個一兩天,國外來的客人甚至會長期借宿于此。看來這巨大的宅邸除一般居住外,必要時還得充當簡易旅社。
  從八千代的話來推敲,也許那位大小姐會在宅邸裏住幾天啰?不過大小姐這個稱呼似乎與工作上的往來無關。
  叮鈴鈴鈴,一串清脆的鈴聲響起。吉朗擡頭一看,設置于餐具櫃旁的銅鈴正搖個不停。
  (緊急逃生鈴……不是吧?)
  八千代一聽見鈴聲,不耐地念念有詞:“真受不了。”
  “那孩子看來是不打算回來了,吉香啊,你把茶端過去吧。”
  “咦?”
  “你沒聽到嗎?剛剛應該是會客室在叫人吧。”
  原來剛剛那個不是逃生鈴,而是類似內線的裝置。這麽說來,書房的書桌邊也有個裝上按鈕的小匣子,有條電線從裏頭延伸出來,沿著地板、牆壁,一直連到天花板。按下去的話這裏的鈴不知道會不會響。
  (跟家庭餐廳的傳喚鈴差不多吧。)
  “會客室……”
  “拜托……你真的沒事吧?聽說你有撞到頭的樣子。”
  “啊、我沒事……只是有時候會突然發呆……”
  “拿得過去嗎?只是隔壁而已應該還好吧?”
  看來會客室就在廚房旁邊。這條走廊上沒有別的門了,不過轉個彎就有一扇氣派的門,想必就是會客室的出入口。
  “沒問題,那個,謝謝您的早餐。”
  吉朗將早餐托盤交給八千代,手裏換上了剛才的銀盤。沏滿茶的壺、杯盤以及茶點,盛上後雖頗具重量,但在八千代的巧妙排列下,重量平均分散了,因此吉朗要保持平衡並不難。
  (跟E罩杯比起來……)
  吉朗將銀盤架在比胸部稍低的位置,調整好重心,走出廚房。要是在這段路上摔跤,後果可會慘不忍睹。
  幸好目的地只是隔壁的會客室,要是換成遠在東翼的書房可就頭大了。雖然還要小繞一下,但也就那幾步路而已。吉香這雙身經百戰的手,看來與吉朗缺乏運動的雙手沒什麽差別,但在接待工作一連串的出招之下竟然連吭都不吭一聲。
  吉朗在會客室門前調整呼吸。門後微微傳來女性的嬉笑聲,其中也夾雜著由紀乃那高尖的獨特嗓音。茶也不端地躲在這裏跟客人談笑,架子還真大。
  “打擾了。”
  吉朗進門前打了個招呼,嬉笑聲卻應聲停止。
  約十五坪大的會客室裏,擺著一張八人座的環形沙發,還有一組雙人桌椅。低著頭的吉朗將目光稍稍擡起確認位置,客人坐在沙發上,由紀乃就站在她身邊。
  “……不是啊……”
  (……咦?)
  隨著有別于由紀乃的聲音,吉朗擡起頭來,正好和坐在沙發上的女性四目相對。
  那是從未兒過的臉孔,神色中雖帶著點不悅,卻仍不減她的美貌。身上的連身裙幾乎是得回溯到半個世紀前才見得到的古典款式(當然在這個世界可能沒什麽大不了)。深橘紅色連身裙上的蕾絲與滾邊用量恰到好處,醞釀出一種出身權貴的大小姐的高級感。
  她的金發顔色比由紀乃淡一些,而那綠得發黑,讓人聯想到陶瓷娃娃的瞳孔,與由紀乃有如人造物般的雙眸間唯一的不同,應該只差在眼神讓人難耐吧。
  她直瞪著吉朗好一會兒,接著向由紀乃使了個眼色。吉朗跟著看過去,只見由紀乃也直盯著自己,並微微低下頭。

  


(…………啊!)
  女僕直視賓客的面孔是絕對禁止的,基本上甚至連日光相交都不允許。
  “非、非常抱——”
  “由紀乃,請幫我倒杯茶。”
  吉朗的道歉被硬生生截斷,手上的托盤則被由紀乃奪去。
  就在吉朗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時,門被敲響,外頭傳來真琴的聲音。
  “讓您久等了,茂原小姐。”
  (咦……!?)
  真琴口中的名字,讓吉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原……難道跟那個茂原貴史有關嗎?
  “討厭,怎麽還這麽見外呢?我一直都請您直呼我貴子的不是嗎?”
  (茂原、貴子……跟茂原貴史只差一個字……)
  在腦中重播剛才和她對視的畫面,的確有幾分神似。雖不像貴史那樣輕浮,但仍然帶著些狡猾的氣息。
  吉朗佯裝對真琴敬禮,擡起頭來再次確認貴子的五官。不論發色及瞳孔顔色的話,簡直就是貴史的翻版。
  (沒想到……這個世界的茂原竟然也接近小麻……)
  吉朗順勢看向真琴的雙眼,而那雙眼也似乎正看著吉朗,視線交錯的瞬間飄移了一下。然而真琴立刻別開視線,往最裏面那扇正對庭院的窗子走去,沒有要坐上沙發的意思。
  只見貴子離開沙發,打算走到窗邊的真琴身邊去。在她身子湊近的同時真琴閃身回避,這一幕全讓吉朗看在眼裏。
  (看來這邊的真琴少爺也對她很感冒啊。)
  不過貴史在這個世界的化身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把挽住真琴的胳膊。而真琴雖故作鎮靜地想抽身,但似乎被貴子緊緊抓住掙脫不了,眉間擠出幾條細細的紋路。
  (……他好像真的很……困擾的樣子……?)
  吉朗下了如此判斷,做了個深呼吸說道:
  “真、真琴少爺……”
  “……什麽事?”
  “您、您剛才——”
  “……太小聲了。茂原小姐,請恕我失陪。”
  真琴話一說完便抽開手臂,往吉朗大步走去,臉上表情看來放松不少。
  “那麽,有什麽事嗎,吉香?”
  “這個、呃……啊、先前少爺您還沒用過咖啡,我在想需不需要現在爲您准備……”
  吉朗支支吾吾地把靈光乍現的點子化成口中的字句,真琴雖有些錯愕,但也許是發現到了吉朗的意圖,輕輕地點頭同意:
  “說得也是,就幫我准備咖啡吧,快去快回。”
  “是!”
  吉朗深深地鞠了個躬,便飛也似地離開會客室。這下就有了再回來的藉口了。
  即便如此,茂原貴子和真琴之間究竟有何關聯呢?
  從她那一身高貴的服飾還有對女僕的態度來看,應該和真琴一樣身爲貴族,只是看起來不單純是貴族問的交誼關系。
  連由紀乃這區區一位女僕的名字都知道,很可能是這裏的常客。
  一進到廚房,八千代就對著吉朗笑著說:
  “今天要來些什麽呢?”
  吉朗雖然不了解“今天”兩字的含意,但還是要了咖啡。沒想到八千代挪開她那寬大的身軀,調理台上早已備好一組虹吸式咖啡壺,吸取上來的沸水正一點一滴地被濾成香醇的咖啡。
  “你怎麽會……”
  “沒什麽啦,只是想說從你用的藉囗順序來看也該輪到咖啡啦。怎麽,我沒猜錯吧?”
  八千代哼著歌,開始准備起杯盤來。
  藉目的順序、咖啡——這個藉口所指的,跟吉朗爲了從中打岔所用的藉囗是同一種嗎?
  “不過啊,這種藉口在那個大小姐嫁過來之後就會沒效了吧,一想到這裏就讓人難過。”
  “嫁、過、來……”
  吉朗幾乎下意識地將手挪到托盤上,同時在腦中反刍著八千代的話。當那三個字經過反覆咀嚼抵達大腦的刹那,吉朗瞪大了雙眼。
  (嫁過來是指當真琴的太太嗎!?難難難難難難難道他在這個世界已經超越跟蹤狂的層次,直接跟他簽下婚約了嗎!?)
  啪锵一聲,托盤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麽啊,吉香!你今天的狀況真的很不對勁耶?雖然我也知道你很在意少爺要結婚的事……”
  八千代拾起地上的托盤,擔心地拍拍吉香的肩膀。雖然力道大了點,拍得吉朗晃了一晃,可是並不覺得痛。
  “就算她家的男爵爵位是買來的,但也還是堂堂的貴族啊。你區區一個小女僕要怎麽跟她鬥呢?”
  “小麻要跟……茂原,結婚……”
  “你說什麽?”
  “咦……啊、沒什麽。對不起,我馬上把咖啡……”
  “我了解啦,這裏我來收拾就好,你把咖啡端過去吧,來。”
  吉朗接過擺上咖啡杯的托盤,搖搖晃晃地走出廚房。
  欲以卑劣手段逼迫麻琴就範的茂原貴史。
  與面有難色的真琴締結正式婚約的茂原貴子。
  即使性別對調,後者也比較名正言順,且無論願不願意,兩人之間有所瓜葛,對目前的真琴應該不是件好事。
  “在這個世界竟然使用合法手段奪取小麻……”
  對茂原貴子的不滿一波波地湧上心頭,這並不只是吉朗個人的情緒,恐怕還包含了這副肉體的主人吉香的情緒在內。對吉香來說,身分這最巨大的瓶頸,貴子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易跨越了。
  吉朗在會客室門邊停下腳步,在叩門前先做了個深呼吸。房間裏飄蕩著女性的嬉笑聲。
  他再做了數次深呼吸,舒緩忐忑不安的胸囗,便舉起手敲了幾下門。
  “打擾了,咖啡已經備妥——”
  “抱歉啦,吉香。之後我來招呼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才剛進會客室,咖啡托盤便被還待在裏頭的由紀乃取走。由于招待客人原本就是由紀乃的責任,吉朗也沒立場說不。
  (……嗯?不對哦?)
  吉朗從由紀乃手中奪回托盤。
  “不了,照顧少爺是我的工作,不勞由紀乃你費心。”
  吉朗最後再補上一個微笑,往還站在窗邊的真琴走去。真琴透過窗上的倒影看見這一幕,眼角似乎帶著點笑意。
  “請問少爺,咖啡要擺哪裏好呢?”
  “啊、放這邊——”
  “你在想什麽啊!還不快拿來沙發這裏!待會兒我跟真琴少爺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談呢!”
  貴子的聲音響遍了會客室每個角落,惱怒的語氣讓聲音聽起來更加尖銳,幾乎刺穿吉朗的身體。
  簡直跟在電玩店裏,因麻琴不願順從而惱羞成怒的貴史如出一轍。
  就算有性別與婚約上的差異,但骨子裏還是同一個人。
  吉朗偷瞄了一下真琴的表情。真琴無奈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雖然身爲這裏的當家,但貴子畢竟是客人,必須以她的訴求爲重。
  最後,吉朗把咖啡壺放在離貴子的咖啡杯最遠的位置,才離開了會客室。
  (真沒想到這裏的情況也會一樣……)
  性別轉換已不在話下,就連遭遇都與原來世界有某種程度的相似,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仔細想想,既然有另一個自己跟晴生了,會有茂原的分身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不過茂原還是一樣的富裕,而自己卻從高中生變成了女僕。
  吉朗在會客室前呆立了半饷,才轉身回到真琴的寢室去,還有房間要掃、床單要收呢。身爲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僕,必須爲主人犧牲奉獻勤奮工作。
  垂頭喪氣地走在通往寢室路上的吉朗,頭突然被抵住。
  “跟少爺的未婚妻見過面了吧?”
  “千廣……”
  “你的表情還真像吉香呢。”
  吉朗撥開千尋戳在他臉頰上的手指,瞪著高他半截的千尋說:
  “不是很像而已,現在我是貨真價實的吉香!還有,你怎麽沒把他未婚妻的事告訴我呢?”
  “因爲有人說過‘光是記住這棟房子的事已經很辛苦了!腦袋要塞爆了啦!’之類的話。”
  “…………”
  還真的這麽說過。只不過吉朗對這房子上上下下的事,都還沒能掌握住。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想說反正她很快就會出現,你應該馬上就會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畢竟,原本她是說要去旅行,兩個禮拜之內不會再來的,我還以爲時間會很充裕呢。”
  “她真的是真琴的未婚妻沒錯嗎?”
  “真的。不過兩人並未相戀,而是因爲債務在一起的。”
  “……債務?”
  千尋點點頭,見四下無人,便把吉朗拉進鄰近的小房間裏去。雖說是小房間,但比儲藏室還大個幾坪,沒使用的家具雜亂無章地放置著。
  千尋要吉朗坐下,自己也挑了張椅子坐,接著娓娓道來:
  “你記不記得,真琴少爺的雙親在半年前因車禍死亡的事?”
  “……嗯。”
  在吉朗的世界,麻琴的雙親死于車禍。麻琴中學一畢業就搬家,也是因爲寄居于鄰鎮親戚家的緣故。
  “在那同時,少爺也繼承了佐倉家、老爺夫人所經營的進口貿易公司,以及龐大的債務。”
  “公司經營不善嗎?”
  “正確來說,債務是前前代當家秀唐老爺經商失敗所積欠的。而由于前代當家開的新公司步上軌道,清償了大量債務。”
  “那還爲什麽——”
  “但在還完債之前,老爺夫人便不幸逝世,只留下仍是學生的真琴,與毫無生意頭腦的前前代當家而已。而且秀曆老爺對家裏的狀況一點也不了解。”
  “了解?”
  千尋拎起裙角說:
  “女僕只有四個人的話,衣服根本沒必要分顔色。原本這裏女僕人數足以打理館內的一切,所以才有需要以顔色區別工作範圍的。”
  “那她們……啊、是被裁員之類的嗎?”
  “真是這樣的話,少爺可就輕松多啰。其實那是因爲秀曆老爺將熟練的傭人全帶到療養別墅去了。想當然爾,只靠六人要維持這宅邸實在是非常吃力,在別墅也根本不需要那麽大量的傭人。少爺雖然也有抗議過,但卻被一句‘你不會再去多雇一點人啊’打了回票,而家裏當然沒那種閑錢,所以害我們四點就要起床幹活了。”
  “怎麽這樣啊……這個死老頭欠了一屁股債還敢這麽囂張!”
  三年前,秀曆老爺把爵位讓給兒子後,就自顧自地跑去過他悠然自得的隱居生活,對于自己欠下的钜額債款造成整個佐倉家多大的負擔,似乎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覺得錢不是借來的,而是有人資助。而接下這禍延三代巨大債務的就是……”
  “就是茂原家族嗎……”
  “有本事買下男爵頭銜的,想必是個大台豪,而現在他們更進一步地觊觎公爵的地位。”
  “公爵……啊啊、就是指這個家族嗎!”
  “只要把女兒嫁過來,公爵兩個字不用花一毛錢就能到手。不管那個對少爺死心塌地的女孩對她老爸撒了什麽嬌,總之這門讓少爺以‘我還是學生’爲由,毅然決然回絕的婚事,卻被前前代當家二話不說一口答應下來。”
  這個前前代當家到底是多自我中心啊?雇用新傭人就甭提了,連剩下的六個都自發性地留下來當無薪勞工,還得起個大早一直忙到三更半夜,這一切的一切都得怪罪于借貸無度還經商失敗的前前代當家秀唐老爺。
  “雖說只要跟她結了婚,欠下的債務就能有所通融,但少爺很有骨氣,他打算選擇繼承父母的事業,自力償還債款這條路——然而未婚妻卻時常不請自來,不斷給少爺施加壓力。”
  這個家、祖父,以及雙親所遺留的公司……真琴的包袱也太沈重了。但他依然爲了償還債務拚命奮鬥著。
  看准佐倉家的困頓趁虛而入的茂原貴子,真不愧是是茂原貴史的化身。
  “我那邊也有一個姓茂原的。”
  “耶?”
  “名字叫貴史,對小麻……那個世界的麻琴圖謀不軌,而且兩邊的手段一樣肮髒。”
  吉朗一吐胸中的憤恨,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本來以爲在這個世界什麽也做不到。
  以爲除了盡全力不傷害到吉香的信譽,致力于女僕工作之外,什麽也做不到。
  以爲不知何時、如何能回到原本世界的現在,除了屈就外別無他法。
  然而,這個世界也有小麻的存在,同時也受到貴史的化身貴子的迫害。
  兩個世界有著某種程度上的關連。假使不只是有另一個性別的化身,連遭遇都有所類似的話,要是真琴跟貴子真的結了婚,就代表麻琴必定會落入貴史的魔掌。
  “這樣啊……”
  若真是如此,在這裏阻撓貴子的行動,成功守護真琴的話,也許就能夠從貴史的手中拯救麻琴了。
  這毫無根據的憑空臆測,卻是現在無法直接保護麻琴的吉朗唯一的希望。
  “小麻……就由我來守護。”
  吉朗再次激勵自己,並使勁握緊拳頭。

       *  *  *

  茂原貴子抱著滿腹怨氣,在自己的房間裏來回踱步。
  貴子其實已有一周沒有造訪佐倉家了,這段時間她陪著出外療養的母親待在山中的別墅,過著枯燥乏味的生活。
  雖說是療養,事實上是爲了給她那老是風流在外搞七撚三的丈夫一點警告,根本無病可養,而且她還帶了數名女僕浩浩蕩蕩地出了遠門,不乏“療養”的人手。因此不甘寂寞的貴子,在預定行程才消化掉一半之際,就丟下母親溜走了。
  之後貴子便直奔佐倉家,特地來見她的少爺。只不過真琴的態度卻依然不改,對她強硬且冷淡。
  不過這些對貴子來說都不打緊。
  由于貴子與真琴已訂下婚約的事實不會改變,婚後同住的話真琴必定會有所軟化。
  讓貴子坐立難安的,是那個女僕。
  想跟真琴獨處的時候,她一定會用一些無聊的藉口從中作梗。跟真琴從小一塊兒長大有什麽了不起?若非出身貴族,青梅竹馬四個字一點意義也沒有,竟然連這點都不懂嗎?
  “就算如此……還是一次又一次……”
  想到這裏,貴子就難掩心中的氣憤,啃起才修整過的指甲。雖然指甲才剛修剪過,但在這股怒氣前一點也不重要。
  她拿起桌上造型奢華的電話話筒,依照背下的號碼回轉號碼盤。響兩聲後掛斷,數完十之後再次撥號的瞬間,電話連聲音都還沒響起便立刻接通了。
  “到底在搞什麽啊!?不是說要收拾那個女的嗎!?”
  貴子開口便一陣怒罵,似乎罵得話筒另一端只有鞠躬哈腰的分,還支支吾吾地說了些理由,但全都被貴子一聲“少廢話!”給推翻掉。
  “明明說好要趕在我回來之前把她攆出去的,結果呢?石階?睜眼說瞎話,明明就還活蹦亂跳的!開什麽玩笑——別說那麽多理由,快給我處理好!”
  還來不及讓對方解釋,話筒就被貴子重重地摔上。
  管他現在電話另一頭是作何表情,誇下海日後失敗就是無可原諒,況且還在追問之前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這對貴族來說可是奇恥大辱啊!
  “可惡……一點用處也沒有。”
  貴子再次咬起指甲,煩躁地用力跺腳發出悶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5 PM

四 針對女僕的陷阱

  想要茂原貴子不來,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
  自從再次造訪佐倉家以來,她幾乎天天現身。如果她只是個不請自來挖訂單的業務員,早就被東金攆回去了。但茂原一氏位居男爵,她又是當家真琴的未婚妻,不僅擋不住她,就連真琴也得主動出來陪客。
  貴子完全不考量披星戴月地工作的真琴作息時間,無論是一大早、晚餐前還是下午茶時間,總是毫無通知說來就來。
  雖然真琴並未表明心中的不滿,但這很明顯地造成了他的困擾。若是萬分之一、甚至億萬分之一,哦不,計算這種可能性應該只是空談,但縱使真琴確實對這位未婚妻動了真情,這樣老是妨礙工作進度的無約到訪,依然不可能受歡迎。
  所以吉朗決意要黏在真琴身邊,極盡可能用最自然的理由打擾,不讓那兩人獨處。
  問題在於時間。
  吉朗這笨手笨腳的新任女僕,能力根本比不上吉香。就算日益進步,但要趕在真琴起床前完成書房的打掃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儘管他的職務是照顧真琴生活起居,但由於人手不足,還是得幫忙分擔其他家事。因此,工作一拖再拖的結果,吉朗漸漸被龐大的工作量壓得喘不過氣,未完成的工作赤字不斷累積。
  即使如此,也不能偷懶打混。
  “窗戶還是應該白天擦才對……”
  吉朗正在拭除窗上的汙斑,擦得玻璃喀嘰作響。為了常透過這扇窗向外遠眺的真琴,非擦得更加光亮潔淨不可。但是現在時間零時三十分,正值午夜,窗外只有無垠的黑暗。
  要是開燈的話就會被外頭發現,所以吉朗只能一手拿著從儲藏室翻出來的手電筒,在一片漆黑之中汗流浹背地擦著窗戶。
  “哎呀……框也要仔細擦乾淨才行。”
  話說會挑這窗櫺毛病的大概只有虐待媳婦的婆婆而已,不過吉朗的主人對諸如此類的小地方也特別注重。
  “實在很難相信那樣的人會是另一個麻琴……”
  不僅是性別,就連發長身高都不同,不過五官的確有麻琴的神韻在。
  因此,這副模樣給了吉朗有著兩人個性相近的錯覺。甚至實際開始女僕的工作之後,不管千尋囑咐過什麼,都以為自己的主人對女僕總是既和藹又溫柔。
  位居女僕長的千尋,給少爺下了個“嚴以律己”的評價,正因如此,少爺對身邊的一切也絕不馬虎。
  特別是這幾個月來,立場轉變成佐倉家當家以及隨之而來的責任,一起落在真琴肩頭上,讓真琴責備女僕時的口吻也越來越冰冷嚴厲。
  而吉朗也確實在初遇真琴之際,感受到他給人的壓迫感,但真琴畢竟是麻琴的化身,本質上應是個親切友善的人才是。
  然而在開始上工之後,吉朗才發現千尋所言不假,對真琴抱有如此幻想的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有千尋這位女僕長,真琴還是經常親自巡視監督各個女僕作業是否確實。
  儘管真琴近日礙於業務繁重,無法全盤掌握女僕們的工作情形,但總是在真琴身邊打轉的吉朗,卻難逃其法眼。就連窗邊的一絲灰塵、地上的一滴水漬,都無所遁形。
  所以,要是敢有半分懈怠,被罵個狗血淋頭也是在所難免的。
  那要怎麼在真琴起床之前將書房掃完呢?
  “果然還是得在起床前完成對吧。”
  由真琴大約在晚上十一點就寢,熟睡大約要一個小時算來,吉朗在十二點鐘過後,偷偷摸進了書房。上床之前將最耗時的窗戶擦完的話,剩下的地板、書桌、沙發的掃除工作應該能趕在時間內結束。
  吉朗犧牲睡眠時間,都是為了讓貴子遠離真琴,這也是他唯一能為麻琴做的,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苦。
  “才怪……還是很辛苦。不過……這個身體真不是蓋的。”
  吉朗對做不慣的工作深感疲憊,原以為早上一定爬不起來,然而一到起床時間雙眼卻自動睜開。就算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有時甚至連飯都沒空吃,還是一定能在淩晨四點準時起床。
  吉朗每次入手新的戀愛遊戲就會開夜車,搞得隔天早上爬不起來,遲到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相比之下這身體的生活也太精實了,實在很難想像是吉朗的化身。
  “應該不只是愛工作而已吧?”
  就像吉朗對麻琴一樣,也許吉香為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誰在裏面!!”
  “哇啊!!”
  “這聲音……是吉香嗎……?”
  同時啪擦一聲,房間內頓時燈火通明。只見真琴站在門口,睡衣外披了件袍子,手上提了盞小油燈。
  “真琴、少爺……”
  “你在這裏做什麼?”
  “做什麼……這個……”
  腳邊擺了個半滿的水桶,手握抹布,窗子擦到一半的吉朗,此時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縮起身子,準備挨刮。
  然而,真琴沈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拿起抹布丟進水桶裏,一點也沒有要罵人的樣子。
  “已經到了家裏的休息時間了,要擦窗戶的話明早再擦吧。”
  “啊、這個……非常抱歉!”
  “明天也要早起,好好休息吧。”
  真琴在書桌旁就座,從文件匣裏抽出幾張文件。
  “那真琴少爺……”
  “我突然想起還有幾份檔還沒蓋核印,很快就回寢室了,放心吧。”
  吉朗雖有些猶豫,還是提起水桶快步走出書房。畢竟吉朗現在是個名叫吉香的女僕,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
  “吉香。”
  “是的?”
  才準備關上門,就聽到真琴叫她的名字。他從檔裏抬起頭來,直直注視著吉香。
  一瞬間,真琴有種嘴唇微張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用眼神示意吉朗快離開房間,最後目光又回到檔上。
  吉朗鞠了個躬便走出房門。最後真琴那表情令人在意,但吉朗並不瞭解個中含意。
  將抹布及水桶清洗乾淨之後,吉朗離開儲藏室,書房的門縫底下仍漏出些微光芒。

  還以為減睡作戰失敗,會就此身陷無止境的女僕工作中動彈不得。沒想到吉朗對自己的職務越來越熟練,無論是工作外的人際關係,還是對這個家、這個世界的瞭解都漸入佳境,壓力也因此減少許多。
  隨著緊張與不安遠去,吉朗更能全心全力投入工作,漸漸發覺自己過去白費了多少力氣。而對各項步驟的輕重緩急日益熟諳,讓他終於能夠在真琴起身之前確實完成書房的打掃工作。
  到能順利應付工作為止花了一周,這時間不知該說是長還是短,千尋揶揄這是“愛情的力量”。確實,不能說全無關聯。要阻止貴子必要的就是時間,既然不允許削減自己的睡眠及用餐時間,就必須儘快將工作結束,才生得出時間。
  當然,除了照顧真琴之外,宅邸裏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也很容易化為烏有。儘管如此,吉朗也在掌握工作與生活的步調同時,成功抓住了干擾貴子的時機。
  “打擾了。”
  吉朗在獲得准許後打開房門,粗魯地放下杯子的聲音隨之而來。但吉朗不予理睬,站到在沙發上坐著的真琴身邊。
  “有事嗎?”
  “有公司裏的人打電話來書房。”
  “從公司打來的?什麼名字?”
  “是野榮先生,好像有什麼急事想聯絡少爺。”
  真琴一聽這幹部的名字有些錯愕,點點頭立刻起身。
  “真琴少爺!?”
  一陣歇斯底里的叫聲,滿懷疑問地響徹整間會客室。
  “不好意思,工作上臨時有事要回去一趟。”
  “開什麼玩笑……!我不是才剛來嗎?”
  “真是很對不起,恐怕我今天得就此失陪了。由紀乃,送客。”
  “是。”
  一旁不發一語的由紀乃看了貴子一眼,鞠了個躬。吉朗就像是要逃離那團黑色氣焰般,催促著真琴離開房間。門一關上就聽見“磅”的一聲,想必是貴子對地板發飆的聲音。
  “野榮先生他怎麼說?他趕不上三點的約?”
  “這個嘛……內容我不是很清楚。電話在這裏,請儘快。”
  兩人快步走在東翼的走廊上。在通往書房的最後一個轉角時,真琴見吉朗突然減速,臉上浮現訝異的神情,但還是先吉朗一步沖進了書房。
  “……吉香?”
  “是?”
  真琴不但沒走到桌邊,反倒是剛進門就停下了腳步。他在吉朗進門時轉過身來,指著桌上的電話說:
  “怎麼話筒是掛上的呢?”
  “話筒不掛上的話就會保持通話中的狀態,這樣的話,如果有其他重要的電話打進來,少爺您不就接不到了嗎?”
  “是這樣沒錯……”
  “那麼真琴少爺,與野榮先生的會談,就照預定約在書房可以嗎?”
  說到這裏真琴也注意到了吉朗的用意。吐了一口氣,坐上沙發。
  “應該沒有重打電話確認的必要了吧?會談就照預定約在這裏,野榮先生到的時候麻煩把咖啡也一起準備好。”
  “瞭解了。”
  吉朗深深地鞠了個躬,離開書房。
  “那接下來……”
  等野榮先生來訪,還有約莫一個小時的時間。真琴原打算以野榮先生到訪為由,將與貴子的會面告一段落,但是會談時要用的文件還沒準備齊全。而這點,卻被吉朗給發現了。
  吉朗潛進書房那一晚,真琴後來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隔天、再隔天,沒有一晚書房的燈不是亮著的。
  恐怕兩人想法是一樣的——減少睡眠,換取工時。每當不知何時何日會來訪的貴子現身,真琴就必須中斷手邊的工作來陪她,而且貴子一次至少獨佔真琴一個小時以上。有時她甚至在午飯前就跑來,跟真琴一起用餐,還要享受過下午茶才肯走人,像這種日子真琴就會被困個三小時以上。
  為了補足這些無端被浪費掉的時間,真琴非得犧牲睡眠不可。
  宅邸裏人手不足的問題,只要女僕們咬緊牙關同心協力,沒有什麼彌補不過來的。然而,能打理公司與佐倉家家務事的,除了真琴之外別無他人,沒人幫得上忙。
  自己能為真琴做的,頂多只有阻撓貴子一事吧。要讓貴子打退堂鼓可不輕鬆,不過有一次,真琴因工作上的電話暫離,等不下去的她就自個兒跑回去了。看來從不為他人設想的貴子,也沒膽當著真琴的面說“為什麼不丟下工作來陪我”之類的話。
  因此吉朗以此為由做了個實驗,沒想到成果十分豐碩,不僅沒讓一副擔心樣的真琴生氣,似乎還獲得肯定,讓吉朗喜出望外。
  “八千代阿姨知道這件事,所以應該有幫我準備好咖啡吧……也請她一起幫我演戲好了,除了工作這個藉口之外,還得多想幾種花樣才行——”
  吉朗一邊咕噥著,一邊上到二樓,往洗衣間出發。雖然直接穿越門廳比較省時,不過貴子可能還待在會客室,走二樓才是上策。
  從二樓的回廊觀察門廳,能聽見些微的談話聲。一個是八千代,另一個是年輕男子的聲音。應該是送食材來的送貨員吧。吉朗更加仔細聆聽,但仍聽不見貴子那歇斯底里的吼聲,大概已經回去了吧。
  從西翼的樓梯下去,正對面就是洗衣間了。廚房就在前面不遠,八千代他們的聲音也聽得更加清楚,這時由紀乃從走道一端拿著託盤走了過來。
  “貴子小姐已經回去了嗎?”
  “是啊。說是真琴要工作,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回去了。”
  “這樣啊……”
  吉朗心裏高聲歡笑,卻擺出過意不去的表情,臉微微一沉。
  “真的很抱歉。”
  “不是吉香的錯,咖啡我來收拾就好了。”
  由紀乃輕輕舉起託盤,進了廚房,送貨員的音量突然跟著加大。
  (啊——聽說那個人……很喜歡由紀乃的樣子。)
  吉朗走進洗衣間,想起那位木訥青年的長相。在蔬果店打工的他負責運送佐倉家需要的新鮮蔬果,而且好像對那個如娃娃般漂亮的由紀乃很有好感,一靠近她身邊就滿臉通紅。
  “算了,也不難理解啦。”
  看不出有二十歲,有點稚嫩並擁有洋娃娃般美貌的少女——雖然由紀乃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從男人的觀點來看,的確很容易被那樣的女性吸引。
  “這個……浴巾兩條、毛巾一條、浴袍一件,還有……啊、對了對了,襯衫跟襪子咧?”
  吉朗從架子上取出需要的物品並堆疊起來,再一口氣抱起。剛洗好的毛巾柔軟蓬鬆,光這些疊起來就能碰到下巴了。以前會因為看不到腳而有點不安,但一想到就算沒這些衣物,腳一樣會被胸部遮住之後,就不怎麼在意了。而且抱著這些東西讓胸部位置安定不會亂跳,走起路來也不容易跌倒。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咦……!?”
  吉朗才覺得踩到什麼軟趴趴的東西,整個人就往後倒了下去,雖然他慌張地想保持平衡卻為時已晚,身體早已懸在半空中。吉朗看著頭上飛舞的浴巾,等待該來的時刻到來。
  “唔……呃啊!”
  吉朗擠出一絲不太像女孩子的慘叫聲,一屁股栽到地上去,痛得說不出話來。
  “你沒事…………@#㊣*$☆!!”
  好像還有個說不出話的人在。吉朗一鼓作氣抬起頭來往聲音看去,竟然是那個送貨員。而且明明由紀乃不在他旁邊,臉還是紅得發燙。
  (怎麼啦?)
  “內……內內……內……內……”
  他看著吉朗,嘴裏咿咿啊啊地不知道在念些什麼。
  不對,他看的並不是吉朗。
  (視線還要再往下……?)
  隨著送貨員的視線,吉朗的目光來到了自己的下半身。這一看讓好不容易坐起身來的吉朗,臉瞬間變得比送貨員還紅。




(——————門戶大開啊啊啊!!)
  裙擺蓋到了肚子上,吊襪帶跟內褲壯麗地曝光。只見送貨員的眼睛釘死在淺藍蕾絲上,一副動彈不得的模樣。
  “……!”
  吉朗強忍住痛拉下裙擺,狠狠瞪了送貨員一眼,才讓他發覺自己的失態,慌張地跑回廚房去。沖向後門的途中好像還碰掉了什麼東西,惹來八千代的怒吼。
  “內褲……”
  女孩子的內褲被人直盯著看的羞赧、未經許可便公開吉香身體奧秘的愧疚、以及送貨員盯著內褲兩眼發直,自己卻能理解這無可救藥的可悲——數種複雜情緒在吉朗心裏糾結著。
  “坐在滿地毛巾的走廊上感覺如何啊?”
  “……千廣……”
  “沒想到會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你應該不是想搞笑吧?”
  “香蕉……皮?”
  從門廳走來的千尋,手上拎著一條沒有黑斑的新鮮香蕉皮。話說回來,跌倒之前還真的有踩到一種軟軟的東西。
  “雖然不怎麼好笑,不過也差不多了。而且我內褲全開的狀態居然被那個蔬果店送貨員完全目擊……”
  “內褲?該不會香蕉皮是他為了這個而故意放的吧?”
  “怎麼可能……他應該不知道我會在洗衣間,再說他喜歡的是由紀乃啊。”
  “搞不好從今以後就轉換目標囉,你內褲都給他看光了。”
  吉朗站起身來,瞪著只顧說風涼話的千尋。
  “才不是‘給他看!’是‘被看到了!’”
  “在走廊上吵什麼吵啊!”
  八千代從廚房探出頭來,注意到千尋手上的香蕉皮,皺了皺眉頭。
  “那個,是你吃掉的嗎?”
  “不是的,這個掉在走廊上,而且只有皮而已,可憐的吉香還采到它摔了一跤。”
  “哎呀呀,沒受傷吧?該不會是那個送貨的弄的吧,最近的年輕人真是的……”
  “八千代阿姨,貨裏面有香蕉嗎?”
  “對啊,做點心要用的。剛剛發現少一根正想打電話去問呢,看來要去說個幾句了。”
  八千代憤然抽走千尋手上的香蕉皮,回到廚房裏頭去。
  “這樣一來,應該是送貨員來過之後,香蕉皮才掉在這裏的。”
  “也許吧……我剛經過這裏的時候,他正在和由紀乃說話,不過那時候地上應該還沒有香蕉皮,那種鮮黃色在暗暗的走廊上太顯眼了。”
  在暗色調的木紋地板上,香蕉的黃色更顯明亮,就算不特意看地板也應該會注意到才是。
  “總之這裏我來收拾,你先去把鞋子洗乾淨吧,否則還會滑倒喔。”
  吉朗聽從千尋的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的確每踩一步就有種滑滑的感覺,有點噁心。
  那個香蕉皮,真的是送貨員故意要讓吉朗跌倒而放的嗎?也不一定是針對吉朗,當時由紀乃也在廚房裏,搞不好他的目標是由紀乃也不一定。
  無論如何,會掉在那裏絕非偶然。
  在吉朗手伸進口袋想拿出鑰匙的時候,發現圍裙變得皺巴巴的,大概是剛才摔跤時後面被扯到了吧。
  “也一起換了吧。”
  一進房間,吉朗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窗簾在飄……?”
  走近一看,窗子竟然是開著的。早上讓房間的空氣流通後應該有確實關上的窗戶,現在卻開著約五公分的縫隙。
  “我應該不會關得這麼隨便吧?”
  吉朗歪著頭把窗戶關緊並上了鎖,接著往衣櫥走去。先把圍裙準備好就不容易忘記了。
  “…………?”
  衣櫃裏也有點古怪。
  裏頭有個早上換裝時沒有的物體。
  只見滿櫃女僕裝底下,盤著一團草色條狀物,不時發出沙沙聲,還顫顫巍巍的爬出來。
  “這裏怎麼會有蛇啊……?”
  吉朗從蛇後頸把它抓起,只見它毫不抵抗地垂了下來,還蠻乖巧的。也許是跟神社後的森林住得近的關係,像這種蛇,吉朗在自家庭院裏看過不少次。媽媽總是嚇個半死,吉朗跟爸爸就負責把蛇送回森林裏去。
  “從窗戶跑進來的嗎?”
  吉朗打開剛鎖上的窗,有點粗魯地把它丟了出去。看著著地的蛇一溜煙地消失在樹叢裏之後,吉朗重回衣櫥前。他拿出圍裙,在關上衣櫥門時突然想到:
  “蛇應該不會關門吧……?”
  就算能從窗縫中進來,但從衣櫥裏面是關不上門的,也就是說有人放了蛇進去。
  “不過剛才門是鎖著的,是從窗戶爬進來的嗎?”
  只要找個踏台,從外側侵入並非難事。只不過特地抓了條蛇,爬進房間,還把蛇放進衣櫥的用意實在令人費解。
  “蛇這種動物不會掉毛也不會叫,沒有毒性的話也沒啥問題。而且還那麼乖……啊!對了!差點忘記我現在是女生啊!”
  想起媽媽的慘叫聲,茅塞頓開的吉朗往膝蓋拍了一下。
  “原來如此,想嚇唬我?可惜這招嚇不倒本大爺。”
  吉朗想通後,換上新圍裙,擦幹鞋底。野榮先生就快到了,得先請八千代準備咖啡才行。
  確定窗戶跟衣櫃都關好之後,吉朗走出房間,伴隨著鎖上門的喀擦聲音,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聲。
  “……是誰幹的呢?”
  
       *  *  *
  
  在兩段鈴聲後沉寂下來的電話,又再度響起,只不過就連第一個“鈴”都還沒斷,話筒就被接起,接電話的人小心地環顧四周。
  “喂……對不起!非常抱歉!”
  電話另一頭傳來不尋常的怒氣,話筒裏的怒吼在房中回蕩著。就算這端一邊注意周圍一邊小聲道歉,但肯定傳不進對方耳朵裏。
  對方大肆宣洩之後,開始詢問這邊的近況。
  “在那之後蔬果店的送貨員來過一趟,所以我把香蕉……是……她踩到香蕉皮滑倒……內褲全被看光了,真是醜態百出。有沒有教養一看便知。”
  才露出一點奸笑,又馬上收了回去。看來最後那幾句討不了對方歡心。
  “是……這作戰太低俗了……請您原諒。不過……!啊、我沒有要頂嘴的意思!”
  即便作戰成功,卻因為太過低俗被對方削了一頓。不過這都是事實,沒有辯解的餘地。而實際上,受話人與電話另一頭的人家教也確實落差太大。
  “啊、是!照您的吩咐……蛇也……是。放在衣櫃裏,大概今晚就能聽到她的慘叫了吧。”
  話筒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看來很合對方的胃口,大概是因為由自己提案的緣故。
  “想必她明天一早就會嚇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會妨礙……啊啊、抱歉,不是什麼妨礙……是的我瞭解,是‘折磨純潔的靈魂,拆散宿命的兩人之地獄魔鬼的惡行’沒錯吧。”
  電話另一端似乎對這句話有所反應,聲音又高了起來。雖有些刺耳,這頭卻聽得舒舒坦坦,不自覺地恍惚起來。甚至忘記了應對,就這樣呆呆地貼著話筒,不過一聽見對方的話,又突然打破沈默。
  “我有在聽,我有在聽……!啊、是、非常抱歉!就……!”
  喀鏘!傳來對方將話筒狠狠掛上的聲音,通話切斷了。
  毫無人煙的客廳裏,又回覆到一片寂靜。
  只留下那可比天籟、華美尊貴的怒吼還在受話人耳際繚繞不去。

       *  *  *

  本日的干擾作戰是“咖啡再上”。
  就是等由紀乃上茶後,刻意將真琴的咖啡延後送到,再以選錯豆子、用錯杯子或是有異物跑進去等等,重新沖一壺再殺進去的作戰。
  貴子最恨有人打斷她的話,每次都破口大駡目露凶光,卻被真琴以一句“我家的女僕我自己會教”遏止下來,只好在一旁臉紅脖子粗地沈默不語。而真琴每一次的掩護炮火,總會讓吉朗開心不已。
  今天則是在真琴喜好的黑咖啡裏“不小心”添加了大量牛奶,被趕回來重新換過。八千代也樂在其中,笑呵呵地品嘗那摻了牛奶的咖啡。
  將重新沖好的黑咖啡乘上託盤準備回到會客室的吉朗,在路上被由紀乃叫住。
  “吉香啊,你能幫我一下嗎?”
  “是的?要幫什麼呢?”
  “因為打掃庭院的人手不足,千尋她要我去幫春生的忙,不過我被貴子小姐叫住……”
  由紀乃看了看會客室的門,露出苦笑。當然由紀乃也知道吉香在干擾貴子,沒有說過什麼。但是安撫暴怒的貴子,是負責接待,同時也是貴子所寵信的由紀乃的任務。
  現在不殺進會客室的話,就等於是作戰未遂。不過之前已經讓貴子氣得咬牙切齒了,也許今天該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那這個就先交給你吧。”
  “抱歉了,吉香,我也會幫你盯著的。”
  由紀乃大眼一眨,走進會客室。在門敞開的瞬間,裏頭的真琴也往門口看了一眼,但門卻立刻被無情地關上。
  “……真琴少爺,抱歉啦。”
  吉朗小聲道了個歉,往邊門走去。
  
  次元間的差異似乎也涵蓋了季節,另一邊還是新綠眩目的五月,這裏卻是風帶寒意的初秋,在庭深院廣的佐倉家,大量的枯枝敗葉毫不留情地落下。
  集中枯葉和傾倒這兩項作業就由吉朗和春生兩人不斷輪替,但枯葉掃了又掉,掉了再掃,沒完沒了。
  (真琴少爺,沒問題吧……)
  就這樣東忙西忙了快一個小時,不知道貴子回去了沒。由於不能讓客人看到在打掃的樣子,所以也無法窺視會客室裏的情況。吉朗很想趕快掃完回去真琴身邊,但枯葉就是怎麼掃也掃不完。
  “今年的量果然很誇張!”
  春生抱著空畚箕回來,看著吉朗腳邊念念有詞。
  “誇張?”
  “你看,今年不是沒有請園丁嗎?所以落葉量比往年還嚇人……那邊的洞如果滿了,別忘記請東金先生來把土蓋上去喲。”
  再次將畚箕裝滿的春生,仰望著仍不停灑落枯葉的大樹。
  枯葉集中後會被堆到庭院角落的洞裏,再蓋上一層土。
  這些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園丁要用的腐植土。只不過最重要的園丁卻跟著前前代離開宅邸,現在也請不起新園丁。就算這誇張的枯葉量會產生大量的腐植土,但日後也沒人使用,所以現階段就成了一般耗時耗力的打掃工作而已。
  “可以拿來烤蕃薯就好囉。”
  “那就烤啊?”
  “別傻了。難道你忘了三年前的‘烤蕃薯與三個壺’事件嗎?”
  “烤蕃薯與……三個壺……”
  當然吉朗不可能有三年前的記憶,更別說猜得透這種暗號般名稱背後的玄機了。
  (烤蕃薯怎麼想都跟壺扯不上關係……而且一次還三個。)
  總之三年前發生了某件事導致現在禁止烤蕃薯,而且吉香涉入匪淺。
  “嗯、當然是忘不掉啦……只是都過了三年……對吧?”
  “嗯——沒差,反正前前代也不在這裏。”
  看來是件讓前前代大發雷霆的大事。
  再說下去可能會露出馬腳,吉朗想換個話題,往四周看了看。
  “啊……”
  視線的彼端,是吉朗日復一日用心拋光的書房窗戶底下——也許是因為風向,堆積在地的枯葉有一部分被吹了過去,堆成一座小山。站在窗戶旁只要不往正下方看,應該不太會注意到,不過吉朗還是想盡可能把真琴雙眼所及的範圍打理乾淨。
  一想到這裏,打掃就不再辛苦,也因如此,留下髒汙而被真琴訓斥的場面也漸漸消失了。
  也因此平常的作業時間與之前相比大幅縮短,才有空間像這樣幫春生的忙。
  “那個……真琴少爺書房下面……”
  “啊!真的耶,都堆起來了!來幫我一下。”
  春生把畚箕裏的枯葉倒個精光,跑向書房的窗戶。吉朗將腳下的枯葉踏實後也追了過去,默默地掃了起來。
  當小山堆成兩座時,窗子突然喀噠作響。
  “有電話。”
  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蓋過吉朗的低語。
  雖然這宅邸外觀十分氣派,但還是有些年久失修的角落。像那具電話在大放厥詞似地響起時,鑲在窗櫺裏的玻璃就會喀噠喀噠地震動。
  而裝飾得有如藝術品的電話,也沒有像吉朗的世界那樣,有調整音量或是鈴聲的機能,只能發出吵雜的金屬鈴聲。
  幾近噪音的鈴聲響個不停,大概真琴還在會客室吧。
  “真琴少爺還沒回來嗎?”
  春生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窺視書房內的動靜。
  “奇怪,少爺在耶?”
  “咦?”
  聽見春生的話,吉朗也打直背桿窺視書房,只見真琴站在書桌前,盯著響個不停的電話看。貴子打道回府所產生的安心感已不復存在,窗後的真琴鐵青著臉,吉朗見狀胸中不由得一陣絞痛。
  (又來了。)
  最近常看到真琴那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先前還以為他是哪里不舒服,不過每當看他那樣子吉朗心裏就不好受。這胸間的急速鼓動,讓吉朗發覺吉香的身體仍記得對真琴的感情,轉換成文字的話就是“擔心”兩字。
  真琴恐怕幾乎不曾在傭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雙親亡故、祖父出走,還要一肩扛下這個家以及債務,處在如此嚴苛狀況下的真琴,一定不希望帶給傭人們不安。
  但他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青年,像這樣獨處的時候,也會露出不安的神情吧,偶見此景的吉香也打從心底為與平常不同的真琴擔心。
  (不過……他最近也常在我面前擺出那種表情啊……)
  不知是否太專注於沉思,真琴常會忘記吉朗就在他身邊,讓吉朗看到他憂慮的表情。這時吉朗就會刻意製造一些聲響,讓真琴在驚嚇之餘回過神來喘口氣。
  “不接嗎?啊、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是哪樣?”
  “你看,最近茂原家打來的電話不是變多了嗎?每天都打呢,也難怪少爺會不想接。”
  “……春生,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我沒有偷聽喔!只是不小心傳進我的耳朵裏而已。”
  在這麼寬廣的庭院裏打掃應該聽不見電話的內容。不過吉朗卻依然凝視著真琴。就算身為真琴的跟班,會知道電話的事,也是吉朗在走廊上貼著門板偷聽到的。
  此時鈴聲突然停止,還以為對方宣告放棄,不料真琴已拿起話筒,看來他也受不了了。
  噪音好不容易才停止,沒想到窗子再次震動起來。看來從話筒裏面傳出了更恐怖的噪音。
  真琴也聽不下去,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嫌惡。
  “喂,雖然這樣聽不太清楚,不過真琴少爺的應答……你懂吧?”
  在春生的勸誘之下,吉朗豎起耳朵,聽見從真琴口中跑出結婚、婚約等幾個詞,同時就像是配套似地,還在兩親喪期中啦、還是學生啦、延期等,接二連三地出現。
  “想成是要延期婚約就沒問題了吧?至於對方是誰,當然是茂原家囉。”
  “應該是吧。”
  “不過她還真煩,你不覺得最近這三個月電話特別多嗎?明明這大小姐沒事就會過來了。結婚之前還得這樣真是苦了少爺……啊、抱歉啦吉香。”
  春生突然捂起嘴巴不再說話,尷尬地看向書房的窗戶。
  “咦?”
  “最辛苦的當然是真琴少爺,不過你也不好受吧。你對少爺……”
  心跳又加速了起來。
  宅邸裏每個人都知道吉香的心上人是誰。而大家都對從小就深愛著真琴,並一路隨侍他上來的吉香深感同情。
  從小就比任何人都還要親近,卻因為這無可撼動的身分之牆,讓那份感情從未結果。
  最瞭解這點的當然是吉香本人,她對大家的同情除了感謝,還有點難過。
  所以現在這顆心才如此猛烈跳動著。
  “嗯……沒關係。我都瞭解。”
  吉朗微笑,春生見狀也安心地笑了。
  這句是從千尋那學來的。每當有人為吉香擔心的時候,她就會笑著說這句話。
  好像有點逞強,卻又多了些什麼。
  就算是自己的化身,總歸還是另一個人,即使過了一段身為吉香的日子,吉朗對她的私人生活仍不甚清楚。
  只知道她比自己還堅強得多了。
  “啊、好像講完電話了。”
  春生這麼一說,吉朗抬起頭來看看書房裏頭。真琴一臉倦容地倒在沙發上。
  “那我先去倒樹葉吧。吉香你先把那邊的窗戶下麵也掃一掃喔。”
  “……抱歉,我想起來我還有事……!”
  “吉香……等等、小心啦!”
  吉朗把掃帚丟給春生,往廚房後門跑去。
  既不能代真琴接電話,真琴也不會主動跟女僕抱怨婚事,因此無法為他排憂解悶。
  吉朗現在能做的,頂多也只能為疲倦的主人泡杯紅茶罷了。
  為此吉朗來到廚房後門,但這扇總是敞開的門如今卻上了鎖。
  “……奇怪?八千代阿姨——八千代阿姨開個門好嗎!”
  即使從輕輕叩門到重重捶打,廚房內還是沒有動靜。
  束手無策的吉朗只好跑回邊門,這裏是平常女僕用的出入口,今天他也是和春生兩人穿過這裏來打掃庭院的。
  吉朗氣喘吁吁地跑到邊門用力一拉,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打不開。
  “……我剛剛,有鎖門嗎……?”
  束手無策的吉朗只好回到春生身邊,手上拿著掃帚的春生莫名其妙地看著吉朗說:
  “你怎麼啦?跑來跑去的。”
  “抱歉……因為廚房後門跟邊門都鎖起來了……”
  “咦?不會吧,是我鎖的嗎?抱歉啦,我這就去開。”
  春生跟吉朗一起回到邊門,懷疑地將鑰匙插進鎖裏,接著臉上又是一堆問號。
  “什麼嘛,門不是沒有鎖上嗎?你看。”
  春生手中的門把毫無抵抗地旋轉著。
  “可是剛才明明……”
  吉朗也上前轉了轉門把,果然和先前的手感不同,能夠輕鬆地轉動。
  (真奇怪……只是卡住了嗎……?)
  門乖乖地朝著吉朗的方向靠了過來。不,這門好像乖過頭似地來勢洶洶,好像有人在後頭裝了彈簧一樣。
  “…………!?”
  “吉香!!”
  吉朗有如被春生的聲音彈開似地,向後跳了一步,然而身體卻跟不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往後栽了個大跟鬥。
  在春生大叫後數分之一秒,大量的掃除用具聲勢浩大地滾落地面。
  “你還好吧,吉香!?”
  “嗯。大概……沒事。”
  其中有一項鐵制工具的柄穿過兩腿之間,壓在吉朗裙擺上。要是剛才沒退那一步的話,必定會被這鐵棒來個當頭棒喝。要是擦傷也就算了,但吉朗對手中這鐵棒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慄。
  “怎麼會,有這樣的……”
  然後吉朗又看到一同倒下的工具裏出現了長柄剪,臉色變得更為慘白。要是被砍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大概是工具櫃的門沒關好吧,不知道又被什麼勾到了。”
  春生看著屋子裏頭說道。擺在邊門旁的工具櫃裏平時擺滿了庭院用的掃除用具,不知什麼緣故櫃門開了,內容物往邊門倒下,只要有人開門的話就會像這樣被掃除用具襲擊。
  “真的都塞得滿滿的呢。可能我剛剛拿掃把出來的時候垮掉了……真對不起哦,吉香。”
  “沒什麼啦……也沒受什麼傷……別在意。”
  “這裏我來收拾,吉香你先走吧。”
  “咦?”
  “你不是有事嗎?”
  “……啊啊!抱歉,拜託你了。”
  想起自己到底為了什麼東奔西跑的吉朗,扔下手中的鐵棒,也沒注意到連忙退後的春生,頭也不回地往廚房跑去。
  “吉香最近還真忙耶……奇怪?這個怎麼會在這裏……”
  春生拾起地上的長柄剪,一臉疑惑地歪了歪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5 PM

五 無底深淵

  再過兩天春假就要結束了,新學期即將開始,學生們為了把握假期最後的時光,紛紛湧上街頭。
  好不容易才在咖啡廳點了杯飲料,可是在店門口大排長龍的人群壓迫之下,實在不好意思久留,連逛累了的雙腳都沒充分休息就出了店門,奶茶裏沒溶盡的砂糖還在舌頭上打轉。
  “還以為能慢慢享受好吃的蛋糕跟紅茶呢。”
  “對呀,而且小瞳你也很喜歡這家店。”
  “就是嘛!還想讓麻琴你也吃吃看呢。不好意思,沒讓你留下好印象。”
  小瞳將手上裝著衣物的紙袋換手拿,抬起一隻手作勢道歉。麻琴笑著把手貼了上去。
  “不會啦!剛剛的櫻花蜜桃慕斯很好吃哦。”
  “好吃吧?一想到有限期販賣就更好吃了呢!”
  通往車站的這條徒步區,因為充滿人潮而舉步維艱,路旁的店家也全都爆滿。不斷氣衝衝說著“去下一間”的小瞳,到了車站邊也安分了許多。
  “看來是沒輒了。就此散會吧。”
  “好吧。開學以後再來報仇!”
  “嗯,那我騎車回去囉,麻琴路上小心喔。”
  “再見囉,後天見。”
  目送小瞳往腳踏車停車場離去之後,麻琴往售票區走去。
  雖然平常能用月票,但是在休假期間也得乖乖買票。時值返家時刻,售票區前面也開始排上了短短的行列。麻琴歎了口氣,老實地排在隊伍尾端,這時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嚇得麻琴回頭。
  “不好意思,可以佔用你一點時間嗎?”
  是個看來比麻琴稍年長的男子,感覺像是個大學生,頂著常見的褐發,戴著銀色的耳環以及膠框眼鏡。雖然他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但依然是個陌生男子。
  “……有什麼事嗎?”
  “我跟朋友約在這附近,可是我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的,不太清楚見面的地點在哪里。”
  男子一臉茫然地探頭張望。
  “請問‘燒瓶’要怎麼走呢?燒瓶……不是實驗用的那個嗎?”
  聽他這麼說,麻琴安心不少。那裏的確常作為集合地點,不過對外地的人來說並不是那麼好找,就連麻琴也是經住在當地的小瞳介紹後才知道的。
  麻琴見他不像是搭訕而是真的想問路,便卸下心防,微笑地指著男子身後的大門說:
  “那裏是車站大門,過去之後第一個路口左轉,有一個廣場,正對廣場的店家裏有一間咖啡廳——”
  “可以的話,能不能帶我過去呢?我怕到時又迷路就……”
  從麻琴的所在位置,透過窗戶也能看到廣場的一部分,而且沒複雜到能讓人迷路的程度。
  但麻琴看那男子的表情一臉不安,只好點了點頭。
  “真不好意思。”
  “不會……反正離這裏很近。”
  麻琴才先走沒幾步,男子就湊到她旁邊來。
  “看你剛剛在買票的樣子,你好像也不是當地人嘛?”
  “呃、沒錯……”
  “這附近嗎?我是說你學校在這附近嗎?”
  男子比麻琴高一個頭,他就像要縮短這差距似地,彎下腰來盯著麻琴的臉看。而他幾近裝熟的聊天內容,讓麻琴不禁皺眉,一度卸下的戒心又再次蘇醒了。
  麻琴不理會男子的問話,指著廣場一處,那裏擺著個長達一公尺的虹吸式咖啡機。店名就寫在正門口,底下酒精燈造型的燈光將店名照得光亮。
  雖然廣場上還林立著不少同性質的店,但唯有這間門口擠滿了不時往車站張望的人們,看來這裏的確是各方人士集合會面的場所。
  “那就是燒瓶啦,不知道是誰開始傳的,那台虹吸式的咖啡機被大家叫做燒瓶的樣子,現在已經取代原本招牌的地位了。”
  “原來是這樣啊。”
  “那我就先回——”
  “既然都請你特地帶我來了,就這樣說再見我會很過意不去,不如讓我請你喝杯茶吧。”
  我就知道!麻琴咬了咬嘴唇,耳裏還依稀能聽見小瞳說“你人就是太好囉”的聲音。換作是她的話,人概在疑心驟起的時候就中斷對話逃進電車裏了吧。
  “……你不是要等人嗎?”
  “其實我是提早來的,要是你能留下來陪我那就更好了。”
  他問路時那副不安的神情,現在看來應該也是裝的。
  “舉手之勞而已,用不著讓你破費。我還要趕著回去呢。”
  雖不能像小瞳那樣機警地應對,不過麻琴還是扔下一句話,轉身就往車站大步前進,但這時她的手卻被人拉住了。
  “…………!”
  “別急著跑嘛,佐倉小姐。”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聖女的佐倉麻琴名號這麼響亮,哪個男人沒聽過啊?”
  男子一掃困頓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揚。
  “放開我……!”
  “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嘛。我是茂原貴史,讀桂成大一年級。”
  貴史摘下眼鏡放到胸前的口袋,並取出學生證在麻琴面前晃呀晃的。學生證上的照片沒戴眼鏡,看來剛剛的動作是刻意要讓麻琴比對的。
  但是這個男的不但知道麻琴的名字,現在還強行拉住了她,薄薄一本學生證實在不能保證什麼。
  “我從以前就很想跟你聊聊天呢。”
  “放手!我真的要趕著回家啦!”
  麻琴死命地抽手,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貴史則是樂在其中地看著麻琴掙扎的樣子。
  “那讓我送你回去嘛,我開車比較快喲。”
  “什麼車……”
  “我的車子就停在車站的停車場,你就不用走路了,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家的啦,走嘛走嘛。”
  貴史強拉著麻琴,痛得她叫出聲來。這一叫,讓群眾的目光一齊朝他們集中過來。
  麻琴見狀,還想更大聲求救時,貴史卻乾脆地鬆開了手。看來就算這男子想來硬的,但還是對周圍的目光相當在意,接著他再度擺出一張苦瓜臉環顧四周。
  麻琴見機不可失,將書包緊抱在胸前,弓起身子拔腿就跑。她不顧身後貴史的叫喚,一直線地沖到最靠邊的剪票口站務員身邊去,往身後一瞄。看到貴史在車站入口的玻璃門外,沒有再進來的意思,瞪了麻琴一眼後往廣場方向走去。
  “怎麼了嗎?”
  “這個……我……沒什麼事。”
  若真的沒事,肯定不會上氣不接下氣地猛然沖進剪票口,但現在是傍晚尖峰時刻,站務員並沒多問,麻琴也只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道了個歉,就回到售票區去了。
  她仍心有餘悸。
  雖然有過落單時被人搭訕的經驗,在路上被叫出佐倉麻琴這個名字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死纏爛打,想硬哄她去咖啡廳的人也曾遇過。
  但是貴史的強硬,和過去的遭遇有些不同。他那放肆無理的舉動,純粹是出於自信,認為麻琴不可能拒絕的絕對自信。這從他那善於交際的笑容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麻琴卷起被貴史抓住而起皺的袖子,底下有些發紅。
  她一見那痕跡,不禁打了個冷顫。
  要是真的被強行拉上車帶走,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被小瞳說是心腸太好,麻琴也只能苦笑應對,因為自己的確是個爛好人,以後非得多多提防不可。
  這裏既不是轉乘站,也不是學校或是離麻琴家最近的車站,只要小心避開的話,再次碰面的機率應該不高。雖然對不起小瞳,不過看來蛋糕復仇行得無限延期了。
  麻琴望著車站大樓,確認不見貴史身影,才安心地松了口氣。

  不料,和貴史的再會,卻遠比預期還早得多了。
  在開學典禮後,麻琴約小瞳到車站前的速食店商量前兩天發生的事。不過店裏早已被同款制服的人群塞滿,半個空位也沒有。
  就在兩人折返打算另謀他處之際,一道人影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要回去啦?”
  麻琴一聽這聲音,背後竄起一股惡寒。這再也不願聽見的聲音——沒錯,就是茂原貴史。
  還沒跟小瞳談過呢、要怎麼逃走等等,各種思緒在麻琴腦中盤旋,卻理不出什麼頭緒便消散而去。
  而小瞳卻一臉不解地看著麻琴臉上的表情,看來她以為面前的男子只是個普通的登徒子,自然地挽起佇立著的麻琴的手,輕輕拉了一下。回過神來的麻琴吐了口氣,在小瞳的引導之下想從一旁經過,然而貴史卻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貴史親昵的話調讓小瞳猶疑了一下並停下腳步。貴史見狀,更乘勝追擊。
  “下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手機一定會先關機的啦,這次就原諒我嘛。”
  “……你在說什麼?”
  麻琴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貴史一聽麻琴開口,唇上染上點笑意,又立刻換成另一張臉。
  “你果然還在生氣,原諒我嘛。”
  貴史的話究竟有何企圖?不知如何是好的麻琴陷入沈默。然而小瞳卻湊近麻琴耳邊低語:
  “等一下!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啊?”
  “交往……?”
  這個詞,終於讓麻琴注意到了。
  經過第三者的耳裏,這些話聽起來跟戀人吵架沒什麼兩樣。
  越不予理會,反而越添加其真實性。
  同時春假剛結束的時期,對貴史的攻勢也是一大利多。這是因為平時不容易接觸到男性的女校學生,很容易在長假裏結識男友的緣故。
  “你是要找我談這個嗎?”
  “才不——”
  這時麻琴才察覺到,速食店內的同學們也興沖沖地看著貴史與自己。多半是像小瞳一樣以為貴史就是麻琴的男朋友吧。
  就算當場加以辯解,貴史若不改其態度則只是白費唇舌。對於麻琴的堅決態度無動於衷的貴史,恐怕不是動口就贏得了的角色。
  “麻琴?”
  “……小瞳,對不起……!”
  麻琴甩開小瞳的手,快速逃離貴史以及群眾好奇的眼光。麻琴顫抖的手從書包拿出月票,直奔剪票口,並且一口氣沖上月臺,最後累倒在長椅上。
  (為什麼,那個男的……)
  回想起來,他前天也說過“聖女的佐倉”這樣的話。也就是說,他早知道麻琴就讀聖堂女學院,並且在車站四周埋伏嗎?
  儘管如此,他又在打什麼主意?明明只見過兩次面,言行舉止卻表現得跟男友沒兩樣,真不知羞恥。
  “等一下啦,你怎麼啦麻琴!”
  “……小瞳……”
  “就算在吵架也不能用那種態度吧?茂原他還要我代為轉達他的歉意呢。”
  “吵架……轉達……是什麼意思?”
  “哎喲、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有一個這麼帥的男朋友啊?你瞞著我交往多久啦?”
  小瞳語氣雖有點不悅,眼睛裏卻閃爍著調侃的光輝。看來小瞳根本不疑有他,就認定茂原是麻琴的男友了。
  真不該丟下小瞳一個人跑來。貴史必定為了讓謊言更加繪聲繪影,不知道跟她又說了些什麼吧。
  “才沒在交往……我根本沒有交男朋友……”
  “你又來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嘛!”
  “你真的搞錯了啦!我今天才第二次遇到他而已耶,而且第一次就是在前天跟你分手沒多久之後……!”
  這還是麻琴第一次在人前高聲呼喊,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壓抑不了心中對貴史的莫名恐懼及忿恨。
  就算能把真相說出來,但除了真相以外的各種情緒卻不知該如何表達。而小瞳雖然被麻琴的態度嚇得點了點頭,但這也只限今天而已。
  翌日,在學校等待麻琴的是,對她與男友的愛苗滋長歷程興致勃勃的同學們。在速食店現場目擊的學生們推波助瀾之下,謠言竟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開來,靠麻琴一己之力否認也否認不完。
  就連最該相信麻琴的小瞳也說:
  “他又帥又有車,念桂大腦袋應該也不錯,你乾脆就跟他在一起嘛,這樣連辯解的力氣都省了。”
  居然在一旁說著這種風涼話。
  只要他不再出現,謠言也許會隨時間淡去。
  但是貴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適時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放學回家的路上、和朋友出遊的地點、有時甚至會在剛進去逛的店裏出現。
  有時看似刻意埋伏,有時又像是偶遇,根本沒個准。
  而且貴史每次都裝出親昵的樣子,臉皮越來越厚。除了麻琴本人之外,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認為是交往過一段時目的男友吧。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又出現新的麻煩困擾著麻琴——她的手機不斷被惡作劇電話騷擾。
  直覺上當然會認為是貴史幹的好事,但每次顯示的號碼皆不同,而且還分散於各種時間帶,實在不像是一人所為。這種電話甚至在貴史跑來搭訕時也響過,當時貴史還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再加上常有奇怪的簡訊傳來,這是在騷擾電話之前還是之後……已經記不得了。這陣子發生太多事,腦中有些混亂。無論如何,這些全都是遇見貴史後才發生的。
  那些令人作惡的簡訊,在每天上午和下午的三點三十二分都會傳來。就算拒絕收訊,立刻又會換個位址重新發送過來,沒完沒了。內容血腥度更是越演越烈,麻琴甚至有因驚嚇引起貧血過。
  伺機而動的貴史、愛聊八卦的同學、響個不停的手機——對這一切精疲力竭的麻琴,眼前浮現的是兒時玩伴那令人懷念的容顏。

  搭電車到那個鎮上去,只不過短短三十分鐘不到的路程。明明出生後十五年來,幾乎都沒踏出那個鎮上一步,如今搬到外地後,卻一次也沒回來過。
  矗立在眼前的,並不是過去的住所,而是間古老的神社。
  兩年不見的神社跟麻琴記憶中沒什麼不同,只是她的胸中充滿了懷舊之情。
  曾經在這裏摘花、拾葉,辦家家酒——回顧起一幕幕珍貴的回憶,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無論哪一幕情景,都有青梅竹馬小吉的身影。
  男孩子大多會跟其他男孩子生龍活虎地玩在一起,但溫柔的小吉從未拒絕過麻琴的邀約,兩人總是手牽著手一同到神社裏去。
  小吉爸爸跟小麻媽媽育有一對男女,還有一隻茶色小柴犬應該是叫做——
  “……泰瑞。沒錯,它叫泰瑞。”
  吃完用花瓣做成的飯,就會牽泰瑞去散步。要是家家酒玩累了,兩個人就坐在長長的石階上,眺望鎮上的景色。
  小吉還因為麻琴說過“不知道從這裏跳下去能不能飛起來?”而在石階邊將她死命拉住。而且並不會用“很危險!摔下去怎麼辦?”或是“會被大人罵”這種理由,而是用“雖然小麻一定能飛得上去,但是我不會飛所以不要丟下我!”這種充滿小吉個人風格的回答。
  小吉——市川吉朗,現在究竟好不好呢?只知道他進了北見榮高中。家住得近,以致沒有寄送賀年卡的習慣,現在想起來有點懊悔。要是跟吉朗有保持至少一年一度的聯絡,像現在這樣突然拜訪也不會過於唐突了。該不會,他已經忘記自己了吧?
  “小吉……”
  要是能立刻和小吉見面,那該有多好。要是能和他像童年時那樣天真無邪地歡笑,那該有多好。
  長長的石階,在眼淚彼端晃蕩著。
  等麻琴驚覺過來,一隻腳已經踩空了。
  滑落數階後,她靠著雙手用力撐住,才免於一難,然而腦中卻有股莫名的暈眩感。麻琴費盡力氣爬上最後一級石階,在看到祠堂的瞬間,一陣劇烈的嘔心感襲來,於是不支倒地。

       *  *  *

  在邊門被長柄剪襲擊後過了半小時,吉朗終於如願來到最初的目的地——書房,手上的託盤還擺上了一組茶具。
  (雖然這個比較不傷胃……不過還是泡咖啡容易多了。)
  只用過茶包,沒用茶葉泡過茶的吉朗,對茶葉的分量完全沒有概念,只能死命回想八千代泡茶的步驟,死馬當活馬醫,結果茶壺裏的茶色果然比平時還濃上許多。
  看看能不能用砂糖跟牛奶掩飾過去……吉朗心裏邊這麼想,邊看看四周,最後目光停留在架子上的某個瓶罐頂端。
  吉朗偷偷為這個架子取了個“夢幻架”的外號,上頭擺著裝有各式各樣夢幻食材的瓶罐。有八千代在做點心時會用到的銀色顆粒、放在餅乾中央的紅色小球、用砂糖做的粉色小蝶小花等等,不勝枚舉。
  吉朗挑了一個藍色蓋子的瓶子,裏頭裝滿了淺紫色的小花。
  記得八千代說這罐是糖釀紫羅蘭。雖然吉朗沒有嘗過,既然說是糖釀,想必是甜滋滋的。
  “先把這個放進杯子裏的話,就一定夠甜了吧。”
  在託盤上敲出清脆聲響的杯子裏,漾著七朵小小的紫羅蘭。就算這些還不夠甜,花瓣浮在紅茶上如此迷人的景致,肯定能在轉眼之間撫慰真琴的心靈。
  “這麼說來……麻琴好像也很喜歡這種花呢……”
  那段在神社玩耍的日子裏,喜歡扮家家酒的麻琴,總是拿大葉子當碗,把剛摘來的小花乘在上面當作飯。雖然隨著四季更替,花種也各有不同,但絕不會是水或沙之類的,一定是花。
  “孩子的爸,飯煮好了喲——”
  “謝啦,孩子的媽——”
  “還有孩子們的……啊、對了,也要準備泰瑞的份喲。”
  那是一隻在幻想世界裏和兩人一同嬉戲的茶色小狗——這個家的每一份子,都對麻琴做的花飯讚不絕口。
  “小麻……”

  


吉朗的低語吹動了紫羅蘭。他用力眨眨眼,將家家酒的情景掃去。在這裏的並不是麻琴,而是真琴;自己不是吉朗,而是女僕吉香。
  吉朗輕敲書房的門,可是沒人回應。然而隨侍真琴的吉朗只要沒被拒絕,都可以自由進入書房,他也就毫不猶豫地把門給推開了。
  “打擾了,我把茶……”
  才剛出口的話又立刻吞了回去。
  講完電話疲憊地癱在沙發上的真琴,似乎就這樣睡著了。他對於敲門聲與吉朗說話聲渾然不覺,帶著細微呼聲地熟睡著。
  吉朗雖然想為他立刻端上一壺茶,可惜途中被掃除用具襲擊,在廚房也笨手笨腳的,因此耗掉了不少時間。
  “他累壞了呢……”
  將手中的託盤置於茶幾上後,吉朗走向房間角落的一口木箱。
  頂著花瓶的木箱裏,疊著幾條看來很保暖的毛毯。這是為了有時埋首工作,而就近在書房小憩的真琴所準備的。
  吉朗儘量不出聲地接近真琴,為他蓋上毛毯。雖然毛毯質地輕柔,但真琴仍被這些微的重量影響,手抽動了一下。
  (不要醒來啊……!)
  真琴睡著時仍舊是眉頭深鎖,看起來很難過似的,不過應該比清醒的時候好得多了。
  如春生所說的,這陣子茂原家的電話特別頻繁,貴子也連續二天登門拜訪。為了還債,必須披星戴月地工作,為了談生意,必須和大量的人接觸。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仍無法無視身為最大融資來源的茂原家,要忍氣吞聲地應付他們打來的電話,還得對貴子畢恭畢敬地招呼。
  這些動作當然都在浪費真琴寶貴的時間,導致他必須犧牲個人時間來彌補工作上的缺口。
  這種場面、這條毛毯登場次數增加,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至少趁現在好好地休息吧……”
  然而就在吉朗踮著腳尖想離開書房之際——
  “……小……吉……”
  “……咦……!?”
  意想不到的兩個字。
  小時候,麻琴舌頭還不靈光,都把吉朗叫成小吉。其他人大多是叫阿吉,小朗之類的,叫小吉的只有麻琴一個。
  “該不會、小麻……!?”
  吉朗突然喊出聲來,讓真琴全身震了一下,身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刹那間他慌亂地四下張望,發現桌上的託盤後轉頭往門一看,當真琴看見吉朗時,眼睛不由得睜大了起來。
  “吉……香……?”
  “啊、是……這個……”
  真琴定了定神,又回到以前那嚴肅的樣子,撿起地上的毛毯並隨手丟在沙發上。
  “我睡著了啊……謝謝你拿茶跟毯子來。”
  “這個……很抱歉吵醒您了——”
  “吉香。”
  “是、是……!”
  被真琴直視著,吉朗心裏又開始鼓噪起來。
  懷疑自己是否犯錯的不安,以及吉香本身與真琴四目相望的竊喜,兩種情緒交替翻騰。
  吉朗默默地看著真琴,等待他下一句話。然而,真琴遲遲不開口,眼中還帶著點疑惑。
  (……真琴少爺,也在等我開口嗎……?)
  也為吵醒他道過歉了,也沒有打破過什麼。然而吉朗怕捱真琴的罵,一句話也不敢說。
  (有要我做什麼事嗎……不、大概沒有。嗯、大概……絕——大概吧。)
  吉朗對自己丟三落四的性格毫無自信,不過,自己也應該沒有對真琴非說不可的話。
  疑惑,就寫在他深鎖的眉間上。
  才覺得事情不對時,真琴便已別開了視線。看他失落的樣子,吉朗心裏又是一揪,看來應該還是有些非說不可的話沒說出口。
  “那個——”
  “你先下去吧。”
  “不過……”
  “我叫你下去!”
  “對、對不起……!”
  要是不趕在他發火之前離開書房就大事不妙了,吉朗如此判斷,於是深深一鞠躬後便逃出書房。
  吉朗在關上門時偷看了書房最後一眼,真琴沒有再注意門邊的動靜,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
  (到底,他想聽些什麼呢……?)
  吉朗開始回顧真琴喊出“吉香”這個名字前一刻所發生的事。

  道歉
   ↓
  吵醒了他
   ↓
  不小心發出聲音的失態

  想起下一步時吉朗停下了動作。
  “……他說了小吉……?”
  雖然當時聲音小到漏聽了也不奇怪,但是真琴確實說出了小吉這個名字。
  現在知道吉香身體裏裝的是吉朗的,除了吉朗自己外只有千尋一個人。千尋平時也沒機會跟少爺交談,更何況也沒跟他提起過自己小時候昵稱的事。
  “……難道他其實就是小麻?這種事該不會……”
  就好比自己在吉香體內一樣,麻琴也在真琴的身體裏。
  如果,想讓吉朗瞭解,卻不知該不該說的這分猶豫,就是剛才那片沈默的原因的話——
  這時吉朗左肩突然一沉。
  “…………?”
  “該不會什麼?”
  “哇啊……唔!”
  吉朗為了不讓自己叫出聲而連忙捂住嘴巴。書房很安靜,裏頭的真琴似乎沒聽見。
  “到底是什麼啊?”
  吉朗無視耳邊的聲音,沒好氣地將左肩的重物拍掉。
  “千廣!這個——先過來這裏。”
  吉朗一邊注意書房的氣息,拉著千尋來到走廊邊上。
  “這樣對心臟很不好耶,拜託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好嗎?要是叫出來被罵的還是我耶!”
  “不過你一個人在那邊碎碎念也沒安靜到哪兒去。”
  “我……有說出聲音來哦?”
  “一清二楚,不過我才剛到,只聽見語尾而已。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也許真琴就是麻琴——不過除了他那句“小吉”之外,的確沒任何證據。
  “這個嘛……你覺得有沒有可能真琴其實就是我認識的佐倉麻琴?”
  “你是指,像我們一樣靈魂對調的意思?”
  “沒錯!”
  “實例就擺在眼前,當然不能夠否定……不過你會說這種話,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千尋藍色的眼眸注視著吉朗。這種想法雖有些胡來,不過正因如此才想找個人一吐為快,而那個人選除了千尋也別無他人。
  “剛剛真琴少爺在睡覺的時候,夢話裏出現了‘小吉’……就像她以前叫我一樣。會這樣叫我的,只有小——那邊的佐倉而已,所以說——”
  “你們是青梅竹馬啊……這邊也一樣啊。”
  “怎麼……啊。”
  被千尋這麼一點,吉朗立刻就想了起來。
  這裏的真琴跟吉香也是一起長大。也許跟自己一樣,兩個人小吉小真地呼來喚去。
  腦袋裏的血一下子退回全身,從亢奮裏醒了過來。
  “這樣啊……我還真是個笨蛋。”
  “還好啦,那種思考方式我完全學不起來呢。”
  “……你是說,我果然是個笨蛋嗎?”
  “所以我學不起來啊。”
  “千廣!”
  千尋刻意乾咳了幾聲,左手插腰,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幾下。
  “好了吧,快回去工作。吉香你寢室掃完了嗎?洗好的衣服收起來了嗎?”
  “啊!我忘了,而且兩邊都是!”
  “趕快去處理好,這裏可沒有時間讓你摸魚啊。”
  “……怎麼突然擺出女僕長的架子……”
  “因為我不像某人老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
  儘管千尋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不過他確實是在關心吉朗的同時,也拿吉朗尋開心。擁有吉朗所望塵莫及的機靈頭腦的千尋,大概也曾經為了幾個能讓他聯想到另一個世界的小事,或是從那些小事導出來的假設,而時喜時憂過吧。
  我還不能氣餒,就算真琴不是麻琴,兩個世界的關聯仍然相當密切,吉朗想。
  要守護麻琴,就必須全心全意地照顧真琴。
  “我立刻去洗衣間!”
  吉朗在千尋的目送之下,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  *  *

  闔上眼,剛才的夢境仿佛還留在眼底。
  溫暖的手、令人懷念的聲音、曾經深深著迷的溫柔笑臉——
  慢慢地睜開雙眼,夢境的殘像頓時煙消雲散。令人回想起往日幸福的甜蜜回憶,如今卻是種折磨。
  “小吉……”
  當時並沒把握能和吉朗重逢。
  只是,想再看看在童年曾帶給兩人歡笑的神社,讓疲憊的心能夠獲得短暫的滋潤。
  明明就只是這樣的小小心願,為什麼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呢?
  躺在貼身的沙發上,看著窗外已經見過千百回的景色。
  只不過仍然對窗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從來沒見過如此廣大的庭園,就連現在這間書房,也應該跟自己無緣才是。
  為什麼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呢?
  伸直的手臂是那麼的長,攤開的手掌是那麼的寬大,眼前的手指也能夠隨心所欲地握拳,但是,自己卻不認識這雙粗獷的手。
  重訪睽違兩年的神社那天,摔下石階後雖然能勉強爬回來,但是卻立刻失去了意識。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只曉得被人喚醒後,一切都變了。
  那時是風中仍帶點寒意的早春時期,出門時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罩衫,但是刺眼的陽光卻將皮膚曬得隱隱作痛。當伸出手遮起雙眼時,麻琴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穿著外套。而且應該穿在裏面的罩衫也不見蹤影。
  短袖Y領衫與黑色西裝褲,還別上一條細細的領帶,而這些全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連衣物下的身體,也不是自己的。
  而兩天後,才開始注意到人人口中的MAKAT0,指的並不是自己。
  “我不是真琴……是麻琴啊……”
  念起來相同,卻是不同的名字。
  聽起來相同,卻是不同的身體。
  每個人都似曾相似,但全都略有不同,而且性別也都對調。
  身處的世界,也與自己所知的有著部分差異。
  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不過諷刺地,沒讓麻琴陷入一片慌亂是托了貴史的福。她疲累不堪的心無法體認眼前非比尋常的事態,只漸漸瞭解到貴史不會追來這裏、沒有電話騷擾,也沒有不堪入目的簡訊。
  一想到在這裏沒有任何事會緊逼著自己,麻琴臉上就綻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就算變成男性,只要貴史不再出現,一切都還能容許。雖然名字有所改變,但姓氏仍是佐倉,雙親也同樣過世,讓麻琴覺得真琴就是自己,要完全成為他所必須付出的努力,也不再是負擔。
  最大的差異,就在於貴族社會的特殊人際關係,以及在這個年紀就必須扛下公司事務而已。一開始難免有所不適,但麻琴很快地駕輕就熟,也許是天分使然,麻琴對自己的經營能力樂在其中,幾乎忘了她之前還是個高中女生。
  但是最讓她驚喜的,就是市川吉香的存在。
  那天在神社搖醒她的,正是吉香,而且麻琴第一眼就發覺她和吉朗十分神似。這裏不同於另一側的世界,貴史消失,換來了吉朗,而且竟然就在她身邊。
  只不過,這個世界並沒有麻琴想像中那麼地稱心如意。
  貴史依然是貴史,即使在這不知地處何方的世界,依舊追著麻琴。而且家人還擅自替兩人定下婚約,讓他的立場固若金湯——
  在這之前,都還以為能夠安穩度日,就算是夢,也不必醒。
  然而貴史卻化身為貴子,對麻琴窮追不捨。
  除了婚約之外,佐倉家還向茂原家借貸,而且不是筆小數目。就連自認運轉順利的公司,也被債務壓得無法增加營收。
  但是公司必須提高業績,還清債務,才能作為解除婚約的大前提。
  吉香打從心底掛念著寢食難安的麻琴,不惜奉獻自己的一切心力加以照料。若不是她,麻琴恐怕早就自暴自棄了。
  身為女性的貴子,雖不像貴史那麼低劣,但強迫他人順從己意這點卻毫無改變。她不認為婚約僅是個形式,真琴也得為她付出全心全意的愛才行。
  來訪時,儘管結婚的相關事宜一項也沒談妥,但是話題總是圍繞著婚期、新娘禮服、戒指款式、喜帖名單等等打轉。
  甚至這幾天,連貴子的父親都來電催趕了。剛剛那通也是他的傑作。一掛斷電話,麻琴就癱在沙發睡個不省人事。
  麻琴抓起丟在沙發邊的毛毯。
  “吉香……你真的忘了嗎……”
  大約來到這個世界一個月後,在貴子的猛攻以及對公司經營的不適之下,麻琴在幾番掙扎之後,將自己的真實身分以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向吉香吐實。
  這種事若非親身體驗確實難以置信,麻琴也不認為吉香會輕易采信。只是,要在不同的世界逼自己成為一個不同的角色,孤軍奮戰實在是太難熬了。
  會一笑置之,還是會被認為腦袋有問題呢——對方的反應應該不出這兩種”但麻琴還是非說不可。
  沒想到吉香嚴肅地聆聽完麻琴的自白,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果然,你不是真琴少爺……”
  她一點也不覺得驚訝,語氣反倒還松了口氣。果然最接近真琴的吉香,對真琴的變化也最為敏感。
  此後,吉香更勤于照料麻琴。在知道貴子的存在讓她坐立難安之後,每當貴子來訪時,吉香總是找個最自然的藉口打擾貴子,或是編出一些事要麻琴離席之類的,讓麻琴可以獲得喘息的空間。
  然而在兩周前起,吉香的樣子開始有點古怪。
  女僕由紀乃發現吉香倒在石階下,雖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但麻琴卻有不同看法。
  吉香是不是想要去麻琴過去曾經待過的世界呢?
  雖然她有時會因為跌倒或撞傷,在手啊臉的貼上幾塊0K繃。但這回,是不是聽了麻琴的話,想試試是否能夠回到她主人身邊,才會從石階上跌下去的呢?
  雖然麻琴想跟恢復意識的吉香促膝長談,但即便是兩人獨處的場合,吉香也對摔下石階的事不置一詞,就連麻琴的自白,也未曾提過隻字片語。根本就像是失去記憶一般,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依然把她當作真琴看待。
  剛才還想試探吉香會不會想說些什麼,結果她一臉茫然,什麼也沒說。
  聽醫生說,頭部的劇烈撞擊可能會引起記憶上的混亂,難道說,她真的對“麻琴”不復記憶了嗎?
  她仍舊和以前的吉香一樣,體貼地為在沙發上睡著的麻琴身上準備毛毯,難道她真的不記得了嗎?
  真琴再次丟下毛毯,從沙發上起身,並注意到茶幾上的託盤。回想起來,吉香的確是為了上茶才來到書房的。
  “紅茶……”
  平時應該盛放著咖啡器具的託盤,如今卻換成了茶壺和茶杯。由於真琴對咖啡情有獨鍾,就算換成紅茶,也不會添加任何佐料。只是,麻琴本身偏好較甜的奶茶,知道這點的吉香,有時會特地為她準備好,並端進書房。
  結論到底是什麼?吉香究竟記不記得呢?
  壺上忘了加裝保溫套,因此茶很快就涼掉了。這兩周來,這樣少根筋的情況特別多見。
  麻琴苦笑著提起茶壺,準備倒上一杯。
  “紫羅蘭……?為什麼會在茶杯裏……?”
  方才的夢境又再度重演。
  小時候常做為家家酒場地的神社一角,有一叢紫羅蘭。麻琴最喜歡這淡紫色的小花,總是像這樣用容器盛著,當做飯請吉朗享用。
  雖然有聽說過在方糖裏摻進花朵的,但是直接拿糖釀紫羅蘭代替砂糖還是前所未聞,而且一般也不會直接裝在杯子裏。砂糖應該是直接加進茶壺裏,或另外用個小碟子盛放才是。
  如果這是八千代準備的,應該不會如此失敗,而且她知道真琴只喝純紅茶,所以不會加砂糖或牛奶。會在託盤上補上牛奶和砂糖的,總是吉香。
  更進一步觀察手中的茶壺,發現裏頭比以往還要黑上許多。泡開了的茶葉,有如庭院裏的落葉般在壺底層層堆疊。用量如此失衡,這更不像是八千代的表現。
  難道說這些全都是吉香準備的?若果真如此,那這也遠超過少根筋的程度。直至前一陣子吉香也有親手泡過茶,但不曾如此失敗。
  簡直像是,頭一次用茶葉泡紅茶似的———
  “就像……不會吧、怎麼可能……不過……”
  在石階下昏厥過去的吉香、忘了麻琴自白的吉香,再加上難以置信地失敗連連的吉香。
  ‘真琴少爺在那邊會不會很難受呢……’
  吉香常這樣語重心長地望著天邊歎氣。比任何人都還掛念真琴的她,肯定是在那天下定決心要追隨真琴,到原先麻琴所在的世界去。
  如果,這嘗試真的成功了的話。
  “如果吉香真的到了那邊去,那來到這裏的……是誰?”
  假如名字與外表相似的人才會被交換的話,那麼會來到吉香體內的只有一個。
  “小吉,在吉香體內嗎……?”
  有如家家酒似的茶組間,浮現了年幼吉朗稚嫩的笑容。他是特地把紫羅蘭盛裝成花飯的樣子嗎?
  麻琴難掩心中的激動,沖出書房並連忙左右張望,卻不見吉香的影子。
  就在這時,走廊轉角忽然飄過一角暗色的女僕服,麻琴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小——”
  “請問有什麼吩咐?”
  回頭的卻是女僕長千尋,她身上穿的黑色女僕裝與吉香的靛色極為相近。
  麻琴看看千尋兩側,吉香並不在這裏,看來只是一時錯認罷了。
  “真琴少爺?”
  千尋藍色的眼睛也回視著麻琴。那雙眼好像看透一切似地,讓麻琴不禁別開視線。
  “……沒事。你回去做你的事吧。”
  “失陪了。”
  麻琴看著千尋鞠躬後逐漸遠去的背影,激蕩的內心也漸漸平復。不知怎地就這樣沖了出來,自己究竟為何會想喊住她呢?
  如果她體內真的是吉朗,要怎麼讓她相信自己其實就是麻琴?就算年幼時天天玩在一起,上了國小國中之後卻沒說過幾次話,也許吉朗早已忘了麻琴。對這樣的吉朗坦承事實,豈不是毫無一意義?
  “希望是吉朗”的期待卻轉化為“明知是吉朗”的恐懼。若吉朗無法瞭解麻琴的心意,那只是平添煎熬罷了。
  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只有麻琴惆悵地佇立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6 PM

六 陸續陷落的人們
  
  這天從一大清早開始,女僕們全都忙得焦頭爛額,甚至連自己分內的工作,都無暇抽手來完成。縱然平日到府上拜訪的客人不在少數,但今天更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聽千尋說,客人中半數是佐倉家經營的進口貿易公司裏的雇員,而另一半大概是合作廠商的代表。
  “那為什麼會在這裏聚集呢?”
  “不清楚……今天也不是例行社員大會的日子。”
  仍在學的真琴,並未握有公司的全部經營權。實際的營運,是交由前任社長麾下的幹部群所掌管,每兩個月會在府邸裏舉行社員大會,檢討公司的營運方針、商品規劃,以及合作物件等等,真琴本人則幾乎沒在公司裏出現過。
  但真琴並非只是所謂的掛名社長,利用貴族的人脈增加客戶、開拓新產品,以及規劃高效率的輸入路線等等,都是真琴在書房裏的工作專案。
  目前真琴的手腕雖然還比不上白手起家的前任社長,但是其商業方面的才華卻不相上下。在前任社長過世後的半年之間,公司能夠數度克服倒閉危機,並不是靠實權主管群的努力,而得歸功於真琴的操舵手腕。
  真琴為公司焚膏繼晷的一面,吉朗都看在眼裏。否則佐倉家絕對扛不動這沉重的債務。
  “公司怎麼了嗎?”
  “希望是沒什麼事。”
  “這種時候大小姐應該不會跑來吧?”
  “……我可沒辦法保證。”
  在千尋與吉朗兩人在角落竊竊私語之時,春生突然湊了進來。
  “千尋姊——大廳邊的休息室整理好了喲。”
  “那快去為外頭的司機們帶路吧。”
  “瞭解。”
  “春生,你有看到由紀乃嗎?”
  “沒有。我來這裏之前有順便去會客室看看,不過她不在那邊……啊!要趕快去幫會客室的客人們換茶!”
  千尋迅速制止手拿託盤的春生,並將那託盤交給吉朗。
  “春生你先去休息室,茶讓吉香幫你上就行了。還有,你們兩個要是看到由紀乃,叫她立刻回廚房一趟。”
  “是!”
  “吉香啊,可以上茶囉!”
  就算廚房裏正忙得不可開交,八千代還是不慌不忙地將茶備好。在真琴的指示下料理著公司所有來客的午餐之餘,竟還能留意著春生的話泡上一壺好茶,讓吉朗除了欽佩還是欽佩。
  (……只有我手忙腳亂嗎……)
  縱然千尋和春生平日不負責接待客人,她們一旦忙起來仍然遊刃有餘,只有吉朗一個忙得團團轉。
  “沒問題!”吉朗小聲地為自己打氣,將茶具擺上託盤,走向會客室。
  走廊上不見人影,就連從哪間房裏傳來的細碎談話聲也聽不見,但在宅邸某處彌漫群的暗囂卻教人靜不下心來。
  只不過,讓吉朗靜不下心來的理由不只如此。
  真琴也許就是麻琴的疑惑,在與千尋的對話之後暫時被熄滅,然而在昨晚夢中又出現許久不見的童年往事,使得那份疑惑死灰復燃。
  (就算是一起長大,主僕之間用小吉小真相稱也不太可能……至少會加個少爺吧?)
  乾脆直接向真琴問個明白,心裏還比較快活些。只不過,一旦這個假設落空,讓吉香的風評下滑的話也挺令人過意不去。要是吉香曆劫歸來卻慘遭真琴白眼,那就太可憐了。
  但即使壓抑住了這念頭,吉朗的好奇心仍舊蠢蠢欲動,在今早整理真琴寢室時,他的眼神仍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打量著真琴;而真琴也仿佛心有靈犀,若有所思地直盯著吉朗瞧。
  “真琴少爺的心情打從昨天就不太好的樣子,是那杯紅茶太難喝了嗎?還是因為我在書房打翻咖啡?啊、也許是床鋪得太糟糕……”
  不只是今早所為,舉得出的差錯十根指頭都數不完,根本猜不准。自己開口問的話搞不好會被臭駡一頓,還是放棄得好,不過吉朗的粗心常讓真琴不悅卻是不爭的事實。
  也許吉朗的潛意識裏還沒認清自己是個女僕,而招致工作上失敗連連。
  是真琴的話搞不好——話好像不能這麼說,就算身為雇主的真琴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會客室裏坐滿了佐倉家寶貴的客戶,絕不容許失敗。
  (得好好幹才行……就當作是為了真琴少爺。)
  吉朗重新調息,伸手敲門。
  “打擾了。”
  會客室裏共有五位男性。有的枯坐沙發,有的在窗邊的椅子上歇息,有的來回踱步。身著西裝的男子們各個神色緊繃,令人卻步。
  然而吉朗仍儘量不發出聲音,將茶一一端到四散在房裏的男子面前,其中幾位還曾經在真琴的書房讓吉朗奉過茶。
  平常的話應該至少會向吉朗打聲招呼,但今天全都毫無反應,連身邊的茶也沒碰過一下。
  看來公司的確遭遇了某種困難。
  要是在這裏不慎失手,恐怕會對他們脆弱的神經造成過大的刺激。吉朗比平時更為戰戰兢兢地收拾杯盤,快速踮步離開會客室後,才吐出屏息已久的一口氣。
  “緊……緊張死了……”
  現在只剩下注意不要跌倒,將託盤安然送回廚房去。在確認過託盤上的茶具擺設妥當後,吉朗抬起頭,看到由紀乃也拿著託盤走來。
  “啊、由紀乃你來得正好。”
  “怎麼啦?”
  在如此忙碌的時刻,由紀乃的裝扮依然完美無缺,雙唇在有如剛上好的口紅襯托下,顯得水漾動人,金黃色的捲髮也沒有一絲紊亂。
  “千尋要你先回廚房一趟。”
  “這樣啊……真不巧,客人要我送這個過去。”
  由紀乃的託盤上放著煙灰缸和一卷濕巾。
  “那趕快放好就……”
  “不是啦,他不是會客室裏的客人。剛剛來了另外一位,我把他先帶到對面的房間了。司機們不是都在休息室裏嗎?所以不能把客人帶到那裏去。而且會客室是公司客戶專用的,我只好把他帶到二樓的客房去了。”
  “那麼……我幫你送去好了,你就幫我拿這個託盤回廚房吧。客房是在西邊走廊底嗎?”
  “是在更前面一點的綠色房間。謝謝你幫我走一趟。”
  等身大的陶瓷娃娃喀喳一聲接過託盤,往廚房走去。
  (LUCKY——)
  雖然接受了由紀乃的道謝,不過實際上,那只是吉朗覺得放滿茶具的託盤太重難以運送而隨口說說罷了。若只有區區的煙灰缸跟濕巾,就不會有重心不穩的問題。
  “是二樓的綠色房間沒錯吧。”
  由於在如此規模宏大的洋房裏,客房的數量不會只有一、兩間,所以都用裏頭的裝潢或是擺飾來代稱。所謂的綠色房間,是因為壁紙、寢具、座墊等等色調清一色為綠色的緣故。
  吉朗敲了敲門,裏頭傳來“喔”的應門聲。
  (……“喔”?)
  這還真是罕見。在這裏聽到的幾乎都是較紳士的“請進”,或是“進來”這樣命令女僕的口吻,像“喔”這樣粗俗的答法反而相當新鮮。
  (不是貴族吧。不過也不是外國人……)
  “打擾了……咦?”
  房裏頗為陰暗。大白天不開燈也罷,但厚重的窗簾竟全被拉上,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客人在這裏一定不好受。
  (由紀乃沒注意到窗簾嗎……?)
  吉朗把託盤放在茶幾上並看看四周圍,有人回話就表示人在房裏,只是沒人坐在沙發上。
  “這位元客人……請問需要幫您把窗簾拉開嗎?”
  “那可不行。”
  金屬聲隨著話語傳來。當吉朗急忙掉頭查看來自身後的聲響時,一雙手已從背後伸來,將他擒住。
  “…………!!”
  吉朗嘴巴遭人捂住,腰間被另一隻手緊緊抱住。他身後似乎是個彪形大漢,吉香嬌小的身體被輕易地用胳臂扣住,動彈不得。
  “唔……!!”
  就在吉朗奮力甩動著唯一自由的雙腳時,身體浮了起來。看來是被抱在半空中了。
  “不要那麼凶嘛,馬上就讓你爽啦!”
  在二陣淫褻的怪笑之下,吉朗被丟到床上。吉朗見男子雙手一松,想立刻起身逃走,卻被男子立刻撲倒並跨在身上,嘴巴也再次被堵住。
  (他想幹嘛?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不准叫啊,像你這麼細的脖子我輕輕折一下就斷囉!”
  想起剛剛腰間的力道,吉朗死命點頭。從嘴上的大手判斷,他只靠單手就足以掐死吉朗。
  (這根本不是客人而是強盜吧!)
  “好,乖啊。你只要安安靜靜的我就不會弄痛你啦!”
  男子慢慢將手挪開後,吉朗才得以喘息。由於男子背對著從窗簾透進的光線,看不清長相,不過在吉朗來到這裏後的短暫記憶裏,從未聽過這個聲音,也沒聽過那樣粗俗的口氣。
  (我會被綁起來嗎?要趕快想辦法逃出去告訴大家……)
  這房裏到處擺滿了能讓人發筆小財的高級家飾品,不過比起大費周章地將大型花瓶或畫作之類的弄出去,還是現金省事得多了。然而客房裏不會有半點現金,想必這強盜很快就會離開房間去物色新目標吧。
  只不過這強盜竟然選在客人大量上門的這天犯案,吉朗一想到會客室裏的緊張氣氛,就覺得一陣絕望。要是在公司發生不明狀況的當下,社長府上還遭到強盜光顧,任誰都會想終止合作關係吧。
  (如果他就此打住,在不被客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趕快離開,我就不去報案,這樣的條件不知道有沒有得談。)
  不過強盜似乎毫無接受吉朗提案的意願。
  從吉朗嘴上挪開的手,脅迫性地在吉朗脖子一扣,便順勢下滑,兩掌包在吉朗的胸部上。E罩杯以吉朗的……應該說,以吉香的小手無法一手掌握,但對這男子來說大小適中。
  (………………現在不是說什麼大小適中的時候啊!)
  男子的手在吉朗胸脯上蠢動著,每次移動都讓吉朗渾身發毛。
  “不賴嘛,個子明明這麼嬌小,還蠻有料的咧。”
  這句話讓吉朗確定了一件事。
  (這、這不是強盜,是強強強強強強強姦啊!)
  男子享受著豐滿雙峰的彈力,來回把玩著。吉朗則是臉色發青,一陣噁心席捲而來。
  接著男子更將空著的手探向丟下吉朗時卷起的裙腳,把它卷得更高。男子手上粗糙的觸感透過絲襪往上爬,當手超過吊襪帶,直接接觸皮膚時,吉朗不禁一顫。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怎麼辦……!)
  在這十七年的生涯裏他從未被男人這樣撲倒過。雖然在學校上體育課時,曾經被柔道社的同學用寢技壓過,但也就那麼一次而已。老師以吉朗為範本,在吉朗昏倒之前,為同學將掙脫寢技的方法仔細講解了一遍,很可惜現在並派不上用場。因為就算老師有教解開關節技的技巧,卻沒教過如何從抓奶龍爪手下逃開啊!
  男子的手終於摸索到內褲邊,他的鼻息,一陣陣地噴在吉朗臉上。
  “嗚……”
  吉朗用力憋住喉頭上的尖叫。不過眼看就真的要被——
  (——我真的會被強暴啊!!)
  “啊……”
  (不、不是我,被強暴的是吉香啊!)
  吉香的身體並不屬於吉朗,而只是暫時借用。
  身為女僕的吉香,雖無法和真琴結為連理,卻依然深愛著他。這分純情絕不允許任何人讓它沾上半分污點。
  而若吉朗屈服在這大漢的淫威之下,吉香的身體必然會被他咨意蹂躪。就算吉香回來後對此事毫無記憶,但她的貞操若被這不知名男子奪去,身體將烙下一輩子也抹滅不掉的傷痕。
  (……我到底在搞什麼啊!)
  面對死亡的恐懼竟令他怕得動也不敢動。
  就算身體是女孩子,但內心依然是男性。
  窩囊也得有個限度。
  (要趕快想辦法……在內褲被脫之前,趕快……)
  既然力氣贏不了對方,就該想法子先引他放開自己。
  “……那個……”
  吉朗聲音並不需要特別偽裝,便明顯地顫抖。只見男子瞬間停下動作,不懷好意地把臉湊了過來。
  “不是叫你安靜——”
  “人家會安靜啦,不過……”
  “不過什麼?”
  “暗暗的……人家會怕。亮、亮一點……好不好……”
  吉朗收起下顎,淚汪汪的大眼往上看著男子。習慣了黑暗的吉朗,總算能看清男子的表情變化。他現在嘴巴微張,口水都幾乎要流出來了。
  (這個死蘿莉控!)
  在這空檔吉朗胸中滿是咒駡,他從男子鬆開的大腿間抽出右手,並閃過男子的抓取,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
  (油膩膩的好噁心啊……可惡!)
  吉朗強忍住心中的厭惡,裝出羞澀的樣子別過頭去,拇指在他臉頰上滑動著。
  “把窗簾打開嘛……看不到臉的話人家會怕。”
  上鉤了。
  不必看表情,從他騎在身上的接觸部分已說明了一切。
  (別小看制服控啊!)
  說穿了,男生是不會在車站看了幾件制服就能滿足的。一片接一片地將不能讓父母知道的遊戲所有路線全部攻略完畢;不能讓父母知道的漫畫就藏在天花板裏,這就是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的寫照啊。
  純真的蘿莉女僕要說什麼才萌連想都不用想,吉朗光靠日常累積的經驗即可琅琅上口。不過老實說,來到這裏之後他也對著鏡子演練過了好幾次。
  (沒想到真的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男子不舍地離開吉朗,往窗邊走去。吉朗小心地不引起男子注意,偷偷起身滑下床,男子一發現便氣得破口大駡:
  “想逃啊你——”
  “不、不是的!只是如果制服皺掉了會很難處理……”
  吉朗急中生智,解開圍裙的系帶,一邊推下肩上的布邊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這才讓男子安心回到窗邊去。
  (趁現在!)
  吉朗以女僕生活裏鍛煉出來的踮步沖到門邊。多虧了男子大意地將鑰匙插在門鎖上,讓吉朗一口氣就轉開了門把,不顧男子的怒吼與步步逼近的足音,沖出房外大力關上門。在習慣室內的幽暗後,明亮的走廊顯得有點刺眼,吉朗不禁流下淚來。他眨眨眼查看周圍。
  男子很快就會追來,不過不能只是逃而已,還得選一條讓會客室裏的客人,以及在餐廳開會的真琴等人不會注意到的路線才行。
  (總之要趕快到一樓去……!)
  吉朗沖向樓梯,才踏上一級,肩頭就被快步追上的男子抓個正著。
  “竟敢耍我……!”
  想叫也叫不出口,絕對不能引起騷動。
  “這娘們——”
  “這位客人,請問有什麼指教嗎?”
  一絲有如寒冰般的冷酷嗓音傳來。
  “……千廣……!”
  “是不是這個僕人對您有任何不敬呢?”
  千尋踏上階梯插進兩人中間,將吉朗掩在身後。男子仿佛被千尋的氣勢震懾,退了一步。
  “非常抱歉,身為女僕長卻沒有盡責教導。吉香,還不快向客人道歉?”
  “咦?”
  “快!難道你想讓客人就這樣回去了嗎?”
  千尋回過頭,向吉朗若有似無地微微點了個頭。吉朗也瞭解到應該將這場面交由千尋處理,便深深地低下頭去。
  “實……實在很對不起……”
  男子似乎也是一頭霧水,視線遊移不定。
  “這孩子大概又是打翻咖啡之類的吧?還是打破花瓶?該不會把水潑到客人您身上了呢?”
  “也不是這樣子……”
  “哎呀,客人您真是仁慈。只是千萬不能包庇她,有什麼不滿還望您直說。這孩子究竟對您這樣仁慈的客人做出怎樣無理的舉動了呢?”
  不帶感情的語句,一字字從千尋口中行雲流水地滑出,沒有男子插嘴的餘地。而且每一次強調“仁慈”兩字時,就像是堵住了男子的嘴似的。
  再怎麼說,“仁慈的我要強暴這個女僕的時候,她卻無禮地說謊逃走了!”這種話絕對說不出口的吧。吉朗在瞭解千尋的用意之後,更大聲地向男子道歉。
  到了這步田地,讓男子戾氣全消。要是在這裏發飆引起什麼騷動,吃虧的也是他自己。
  “算了。”
  男子啐了一聲,推開千尋跑下樓,離開宅邸。吉朗在不見男子身影後,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當場癱坐在地。
  “得、得救了i”
  “才想說找不到你,沒想到你跟這種貨色在這裏幽會啊。”
  “幽……才不是呢!因為那個客人把窗簾拉起來,所以、這個……”
  “我知道你不是會把客人拉到一邊,享受短暫魚水之歡的那種人。首先呢,像你這樣每天早上整裝都覺得麻煩的人,根本不會想要去脫衣服。”
  習慣了之後,整理服裝儀容雖然比起第一天要來得迅速確實。然而也不是說習慣了就不覺得麻煩,吉朗就連失手的部分也一併習慣下來,時常遭到千尋糾正。
  千尋拉起吉朗,一如往常地為他整理裙擺,重新穿好圍裙,從頭飾裏松脫的頭髮也用髮夾仔細固定。
  “頭髮待會兒再整理就好。不過你怎麼會在這兒呢?我沒聽說過有客人在這裏呀。”
  “……咦?”
  “你在這裏的時候雖然有客人經過,不過也回到會客室裏了。”
  “不過,會客室那裏都是公司客戶,所以由紀乃把他帶到別間了。”
  “由紀乃……?”
  “我是在會客室門口碰到她的。你不是要我看到她的時候叫她回廚房一趟嗎?所以我就代替她拿煙灰缸和濕巾過來了。幸好有我幫她,不然由紀乃可能會被那個男的……”
  有如洋娃娃般可愛的由紀乃,在那男子面前肯定會嚇得無法動彈,而任由他擺佈吧。還好自己裏頭還是個堂堂男子漢,才有辦法逃出生天。
  被奪走身體的自由,不願人碰觸的部分卻遭人上下其手,對女孩子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想到這裏,吉朗背脊又一陣發涼。
  千尋溫柔地撫摸了吉朗的背。他感受到那掌心的溫暖,吐了口氣。
  “真的很感謝你……不過,千廣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因為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有個女僕消失了啊。”
  “…………很抱歉。”
  “我瞭解由紀乃為什麼會刻意把他跟客戶們分開,但假如是在一樓的話就能更早發現了。”
  “分開……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雖然不認識,但是他夾克上有別社徽。”
  “社徽……”
  沒想到千尋竟然能在那樣短暫的三言兩語之內注意到這點。吉朗就連那男子的衣服顏色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像個地痞流氓罷了。
  “美橋興業,茂原集團旗下的金融公司。”
  “茂原……就是那個茂原!?金融公司來這裏做什麼?”
  “應該不是來催債的。公司裏的氣氛不太對勁,大概是茂原他們又有什麼動作了吧。看他空手而回,沒事就好。”
  “催債……還有茂原家的動作……”
  雖然來這裏還不到一個月,但就吉朗所知,還不曾有過那樣的惡質討債。像這種流氓來討債的畫面,給人一種即將連夜潛逃的印象。
  “……難道說,公司現在處境很危險?”
  “應該說是真琴少爺的處境。”
  “咦!?”
  “茂原會逼得這麼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一再延期的婚禮提早舉行——進而理所當然地取得公爵爵位與這間公司的經營權。”
  對茂原男爵來說這的確是最終目的,女兒的婚事只不過是種手段,但貴子本身卻對真琴有著異常的執著。就算婚約早已談成,但總是用“捨不得讓我女兒等啊”之類的藉口想柔軟地說服真琴的男爵,現在也用了強硬手段趕鴨子上架了。
  “真琴少爺……”
  現在在公司經營團隊圍繞之下的真琴,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碰”的一聲,桌子被拳頭大力敲響,男子不耐地昨舌。打從早先便如此敲擊這厚重桌子的拳頭已變得通紅。
  “為什麼那間銀行也會乖乖聽那種人的話呢!”
  混著白絲的綠發被震落額前。對面戴眼鏡的男子,站起身來到綠發男身邊說:
  “酒酒井先生,請冷靜一點。就算是開銀行的,有錢的就是老大啊。”
  “就算這樣,除了我們之外,還想對客戶的戶頭動歪腦筋,這也太過分了吧?就算野榮先生你——”
  對著野榮義憤填膺的,是他鄰座擁有紫色眼睛的男子。這位男子雖有蓄胡,但卻是幹部群裏最年輕的,只有四十來歲。野榮轉身面對他,點點頭說:
  “的確令人氣憤,不過在這裏一味地拿已發生的事說嘴也於事無補。我們是為了商討對策才聚在這裏的不是嗎?”
  “野榮先生有什麼好辦法嗎!?”
  “小見川先生有什麼看法呢?”
  “全都是茂原害的!不想辦法治治他——”
  “都別說了!”
  默默地像空氣一般,握著涼掉的咖啡杯,聽著幹部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真琴,將杯子放回碟子上。喀噠喀噠的刺耳聲響,讓幹部們自知失態,一齊安靜下來。
  “我們並沒有證據能證明茂原家有所涉入,銀行方面不是也否認了嗎?只不過,想必銀行也覺得有所虧欠,必須利用這點,至少得讓客戶們的戶頭解凍才行。”
  “……說得沒錯。總而言之,若是客戶們的帳戶無法使用的話,連到港的貨也卸不下來。”
  聽了野榮的話,酒酒井又捶了一下桌子。
  “要是船主他們出問題就糟糕了。搞不好會把我們的貨丟進海裏,跑去接其他生意啊!”
  “如果家父能幫忙收尾就好了……”
  為了讓眼神黯淡的小見川安心,麻琴微笑地說:
  “小見川先生在公會那邊交遊廣闊,相信一定能解決的。事實上,我並不是很擔心貨船的事,客戶們的問題比較要緊。”
  佐倉家的客戶,大半都是貴族所經營的公司。除了代代的交誼之外,還經營了不只一家公司,合作銀行也不只一間,僅僅關閉一個帳戶並不會帶來太大的打擊。只不過另一半,就是像前社長秀清和真琴開發的這種剛開始交易的平民公司,對他們而言,月底時帳戶被凍結可是攸關公司生死的大事。
  現在會客室裏頭的儘是貴族客戶,雖然平民公司們也來電關切過,但沒有任何一方到場。一想到他們也許正為了籌促資金而焦急的模樣,麻琴的胸口就鬱悶不已。
  沒有一處客戶是靠麻琴牽線的。會以一句“因為您是真琴少爺”就接受困難要求,也是因為佐倉家真正當家真琴所贏得的信賴。即使現在鬧得滿城風雨,對方也沒有因此憤而抗議,反倒都是“真琴少爺還無恙嗎?”等等的來電慰問,這全都是真琴所築起的信賴關係的回饋。
  然而,這一切卻因為一個男人的欲望而搖搖欲墜。
  麻琴來此後三個月內,總是盡力回避貴子的勸說或是男爵本人的電話,甚至設法拖延婚期。只不過這個身體的真正主人真琴也採取了同樣策略,從正式締結婚約到如今已將近一年。
  由於這是前前代當家定的約,若追溯口頭約定的話也許還要再加算個幾年,要不是半年前那場車禍,說不定兩人早已步上紅毯。
  究竟真琴厭惡的是貴子,還是茂原家,抑或是用錢買下爵位的舉動,麻琴無從得知。
  但是真琴卻為了自力掙脫被五花大綁的現況而奮鬥著,埋首工作、擴展業績,希望比起當初計畫的時間還更早邁向成功。
  真琴在業務日誌上,記載著茂原家至今所針對他,不斷無聲無息地設下的各種精心策劃的陷阱。真琴一一突破、閃躲,為了自由獨自一人奮鬥著。
  現在竟然要為了一個男人的無聊欲望而化為烏有。
  麻琴緊緊握住拳頭,就連指甲深入掌心,也絲毫不覺得痛。對於貴史、貴子的恐懼,也在這瞬間被拋諸腦後。
  對愛莫能助的自己感到萬分慚愧。
  (對不起……真琴。)
  只有這步能走了。
  “兩小時……不、一小時之內,我將會設法讓帳戶的解凍。野榮先生,拜託您稍後為在會客室裏等待的客戶們說明。小見川先生請前往港口待命,酒芍井先生請先回到公司裏,職員們一定很著急吧。”
  “真琴少爺,您究竟……?”
  麻琴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一個個滿腹狐疑的幹部。

       *  *  *

  餐廳裏所有人全都啞口無言,呆若木雞地看著真琴。
  “如此唐突實在很抱歉,不過這……就是我的決定。”
  包括公司的管理職員以及會客室內的客戶們,全部已各自打道回府,書房裏響個沒完的電話也沉寂了下來。
  與白天的情景相比,宅邸又回到往日的寂靜,靜得讓真琴的話不停在腦中回蕩著。
  “一周之後,將在這裏舉行結婚典禮。”
  佐倉家所有工作人員,都曉得茂原貴子與真琴已定下婚約,同時也很清楚真琴長久以來都在抗拒這個他人擅自決定的婚約。就連昨天,春生都還能透過窗子,看見真琴與茂原家電話苦戰的情景,吉朗還為此請八千代重新煮上一壺咖啡。
  沒想到過了一晚,他竟然決定要履行婚約。任誰都猜得到,真琴是為了解決公司的危機,才肯委曲求全做此承諾。
  “貴子小姐很快就會到家裏討論相關事宜。其他的我之後再為各位說明,先回去忙吧。”
  啪、啪,在真琴擊掌之後,由紀乃先一步踏出餐廳,身為接待的她應該是去準備迎接貴子吧。接著東金跟八千代,還有春生也跟著離席。
  “那吉香,我們也——”
  千尋將手搭在呆立著的吉朗肩上,只不過吉朗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
  “……咦?”
  “結婚……怎麼會……”
  真琴一聽吉朗口中漏出的詞語,表情有些扭曲,但刹那間又回到平時嚴肅凝重的神情,看著窗外。
  “回去工作。”
  “真琴少爺!”
  “走吧吉香,還有事要做呢!”
  千尋抓緊了吉朗的肩膀。讓正想沖到真琴身邊的吉朗踩了個空,身子不禁一傾。
  “真琴少爺,為什麼……!”
  心好痛。
  即使知道總有一天要和她成婚,卻沒想過竟然如此突然——是吉香的心為此而滴血嗎?
  還是由於無法從貴子手中守護真琴,來自吉朗本身的悲痛呢?
  “沒關係嗎!?這樣子,真的好嗎……!?”
  “吉香,別說了。”
  千尋在吉朗耳邊輕聲說道。
  吉朗瞭解這不是一個女僕能說的話,若換作是吉香,更不會如此回應。想必她會扼殺一切衝動,跟著大家離開,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工作崗位上吧。
  只不過,吉朗可按捺不住。
  要是兩人結了婚,那麻琴的下場又會如何?不就等於被貴史的毒牙攻陷了嗎?
  除了這個首要問題之外,在這短短一個月內,吉朗與真琴也締下了深厚的主僕之誼。真琴為了還債一路奮鬥下來,卻因為選擇結婚而讓過去的努力付諸流水,這真的是真琴所期望的結果嗎?
  “請回答我,真琴少爺……!”
  吉朗痛徹心肺的一喊,終於讓真琴回過頭來。那雙眼,無助地飄來蕩去。輪廓、五官是如此相似——現在的麻琴,是否也以同樣表情苦惱著呢?
  “真——”
  “吉香……你……”
  真琴欲言又止,猶豫地咬住了嘴唇。這時,餐廳大門突然敞開。
  “真琴少爺……!這天我期盼好久了呢……!!”
  貴子沖了進來,臉上滿是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
  “貴子小姐……”
  “跟你說喔,我把新娘禮服的目錄帶來了呢。雖然我挑了一些,不過也不能全部都穿,真琴少爺你幫我決定好不好嘛?”
  貴子撒嬌地挽起真琴的手,一見到吉朗,臉上的甜蜜笑容瞬間消失,不悅地眯起眼來。
  “你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出去?”
  “…………”
  “醜話我先說在前頭,在我進到這個家之後,絕不會容許你那種態度。”
  “真是抱歉,我會好好教訓她的——吉香,走囉。”
  在千尋的催促下,吉朗才開始挪動僵硬的身子。
  眼前的是茂原貴史的化身,一周之後,這個女的將與麻琴的化身結為夫妻。而吉朗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束手無策,現在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乖乖離開餐廳。
  千尋一路將他帶回吉香房間,確認四下無人之後關上房門,讓吉朗在床邊坐下。
  “還好吧?”
  “……我已經,一片混亂了。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看來這是他們的脅迫手段。在茂原的操弄之下客戶們的帳戶遭到凍結,公司也面臨危機。明天就是月結日了,必須趕在今天想出對策。當然,負債累累的佐倉家並沒有足夠的財力來為客戶們解套,能走的路只有一條。”
  “——就是全盤接受茂原家的要求。”
  “沒錯。雖然茂原他們也想更平穩地讓事情結束,只不過少爺也相當固執。”
  吉朗握住頭飾,並一把扯了下來。千尋為他整理好的發束也跟著散開。
  “……千廣,我該怎麼辦呢?”
  “我們可沒有阻止婚禮的能力喔。”
  “不是說這個,這裏的真琴固然可憐,但在另一邊的麻琴會有什麼狀況?該不會已經被那個混帳怎樣了吧!?”
  “……那種事我不知道。”
  “要趕快想辦法回去才行……而且要在這個禮拜以內。千廣,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吉朗抓住千尋的手大力搖動,千尋讓吉朗搖了一會兒,才淡淡說出幾個字: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千尋被禁錮在與自己十分相似,卻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裏度過了三年的光陰,雖然一路走來看似悠然自得,但是對他來說也不怎麼輕鬆。自己明知這點,卻還對千尋說出這種話。
  “對不起,千廣。我……”
  “別放在心上。事實上我也想不到任何方法。”
  “不過……”
  “總之呢,現在只能作我們分內的事。幸好我沒有一顆動了手就停止思考的劣質腦袋。”
  “千廣……”
  “把頭髮整理好,回去工作吧。”
  千尋摸摸吉朗的頭,離開房間。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只管照料真琴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必須慎重地思考真琴與貴子距離拉近之後的事。
  “好!”
  吉朗走近衣櫥,奮力一開,映照出一張可愛女孩的臉。他將散亂的淺褐色頭髮梳緊並集中,散開的部分就用髮夾壓住,只剩戴上頭飾便大功告成。
  “…………?剛才……”
  聽得見小小的敲門聲。吉朗不解地打開房門,印入眼簾的是一襲深紅色的女僕裝。
  “由紀乃?”
  “不好意思,大家都四處跑來跑去找不到人……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好啊……啊、這個,頭飾——”
  “等等我再幫你整理好,先趕快過來。”
  由紀乃強拉著吉朗走出房間。外表華貴的她,手腕細小冰涼,正如陶瓷人偶一般。
  吉朗連忙戴上頭飾,但只別好了一邊的別針。要是這樣虎頭蛇尾的裝扮被千尋看到了,肯定又要挨駡。
  “你要我做什麼呢?”
  “閣樓裏有一些重要的東西,可是我一個人搬有點吃力。”
  “閣樓啊?”
  吉朗雖知道這宅邸內有閣樓的存在,卻從來沒有去過。聽千尋說,閣樓曾經是傭人們的房間,但如今無用武之地,已淪為儲藏室。
  一想到負責會客的由紀乃要進去拿些什麼,吉朗就一陣哀歎。
  一星期後,這府邸就會湧入大量未曾謀面的客人。能夠立刻使用的客房並不夠,所以還得整理出其他的客房來。由紀乃必定是為此前往閣樓的。
  吉朗就這樣被拉啊拉的,一口氣從西翼的樓梯上到了閣樓。平時使用的空間只到二樓為止,幾乎不會有人上來閣樓,因此空氣也相當混濁。
  “在這邊。我記得應該是在這個房間裏。”
  令人意外的是,由紀乃的鑰匙竟然能夠輕鬆轉動門鎖。這讓以為門把會因銹蝕軋軋作響的吉朗感到有些失落。
  (打掃時還會幫這裏上油啊?)
  門後黴味撲鼻,看來濕氣不輕。兩扇大大的窗子沒裝上簾幕,外頭陽光直接照了進來。也許是因為這點,所有想得到的傢俱擺設全都罩上了一層白布,布上塵埃飛揚。
  “是哪個呢?”
  “應該是在窗邊……不是這裏。吉香,你能爬到那上面看看嗎?”
  從由紀乃掀開的白布底下,出現了一張穩固的椅子。布制的椅面讓吉朗猶豫了一下,才脫了鞋子站上椅子。這一站,讓窗子頂框伸手可及,把手攀在上面往外探頭眺望,就能享受閣樓獨有的別致視野。
  “要是能夠好好整理庭院的話,風景就更美了吧。”
  吉朗說著,準備轉身的時候,身體突然傾斜。連忙抓住窗框往腳邊一看,發現是由紀乃開窗時撞到了椅子,讓吉朗一臉苦笑。
  “小心一點嘛,由紀乃。要是掉下去——你開窗戶做什麼?”
  “關著的話不就掉不下去了嗎?”
  那張陶瓷人偶般的姣好容顏上出現了一抹微笑,這有如天使般的甜美微笑,卻讓吉朗背上閃過一股惡寒。

  


閣樓上這扇窗大得可笑,然而如今卻有如上了蠟般從框上輕輕滑開,留出可容一人通過且構不到邊的洞。
  “由由由由由由由紀乃?”
  “不用怕啦,聽說人在落地前就會失去意識呢。”
  “落、落地前……你、你說的話我……”
  由紀乃蹲了下去,雙手抓住椅腳大力搖晃。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危危危危危險啊!!”
  “都是吉香你的錯,我已經用圖釘、香蕉和蛇警告過你了!”
  “香……蛇……?啊、那些——”
  不知在哪兒踩到的圖釘,事實上是由紀乃刺上去的;香蕉也跟送貨員無關,是由紀乃擺的;把蛇丟進衣櫥裏頭的也是由紀乃。
  (誰會在意那種老掉牙的惡作劇啊!)
  “你還躲過剪刀跟那個男的,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機會離開這裏了!”
  “剪、刀……啊——不要搖了啦!還有那個男的……啊!”
  剪刀難道就是指在打掃庭院時倒下來的那把長柄剪嗎?還以為是意外,原來是刻意要讓吉朗受傷的陷阱。
  (話說回來,那時候原本關上的門也被打開了……)
  而且,本來要去打掃庭院其實就是由紀乃,那時是吉朗代替她去,才會遭此橫禍。
  (不會吧……喂!)
  總是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金色捲髮正狂亂地擺蕩著,由紀乃使出渾身力氣搖動椅子。吉朗則拚命維持平衡,惶恐地看著由紀乃。
  “那個……那個混混也是……啊!由紀、由紀乃……你派來的!?”
  “因為有個客人說想認識認識、可愛的女僕、啊!”
  “惡……惡魔……!”
  當時甚至還慶倖是自己代替由紀乃,沒想到這也是她設計的。吉朗這時才為自己替犯人著想的愚蠢,感到後悔莫及。
  “由紀乃,我累了,趕快讓我、下去啦!”
  “理你啊!會累、的話……啊!就不要撐啦!”
  椅子搖晃的頻率不定,難以拿捏時機跳回地面。要是沒跳好,在放手的順間就極可能摔出窗外,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就算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也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為、什麼……啊!要做這種……!”
  “你太礙事了……!你這個兒時玩伴,太礙事了……!”
  “兒時——”
  椅子劇烈搖晃,讓吉朗一時理不出頭緒。吉香和真琴從小一塊長大是哪里礙到她了?
  主人和女僕也無法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的話誰會不高興呢……?)
  至少確定不是這裏的由紀乃,她的女僕身分也不會改變。真琴已經和他人定下婚約了,而且一周之後就要結婚,那個即將成為這宅邸女主人的就是——
  “你這個……由、由紀乃,你……這傢伙!貴、子的……”
  “你的口氣……嘿!太失、禮了!”
  “嘿什麼嘿啊!”
  “少廢話————!!”
  椅子大力一搖。在劇烈搖晃之下,離心力在E罩杯上作祟,吉朗的上半身呈現ㄑ字型搖個不停。
  “啊……”
  他的手從窗櫺上被甩開,天空十分眩目。
  (……好像,根本不會失去意識吧……!!)
  沒想到,最後會因為E罩杯飲恨——
  “吉香!!”
  在即將跌出窗外的瞬間,吉朗的兩膝被猛然抱住,往房內用力一拉。他的額頭撞上窗櫺之後,也順勢往房內倒去。
  “……得、得救了……嗎……?”
  吉朗撐住發暈的頭並睜開眼睛,只見由紀乃被千尋壓倒在地,而自己則被春生緊緊抱著。
  “太好了……幸好還趕得上……”
  “你們,怎麼知道……”
  “這裏看得到庭院吧,所以從庭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啊。我發現有東西從上面飄下來,抬頭一看,嚇了一大跳,心跳差點停下來了呢!”
  “飄下來……?”
  “你的頭飾啊,不是叫你好好整理嗎,一定是沒固定好才會掉下來吧。”
  用力壓在由紀乃身上的千尋緊緊扣住她的關節說道:
  “那麼,請你好好解釋一下吧,由紀乃。”
  在千尋底下掙扎著的由紀乃鼓著兩頰別過臉去。吉朗則強忍對她飽以老拳的衝動,怒目瞪視著她。

  四名女僕離開危險的閣樓,來到由紀乃的房間。
  “鑰匙呢?”
  面對千尋的質問,由紀乃露骨地擺出一臉不耐,不屑地把頭轉向一旁。接著千尋對著吉朗,說了聲“鑰匙”。
  “……我沒有啊?”
  “你總有自己房間的鑰匙吧?”
  “這個嗎?”
  難道這間不是由紀乃的房間嗎?吉朗不解地看著千尋,只見她自然地將鑰匙插入門鎖內。
  “咦!?”
  “對,不要懷疑。”
  隨著熟悉的喀喳聲響起,鎖打開了。
  “不會吧?為什麼!?難道用我的鑰匙也能開嗎!?”
  春生也拿自己鑰匙插了進去,慢慢轉動。果然喀喳一聲,房門又鎖了起來。春生拔出鑰匙,與剛才那把拿在眼前比較。
  “形狀……一模一樣耶。”
  “沒錯,這西翼盡頭三間女僕房的鑰匙都一樣,只要有其中一把就能自由進出。”
  “啊……衣櫥裏的蛇……!”
  “蛇?”
  “由紀乃曾經把蛇丟到我衣櫥裏,當時想說門是鎖著的不太對勁,原來是這樣啊……!”
  上鎖的房門與唯一敞開的窗——那只是為了使人誤判侵入口所作的偽裝,其實由紀乃是用自己的鑰匙大大方方開門進去的。
  “沒想到會有人做這種事,而且也沒發生過什麼問題,不過看來眼前就有人用來為惡。”
  “什麼嘛……!你也是幹過什麼壞事才會知道吧!”
  由紀乃憎恨地叫駡,千尋拎起她深紅色的衣角說道:
  “我這黑衣可不是白穿的啊,跟你們比起來我用主鑰的機會多得是。這鑰匙的造型這麼單純,一看就知道是同一把。而且啊,你剛才說‘你也’對吧?那就是承認自己的確有做過壞事囉?”
  由紀乃頓時語塞。千尋抓起她的手,把她推進房裏。
  房裏簡素的傢俱擺設和其他房間無異,但各式布織品似乎是依自己的喜好去佈置的。花樣細緻的窗簾裝上滾布邊,地板上鋪著長毛地毯。深紅色被單及床罩與由紀乃的服裝顏色十分接近,上頭還裝飾有蕾絲與滾邊,統一到幾乎會讓人作惡夢似的。
  “這邊可以吧?”
  千尋讓雙手反綁在背後的由紀乃坐在沒有鋪到地毯的地板上,自己則坐上滿是布邊的床。這瞬間,由紀乃碧綠的雙眸中燃起熊熊怒火,眾人卻視而不見,一同聽著吉朗詳述閣樓內所發生的事。
  與春生在庭院裏打掃時的“掃除用具雪崩事件”,以及被千尋搭救的“流氓強姦未遂事件”,全都是由紀乃幹的好事。春生知情後,懊悔地握緊拳頭。
  “我就覺得奇怪!剪刀怎麼可能會放在那裏呢?整理很累人耶!”
  “那種事我沒聽說過。”
  對於在現場被逮個正著的“閣樓墜落事件”,由紀乃沒有一句抗辯。但是對其他兩件事,只是在吉朗說明時重複著“不是我”、“與我無關”、“不知道”。因為聽過由紀乃自白的只有吉朗一人,所以其他的事她一概裝傻不理。
  “怎麼可能不知道!還不快招!是誰指使你的?”
  “春生,冷靜一點。”
  “可是這個女的想要殺了吉香耶”簡直就是個殺人犯嘛,太過分了!”
  “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
  比吉朗還要憤慨的春生瞪著千尋,而千尋只是揚起雙眉,眼裏帶笑地回看一下春生,接著若有所思地環視著房裏。
  “只有頭腦不好的人才會成為殺人犯。”
  “這是什麼意思……?”
  “聰明的人是不會殺人的,因為他知道殺人的風險極高,稍微聰明一點的也許會去殺人,不過會想盡辦法不讓人發現,至於那些一下子就被抓到並冠上殺人犯名號的嘛,通常都是一些笨蛋。”
  由紀乃氣衝衝地抿著嘴,看著旁邊。她縱使有滿腹怒氣,也無力辯駁。
  千尋又看了看房間,並走近衣櫥。其餘兩人莫名其妙地呆呆看著千尋,千尋卻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春生、吉香,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快搜集證據?”
  “住手……不准用你們的髒手翻我房間!”
  眾人無視由紀乃的叫喊,一齊在房裏翻箱倒櫃。衣櫃裏的高級內衣、內褲、襯衣等全被翻出來隨意棄置,枕頭被撕開檢查,連床墊也被翻了過來,由紀乃的可愛房間轉眼間宛如廢墟。
  “真奇怪……”
  “你、你看!我就說什麼都沒有嘛!?”
  見到如此慘狀,由紀乃幾乎哽咽,卻仍大言不慚。不安的吉朗看著同樣空手而回的春生。
  雖然照著千尋的話將房裏整個翻過,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物品,千尋到底要找什麼呢?
  雖然由紀乃是現行犯,但卻沒有直接動機,除非是為了貴子。但身為佐倉家的女僕,應該團結地站出來盡一切可能阻止這門婚事啊。
  的確,負責會客的由紀乃與貴子接觸機會最多,也最受貴子喜愛。但也不會只為了這種原因就肯為貴子將雙手染上鮮血,而真琴也不是個會令人反目的主人。
  千尋想找的,就是能將這點串連起來的關鍵證據。
  環繞在眾人目光之下的千尋,將手伸進圍裙口袋,拿出一束用紅色絨布緞帶綁著的信件,
約莫有十來封。
  “你……什麼時候拿的!”
  “這些放在那邊的桌子上,我一進門就看到了。只不過我想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證物,可惜失算了。”
  “一進來房間就……那、有必要弄成這樣嗎?你要怎麼賠我啊?還不快給我恢復原狀!”
  千尋無視一旁大吵大鬧的由紀乃,逕自解開了緞帶。接著將最上層的信從信封裏取出,放在窗邊。
  “上面寫些什麼啊,千廣?”
  “‘給由紀乃:工作累不累啊?你最愛的姊姊馬上就會過去囉,再忍耐一下吧。’”
  “誰准你看的!笨蛋笨蛋笨蛋!”
  “姊姊到底是……”
  春生皺起眉間,開始思考。
  “由紀乃好像沒有親戚耶,唯一的血親,也就是她的媽媽已經過世了,所以才來到這裏當女僕的樣子。”
  “…………”
  “不過她在這裏確實有這麼一個姊姊。信最後是這麼寫的——‘給最愛的義妹 你的美麗義姊敬上’。”
  “義妹跟……義姊!?千廣啊,這信到底是誰寄的呢?”
  “茂原貴子大小姐,也就是我們主人的未婚妻囉。”
  停了半拍,春生與吉朗一同“咦————!?”地叫了出來。
  用錢買下爵位的男爵獨生女貴子,與服侍貴族的女僕由紀乃竟然是姊妹關係,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吉朗的糟糕知識裏,開始浮現由女校孕育出的那種擬似姊妹的淫亂關係。
  (…………該該該該該該該不會,這就是真正的……!?)
  “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應該差很多。”
  聽到千尋的話,春生不解地歪著頭。
  “你在想什麼啊,吉香?”
  “什、什麼都沒有!千廣,不要說一些奇怪的話啦!”
  “奇怪的話?只看這封信的開頭和結尾可能還不甚清楚,但中間部分卻沒什麼令人意外的地方。由紀乃,你其實是茂原男爵的私生女吧?”
  “…………”
  由紀乃沒有回答,不過千尋當她是默認了。
  吉朗從千尋手中抽出一封信,打開來看。
  貴子擔心同樣生為男爵之女,卻受人使喚的由紀乃,總有一天要讓她解脫,讓她享受榮華富貴,這樣的詞句,寫滿了抹上香水的信箋。截至目前看來,只不過是異母姊妹間的美好交流,但後半段文章之驚悚卻讓吉朗眉頭深鎖。
  “哇……這是什麼啊……”
  同樣拿信來看的春生也不禁昨舌,看來內容大同小異。
  纏在他身邊那丫頭太礙事了、那女僕只不過是個兒時玩伴就忘了自己的身分、只要那個女的存在就無法安心與真琴少爺見面、這也是為了真琴好——
  ‘如果市川吉香消失的話。’
  指名道姓地徹底表現出心裏所排斥的字眼,在信紙上接二連三地竄出。
  若是計畫成功,由紀乃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還能冠上茂原的姓氏,一切都有父親大人為她實現……對由紀乃來說,還真是甜美的誘惑。
  想必貴子是為了安插耳目,才把由紀乃送到這個家裏來的吧。比起貴子憎恨吉香到想取她性命的事實,為達目的不惜弄髒親妹妹的手這樣泯滅人性的表現,更讓吉朗不寒而慄。
  “你……不會覺得對不起真琴少爺嗎!?像這樣體貼的主人已經不多見了耶,你竟然還去幫那種女人……”
  聽見春生的話,由紀乃瞪大了眼。
  “那種女人是指誰啊?不准你說姊姊的壞話!不管是哪個主人,都絕對比不上姊姊!再說姊姊馬上就要入主這裏,以後你們也要伺候姊姊!”
  “開什麼玩笑!我的主人只有真琴一個!”
  “這樣啊,那我只好去跟姊姊報告,要她開除你囉。像你這種野蠻人才不配待在姊姊的身邊呢!”
  “你說我野蠻——!”
  春生沖向由紀乃,由紀乃則往散落在一旁的衣物及文具等雜物堆裏滾動身子躲開攻擊。春生站起身來,再度追了上去,並將手高高舉起,只不過在揮下前就被千尋制止了。
  “總而言之,這不是光靠我們就能解決的問題。此外還有吉香的遭遇,也得一併向少爺稟報才對。”
  “就是啊,才不能讓那種教唆殺人的野蠻人接近真琴少爺呢!”
  由紀乃心有不甘地瞪著興奮異常的春生。
  總是卷得漂漂亮亮的金髮已亂成一堆,洋裝裙腳的蕾絲也都折得皺巴巴的。臉上的妝也因為被捕時死命掙扎而刮花,眼窩黑成一團,平時那有如美麗洋娃娃的氛圍已十分稀薄。
  不過,由紀乃現在臉上的表情,更像是擁有普通人類感情的一介女性,過去那陶瓷娃娃般的印象蕩然無存。
  “我先過去向少爺說明,你們趕快把她帶來書房。”
  千尋走出房間,以平時罕見的小跑步往書房移動。留下來的吉朗將門開著,春生則一臉不悅地撐起由紀乃的身體,把她拖向門口。
  由紀乃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兩人後頭,但在走到大廳時突然停下腳步。
  “你幹什麼,快走啊?”
  “…………放開你的髒手!”
  “呀啊!!”
  只見由紀乃握著一把小刀,身上的繩子已散落一地。而春生猛然抬起的手上,正滴落著紅色的物體。
  “危險啊吉香!”
  春生毫不在意傷勢,捨身掩護吉朗。然而恐怖的衝擊卻未曾到來,兩人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一看,由紀乃早已不見蹤影。
  “……被她逃走了!”
  最接近的大門仍然緊閉著,吉朗和春生對看了一眼後,各自往邊門及廚房後門查看,仍一無所獲。
  也許她還躲在宅邸裏。兩人緊張地東張西望時,被千尋撞見。
  “看你們還不來所以——由紀乃人呢?”
  “對不起,讓她給跑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到刀子,還割傷春生。而且……”
  吉朗應急纏上的手帕已血跡斑斑,千尋立刻把春生帶到廚房交給八千代照顧,然後帶著吉香回到並排著女僕房間的走廊。接著打開吉香的房間,確認沒有躲人之後,從衣櫥裏拿出一個大行李袋。
  “那個,千廣你這是……?不用去找她嗎?”
  “少爺他說,要你先住到前前代的別墅去。”
  “別墅……!?怎麼會呢?”
  “由於無法中止這樁婚事,所以少爺想至少要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無法中止?說什麼傻話?對方可是會指使自己的親人殺人的女人耶!?為什麼!”
  “要是由紀乃一口咬定這都是她一個人的主意,那就拿她沒輒。而且對方也可推說是這個尚未承認的女兒自己恣意妄為的結果,我們根本怪不到貴子頭上。此外現在最關鍵的由紀乃也逃走了,所以我認同少爺的看法,先把你送去別墅最為安全。”
  千尋一面將衣服塞進行李袋裏,一面向吉朗解釋。可是吉朗卻連忙抱起包包丟到床上,激動地說:
  “安全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樣都好,現在最危險的是真琴少爺不是嗎!?這樣下去,小麻也會成為茂原手下的犧牲者,如果我不留在這裏,不就無法保護少爺了嗎!”
  “吉朗……”
  吉朗嚴肅地望著千尋的藍色眼眸。他絕不能就此退縮。
  “相信由紀乃也不敢再回來了,換言之今天的事應該不會再發生。貴子也不會直接過來興師問罪,所以請讓我繼續待在這裏!要我置身事外?想得美!安全什麼的都是狗屁!”
  千尋默默地看著吉朗好一會兒,輕歎了一聲,拿起床上的行李袋。
  “等等,千廣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我在聽啊,所以要先把這個收起來嘛。”
  千尋將塞滿衣物的行李袋丟進衣櫥裏。行李袋撞上內側櫥壁,反彈回來滾了幾圈,一件水藍色的內衣掉了出來。兩人見狀,面對面地笑了出來。
  “這如果被真琴少爺看到,搞不好會被趕出去哦。”
  “還有這招啊。”
  “不要鬧了啦!”
  吉朗輕輕握拳,在千尋示意道歉的手上敲了一下。這男孩子之間的動作讓千尋吃了一驚,但很快地也握起拳頭,和吉朗互相擊拳。
  “去說服少爺吧。”
  “支援就拜託了。”
  兩人就讓滾出來的內衣攤在原地,一同去見在書房裏等候的真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7 PM

七 墜落的終結

  貴族聯姻時,只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去准備是絕對不夠的。照理說應該先向所有貴族親友發送喜帖,但是如此倉促之下,連通知喜訊的時間都擠不出來。盡管如此,茂原家仍急著將婚禮完成,也許是因爲貴子的任性,也可能是種不給真琴時間反悔的強硬手段。
  在無法廣開席次大宴賓客的情況下,只能邀請最親近的親戚來參與這場經濟型的婚禮,至于喜宴,擇期再辦。
  一周前,也就是由紀乃逃跑那天,吉朗跪求真琴,希望能夠陪他到婚禮當天。
  真琴在聽說了閣樓裏所發生的事之後,對吉朗的要求當然再三婉拒,但是在千尋三寸不爛之舌的勸說下,總算答應了吉朗。
  真琴不斷回避的這場婚禮,如今必須舉行得如此匆忙,一想到真琴的心情,吉朗心中就悶悶不樂。
  由于真琴的犧牲,客戶遭到凍結的帳戶也即時解除。銀行則是以作業上的嚴重疏失導致客戶們的損失爲藉囗掩飾,還彙了賠償金到各公司的戶頭裏去。
  而佐倉家債額的利息部分也免除了,這種減少的幅度簡直是暴利。公司也托此之福得以喘息,幹部們雖心有不甘,但事實上,也卸下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
  然而不難想像,真琴本人在這一周內寢食難安,因此吉朗懇求真琴,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要陪在真琴身邊。
  當然這也是爲了另外一個世界所作的打算。這場婚禮究竟會不會影響到另一個世界的走向,沒人知道。在那個世界已經兩年沒過面的麻琴與吉朗,在這裏卻是以主人與女僕的身分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光就世界背景而言就有如此差異,因此單就這場婚禮而言,實在無法斷言貴史與麻琴的距離是否會就此拉近。
  只不過,正因爲無從得知,所以才想隔開他們。既然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在無法直接保護麻琴的情況下,就算是間接也好,也要盡自己所能讓她遠離一切災厄。
  “終于,結婚典禮就要……”
  春生一邊撚下捧花上的花瓣,一邊怨歎。不停地摘下瑕疵花瓣的她,腳底下已鋪上一層花瓣地毯,再過不久捧花就要變成捧莖了。
  在她身邊的吉朗,不小心將頭紗勾在椅背上,又不小心地用力拉了一把,外國制的高級蕾絲就這樣裂了一大塊。
  “喂,吉香,你這樣太隨便了啦,要像這樣才行。”
  春生丟下捧花,抓起頭紗邊緣就是一扯。看來要頂著這個出嫁,需要無比的勇氣。
  “她會要我們賠錢吧。”
  “貴族不會說這麽膚淺的話吧?”
  “千廣你覺得呢?”
  “快好了……好了,大功告成。”
  千尋咬斷縫衣線,把針擱在一旁。她手中的是用以撐起裙擺的襯裙,本來想下幾針讓它蓬得更好看的,沒想到一不小心全部縫在一起,這下根本不能穿了。
  



“啊啊,我忘記把浴巾放到大小姐房間的浴室裏去了呢。”
  千尋這句話故意講得毫無抑揚頓挫,就像念台詞一般,而吉朗也點點頭說:
  “好像只有毛巾大小的抹布耶。”
  “梳子柄也折斷了說。”
  是這個緣故嗎?不久之前她們就一直聽到有如破曉雞啼般的尖銳吼聲。佐倉家准備好的新娘准備室爲兩房並連,吉朗們待的這間客廳跟浴室並不相連。由于貴子不准任何人進到寢室,還把門上了鎖,因此不管她怎麽叫,衆人也趕不過去。
  “你看啊,她會不會光著身體沖出來呢?”
  “應該是會出來啦,不過她大概只開得了鎖開不了門吧。”
  千尋話才剛說完,就聽到清脆的開鎖聲,接著門被激烈地拍響。
  “快給我拿浴巾過來!還有新的梳子!怎麽搞的嘛,沒有一樣東西是好——呀啊!”
  春生聽貴子一喊,馬上將門大力打開,還急到連敲門都給忘了,似乎還撞到了門後的貴子。用褪下的衣物遮著身體的貴子,滿臉通紅地沖回浴室去。
  “千尋答對了,那麽,我就去誠心誠意地伺候她吧。”
  “那我也去洗衣間拿條毛巾給她吧,不過要從東邊繞過去。”
  明明是要去與准備室同在西翼的洗衣間,千尋卻往東翼的樓梯走去。吉朗強忍著笑,把裝過三明治的盤子放回托盤上。那些雖然是貴子說她肚子餓了才爲她做的,不過上餐時她本人還在浴室裏,因此女僕們便拿來大快朵頤了。只是就這樣不理她也太明日張膽了些,只好回廚房請八千代重做一份。
  今天打從一大早就是這種調調。
  爲了貴子所必須准備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女僕們各自的獨到見解來處理。
  千尋的構想雖然能夠讓大家宣洩不少怨氣,但只是這樣還不足以中止婚禮。
  這一切只是爲了要激怒貴子而已。
  然而這就是千尋想要的作戰成果。
  舉例來說,那些捧花和禮服,是無法出去見人的。這場作戰的第一期望就是,讓大發雷霆的貴子去拜托男爵延後婚禮。要是能夠一口氣調整到跟三個月後的喜宴一起舉行,那就再好不過了。
  就算事情不會那麽順利,這項計劃除了爭取時間之外也還有其他目標。
  貴子在婚期敲定後仍然……不、正因爲婚期敲定了,才更想除掉真琴的青梅竹馬——吉香這根眼中釘。她的憎恨,或者說是嫉妒,可不容小觑。
  只是替貴子動手的由紀乃已無法出入佐倉家,應該也不會再有其他的異母姊妹出現,因此千尋推測,貴子大概已經沒有像由紀乃那樣聽話的棋子了。
  手中沒了棋子,就無法使出強硬手段。最輕松安穩的作法,就是與真琴結婚,名正言順地成爲佐倉家女主人時,把吉香掃地出門。到時就算真琴反對,但貴子已成了佐倉家的一份子,沒那麽好說話。
  這麽歸納下來,想必貴子是爲了今天的到來才肯忍氣吞聲。
  倘若今天她結不了婚呢?
  再加上元凶就是吉香呢?
  貴子的忍耐極限被一步步逼向絕路,屆時肯定會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
  忍無可忍的貴子,也許會親手攻擊吉香也說不定。真琴自然不在話下,如果這一幕讓男爵、擔任主婚人的佐倉家顧問律師、公司職員等等第三者看見的話,也許就能成爲改變現狀的契機。
  爲了鋪下計劃的誘餌,吉香的人身安全將受到威脅,這就有賴春生及千尋的保護。雖然作戰不可能百分之百順利,但未雨綢缪總好過空等。
  吉朗是如此堅信著的。
  “什麽都不做會比較好”這種應對方式,他連作夢都沒想過。

  吉朗拿八千代特制的三明治回到貴子的房間,還客氣地敲了敲門。由于春生留在這裏,應該不會只有貴子一個人在,不過還是小心爲上。
  “沒關系,你進來吧。”
  吉朗被千尋叫了進去,可是卻沒看到貴子。通往寢室的門也敞開著。
  “奇怪,她人呢?”
  “還用說嗎,她看到禮服差點氣瘋,說要再叫一件過來,跑去書房借電話了。”
  “看來能爭取到幾個小時就不錯了吧,三個月果然太難了……”
  “你看這個房間,花瓶被拿來砸爛洩憤了呢。”
  收拾著寢室內殘局的春生聳了聳肩,把花瓶的碎片倒進垃圾桶裏。
  “本來想說要是跟你直接遇上就不妙了,要跟著貴子出去的,只是要應付她的怒火實在是累死人了,還好你沒碰到她。”
  要是不慎讓貴子和吉朗獨處的話,這作戰就成了泡影。吉朗在感謝上蒼之後,把三明治放上桌,春生一看便噗嗤大笑。
  “這女的真很沒有三明治運耶!一起吃掉吧。”
  “剛才嚷嚷著說會發胖的又是哪——”
  喀喳,一道金屬聲響起,這是衆人所熟悉的上鎖聲。三人都待在客廳,因此浴室跟寢室的門都沒有上鎖,三人面面相觑。千尋沖到門邊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糟了……!”
  門怎麽拉也拉不開,門把也只是空轉,完全地被反鎖在房內了。而門鎖不管從內外,都必須插進鑰匙才能夠開鎖,所以沒有鑰匙的話是打不開的。
  這房間的鑰匙有兩把,一把就是主鑰,放在真琴的書房,另一把則交由千尋保管。而千尋在與貴子進房時,把鑰匙放在門邊的板子上,想當然耳,是被貴子給拿了出去。
  此時從門另一側傳來貴子高傲的尖笑,雖然不清楚這是不是臨時起意,不過還真被她擺了一道。
  “我們被關起來了嗎?”
  “看來好像是這樣。”
  “千廣,還有其他的出口嗎?”
  “能到走廊上的就只有這裏,另外的就是——”
  千尋指著面對庭院的窗子。在一樓的話縱身一跳就出得去了,只不過這裏是二樓,到地面還有些距離,冒然跳下去肯定掛彩。
  “……糗大了。”
  “怎麽辦啊千尋!那個女的會把我們關到婚禮結束耶!”
  “只是這樣就好了。”
  “哪裏好啊!?”
  代替千尋站到門邊的春生,雙拳使勁往門上敲打。然而整塊原木裁下的門板相當堅固,這點程度的沖擊是絕對不可能打開的。
  “美橋的人馬上就會幫我拿禮服過來了呢,以後你們的新工作也交給他們處置,在他們趕到以前好好把地板擦幹淨吧!”
  厚厚的門板,似乎也擋不住貴子的尖銳嗓音。
  (竟然派那麽惡質的人來送禮服——嗯?新工作……?)
  “千廣啊,她剛才說的新工作是指——”
  “既然是美橋興業幫我們准備,環境大概還不錯吧。”
  春生見千尋不怎麽在意的樣子,身體微微顫抖。
  “那、那不就慘了嗎!”
  “慘了是指……那裏不是錢莊嗎?對吧?”
  “所以不可能讓我們在裏面工作啊!?一定會被抓去賣的啦!”
  “抓去……賣——————!?”
  女人被推下火坑抵債的事,就算是與負債無緣的吉朗也時有耳聞,也曉得所謂的錢莊與情色場所大多有著密切的關系。
  吉朗的腦中,正播放著自己在各式各樣情色場所穿梭的影像。在酒店倒酒的公關小姐,在俱樂部裏身穿螢光女僕裝,或者是在浴室裏待上一整天等等。
  “——這麽說來,被開除的話就得去做泰國浴女郎……!?”
  “不要給新工作環境的人添麻煩就好。”
  “不是這個意思啦!”
  “啊、不過真琴少爺絕對會阻止這種事發生吧。沒錯,少爺他不可能會准的。”
  “那也要他事先知道啊。”
  千尋語帶雙關,讓吉朗開始回想貴子說過的話。
  美橋的人馬上就會幫她拿新禮服過來。在他們出現之前,把吉朗等人關在這裏,不是要他們整理地板,也不是怕他們去妨礙貴子。
  而是要瞞著真琴,確實地把三人交給美橋興業的人啊!
  雖然記憶非常模糊,只記得襲擊吉朗那個男的一副流氓樣——如果來的盡是那種狠角色,就算內心是男的,但實際上只有女性力氣的吉朗等人絕對沒有勝算。
  也許會被打暈或是灌藥,然後被無聲無息地帶走。等到真琴發覺,三人早已被賣到異鄉的紅燈區,而且還是那種有門路才進得去的地下營業場所。若事情發展到了那種地步,不僅真琴束手無策,連女僕們要自力逃出都有困難。
  “這樣的話,得趕快從這裏逃出去……!”
  “不過,從陽台能夠下到庭院裏去嗎?這麽高……”
  “要是有條繩子的話,或者是……”
  千尋話頭一落,便將窗簾邊的捆繩扯下,但單憑這房間裏的金黃色捆繩,要作爲救生索從房間裏垂吊下去還嫌太短。于是千尋又取下另外一邊的捆繩,將兩條綁在一起,並抓住兩端試著用力拉扯。
  “這樣子不行啊,千廣!陽台下面沒有可以踩的地方,只能用兩只手撐住自己的重量啊!而且還沒固定住,要這樣子直接爬下去,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照吉香你想的當然不可能。不過,要把一端綁住的東西垂下去還辦得到。”
  “綁住……求救信嗎?”
  “怎麽可能。總之趕快拿床單還是浴巾想辦法全部綁成一條,剛才爭取到的時間最多只有幾個小時,可是你自己說的哦。”
  事到如今,非得運用手邊一切手段不可了。
  吉朗點點頭,把寢室內的床單及枕套等寢具一件件撕開,春生揚起窗簾後猛力扯下,千尋則拿著布剪不停地把它們裁成適合的大小。
  要將厚度質地各有千秋的布料搓成繩子,比想像中要困難多了。盡管女僕們在平日勞頓鍛煉之下,肌力比普通女高中生強上不少,但畢竟是個女孩子,要搓得緊實可是一件苦差事。
  茂原邸離這裏大約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若美橋的人一開始就在那兒待命的話,時間其實所剩無幾。
  三人汗流浃背地默默趕工,甚至連圍裙都用上了,才終于搓出一條歪七扭八的救生索。
  “……做、做好了……”
  “趕上啦!”
  “還沒完呢,從現在開始才是逃脫的關鍵。”
  千尋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四周動靜,接著把剛出爐還熱呼呼的救生索其中一端綁在陽台扶手上。
  “那最後是要綁什麽呢?”
  “當然是人啊。一個人綁在這裏,另外兩個幫她垂降下去,這樣就算沒地方踩也不會直接摔下去。”
  “原來是這樣啊……一個人逃出去的話就能拿主鑰過來了!”
  之後只要不讓貴子發現,平安回到這裏的話,其余兩人就能直接從門口出去。之後再通知真琴,即可免除解雇或下海之災。
  垂降的人雖身負風險,但也獲得了逃脫的機會。就算來不及拿回鑰匙,使得留在房內的兩人被美橋的人抓走,在外頭的人還是能逃出生天。
  這麽說來人選只有一個,那就是身體與內心都是純正女性的春生。
  “那麽,就讓春生——”
  “不要,絕對不要!吉香你不是知道我有懼高症嗎?”
  春生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含淚說道。雖然吉朗不知道這件事,但這反而讓他想起了在另一個世界的朋友。
  (這麽說來,晴生也說自己不能搭玻璃帷幕的電梯呢……)
  “對、對哦。那就讓千廣……”
  “從體格來看,我想你才是最適合的。”
  “……我、我去……?”
  千尋與吉朗身高差了十五公分。吉朗胸圍雖然是三人之中最大的,但是體格卻最爲嬌小。也許就算春生沒有懼高症,千尋也會選擇吉朗吧。
  “老實說讓你一個人去我還真有點擔心。來,裙子卷起來。”
  “什麽?”
  “現在分秒必爭,把裙子像這樣卷好。”
  “咦咦咦咦咦η”
  吉朗慌忙地提起被千尋猛然拉高的裙擺,接著千尋將救生索穿過吉朗兩腿之間並卷在腰上,簡直就像在裙子上加穿了兜裆布一樣。吉朗大腿上的吊襪帶也大刺剌地曝光,身爲一個女孩,絕對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這副醜態。
  “到地面之前你就忍著點吧。”
  “……我知道。”
  吉朗在千尋催促之下,坐上了陽台的扶手。然後千尋將蜷曲在陽台上的救生索,綁在臉色發青地一小步一小步接近陽台的春生身上,而春生用雙手分散背上的救生索重量,再以自己的體重撐住。
  同樣地在春生身後背著救生索的千尋,依序凝視著面前兩人。
  “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的安全。不需要冒險回來這裏,知道嗎?春生,你也了解吧?”
  “嗯,明明吉香處境最危險,我們卻愛莫能助。要是有什麽萬一,你一定要逃走哦。”
  “我怎麽能……!”
  貴子的目標的確是自己。只不過,明知如此仍不惜違背真琴留下,卻是出于吉朗的任性。若是吉朗乖乖遷住到別墅,千尋也用不著策劃出忤逆貴子的作戰計劃。若是如此,或許貴子也不至于采取如此強硬的手段。
  “吉朗!”
  這一喊讓吉朗猛然擡起頭來。春生一臉錯愕,但千尋卻絲毫不以爲意地注視著吉朗。
  “你的任務是什麽?”
  “……任、務……”
  “你是爲了什麽才留下來的?”
  “爲了……保護真琴少爺。”
  “覺得逃命可恥的話,就想想什麽是你最重要的使命,以及什麽才是自己該做的事!”
  繼續被關下去就無法守護真琴,同樣的若是被貴子逮到,被美橋的人綁走,更是永遠無法守護真琴。
  ——也就是,無法守護麻琴。
  (千廣……)
  在春生面前喊出吉朗的本名,也是爲了將他喚醒。吉朗阖上嘴,默默地點了頭。
  “小心點哦,吉香。”
  同樣地,吉朗什麽也沒多說,對春生點頭示意後,將身子地移出陽台外緣。腰間的救生索,傳來千尋與春生手中所凝聚的力量。
  “要跳啰。”
  吉朗往扶手奮力一推,毅然決然地將雙腳投向空中。
  
       *  *  *

  一陣寂靜莫名地籠罩在佐倉家。
  盡管婚禮會場中設有茂原男爵、雙方律師,以及佐倉公司所有職員的席位,但似乎每個人都只是留在客房或會客室裏,靜待那一刻的來臨。
  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無法掌握貴子的位置。但無論如何,吉朗都要趕在被貴子發現,以及不請自來的客人現身之前,到書房將主鑰拿到手,並潛回另兩人所在的房間。
  他摸了摸陣陣抽痛的腹部,也就是剛剛被救生索繩結緊勒住的位置。因體重而越扯越緊的繩索讓吉朗幾乎窒息,但是他從陽台縫隙間看見兩人身影之後,又咬緊牙關撐了下去。
  她們倆的手都破皮了吧,背部大概也被救生索磨得又紅又腫,也許還會招來明日一整天的肌肉酸痛也說不定。吉朗所受的苦,不知比她們輕松幾十倍。
  最後,凝望著吉朗背影遠去的千尋,眼底的藍色清澄得驚人。仿佛吉朗誓將取回主鑰那份信念,也深深傳達到他的心裏。
  (……我絕對會回來救你們的!你們等我!)
  一樓的走廊連個人影都沒有。雖然吉朗想趁現在沖進書房,但說不定貴子就在哪裏。
  吉朗小心翼翼地橫越了大廳,踏上前往書房的路。雖然踮步移動他早已習以爲常,但在起腳瞬間,鞋底所發出的細微響聲依然令人相當在意,吉朗只能祈禱著貴子不是個順風耳。他花了足足兩分鍾,才抵達平時從大廳不用六十秒路程的書房。
  (裏面有沒有人……)
  吉朗豎耳皺眉,全神貫注地聆聽書房內的動靜。爲了強化隔音效果,書房的門板比其他房間還加厚了許多,除非刻意放聲說話,聲音絕對不會漏到外頭去。假設只有貴子一個人待在裏面,外頭幾乎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接著反手握住門把,並灌注全身的力量。只要一點一點地轉動,應該能夠不發出聲音,能在就算裏頭有人也不會注意到的情況下,將門開出一條縫隙。
  吉朗好像在抵抗門把裏的彈簧似地,緩慢地施力轉動門把。盡管過程十分吃力,然而一旦就此收手便前功盡棄。
  一絲抗力傳入掌心,門把已無法再轉下去。吉朗在心裏暗罵差點大意松手的自己之余,將門微微拉開。
  (希望沒人在……)
  “——主鑰還沒找到嗎!!”
  (不會吧!?)
  吉朗被冷不防地沖進耳裏的怒吼嚇得縮起身子,那是茂原貴子的聲音不會錯。
  在那當下吉朗還以爲自己被發現了,但貴子不可能知道他會來找主鑰,所以應該只是虛驚一場。
  貴子的吼聲之後,緊接著敬畏地答話的,是十分耳熟的聲音。
  “平常都是放在這裏的。就在桌子抽屜裏……”
  (……由紀乃!?爲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
  閣樓事件後,這一周來全然不知去向的由紀乃,竟然就在書房裏和貴子交談。盡管吉朗有種想看個仔細的沖動,但只要一開門就極有可能被對方察覺,只好拚命忍住。
  “那麽,平常都放在這裏的鑰匙今天怎麽不見了?快給我解釋清楚!”
  “這、這個……我想、大概是管家帶出去了。”
  那確實是由紀乃的聲音,只不過語氣比過去怯懦不少,簡直換了個人似的。實在不像是愛護妹妹的姊姊,以及仰慕姊姊的妹妹之間的對話。
  這時,吉朗腦海裏的某個角落似乎勾起了些什麽。
  (這種對話……好像在哪兒聽過……到底是在哪兒呢?)
  像由紀乃奉承貴子這樣的情節,不知已見過了幾回,但上下關系如此嚴格的對話一次也沒聽過。盡管如此,還是讓吉朗的腦海激起小小的漣漪。
  “管家?是指東金嗎?那他現在在哪?”
  “我想,他正在會客室忙著招呼客人……因爲、人手、不夠。”
  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幾乎將由紀乃誠惶誠恐的支吾答覆掩過,還伴隨著物品傾倒的聲音。
  (她拍桌子時把文具盤翻倒了嗎……)
  特地爲了讓真琴能夠順手取用而排列整齊的文具,如今已淩亂不堪。一想到每日悉心整理的書房受到如此糟蹋,便讓吉朗對貴子的怒氣急速上升。但現在他得暫時忍耐,將精神集中在分析兩人的談話內容上。
  正如由紀乃所言,府邸內能應付婚禮的人手的確不足,因爲這時所有女僕都不見了蹤影。由于八千代必須坐鎮廚房,能讓客人們呼來喚去的只剩東金一個。而由紀乃所陳述的這項事實,在貴子耳裏聽起來卻分外諷刺。
  (主鑰不在這啊……那直接找東金先生比較快。)
  再繼續冒險貼在書房門邊偷聽也只是白費力氣,趕在兩人還待在這兒時找出東金,將主鑰借到手才是上策。
  就在吉朗念頭一轉,准備將門輕輕靠回之時,貴子再度大罵:
  “真是受夠了,爲什麽你會那麽沒用啊!?我不是指鑰匙的事哦,那個下賤的女僕你也沒處理好不是嗎?”
  (她都幫你弄到殺人未遂了,說她沒用是什麽意思啊!)
  雖然沒有要幫想殺了自己的由紀乃辯護的意思,不過貴子這話也說得太過分了。吉朗停止動作,繼續側耳傾聽,然而由紀乃並沒有回答。從她對貴子的畏懼推斷,應是默默地接受了貴子的苛責。
  (……只因爲殺不了人就要默認自己沒用啊?真是……)
  想起貴子捎給由紀乃的信,就有點爲她抱屈。由紀乃對信中的甜言蜜語毫不存疑,一心一意只想要討義姊歡心,甚至毫無怨尤地爲了義姊一再對吉朗出手。
  然而貴子接下來的話,卻讓不禁同情起由紀乃的吉朗全身的血液都爲之凍結。
  “真琴少爺他父母的事也一樣,只要你讓他們受點傷,沒想到你卻要了他們的命……害我的婚事被什麽服喪的鬼藉口延期半年,這又是誰的錯!?你說啊!”
  “是由紀乃……是由紀乃的錯。”
  真琴的雙親在半年前的車禍裏不幸過世。
  由于車禍當天,司機東金正好有事外出,真琴的父親秀清與其妻子趕著出門,便親自駕車外出。
  宅邸正對面這條通往幹道的路,和吉朗的世界相同,一路環繞著山邊下坡。而秀清的車隨著坡道逐漸加速,導致他在最後一個彎道失事。
  司機碰巧不在時發生的急事,究竟會是什麽事呢?
  爲何秀清在下坡時沒有踩煞車呢?
  (……不會、吧……)
  不只是吉朗的遭遇,就連真琴雙親的死,也和由紀乃與貴子有關。
  (真琴少爺……!)
  真琴是爲了什麽才承諾這場婚禮的呢?都是爲了保護公司,才肯犧牲自己,接納貴子。
  吉朗——或者是說吉香,只是一名女僕,就算遭到其他女僕迫害,身爲主人的真琴也沒必要放在心上。
  然而,真琴理應不會原諒,也沒有理由去原諒殺了他雙親的人。
  在盛怒之下,吉朗眼前一片鮮紅,凍結的血液開始沸騰狂奔,但這卻讓他握住門把的手産生瞬間的松弛。
  喀恰一聲,門栓跳了出來,門板也因吉朗一慌,撞上門框而微微反彈。
  (……糟了……!)
  “誰!?”
  吉朗被貴子這麽一驚,趕緊起身逃離現場,頭也不回地,直往北沖進慣用的儲藏室。
  (希望沒被看到……)
  像這樣躲在一旁偷聽被人發現,簡直和在電玩店那天如出一轍。只不過那時是被當場抓包,所幸在晴生搭救之下躲過一劫。然而現在晴生不在身邊,春生也和千尋一起被關在二樓。
  倘若吉朗行蹤曝露,她們倆的處境也許會更加危險。就算想救出她們,只要拿不到主鑰,吉朗也無計可施。
  (抱歉……我一定會去救你們的!!)
  屏住氣息仔細一聽,吉朗發現有兩個人的足音往樓上走去。女僕們已經全被關起來,所以能在府內閑晃的,不是東金就是前來參加婚禮的訪客。貴子和由紀乃想必是要去二樓客房找竊聽賊的吧。
  吉朗悄悄打開儲藏室的門,往書房對面那扇對開的門——真琴的寢室移動。真琴應該在這裏爲了婚禮做准備,不、應該是爲了等他身邊的那名女僕來爲他更衣,才會待在這裏。
  吉朗連敲門都省了,直接將手搭上門。果然不出所料,爲了等吉朗到來,門並未上鎖。吉朗快速溜進寢室並輕聲把門關好鎖上,獨自坐在房間深處的真琴見狀立刻站了起來。
  “你到底在——”
  “不要出聲!無論如何,拜托您現在不要出聲!”
  吉朗壓低音量,食指立在嘴唇前。平時絕不允許如此放肆的真琴,也察覺到吉朗神色有異,點了點頭表示了解。而吉朗也點頭回應,並深呼吸兩回,但此時身後的門把卻頻頻震動發出聲響。
  “真琴少爺?”
  貴子的聲音讓吉朗不禁昨舌。
  “真琴少爺,我有話想跟您說,請問您方便嗎?”
  只有她一個人回來嗎?總之,要是被她發現吉朗的存在便萬事休矣。應該被關在二樓的吉朗如果出現在書房正對面的房間裏,那麽無論是多麽遲鈍的腦袋,應該都不難聯想到竊聽賊的真面目究竟是何許人也。
  吉朗看著真琴,並不斷地將頭左右擺動。不料真琴卻貼近門口,推開吉朗的肩膀。
  “真琴少爺……!?”
  吉朗的唇語被食指封住,吉朗只好半信半疑地離開門旁,靠到窗邊去。
  “有什麽事嗎,貴子小姐?”
  “您不開門嗎?請讓我進去。”
  “……我是無所謂,只是真的沒關系嗎?”
  “……什麽?”
  “婚禮開始前和新郎見面不吉利,這是你自己說的哦,貴子小姐。”
  “那是……”
  “反正時間還多得是,請你婚禮結束後再來吧。”
  真琴堅定的口吻讓貴子無法多作反駁,在留下一句“我了解了”之後便轉身離開。
  一聽腳步聲確實遠去,吉朗才松了口氣。真琴的機智多少爭取了一點時間。
  然而真琴卻板起臉來逼近吉朗。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真琴、少爺……”
  吉朗被強烈的目光注視著而一時語塞,究竟該從哪兒說起好呢?
  “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而你卻沒來作准備,到底是跑到哪兒去了?”
  “那個……”
  “立刻爲我換裝,快趕不上婚禮了。”
  吉朗連忙看向房裏的時鍾,從逃離那房間算起,時間已流逝不少。在貴子的手下到達之前,已經沒什麽機會能夠猶豫了。
  必須將實情向真琴全盤托出,然而吉朗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
  “——貴子小姐那邊的准備有所延誤,婚禮也會跟著延後。所以,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吉香……?”
  “拜托您,只要給我一點點時間就行了。”
  吉朗凝視著真琴的眼眸,不解地盯著吉朗的真琴終于慢慢閉上眼睛,輕歎了口氣。
  “……好吧。”
  “那麽,請跟我來。”
  “要到哪去……?”
  “請別急,先到能說話的地方。”
  吉朗牽起真琴的手,一步步走向通往觀景台的窗戶。真琴不免感到錯愕,但仍然任由吉朗帶領,毫不抵抗地跟著。
  真琴的臥房在宅邸的東側。從觀景台走到庭院,左手邊有條通往正門的小路,右手邊則是稱作東門的後門。
  將真琴的手握在掌心的吉朗,因一聲叫喚而停下了腳步。
  “兩位要上哪兒去?”
  “東金先生……!”
  “吉香,你要把少爺帶去哪兒呢?”
  東金疑惑地看著吉朗與真琴。吉朗看到他手中那一大串鑰匙,心裏不禁高聲歡呼。
  “那個,是主鑰沒錯吧?”
  “咦?這的確是主鑰沒錯……”
  “請您立刻趕往西邊三樓的黃金房間!”
  “黃金……貴子小姐的准備室嗎?”
  狀況外的東金頻頻眨眼。盡管是語氣一向沈穩得令人安心的東金,一急起來也幾乎結巴。
  “是那間沒錯……呃——這個,其實是這樣的!貴子小姐不小心把鑰匙掉進浴缸裏,現在開不了門在發脾氣呢。”
  “那可不得了!抱歉啊,我把主鑰帶出來了。”
  “沒關系的,請快去開門吧。”
  吉朗揮別東金奔向二樓的背影,卻感到身邊有一道冰冷的視線。
  “那擺明在說謊的理由,你也會好好跟我解釋清楚吧?”
  “……那當然。”
  吉朗抓緊真琴的手,深深地點了個頭。
  從那天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造訪此地。
  佐倉家府邸旁的祠堂,和吉朗小時候時常玩耍的神社祠堂十分相似,只在細部上有些不同。然而,從祠堂前延伸下去的石階,既是那天吉朗摔落的石階,也是以吉香之姿被人發現的石階。
  從石階上放眼望去所見的街景,果然與吉朗的記憶大相迳庭,能強烈地感受到這裏的確是異世界。
  在掌心下鼓動的手,也屬于真琴,而非麻琴。
  “然後呢……?”
  真琴的聲音讓吉朗回神過來,必須在這裏將事情說個明白。
  “首先請容我道歉,雖然我之前說過不會有事,所以要繼續待在您身邊,但現在卻變成這種局面。”
  “吉香……?難道說,你又碰上了什麽危險!?”
  真琴甩開手,抓住吉朗肩膀大力搖晃。吉朗對這麽激烈的反應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搖搖頭說:
  “沒什麽……!沒事……真的沒事。”
  “那你剛剛跟東金說的又是爲什麽η鑰匙是做什麽用的?”
  “我和千尋、春生被關了起來,只有我從窗戶逃出來——”
  “從窗戶!?二樓的!?”
  真琴大大歎了口氣,雙手從吉香肩上滑落。
  “……果然,不該讓你留在這兒的。”
  “不是的!請不要這麽想!”
  “可是——”
  “現在這段時間應該是您給我的,請您冷靜下來,盡量冷靜下來,仔細聽我把話說完。”
  凝視著真琴的吉朗語重心長地說道,並引著真琴到第一級石階上坐了下來,這些話可沒短到適合站著聽完。
  深呼吸之後,吉朗將剛從書房外聽到的話,盡可能忠實地轉述給真琴知道。
  他將貴子與由紀乃之間的地位關系,以最正確的措辭,盡量不客觀地向真琴做了一段淺顯易懂的說明。
  打算靜靜把話聽完而不發一語的真琴,很快的也因爲驚人的事實說不出話來,臉色發青。就像吉朗當時親耳聽見這番話時一樣,真琴也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眼神彷徨無助。
  不、感受絕不會一樣。身爲前代當家的麻琴雙親化身和吉朗並沒見過面,這樣遙遠的關系與親生父母相比,感受當然不會一樣。
  所以希望能稍微——事實上是盡可能地,在真琴得以平複之前讓他一個人慢慢沈澱,但時間所剩無幾,吉朗稍待片刻後便繼續說下去。
  “我……我怎麽樣都沒關系,不過您雙親的事卻非同小可。您真的能跟弑親仇人結婚嗎?”
  “……這婚事……可不是,那麽容易取消的。”
  “這我懂!只是這場婚禮絕對不能舉行,不是嗎?”
  “可是……不、就算你說得沒錯……”
  “真琴少爺!”
  雙親死亡的真相,讓真琴內心可悲地動搖起來。要現在的他下如此重大的決斷似乎有些殘酷,但不在此刻做出決定的話,在真琴長遠的未來裏就必須伴隨著後悔而活。
  (不對……不只是這樣。)
  爲真琴著想的心情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在吉朗心中,對麻琴的思念卻更加強烈。
  絕不願讓殺人犯和真琴結婚。
  絕不願讓那個男人奪走麻琴。
  要讓貴子、貴史從此遠離真琴——麻琴身邊。
  (對不起,吉香。我……果然還是不能完全變成你。)
  身爲自己主人的真琴固然重要,但此刻讓吉朗最放在心上的,依然是遙不可及的麻琴。
  就連像這樣把麻琴帶走遠離貴史,也辦不到。
  與貴子的婚禮目前已進入倒數階段,麻琴背後那雙貴史的魔掌也不斷逼近。
  吉朗望著眼前遼闊的城鎮,接著低頭看看腳下的石階。
  好想跟麻琴見面,想親眼看見她平安的樣子。
  “要是取消婚禮……公司就會……”
  從真琴幾近力竭地擠出這幾個字。他內心到底有多煎熬,只要是人都聽得出來。
  只不過,吉朗已經壓抑不住內心激昂至頂的情緒。
  “什麽嘛……你爲什麽還不懂啊!”
  “吉、香……?”
  “你其實也不想和那個女人結婚不是嗎!?她是個殺人犯耶!這種爲了結婚而不惜殺害他人的女人到底哪一點好?爲了公司?爲了佐倉家?開什麽玩笑!怎麽可以爲了財物而蒙蔽自己的心呢!?”
  真琴總是嚴肅地責罵女僕的主人姿態已蕩然無存,啞然地看著吉朗。突然被吉香以男性口吻一斥,會錯愕也是無可厚非。
  (那又怎樣!)
  事到如今,裝成乖女僕並無法確切表達自己的心意,而且吉朗此刻也沒那種空間時間。
  “要是讓你結了婚事情就大條了啦!在那邊,另一個和這裏相連但相異的世界裏,有個人正在受苦,要是你和那個女的結婚,小麻的人生就可能會被那邊的千人斬混蛋毀掉,可是我卻只能待在這裏,完全幫不上小麻的忙……!!”
  “……騙、人……”
  “我才沒騙人!這都是真的。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我並不是吉香……啊啊,雖然我不會解釋,但我不是你所認識的吉香。我有一個長得跟你很像的超可愛青梅竹馬,她現在一定很痛苦。而且貴史,那個像貴子的男人一定還死纏著她不放。”
  話已說盡的吉朗閉上了嘴,像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還說得這麽支離破碎,對方大概完全聽不懂吧。反正都是要解釋清楚的事,自己應該冷靜地按部就班好好說明,否則任誰都會當作是在扯謊。
  “那個……這個,對不起,我再仔細說一次。”
  “…………”
  真琴眼也不眨地凝視著吉朗,表情卻未因這番話而有絲毫困惑,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吉朗。
  “真琴……少爺……?”
  吉朗不安地出聲,只見從真琴瞪大的雙眼湧出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地滑落。
  來到這裏之後,吉朗從沒看過真琴流淚,無論遭遇任何事,真琴都給人一種以堅毅眼神直視前方的印象。
  但是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眼前的真琴竟然淚流不止。
  “還……還好吧真琴少爺……!?那個,我……”
  就在吉朗擔心地將手搭上真琴的肩膀時,真琴終于放聲大哭,並以顫抖的指尖緊緊抓著吉朗的胸口。
  平時深具主人威嚴的真琴,此刻卻像個弱女子似的。
  吉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把緊抓著自己胸口上的手挪開,只好輕輕地抱著真琴的頭。
  (有E罩杯真是太好了……)
  與嬌小身材不相符的豐滿胸部,正包容著泣不成聲的真琴。雖然不知過去因這對巨乳吃了多少苦頭,但吉朗現在卻得好好感謝E罩杯。
  吉朗的胸間接觸到真琴的氣息,似乎有著某種明確的規律。
  (……咦?)
  在吉朗擡起頭來的同時,真琴口中說出的竟然是——
  “……小吉……”
  “剛剛——”
  “小吉,這不會是真的吧……小吉,你真的來了……!”
  這有別于平時嚴肅的口吻,讓懷抱著真琴的胸部底下那顆心,突然嘈雜地噗通作響。吉朗不好意思讓真琴聽見自己的急促心跳,溫柔地抓著真琴的肩膀,將他輕輕推離自己身邊。
  失去了吉朗帶來的溫暖,使得真琴擡起頭來。
  他不再皺眉,神色也不再凝重。那純真並毫無戒心的表情,真像吉朗認識的某個人。
  “小麻……?”
  吉朗試探性的一喚,讓真琴一度噙住的淚水又再次決堤。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好想見小吉……”
  那時的假設並沒有錯。
  就像吉香體內其實是吉朗一樣,真琴體內也不是真琴,而是麻琴。
  讓吉朗日夜掛念的對象,竟然近在咫尺。
  只不過這還是令人難以置信。
  “那個……你還、記得我嗎……?”
  “小吉你才是,沒忘記我吧……?”
  在沈默一拍之後,吉朗和麻琴面對面綻開笑顔,兩人此時不再是吉香與真琴,而是吉朗與麻琴。
  “早說嘛,沒想到你就在我身邊而已。”
  “就是啊,早點說出來就好了,這麽一來——”
  一陣刺耳的腳步聲傳來,讓兩人轉過頭去。他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正站在身後俯視著他們。
  “什麽早點說出來就好了……?也讓我聽聽看嘛,真琴少爺。”
  “貴子……!”
  貴子一聽吉朗的咕哝,眉毛立刻倒豎起來。
  “一個小小女僕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諱,想造反啊!?還有,你的手是什麽意思?還不快放開我的丈夫?”
  “就是啊吉香,這樣對姊姊太失禮了,還不快道歉!”
  由紀乃從貴子身後探出頭來,雖然身上不再穿著佐倉家的女僕服,卻換上了一套類似的深紅色連身裙。與身穿令人眼睛一亮的孔雀綠連身裙的貴子站在一起,簡直像紅綠燈一樣。
  吉朗抓緊真琴肩膀,一同從石階上站起,並將麻琴掩在身後,與貴子對峙。




“真不巧,我沒什麽好跟殺人凶手道歉的。”
  “殺人凶手!?吉香你不是還活著嗎,所以還不算是殺人犯吧!”
  “我雖然還活著,不過真琴的父母你怎麽說?那不算殺人嗎?”
  由紀乃一聽,臉色大變,偷偷看向貴子,要貴子幫她下判斷。貴子見狀誇張地歎了口氣。
  “……你真的很沒用耶,膽小鬼就是討人厭。”
  “姊姊!”
  “我有准你這麽叫我嗎?你還沒爲這些日子裏的失敗做補償呢。”
  “補償……”
  “我接下來就要和真琴舉行結婚典禮,到時可不需要這女人。”
  “不需要……這女人……”
  貴子看由紀乃一字字地慢慢重複著自己剛說過的話,哼了一聲便往麻琴伸手。
  “來,真琴少爺,快走吧。”
  麻琴害怕地緊抓著吉朗背後。
  (小麻由我來守護……!)
  “不准碰!”
  麻琴勾住吉朗讓向身後的左手,吉朗也緊緊地抓住麻琴,並且用右手撥開貴子的手。
  貴子被自己口中的下賤女僕撥開手而感到莫大屈辱,她瞪大了銅鈴般的雙眼尖聲嘶吼道:
  “我真不敢相信H你竟然敢碰我……由紀乃你還在等什麽!快把這女的給殺了!”
  貴子拿剛被吉朗撥開的手指揮由紀乃。因吉朗的行爲睜圓了眼的由紀乃,也不待貴子多說,一股腦地撲向吉朗。
  “吉香!你竟然敢對姊姊……!”
  “真琴少爺,我們快去會場吧。”
  “不准你碰小麻!”
  “……小吉!!”
  四個人的聲音交纏在一起。
  這時,四個人的身體也纏在一塊兒,開始往石階底下滾去。

  才剛滑下去,吉朗的頭就狠狠地撞上石階,這分痛楚讓眼中所見開始模糊不定,也感到意識層級似乎逐漸下降。
  (小麻……只有小麻……!)
  唯一清楚感受到的,就是現在手臂中的這份重量。爲了不讓系在一起的手松開,在從重力解放的瞬間,吉朗將麻琴拉近自己。只是真琴比吉香整整高了一個頭,怎樣都無法完全掩住。
  (還差,一點點……!)
  這念頭一閃過,吉朗伸出的手臂便牢牢地繞至麻琴背後,抱緊了她的頭。用盡力氣才緊抱著的麻琴的頭,完完全全地——這麽說好像有點誇張,她的頭恰好能讓吉朗包覆在手臂底下,右手還有種缭繞著她秀長柔發的錯覺。
  (仿佛是,小麻的,長發一樣……)
  那輕柔的觸感,讓吉朗幾乎失去了意識。
  (不行……我要振作!一定要保護麻琴……)
  吉朗在想像中奮力甩頭,喚回幾乎消逝的意識,總算能在依然模糊的視界裏,清楚地看見一個熟識的女孩身影。
  深靛色的連身裙沾滿了塵土,到處都有破損的痕跡。如果穿著圍裙的話可能還不至于弄得那麽難看,只可惜圍裙已在逃離房間時成了救生索的一部分。
  盡管如此,少女依然不肯放下懷中的寶物。她用豐滿的胸口緊緊地懷抱著,就像是不願傷到一根寒毛似地,用嬌小的身體保護著他。
  (啊啊、這個啊……對了……這個我有看過。)
  那時也是如此。
  滾下石階,頭部經過數度的撞擊,在開始恍惚的意識之中,看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當時雖以爲是瀕死體驗,但似乎不是那麽一回事。
  (瀕生體驗?)
  在堅定地誓言保護麻琴時,意識也跟著豁然開朗。
  吉香那天從石階上滾落時,一定也抱持著同樣的信念,一心爲了守護真琴而滾落下去。如同此刻的吉朗,一心一意專注在一個念頭上。兩者合而爲一的意念,打通了兩個世界的聯結。
  必須保護的重要之人,現在就在自己懷抱中。這就是吉朗體內的吉香,也爲了守護麻琴體內的真琴付出一切的最佳證明。
  (小麻……由我來守護!)
  眼前的景物突然歪曲,就像是被一雙巨大的手捏碎似地。在萬物都將消失的刹那間所閃過的畫面,使得一股笑意從吉朗體內滿溢出來。
  (那兩個也一起滾下來了!)
  然而,能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方才絲毫不覺的痛楚,又全都回到了吉朗身上。
  伴隨著痛苦呻吟所仰望的天空,是那麽地蔚藍透徹。
  就像是夏日的天空一般——

      *  *  *

  要是不趕快起床梳洗更衣,因此耽誤行程的話,又會挨千尋的罵了。
  吉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眼睛。
  “……嗯……?”
  全白又無紋樣的天花板樣式和吉香房間截然不同,宅邸裏有這種房間嗎?
  “我是……怎麽了啊……”
  “吉朗,還好吧!”
  往聲音來源一看,原來是春生——不對,那是晴生。既沒穿女僕裝,也沒有紮上辮子戴眼鏡。他身穿短袖襯衫還打上領帶,雖然看不見他的褲子,但肯定是藍色的,因爲那是北高的夏季制服。
  “你是……你是晴生吧!?是晴生沒錯吧!!”
  “是我沒錯啊……?”
  “真的是你!”
  晴生皺眉看著一再確認的吉朗。
  “……你好像有撞到頭,有印象嗎?這裏是醫院哦。”
  “醫院……”
  聽他這麽一說,才發現房裏擺設盡是白茫茫一片,是間相當單純的病房。
  “既然你是晴生,我又在醫院裏——也就是說……”
  “等等等等!不要起來啦,我先找醫生來。”
  吉朗撥開晴生壓在自己身上的手,將上半身坐起。稍有重量的被子,也平順地滑落下去。
  “我的胸部……”
  “會痛嗎?你沒問題吧?”
  縱然全身肌肉關節都發出慘叫,但吉朗卻無視這些痛楚,將雙手貼在胸口上。不是圓的,也沒有任何隆起,低頭一看,透過橘色的院袍,能看到薄薄的胸板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不是E罩杯了。”
  “啊?”
  “睛生你看!我不是E罩杯了!!”
  吉朗抓住一臉莫名其妙的晴生的手,讓他摸摸自己的胸部,再也沒有被擠壓的感覺了。
  “快住手啊!你肋骨有裂開耶!”
  “呀呼!!我終于回來啦!”
  “這也難怪……看來你腦袋真的傷得不輕……等等啊,我馬上去找醫生過來!”
  晴生以異樣的眼光看著吉朗,並將手拉開走出病房。
  吉朗重新審視房間一遍,確認了自己的確身在醫院,而不是佐倉家的洋房。身上也沒有E罩杯,晴生也稱自己爲吉朗。
  “終于回來了……”
  從亢奮平靜下來的低語,也發出了屬于男性的嗓音,確實是吉朗自己的聲音。
  “……那小麻呢!?”
  那一起滾下來的麻琴又怎麽了呢?自己都能夠平安歸來,那麻琴是否也是如此呢?
  “小吉!”
  聲音從身邊傳來。
  在門的另一側,吉朗的左手邊,也擺了一張病床。躺在床上的少女,正是那天隔著鐵路所看到的佐倉麻琴本人。
  只是現在還不能完全安心。
  “小麻……?”
  吉朗這一問,讓少女露出有如花朵綻放般的笑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8 PM

尾聲

  回到原來的世界後已過了十天,傷勢較輕的麻琴早一步出了院,但身負兩處骨折加上肋骨裂傷,頭部還受到撞擊的吉朗,離出院還早得很。
  基本上就是吃飽睡睡飽吃的住院生活,在麻琴出院後自然變得更加索然無趣。但是晴生放學後會帶著各種八卦前來探病,出院後仍需要複檢的麻琴也必定會順道來病房一敘,就是這些支撐著吉朗度過孤獨的住院生活。
  “那兩個還是否認犯案耶,這是我昨天從警察那裏問來的。”
  晴生的話讓麻琴有些失望,但她馬上露出笑容,要晴生繼續說下去。
  “你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刑警先生他顧及我的傷勢,沒有向我多問什麽。”
  “這樣啊……也是啦,我也能夠了解刑警的想法。而且目擊到吉朗跟佐倉摔下來的也不只我一個,實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有什麽好否認的。”
  以目擊者的身分到派出所做過筆錄的晴生,替我們帶來警方提供的最新資訊。已經出院的麻琴已經出入過所裏兩次,但對吉朗的訊問因爲住院而延後,再加上沒有其他受害者的消息,晴生帶來的資訊可說是相當寶貴。
  在吉朗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期間,急躁的茂原貴史開始跟在麻琴身後打轉。
  聽晴生說,就在此時吉朗有如騎士般帥氣地登場。吉朗的保衛相當嚴密,有時甚至讓貴史連出聲的機會都沒有,導致貴史內心的焦躁不斷攀升。
  吉朗與麻琴四目相對,輕輕地笑了出來,吉香果然是個忠實的女僕。麻琴在另一邊與吉香有過不少對話,想必她立刻就動身尋找麻琴——真琴的住所。
  然後在十天前,貴史看見一如往常地隨侍在真琴身邊的吉香,便和他的跟班一起尾隨在後。而那名跟班,正是過去在電玩店所看到的那個肥胖男子。
  “我也是偶然發現茂原的,沒想到一路跟過去就發現他在跟蹤你們。我覺得大事不妙就繼續追下去,到了神社就咚——這樣了。”
  根據其他目擊者的說法,似乎是還來不及阻止,貴史兩人就將吉香兩人推下去了。而且還像是早有預謀似的,下手時毫不猶豫。
  然而貴史與他的跟班卻用力過猛,就像是追在吉香與真琴後面一樣,也一起滾了下去。他們在石階底下昏了過去,就直接被警方以傷害現行犯給逮捕回去直到現在。
  “接下來是今天的焦點新聞!這個嘛,佐倉你知道那個胖子的事嗎?”
  “……嗯,雖然好像有見過面,但是因爲受傷的關系……那個,想不太起來。”
  麻琴給吉朗使了個眼色。看來在麻琴到了另一個世界之前,那名胖子都未曾出現在麻琴面前過的樣子。之後她就與真琴交換身體,自然不會知道那胖子的事,便以傷勢造成的記憶混亂來搪塞。吉朗也將變成吉香這段期間的事,以頭部撞擊造成的記憶喪失來蒙混過去。
  “那個胖子好像就是茂原的弟弟耶。”
  晴生擠出一絲奸笑。雖然共犯者的真實身分的確屬于超A級情報,但重點不在那裏。
  “……弟弟?”
  “茂原貴史的!?真的假的!”
  如果茂原貴史的共犯就是他的弟弟的話,那相呼應的人也只想得到那麽一個。
  “當然是真的!不過那其實是他的異母兄弟,只小他兩個月。你看,我之前不是有說嗎?他爸一直在外面搞七撚三,那胖子就是他其中一個私生子啰。不過長相也差太多了。”
  “異母兄弟……”
  “所以他不姓茂原,而是成田、成田……由紀夫吧好像。”
  看來是不會錯了。吉朗拚命壓抑油然升起的笑意。
  沒想到那有如陶瓷娃娃的由紀乃,在這個世界卻成了腦滿腸肥的由紀夫,跟漫畫的禦宅族沒兩樣。就算吉香的E罩杯也和吉朗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但跟由紀乃的遭遇也相差太大了吧。
  在吉朗身旁捂著嘴的麻琴,肩頭不斷細細抖動著。當然,這絕不是恐懼所造成的。
  “我們都知道茂原這個人,所以很快就查出來了。只不過成田的部分就比較不清不楚。他一再否認調查的結果,而且兩個人都有點怪怪的。”
  “……怪怪的?什麽意思啊?”
  晴生看看四周之後,將身子靠到吉朗床上來。大概是病房內還有其他患者,不希望讓他們聽見吧。等到麻琴也靠到床邊來,晴生才肯開口。
  “其實啊,也不知道是怎樣,茂原說他根本不是這麽肮髒的男人之類的,還說什麽……自己是伯爵還是男爵的千金什麽的,根本不把刑警放在眼裏的樣子。”
  晴生的說明讓吉朗和麻琴都瞪大了眼,這簡直就是在形容他們所認識的某個人啊。
  “至于成田呢,搞不好是真的哦,從他照了鏡子昏倒之後,腦筋好像開始有點不正常,一整天都像是在卷著根本不存在的頭發,或是整理著看不見的裙子那樣,怪恐怖的。”
  說到這裏,吉朗和麻琴終于忍不住噗哧大笑。
  當時吉朗看到貴子與由紀乃一同摔了下來,或許她們也符合了某種條件,轉換到這裏的化身上了吧。當由紀乃頭一次照鏡子時心裏的沖擊有多巨大,恐怕難以估計。
  貴子在變成男人以後,不會再受到男爵千金應有的待遇,而且還要和她一向最藐視的人同吃一鍋飯,這些對那兩人來說也是種難熬的痛苦。
  而對過去那個世界的貴史來說,也同樣不好受。曾經傷害了衆多女性的貴史,一旦身爲女人,就再也不能拿他千人斬的輝煌曆史出來說嘴了。
  也許只有由紀夫一個人,因爲獲得了一副陶瓷娃娃般的身體而沾沾自喜。只不過,在那裏等著他的是知曉一切來龍去脈的千尋與春生。光是殺害吉香未遂一事就足以將由紀乃定罪,他遲早也會和這邊一樣被關進苦窯吧。
  晴生不解地看著笑到噴淚的吉朗和麻琴。
  “沒關系嗎?如果精神鑒定結果異常的話,就不會被迫訴責任耶。”
  “嗯,與其說沒關系……不如說,雖然不是很完美,但是就算了吧。”
  對這四個人來說,交換身體已經是最重的懲罰了。
  “那佐倉你之前被他們害得那麽慘,不會希望他們接受真正的刑責嗎?”
  “怎麽說呢……現在他們也都受到該有的報應了吧。”
  晴生看了看笑臉盈盈看著吉朗的麻琴,自討沒趣地嘟起嘴來。
  “你們兩位心腸可真好啊——算了,這就是所謂的沾喜嗎?”
  晴生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
  “什麽嘛,你要回去啦?”
  “我可沒你那麽閑啊,我還是考生呢。”
  “我也是考生啊!”
  “我走啦,佐倉。”
  “再見啰,晴生。”
  晴生離開之後,兩人又面對面地笑了開來,感覺就像是拿神明的精巧惡作劇幹杯似的。
  麻琴吐了口氣,一臉懷念地眯起眼來。
  “哪,小吉你猜猜看,現在他們那邊大概怎麽樣了呢?”
  “我想真琴他當然正爲了讓婚禮破局,還有拉拔公司業績在奮鬥吧。”
  “說得也是。吉香應該也爲了幫助真琴在努力工作吧,跟小吉不一樣,幹淨俐落。”
  “反正我就是笨女僕一個。”
  “你也很努力了啦。”
  看來吉朗臨時抱佛腳修習出來的女僕技能,在麻琴的眼裏依然相當笨拙,甚至還以爲吉香腦部是不是撞出傷來了呢。
  這份不安在得知吉香真面目後雖得以平複,但是對身爲揶揄對象的吉朗來說可不好笑。
  然而,一想到同樣地轉換到女僕體內的千廣能夠完美地勝任女僕工作,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出了多少纰漏。
  “千廣……”
  “……嗯。”
  結果,在陽台上的道別竟就此成了最後一面。受了他那麽多的照顧,沒想到在最後卻無法好好向他道謝。就算發現了回來的辦法,卻無法傳達給他。並不只是要從石階上滾下,還得要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抱持同樣的信念才行,只能希望千廣能自己找出回來的路。  
  “不知道還會不會在這裏相遇呢。”
  “我相信,一定會再見面的。”
  “……真的會嗎?”
  “一定會的。我們不也是這樣相遇了嗎?”
  麻琴說道,並撫摸著吉朗伸出的手。從回到這裏之後,麻琴時常像這樣撫摸吉朗的手,仿佛是要確認他的存在一樣,也像是在細細玩味著自己手中的感覺一樣。
  吉朗也爲了確認自己就是自己,回握住麻琴的手。心跳的加速,讓他想起另一個自己。
  “那個……”
  “什麽?”
  “其實,我有些話,一直想對你說。”
  “對我說?”
  吉朗稍微握緊了麻琴的左手,而他的心髒就像在耳邊跳動似地,噗通噗通地相當惱人。
  (吉香啊,請給我一點力量。)
  呼喚了有著共同情緒的化身之名後,吉朗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說    ”
  十五年來在她身邊所說不出口的話,以及在分隔兩地的兩年之間所堆積在心裏的話,都在這一刻純真地流洩出來。
  手中的寶物,正微微地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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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24 12:09 PM

後記

  雖然我不像吉朗那樣有戀制服癖,不過我還蠻喜歡欣賞各種制服的。像私立的女高中生制服,或是像某國立大學那樣的制服我就很喜歡,家庭餐廳或是甜甜圈店的可愛制服我也很中意。還有元町Light Phoenix(注一)的制服,或是東京METR0的前身——營團地下鐵的抹茶色制服也深得我的喜愛。
  當然,我也非常喜歡女僕服裝。爲了執行日常雜務而變得洗練,那種緊密感與簡單的造型真是教人無法自拔。

  爲了這部作品,我以少見的積極態度到處搜集資料。
  其中一項呢,就是爲了吉香的E罩杯。由于自己沒有那個料,也不想在內衣賣場拎著E罩杯內衣細細觀察時,被賣場的員工投以同情的眼光,因此我只好向擁有傲人胸圍以及寬廣胸襟的友人F小姐來個特攻取材。
  F小姐是比吉香還大上一個尺碼的F罩杯——與其說是未知的領域,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神的領域,朋友果然是一生的至寶啊。而且我還很仔細地觀察了喲!還追根究柢問了一大堆喲!現在回想起來,就算是同性,那些問題&行動也足以被告性騷擾了……
  第二呢,就是爲了以這個主題下筆必須做的事情,于是我來到了女僕咖啡廳。由于秋葉原和女僕咖啡廳都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觸,所以我請到了同樣說是要取材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陪我一同前往。
  爲了取材,我們一天之內跑了三間不同類型的女僕咖啡廳,其中一間還有女僕爲你將奶精或砂糖倒入杯中並且攪散。平時飲用咖啡和紅茶時都是不摻東西直接上的我,一回神過來,“砂砂砂砂砂糖一小匙……!”已經不小心脫口而出。要是離家近的話,搞不好還會就此變成主顧,那實在是太有魅力了……!

  最後,要感謝長久以來一直陪伴著我的K責編、在百忙之中抽空接下插畫工作的和泉つはす老師、答應了我那變態取材的F小姐,以及在女僕咖啡廳之旅中伴我同行的I井先生和T本先生,在此由衷地感謝各位的鼎力相助。
  只可惜,千廣的轉換經過以及前前代的事,因頁數限制無法一並說明,只用吉朗和麻琴的故事揭開序幕還真有點寂寞。
  若各位讀者肯繼續閱讀我的作品,那便是我最大的榮幸。

                                   鷹野佑希

  注一:原文爲元町ライトフェニツクス,是指日本橫濱市元町商店街在每周六日下午成爲徒步區時,或是每年二月底或九月底,舉行名爲“Charming Se11”等等拍賣會于遊客衆多時,負責在十字路口疏導交通的女交整員。由于其制服同爲FERRIS女子學院大學之制服,因此樣式會隨著季節改變。元町商店街的地標“鳳凰”,與象征明亮的“光”,爲其命名其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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