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志村一矢 -【單戀的麒麟.一】
頁: [1]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1 02:59 PM

志村一矢 -【單戀的麒麟.一】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3 07:37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有一天,謎樣的漆黑青年──國見遙突然出現在插畫家春原麻由面前。 從那一天開始,麻由原本平穩的生活出現了巨大的變化。慈愛的《星獸》黑麒麟國見遙為何要找上麻里?早該滅絕的《櫻之妖魔》為何要接連狙擊麻里?其中有何祕密地球真正的企圖為何?以『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的11年後為舞台,賭上人類存亡的全新戰鬥揭開序幕!(2009年4月2日上市)


原日文書名:麒麟はー途に戀をする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28 PM



  第一話  漆黑青年

  (毀了他們。)

  那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聲音讓男人臉上浮現猙獰的笑容答道:

  「就這麼做。只要這樣能滿足我這份飢渴的話,吶。」

  (毀了他們。)

  那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聲音讓少女竊笑了一聲後答道:

  「好啊。就讓我來解放你。」

  (毀了他們。)

  那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聲音讓男人露出淡淡的苦笑答道:

  「如果那是為我準備好的軌道,那我會謹慎地走上去的。」

  (毀了他們。)

  那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聲音讓男人擺出下流的笑容答道:

  「不能只殺了男人嗎?我想為了我的嗜好把女人留下來啊。」

  (毀了他們。)

  那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聲音讓青年瞇起眼睛答道:

  「如果那個傢伙要忤逆你的話,那我會很高興聽命行事的。」

  (毀了他們。)

  那道聲音說道。

  (人類既愚蠢、又醜惡。人類只會玷污我們……毀了他們。)

  那道聲音讓青年微微斂起表情說道:

  「去死吧。」

  兩道黑影在黑暗中交錯。

  其中一道黑影揮出拳頭,另一道黑影揮下鉤爪。

  拳頭打上對方,但鉤爪卻只劃開夜氣。

  被拳頭打中的黑影發出「啪!」地一聲有如青蛙被踩扁的聲音後向前倒下;而另一個黑影則按著腹部、嘴角微微扭曲。

  其中一道黑影是一名青年。

  他有著一頭比夜色還深、比墨色還沉的漆黑頭髮,同樣顏色的眉毛和瞳孔,襯衫和牛仔褲——連身上所穿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國見遙。這是青年的名字。

  遙做了一次深呼吸後,把手從腹部移開,望向另一道黑影。

  倒趴在地上的另一道黑影看似蜥蜴,但牠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頭部約有人類的三倍大。就身體的比例而言,頭的尺寸非常大,除了腹部之外,散發黑色光芒的鱗片從頭覆至尾巴末端。腳一共有六隻。前面兩隻比其它四隻長了一倍以上,腳的前端長著和鱗片一樣散發黑色光芒的鉤爪。

  遙一邊用手掌擦去額上的冷汗,一邊低語道:

  「你就別再起來了。」

  不過狀似蜥蜴的異形——妖魔卻十分乾脆地背叛了遙的期望。

  牠用力以六隻腳撐起身體,接著只以後面幾隻腳立起全身。

  遙的身高是一百八十三公分,已經算是很高了,但立起身體的妖魔卻比遙還要高了一公尺。

  真是夠了。遙歎了一口氣後,微微沉下腰。

  貌似蜥蜴的妖魔以爬蟲類特有的、看似無感情的雙眼,與遙細長的眼眸互瞪。

  他們現在正在沉靜住宅區外的某個市立國中屋頂上對峙。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三點,市街已然陷入沉眠。

  她應該也睡著了吧。

  遙突然想起這種不相干的事。

  妖魔像是看穿了遙心裡的空隙,開始動作。

  長有鉤爪的長長前腳如鞭一般甩動,向遙襲去。

  遙則是不動如山,沉著地對攻擊採取應對措施。

  他沒有退後,反而向前貼近妖魔的腹部。

  只要能跳進這種需要把攻擊距離拉長的獵物懷裡,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妖魔的手臂和鉤爪只是空虛地打上遙背後的地面。

  然而此時,遙已經開始進行反擊。

  他微微將身體往後一拉,雙手按上妖魔沒有被鱗片覆住的腹部,隨著尖銳的呼氣聲放出力量。

  一股被稱作是靈力的力量。

  咚。一聲悶沉的聲響響起,下個瞬間,妖魔的巨大身軀狠狠撞上屋頂的圍籬。

  異形甩落嘴裡的唾液,和先前一樣向前倒下。

  同時遙也發出「唔……」的呻吟聲,單膝跪倒在地。

  倒下的妖魔立刻起身,再次豎起身體。

  就在稍後,遙也跟著站起來。

  「就算用了『發』,你也不願意睡下去嗎……」

  妖魔用來支撐巨大身軀的後腳漲滿力量。從牠立刻就站起身這一點來看,之前的拳頭和『發』應該都沒有傷到牠吧。

  「真是敗給牠了……」

  將靈力直接從掌心打向敵人的『發』是遙唯一會使用的攻擊術。

  既然拳頭和(發白都沒有用的話,那他只剩下一個手段。

  不過——

  正當遙還在猶豫時,妖魔開始動作了。牠逐漸向遙靠近。

  遙一邊作好戰鬥準備,眉間也跟著皺起。

  妖魔在逼近遙之前停下腳步。

  牠並沒有揮下前腳,而是仰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

  當遙察覺到危險並往後跳開的那一剎那,妖魔伸長脖子、將嘴巴張到極限,從嘴裡深處吐出火焰。

  「唔……!」

  火焰的量和逼近的速度都相當驚人,遙的視野瞬間被火焰染成一片鮮紅。

  雖然已經在敵人吐出火焰之前退開,但要完全迴避攻擊幾乎是絕望地不可能。

  ——既然躲不開的話,那就把它打消,這種程度的話……

  遙迅速將左手的食指及中指放到眉間上。

  ——消失吧!

  他開始祈禱。

  前一秒正要吞噬遙的火焰波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有如被吹熄的蠟燭一般,就在一眨眼間消失殆盡。

  就連一丁點兒火花也不剩。

  妖魔的驚訝藉由夜氣傳達給遙。

  遙趁隙將右手朝正面伸出。

  掌心亮起水藍色的光芒。

  「來吧,極光。」

  遙一說完,光點瞬間亮起劇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長槍後便消失了。

  槍柄的長度和遙的身高幾乎相同。雙刃無刀背的槍穗縱橫拉開,是把不只適合突刺,也適合斬擊的武器。

  遙用雙手抓起那把無視重力、飄浮在他掌心前方的長槍,接著將長槍舉到腰的高度。

  「接下來我要使用極光。你就好好防備吧。」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遙這句話說得太有自信,妖魔露出獠牙、發出野獸般的吼聲。

  其實遙一點自信也沒有。

  雖然只要使用極光,他就能輕而易舉殺了妖魔,畢竟極光的威力非常強大。

  不過這也正是問題所在。

  妖魔用力地蹬開地面,向遙衝了過來。牠的前腳朝腋下縮起、頭低垂到幾乎快碰到地面。難道這是為了要減少空氣阻力、增加速度嗎?

  的確,這次的突進比先前還要快,不過遙往旁邊一跳,輕而易舉躲開了攻擊。

  接著,他握住極光的手更加用力。

  妖魔壓住進攻的氣勢,在圍籬邊停下。不過牠無法讓身體完全轉向遙的方向,於是身側露出了空隙。

  除了腹部以外,妖魔全身上下部被硬度勝過鋼鐵的鱗片覆蓋,不過極光還是能簡單貫穿。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唔……」但遙並沒有進攻。

  妖魔一面張開嘴,一面將臉轉向遙。在雙方四目相交之時,妖魔的口中噴出火焰。

  遙將左手放至眉間,和先前一樣消去火焰。

  在火焰被消去時,妖魔已將身體轉向遙。牠將身體壓低,發出低沉的吼聲。

  「就算你知道火焰沒用,你還是不願意回去啊……」

  遙終於下定決心。

  他重新握好極光,讓靈力流入槍柄。

  其後,火花開始自遙的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妖魔將鉤爪往旁邊一揮,牠打算再次突進。

  但遙的動作比妖魔還快。瞬間,他化做一陣疾風,眨眼間就逼近到妖魔身前。

  妖魔瞪大了雙眼。

  遙的眼前是沒有鱗片保護的腹部,但他卻沒有用極光砍上妖魔的腹部。

  遙再次跳起,半秒後就繞到妖魔背後。此時,他揮下極光。不過並非刺出,而是從下段斜揮上去。

  極光砍上妖魔被鱗片保護的背部,引發無聲的爆炸。

  遙的靈力產生的極光受到增幅,縱然引發的這場爆炸規模雖然不大,破壞力卻十分驚人,將妖魔的巨大身軀整個打飛。

  妖魔衝破圍籬,掉到、不,是被打到學校操場的正中央。

  隨後,遙當場倒下,蜷縮在地,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隨之消失。

  「唔……唔……」

  他緊咬住牙根,忍住背上的劇痛。

  血肉被剜出、骨骼也像是被折斷般疼痛,若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立刻失去意識吧。

  然而就算是遙也無法忍受這股劇痛,他的臉上瞬間滲滿冷汗。

  ——實在是個很麻煩的體質啊,真是夠了……

  遙緊咬著牙根,在心中咒罵完後站起身。再一次深呼吸後,他將極光扛在右肩上,一躍而起。

  他輕盈地躍過圍籬,降落在校園的操場上。飛躍的高度雖然有五十公尺以上,不過這樣的程度並不會對遙的腿部造成傷害。

  遙隨意地撩起頭髮,走向妖魔身邊。

  妖魔倒臥在校園操場的正中央。

  遙面對著牠的背部,蹙起眉頭。

  妖魔的背上從頸根到尾巴根部的肉都被剜開,比人類鮮血還要深沉的黑血滿溢而出。

  遙側眼瞥了極光一眼,輕輕歎息了一聲:

  「就是這樣,這傢伙才這麼難搞啊……」

  極光是遙隸屬的一族所流傳的最強武器之一。它能增幅使用者灌入的靈力,發揮攻擊和防禦能力。流入的靈力愈大,發揮的力量也愈強。

  遙已經將流入的靈力抑制到最小限度,但妖魔還是在一擊之下就變得這麼淒慘。

  他將視線轉回妖魔身上。

  即便背上的肉全部被剜開,妖魔仍舊活著。牠的六隻腳甚至還在微微顫抖,頭也是。

  遙微微低下頭。

  ——怎麼辦……?

  他問自己。

  再給牠一擊的話,妖魔確實會死。

  遙把極光從肩膀上放下,緊緊握住。但他的手又立刻放鬆。

  「不行……」

  眼前的妖魔是想要殺了她的敵人。

  如果他現在停手,那牠遲早有一天會再去攻擊她。

  想要確保她的安全,他就只能殺了牠。

  他很清楚這一點。他很清楚,只是——

  「我下不了手……」

  就在此時,一股異臭飄進鼻腔。

  遙抬起頭「——!」反射性地往後退。

  薄紫色的霧不知何時飄至眼前。

  發出異臭的就是這陣霧,而這陣霧是從妖魔的口中噴出來的。

  「這是……?」

  霧氣迅速地瀰漫在校園操場中——最後,妖魔轉過頭看向遙。

  映著遙的那雙眼像是在譏笑一般瞇了起來。

  「——!」

  遙立刻將靈力灌入極光。

  他的全身開始迸射出綠色的火花,同時妖魔口中噴出的霧氣停下了,並開始噴出火焰。

  四周染上一片火焰。

  麻由呼地吐了一口氣,放下繪圖板。

  她輕輕揉了揉眼睛,看向時鐘。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三點。

  「接下來就只剩下完稿,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雖然還沒有那麼想睡,不過對兩隻眼睛來說已經是極限了。每樣東西看起來都是白濛濛的一片。

  麻由再次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桌邊的行事歷確認這個月的行程。

  這個月必須要畫的有計算機遊戲雜誌的封面和折頁海報、去年自己負責設計角色的電視遊戲『妖精編年史』的精選集漫畫封面、還有『妖精編年史』的DRAMACD封面和促銷用的海報。

  總共有五件工作,再加上畫到一半的一共是六件,每一張都是彩圖。

  雖然到月底已經沒有什麼時間了,不過照目前的步調下去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麻由合上行事歷放到桌上。她把手移到頸後解開緞帶,栗色的頭髮落到了背上。

  「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她才剛這麼決定,睡魔就來造訪了。

  麻由把手放到嘴邊,「呼啊……」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以這樣的姿勢發愣了十秒之後,重新面向計算機屏幕。

  她先把畫到一半的彩色插圖存盤,關閉應用程序。而正當她打算關機的時候,才發現她還沒有更新自己網頁的日記。

  麻由雖然很久沒有在畫作網頁上發表新插畫、也有一陣子沒有在留言板上回文,但是她每天都有更新日記。

  「呃……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呢……」

  麻由一邊打開網頁,一邊回顧今天所發生的事。

  今天在不能說是早上、也不能說是中午的微妙時間起床,吃了一頓早午餐之後就一直工作到傍晚。然後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三明治和色拉當晚餐。接著又繼續工作、沖了個澡、再繼續工作,然後就到現在了。

  「進入這個月之後,就一直是這樣子啊……」

  這個月異常地忙。

  有得忙是件值得感激的事,而且能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點也讓她十分慶幸。只是這樣會讓自己沒有可以寫日記的題材,造成另一種困擾。

  「肩膀僵硬這個話題寫過好多次了,寫最近沒題材可以寫日記的這種事我也做過了……」

  麻由一邊發出「嗯——」的聲音,一邊打開留言板的網頁。

  上面有幾篇新發表的留言。

  春原老師,初次見面,您好。

  我在『妖精編年史』這個遊戲裡認識老師後,馬上就成了老師的粉絲。

  雖然我還是個考生,不過我想我會常常來這裡的。(不要吧~)

  我是以前曾經在這裡發表過幾篇文章的彩音。

  您的CG講座沒有了耶,真是太可惜了。

  我在我的網頁上加了老師網頁的連結,在此做個報告。

  我想跟小繭打○

  我想在小繭的蘿莉臉上射出○○

  小繭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嗚!

  老師,我有問題!(舉手)

  老師是處女嗎?

  如果老師是處女的話,請務必把您的那片膜給我!

  「又是這種文章啊……」

  麻由蹙起蛾眉。

  雖然從一開始設置留言板的時候,就有人在發表這種不堪入目的留言,不過最近這種文章卻突然爆增了起來。

  計算機遊戲雜誌的編輯是這麼說的:「在『妖精編年史』發售的前後,遊戲公司不是在各大雜誌上作了特集嗎?那個時候有幾本雜誌登了春原老師的照片,我想那個應該就是原因吧。」據說這就是事發原因。

  那個編輯還這麼說:

  「因為春原老師這種嬌小可愛型的女孩很受宅男的歡迎啊。在平常那個大型留言板上,遊戲地雷板和CG板兩邊都有人發表必春原繭的系列文章。老師妳早就變成大家心目中的萌女神了。」(譯註:日文麻由與繭的發音相同。)

  這種奉承真是讓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刪除文章和更新日記都等起床之後再弄吧……」

  看到這種討厭的文章只會讓眼睛更累。

  麻由關了瀏覽器窗口並關掉計算機,站起身來發出「嗯——」的一聲,伸展身體。

  接著她走向陽台,想要讓眼睛看向遠一點的地方。

  就在她拉開玻璃窗的那一瞬間,冷風撫過全身,麻由不由得全身一震。

  雖然已經過了三月半,不過到了深夜依舊十分寒冷。

  她也曾經想過要去拿件針織外套來披,不過這種程度的冷意還算舒服,所以麻由就直接走到陽台外。

  麻由在陽台上再次深呼吸,同時伸展身體。「呼啊——」一聲,隨著雙手放下,她將胸中的氣一起吐出,然後視線轉向陽台外的景色。

  雲層雖然稀薄,不過月兒卻沒有掛在夜空上,覆住街景的夜色深沉。民宅、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舖以及往來車輛的燈火點點浮現在黑暗中。

  這裡是市外近郊寧靜住宅區外圍的老式公寓。麻由的工作室兼住家就位在公寓最上層的七樓。

  這裡不會過亮,也不會太暗。麻由很喜歡深夜的景色,它不會給人壓迫感,又能確確實實地告訴自己除了她以外這裡還有其它人存在——告訴自己不是只有一個人。

  她用手撐住臉頰,望著夜色好一會兒。

  就在她想要回到房間裡時,一道光芒在視野角落亮起。

  「……?」

  麻由轉過臉,微微偏著頭。

  視線的遠程是一所國中的屋頂。那裡似乎發出了某種光芒。

  就在她轉頭過去看時,光芒又再次亮起。不,那不是一道光芒,而是一道火柱。

  從麻由的公寓到國中約有五、六百公尺左右的距離。雖然隔了這麼遠,但麻由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一道火柱,可見火勢相當龐大。

  「發生什麼事了……?」

  麻由的疑惑愈來愈深。就在那之後,火柱第三次——遠比先前更巨大的火柱在校園中央竄起。高度和寬度都是原來的三倍,不,應該有原來的五倍吧。接著就在一瞬間,「咚」的一聲重低音劃破深夜的寂靜。

  麻由反射性地閉上雙眼、摀住耳朵。

  過了一會兒,捂著耳朵的麻由害怕地張開雙眼。

  黑煙瀰漫在校園操場之間,半數以上的校舍都被黑煙所吞噬。

  瞪大了雙眼的麻由呆站在原地。

  過沒多久,公寓各處亮起燈火,居民紛紛走到陽台上。

  「剛剛那是爆炸聲吧……」「你看,那道煙!」「嗚哇,好扯……」「瓦斯爆炸嗎?」「不會是又是妖魔吧……」

  「妖魔……」

  低語後,麻由眨了眨忘記動作的雙眼。

  眼前浮現以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擁有蝙蝠羽翼的老虎、長著人類手腳的巨大猛禽、還有身上披滿不是體毛而是鱗片的熊……顛覆人類常識存在的生物接連劃過她的腦海。

  十一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東京都心被突然出現、龍一般模樣的巨大怪異生物給毀滅,整個關東地域被劇烈地震侵襲,掀起前所未聞的慘劇。

  造成二十萬人以上死傷的那一夜被稱作是『血之聖夜』。

  而妖魔就在『血之聖夜』過了一年之後開始出現。

  儘管有無限的傳說、臆測,但妖魔們的真實身份仍舊是個謎。

  人類對牠們的理解少得可憐。他們只知道妖魔有許多種類,且其中多數會捕食人類。警察的裝備在牠們面前毫無用武之地……人類對妖魔的理解程度僅止於此。

  當初人們主要稱牠們為怪物,但不知從何時起,大家開始改稱牠們為妖魔。

  最近這些年——大概有三年了吧——妖魔已經很少出現了……

  但是,國中校園的操場上是不可能會發生瓦斯爆炸的吧!又不是有人丟原子彈。那麼,難道是在這個人口不多的城市,而且還是位於郊區的這裡,發生了恐怖攻擊事件嗎?

  麻由回到房裡。

  她關上玻璃窗後落鎖,將窗簾拉起,然後坐到床上。

  接著看向自己放在左膝上的左手,露出淡淡的苦笑。

  麻由知道自己應該趕快收拾東西,做好避難的準備,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不久後,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聲開始嗚嗚地響起。

  麻由拿起枕頭緊緊抱在懷裡,然後把臉埋在枕頭裡。

  一直到天明為止,她都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男人皺著眉頭。

  讓他皺起眉頭的是直升機的吵雜聲和眼下的光景。

  「又把場子搞得這麼盛大啊……不,是被對方搞成這樣的吧。」

  結實的身材一眼就看得出來平日有在鍛煉。

  厚實的胸膛、袖子捲起後露出的手臂上浮現出鮮明的血管。

  不過由於男子的五官柔和,加上皮膚白皙,所以和『粗獷』或是『英勇』這種形容詞完全不搭調。反而是會令人聯想起『雅痞』這樣的詞彙。

  男人的名字叫做國見亮。

  雖然和遙擁有同樣的姓氏,不過兩人並無血緣關係。

  即使兩人沒有血緣,亮卻是遙最親近的人之一。

  國見亮現在正站在某國中校舍的屋頂上——也就是十分鐘前,遙和妖魔戰鬥的現場。

  而亮視線所及之處便是化做隕石坑的校園操場。

  不是操場上被打出一個隕石坑,而是整個操場變成了一個隕石坑。

  他看見圍籬外聚集了不少人群——都是來看熱鬧的。另外還來了許多救護車、消防車和警車。

  「這是遙的傑作吧……要用極光讓妖魔受重傷是好事,結果居然因為沒給牠致命一擊,在那邊拖拖拉拉的時候被對手用暗藏的絕招攻擊……我看事情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亮夾雜著歎息說完後露出了苦笑。

  「加上把損害範圍抑制到最低限度這一點,真的很像那傢伙會做的事。」

  隕石坑的大小正明白訴說著爆炸的驚人程度。不過校舍和周邊的民宅卻沒有遭受到太嚴重的損害。最嚴重的也只是玻璃窗裂了而已。

  是遙張起結界,將爆炸威力封鎖在操場範圍之內。

  「看來他是因為張起結界,使得自己被爆炸吞噬了吧……他現在一定是傷得很重。」

  從爆炸的規模來看,全身的嚴重燒傷應該是逃不掉。裂傷和骨折恐怕也不是斷一、兩根骨頭而已,就算手腳斷個兩、三隻也不足為奇。

  不過亮的臉上沒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確認過她沒事,也已經確認了現場的情況……我現在也該去接他了吧。」

  亮將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轉身離去。

  和亮所猜想的一樣,遙傷得非常嚴重。

  他脫下破爛的襯衫,上半身只剩下一件T恤。那件T恤不只被燒焦,而且還浸滿了鮮血,連要拿來當抹布都不行。

  從T恤裡伸出來的右臂皮膚掀開,露出鮮紅色的肌肉;左手則是連肉都燒焦了。T恤、牛仔褲下面、還有脖子和臉也是一樣——也就是全身都被燒透了。

  肩膀、手臂、胸口及腳部等多處骨折。四肢沒有全部斷掉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遙碰了碰皮膚掀開的臉頰,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實在是不該去察看牠的狀況的……沒想到牠居然會使出氣化炸彈這種手段……」

  被逼入絕境的妖魔所吐出的薄紫色霧狀氣體是可燃性物質。牠讓操場上瀰漫著滿滿的霧氣後點火,引發大爆炸。

  遙不只變成了一個火球,而且還被爆風打到校舍的外牆上。再加上大量的火焰用盡現場的氧氣,讓遙差點窒息。

  如果不是遙的話,當時在現場的人早就死了不知幾百次了。

  雖然說遙當時有使用方術『壁』拉開防禦結界,但他並沒有把『壁』施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施放在操場周邊。

  如果他沒有這麼做的話,校舍和四周的民宅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吧。

  「東京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啊……」

  遙感慨地說完這種毫不相干的事情之後,直接倒在坐著屁股底下的木製長椅上。

  他閉上雙眼,放鬆身體的力量,讓靈力流過全身。接著靈力逐漸溶開痛楚。

  遙聽見耳邊傳來警笛的聲音。應該是消防車、救護車,還有警車。其實警笛已經響了十幾分鐘了,但遙直到現在才聽到。

  他選擇就這麼睡去。

  他人現在位於距離化作戰區的國中不遠、只有沙坑和長椅的狹小公園裡。

  遙原本以為這裡是一個沒有車流、也沒有什麼人會經過的地方,但照這樣看來,或許會有一些想去爆炸現場看熱鬧的人經過也說不定。

  自己的這個模樣大概會被當成是爆炸事件的被害者,或是跟事件有關的人——憑這個淒慘的樣子,一定是受害的一方吧——總之,他讓知覺維持在最低限度,以便能夠探知接近自己的人之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著了。

  遙就此陷入沉眠。

  除了擾人的警笛之外,不久之後,直升機的聲音也開始隆隆響起,但遙仍舊沒有醒來。

  不管是誰靠近,他應該都會發現才對。

  不過,一直到對方出聲為止,遙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小遙遙——☆」

  遙嚇得跳了起來,一臉呆愣地叫出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名字。

  「亮……」

  「早安啊~遙。怎麼樣、怎麼樣?我今天的氣息封鎖得怎樣?」

  亮無邪的笑容逼近遙的鼻尖。

  亮的實際年齡為二十七歲。雖然並不是長得一張娃娃臉的樣子,但是只要他一笑,看起來就會年輕個五、六歲,再加上亮平常總是把笑容掛在臉上,所以別人常常誤以為他比二十歲的遙還要年輕。

  遙把手抵在額頭上,頭無力地垂下。

  「和平常一樣完美。」

  「嗯思。那這就是我的九百六十一次連勝囉。」

  「你居然有在數喔……」

  亮每天都會有一次像剛剛那樣封鎖氣息,偷偷接近遙的行動。

  據他本人表示:「剛開始只是想來個小小的惡作劇而已,結果後來就漸漸變成我的嗜好,現在已經算是,怎麼說呢……生活的一部分嗎?」事情的經過好像是這樣。

  「將來我打算去申請金氏世界紀錄,請你好好期待囉~☆」

  亮砰砰兩下拍了拍遙的肩膀。

  遙歎了一口氣,抬頭仰望天空。

  朝陽才剛開始溶解黑夜的暗闇。

  ——大概才睡了十五分鐘而已啊……

  「不過你這次被整得真慘啊。」

  「是啊。我吃下那記攻擊的一瞬間,眼前可是看到了一大片花海呢。」

  遙一邊回答,一邊看向雙手的手背。

  之前被燒爛的紅黑色手背已經覆上新的皮膚,恢復成美麗的顏色了。

  再伸手摸上臉頰,撫著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燒傷也都已經消失了。

  只要他將靈力全部灌注在治癒上,並進入沉睡狀態的話,即使是很嚴重的傷勢也能在短時間內痊癒。

  燒傷痊癒得特別快。相對地,骨折則是好得很慢。只有裂痕的肱骨和腿骨是還好,但折斷的鎖骨和肋骨就需要多一點時間。

  「我在來這裡之前去看了你們的戰場……看來敵人的確愈來愈強了。」

  「是啊……幸好我們戰鬥的地方離她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

  亮點了點頭,把外套脫下來遞給遙。

  遙站起身接下外套後穿上。

  「遙,你先回去一趟。你的體力看來消耗了不少,而且你這副模樣也不能在外面晃吧。」

  「你都不問我敵人怎樣了嗎?」

  「不用問我也知道牠逃掉了。」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不期待麒麟殺生。」

  遙點了點頭。

  「啊啊,對了。我求你別穿得那麼破爛去見柚子。要是她知道你在我沒看到的地方受傷的話,我會被她咬死的。」

  「你說的對。」

  遙笑了小小一聲,心想「我讓牠受了重傷,所以牠應該不會立刻再次攻來吧」,接著便把先前對戰的敵人外型、能力還有負傷部分都告訴亮。

  「還有,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千萬不要被那個氣化炸彈打到……不,你千萬不要讓牠再放出那種攻擊。如果氣化炸彈以百分之百的威力爆炸的話,半徑四、五百公尺以內的範圍全部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瞭解。」

  「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我會再過來一次。」

  「下午……你這一個禮拜都沒有好好休息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我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亮一臉放棄繼續勸說的樣子,搔了搔頭。

  「你就相信我吧。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保護她的。」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問題。」

  遙說完後便把手插進外套口袋裡,轉身離去。

  「遙。」

  亮以些許嚴肅的聲音叫住遙,但遙卻沒有響應。

  走出公園的遙繼續向前走——走了約十分鐘之後,他在一棟古老的公寓前停下腳步。

  他抬頭仰望。

  七樓角落的房間——她就在那裡。

  「麻由……」

  遙就在那裡仰望著麻由的房間十分鐘以上之久。

  鉛筆不斷移動。

  幾乎是機械化的動作正不斷描繪著眼前的風景。

  在附近國中發生不明爆炸騷動之後的兩個禮拜——一個晴朗的星期天午後。

  麻由在車站前商店街的戶外咖啡廳畫著素描。

  這不是麻由工作要用的,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

  由於三月底截稿的工作比預計中還早結束,所以她得到整整三天的假期。這是她今年第一次能夠如此堂堂正正地休假。不過就算是難得的休假日,麻由依然在畫畫。

  雖然喜歡畫畫,但麻由並不認為畫畫是她生活的全部,而且她的座右銘也不是什麼插畫家不可有一天不畫畫之類的。

  她之所以會在難得的休假日畫畫——那只是因為不這麼做的話,自己的心情就會愈來愈消沉。

  對一個人生活的麻由而言,除了和朋友見面或是和編輯開會的時間之外,基本上她都是一個人獨處。只要一個人獨處,她總是會想起一些不願想起的事,或是思考一些不想思考的事。不過只要一畫畫,她的意識就會全部集中在畫畫上。

  對麻由來說,畫畫不只是個嗜好,同時也是工作,更是不讓心情消沉的手段。

  「嗯……」

  麻由用鉛筆後端抵住嘴唇,眉間皺起。

  「那台卡車真是凝眼……」

  麻由在畫的是商店街入口和在這裡交錯的人群,不過那台四噸的卡車來了之後幾乎把入口都塞住了,而且還開始卸起貨來。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移動了。

  麻由將身體連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轉向車站的方向。

  她翻開素描簿的另一頁,喝了一口紅茶後,把筆尖已經磨短的鉛筆換掉。

  她開始畫剪票口的風景。商店街的入口雖然還沒畫好,不過反正也只是畫來殺時間的,沒有畫完也無所謂。

  先大概畫個整體的輪廓吧。

  畫完輪廓之後,麻由又再次把鉛筆後端抵上嘴唇。

  ——人物要怎麼辦呢……?

  剛剛畫商店街的時候,她把路人畫得非常詳細,但卻沒有畫出假日的熱鬧感覺,反而讓整張畫變得亂七八糟。

  剪票口前的人比商店街的人還要多。剪票口前的步道正中央有一個記念城市自『血之聖夜』復興的紀念碑,許多人都在把那邊當成是約定見面的地方,所以紀念碑附近的人口密度特別高。

  若是想要對人物作詳細描繪的話,就必須找出一個主體來。

  ——從兩側和中間各削除一些好了……

  要畫誰好呢——視線朝左右移動的麻由將眼睛停留在佇立在紀念碑旁的一個青年身上,她看得出神了,鉛筆也離開了雙唇。

  麻由直盯著那名青年出神整整有一分鐘的時間。

  突然,她低下頭去,把視線自青年身上移開。她把素描簿抱在胸前,思考自己為何會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因為他的容貌出色嗎?

  這的確是一個原因。

  青年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二、三公分吧,再加上他的手腳纖長、背脊也打得挺直,讓他看起來更高。身體的線條、臉部的輪廓,與其說是纖細,更適合精瘦這個形容詞,他的身材甚至比起一般的模特兒還要好。

  他的髮色也相當引人注目。這並不是指他染了紅色或是綠色等奇異的顏色。他的髮色是漆黑的,而且不只是黑。雖然四周都是黑髮的人,但他的髮色卻比其它人還要更濃、更深沉。

  只可惜自己沒辦法清楚看見他臉上的細部。

  他的身材和髮色的確引人注目,但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理由絕對不僅止於此。麻由有種強烈的感覺。

  她抬起臉,再次看向青年——然後她倒吸了一口氣。

  青年也正在看著自己。兩人的眼神相交。

  麻由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用力地抱緊素描簿。

  和陌生男子視線相交——平常自己總是會在一瞬間移開視線。就算是自己認識的人,麻由也沒辦法和男人對看三秒鐘以上。

  她應該是沒有辦法的,然而她還是盯著青年的眼睛不放。不,應該說是她的眼睛無法離開青年的眼睛才對吧。

  青年也沒有移開他的視線。

  細長的雙眼直直地回看麻由。

  兩人之間有許多行人通過,但兩人的眼神仍舊彼此膠著。

  麻由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著那對眼睛。

  同時,她也有了這樣的想法:她想要畫他。

  麻由把素描簿從胸口前放開。

  就在她準備拿起鉛筆的那一剎那,有人從後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

  過於驚訝的麻由像只烏龜一樣縮起脖子和手腳。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害怕地回過頭,看見一張陌生的中年男子臉龐出現在眼前。

  「小姐啊~~」

  嘶啞的聲音撫過側臉,麻由轉過頭去,側眼瞥向男子。

  佈滿皺紋的紅臉和襯衫、芝麻粒般的鬍渣、突出的小腹、混有酒臭味的吐息。看起來就是個醉漢。

  醉漢就像是要把臉頰貼上來似的把臉湊近,看著麻由的素描簿。

  「妳很會畫畫嘛。」

  麻由扭過身,試圖甩開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但醉漢就是不把手放開。

  「叔叔我來當妳的模特兒,要把我畫得像個男子漢喔。」

  麻由再次扭過身,但醉漢還是不放手。

  「放開……請你放開我!」

  麻由揚聲大叫。

  「別這麼不識相嘛。」

  醉漢用力地抓緊麻由的肩膀,把臉貼得更近。

  麻由以視線向四周求救。一旁的客人都在看著這裡,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要出手相救。麻由的視線也曾和侍者相交,但侍者卻轉過身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就走掉了。

  「妳又不會少一塊肉,有什麼關係呢?」

  醉漢用關節突出的粗厚指頭抓緊麻由的肩膀。好痛。

  「而且這樣的話,要我脫光也可以喔!」

  醉漢下巴的鬍渣擦過她臉頰。好噁心。

  麻由緊緊閉上雙眼,全身緊繃。

  ——救救我!

  她在心裡大叫。

  沒想到,居然有人對著應該沒有人聽得見的叫喊作出了響應。

  「住手。」

  頭上傳來一道聲音。

  麻由反射性地顫抖,但她立刻發現這道聲音不是來自醉漢,於是她張開雙眼。黑色的布料遮住她的視野,是件襯衫。

  麻由的視線向上攀升——眼睛和嘴巴張得斗大。

  精瘦的臉龐、細長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頭髮。

  站在麻由眼前的,正是紀念碑旁的那名青年。

  他毫無表情地俯視著醉漢。

  「怎樣啊,小哥?你對叔叔我有什麼意見嗎?」

  醉漢的眼裡滿是鮮紅的血絲,挾帶著強大的魄力,但青年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說點什麼嘛,小哥。你就這樣一直從上面盯著我看,一點也不有趣耶。難不成是那個嗎?你在誇耀你的腳很長嗎?你想諷刺我的腳很短嗎?」

  濕熱的酒臭味不斷噴到麻由臉上,那種極為噁心的感覺讓麻由眼裡滲出淚水。

  面對著醉漢,青年只重複了剛剛他所說過那一句話。

  「住手。」

  他冷淡的態度讓醉漢整個人因而抓狂。

  「你這個小鬼!你把老子當笨蛋要嗎!」

  麻由聽到醉漢在耳邊怒吼,而且還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不由得發出「嗚嗚」的呻吟聲。

  「你們每個人都把我當笨蛋耍!我也不是心甘情願被裁員的啊,我可是二十五年來都沒有蹺過班啊,為了公司、為了家庭,我每天走到腳都快斷掉,低頭去拜託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人……公司是托誰的福才能壯大的啊,而且搞什麼啊……什麼叫做懲戒免職啊……為什麼我不能領退休金啊……你說明給我聽聽看啊,嗄啊……」

  醉漢抓住麻由的手突然用力往後一拉。「哎呀……」麻由被醉漢從椅子上拉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強烈的痛感讓麻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家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樣,我女兒根本就不回家!」

  醉漢的聲音愈來愈大。

  「我兒子卻整天窩在家——哩!?」

  醉漢的話講到一半,突然變成了短暫的慘叫聲。

  麻由抬起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往上一看,「啊!」的叫了一聲。

  青年用手一把抓起了醉漢的臉。

  纖長的手指,就像是一流的鋼琴家一般優雅,同時也讓人感到十分強而有力。

  ——嗯……現在不是看手指看到出神的時候吧,

  青年的手似乎相當用力,「嗚……啊……唔……」翻著白眼的醉漢呻吟著。

  相對著,青年則是一成不變的毫無表情——不,仔細一看,他的柳眉有微微吊起。

  「那、那個!」

  跌坐在地上的麻由對青年說道。

  青年的雙眼轉向麻由。

  他的雙瞳和髮色一樣漆黑。

  「請、請你放了他吧!我已經沒事了!」

  青年微微點了點頭後放開手。「啊咳!」這次換醉漢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激昂的感情,還是兩者都有,醉漢的雙眼瞬間濕潤。

  醉漢以他濕潤的雙眼瞪著青年,用顫抖的聲音大叫:

  「我、我……我又沒有錯!」

  青年以淡淡的語調回答:

  「我不知道你被裁員、被家裡的人討厭是不是你的錯。不過就你讓麻由感到困擾這一點而言,全部都是你的錯。」

  麻由一臉錯愕的表情。

  ——這個人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可、可惡,你們都是這樣!你們都是這樣!」

  醉漢邊大吼邊站起身。他踢倒麻由原本坐著的椅子後,以踉艙的腳步走進店內。麻由恍神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只見中年醉漢的背影蜷起,看起來比剛剛還要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的肩膀不時顫抖著。

  在醉漢的身影消失之後,青年向麻由伸出手。

  「妳沒受傷吧?」

  「啊、我、我沒事。」

  麻由回答。在一瞬的猶豫後,她牽起青年的手。

  青年稍稍用力,溫柔地拉起麻由。

  站起身的麻由呼地一聲將積在胸口的氣吐出,讓全身放鬆。

  ——今天過得還真慘啊……

  就在她安心的那一瞬間,害羞的心情一湧而上,麻由不禁低下頭。

  即便醉漢離開後,現在仍有許多客人和行人看著他們兩人。

  麻由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抱歉。」

  青年開口。

  「咦?」

  麻由抬起頭。

  兩人的身高相差有三十公分以上。不只是視線,若是不把臉整個拾起來的話,是沒辦法和他眼神相會的。

  「我來不及在那傢伙傷到麻由之前阻止他。」

  「呃、啊、這、這種事——」

  請你不要在意。正當麻由想這麼繼續說下去時,她突然回過神來。

  「請、請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著麻由。

  即使對方是個陌生男人——而且還不知道他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地近,麻由還是直直回視著青年。

  漆黑的瞳孔。深沉,卻又透澈。

  和先前一樣,麻由無法將雙眼從他的眼眸移開。

  ——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青年雙眼的時候,麻由的胸口漲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既溫暖、又讓人安心,但又有一些不捨。

  這不是戀情、也不是憧憬、也不是對友人會有的親切感。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一種懷念的感覺吧!

  突然,麻由感到左手被緊緊握住。是剛剛青年拉起她後一直沒有放開的那隻手。

  「啊……咦?」

  接著,青年另外一隻手撫上麻由的臉頰。

  青年冰涼的手感讓麻由感覺十分舒服,她瞇起雙眼。

  麻由雖然看見青年的臉漸漸靠近,但她卻沒有移動。

  青年的氣息侵入麻由微張的唇內。

  他的雙唇疊上麻由的雙唇。

  麻由閉上瞇起的雙眼——然後突然瞪大。

  她用右手推開青年的胸口。青年的腳步踉艙,他放開麻由的左手。

  麻由舉起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麻由用力地揮下高舉的左手。

  清脆的聲音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29 PM

  麻由回過頭,胡亂抱起包包、猛然扯下賬單後急忙跑進店內。

  她不管櫃檯邊還有其它客人在結帳,硬把賬單和一張千元鈔票按在櫃檯上後就離開了咖啡廳。

  離開咖啡廳後,麻由又再次跑了起來。

  「嗚嗚。」

  打嗝般的嗚咽聲流洩而出。

  景色因淚水而一片朦朧。

  忘記關上的鉛筆盒裡面的東西不斷掉出來,但麻由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麻由的背影被商店街的人潮吞噬,隨即消失。

  「麻由……」

  遙摸著被麻由甩了一巴掌的臉頰,五官微微扭曲。

  臉頰雖然很痛,但讓遙臉龐扭曲的不是臉頰的痛,而是胸口的痛。

  摸著臉頰的遙踏出步伐,離開咖啡廳。「那、那個……客人?」途中雖然被店員叫住,但是遙並沒有聽見。

  叫住遙的店員猶豫要不要再次出聲叫住他。

  ——呃,反正那個客人什麼也沒有點,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而且跟他扯上關係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看還是算了吧……

  店員沒有再次出聲,回去繼續工作。順道一提,他就是剛剛那個裝作沒看見麻由被醉漢纏上的店員。

  「遙。」

  遙一走出店外就被叫住,但他並沒有聽見。

  「遙!」

  遙沒有聽到。他繼續向前走。

  「喂!喂!遙!遙,我叫你啊!」

  等到那個人跑到他身邊出聲叫住他,遙才終於停下腳步。

  「亮……」

  亮不禁苦笑。

  「看來剛剛那一巴掌挺重的。」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左頰,正是遙現在用手按住的那一邊。

  看來亮剛剛一直在旁邊看著事情的始末。

  「是……啊,挺重的。」

  「不過那可是你自作自受吧?那算是犯罪耶!」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暫時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觸嗎?」

  「抱歉。」

  遙乖乖地道歉。

  針對亮提出先看好時機再去和麻由接觸這點,遙也十分同意。

  所以現在遙不只打破了他和亮之間的協議,而且還傷了麻由,他完全無話可說。

  「而且你為什麼要突然跑去親她啊?」

  「因為……我很高興。」

  「哦。」

  遙瞇起雙眼。

  「看到麻由在我眼前,我真的很高興,麻由的身影能映照在我的眼裡就很值得高興……高興得讓我想要跳舞……可是我想說又不能真的跳舞,所以就忍了下來,結果腦子裡就變得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親上去了。」

  亮發出「嗯——」的一聲。

  雖然遙是那種很少將感情表露於外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的感情淡薄。而且他也不會以開玩笑或是誇張的方法回答別人的問題。

  他說他高興到想跳舞,這絕對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使用誇飾法。

  「我應該說你真不愧是星獸嗎?星獸對『伴侶』的執著跟人類的戀愛或許打從基本上就不同啊。」

  遙噯昧地搖了搖頭,微微低下頭。

  他想起自己已有十二年未曾近距離看過麻由的臉龐。

  她的身高沒什麼變,大概就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雖然不知道成人女性的平均身高是多少,不過她大概比那個平均身高還矮吧。纖瘦的她身上的脂肪雖然不多,不過肌肉也沒多到哪裡去。這一點也沒什麼變。

  用緞帶綁起流洩在背上的頭髮這個髮型也沒有變,只不過不知道她是去染了頭髮還是頭髮褪色,髮色成了栗子色。

  和小臉成反比的一雙大大愛睡眼眸和以前一樣——配上她的身材,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應該說是看起來更為幼小。

  一想起麻由,遙胸中的喜悅便一湧而上,撫著臉頰的他低著頭、微微揚起嘴角。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他沒辦法在傷了麻由之後還笑得出來。

  「不管怎麼說,你這個第一次接觸都是個大失敗。要挽回形象可不是個簡單的任務喔,而且她的背景還挺特殊的啊。」

  遙點了點頭,再次回想起麻由的身影。

  麻由為了給遙一巴掌而舉起的左手——她無名指上發亮的結婚戒指。

  麻由還沒有結婚。

  但她還是戴著結婚戒指。因為——

  「我要回去保護麻由。」

  遙終於把臉頰上的手放下,抬起頭說道。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之前那傢伙搞不好還會再出現。就算是一秒鐘,我也不能放麻由一個人獨處。」

  「就是啊。」

  「走吧。」

  遙把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裡,踏出步伐。

  「啊啊,對了。遙——」

  但他立刻被亮叫住了。遙回過頭。

  亮滿臉笑容的對遙問道:

  「和她第一次接吻的感想是?」

  遙把左手從口袋裡掏出,輕輕撫著還殘留淡淡刺痛的左頰答道:

  「……很痛。」

  麻由粗魯地關上大門,脫下鞋子後立刻衝進客廳裡。

  她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相框,把它抱在胸前,當場跌坐在地上。

  「我被別人吻了……被別人吻了……浩平哥……!」

  麻由發出悲痛的聲音,緊緊咬住下唇。

  一直忍住的淚水再次從眼角滲出。

  「浩平哥,對不起,我、被、陌生人、吻了,我、對不起……!」

  她明明就發過誓。

  不會再把自己的雙唇和身體交給別人。

  她明明就發過誓。

  「我……我……」

  麻由緊緊閉上雙眼。

  她無法原諒。

  她無法原諒那個青年。

  她無法原諒曾有那一瞬間接受了那個青年的吻的自己。

  麻由把相框從胸口前放開,睜開眼。

  蓄積在眼眶裡的淚水落到照片上。

  「浩平哥……」

  照片裡是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無憂無慮的男性。被麻由挽著手的他臉上掛著害羞的笑。

  屜本浩平。

  麻由已經過世的未婚夫。

  一年半前——他在結婚典禮前一天,在交通意外中喪生。

  麻由以顫抖的指尖拭去落在照片上的淚水,哽咽不已。

  再次滴下的淚水這次改落在麻由撫著照片的左手上,濡濕了結婚戒指。

  麻由再次緊緊抱住相框,放聲大哭。

  夕陽西沉,夜晚降臨,夜色逐漸深沉。

  雲層覆住月亮,暗闇而濃冽。

  兩個禮拜前化做戰場的國中屋頂上現在有兩道影子。

  少女和蜥蜴。

  這只蜥蜴正是兩個禮拜前和遙對戰的那只妖魔。

  「聽好了,我要你殺了她喔。你已經失敗一次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蜥蜴的頭。

  「不管是哪一個行業,只要連續失敗兩次的話,可是會被晾在一旁沒人要的。」

  蜥蜴緩緩點了點那個比人類大上三倍的頭。

  「上吧,幽微!」

  少女再次、用力地拍了拍蜥蜴的頭,蜥蜴——幽微一躍而起。牠輕盈地越過圍籬,降落在地上。雖然飛越了超過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這種程度的距離對牠而言——不,對妖魔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著地後,幽微迅速移動牠的六隻腳,很快便穿過化仿隕石坑的操場,消失在暗闇的彼方。

  留在屋頂上的少女竊笑了一聲後轉身離去。

  少女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

  就十六歲的年紀而言,她的身高和身材都有些許——應該說是相當不足,不過她幾近純白的肌膚,與足以和二次元少女匹敵的盈盈大眼,讓她同時擁有美麗和可愛兩種優點。

  不過少女最大的特色在於髮色。

  份量十足的兩條粗辮子——顏色則是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深紅色。艷麗的髮色更是襯托出肌膚的白皙,而雪白的肌膚也同樣映照出深紅的髮色,強調出少女的存在感。

  「你聽我說喔,伊米爾。」

  少女對懷中的小狐狸說道。

  把臉埋在少女細瘦胸口睡著的小狐狸緩緩張開雙眼,緩緩伸長其脖子仰望少女。

  小狐狸的體毛從臉到腳尖、甚至尾巴尖端都是鮮白色的,只有看向少女的雙瞳是一片混沌。紅、白、黑、藍、綠、黃、橘——眾多顏色毫不交融地在瞳孔中捲起漩渦。

  「你覺得幽微能順利殺了她嗎?」

  被稱作是伊米爾的小狐狸發出「嗚——」的一聲,像是小狗的聲音。

  「是啊。那傢伙總是待在她身邊。如果那傢伙認真起來的話,幽微是不可能贏過他的。不過……」

  少女抬起臉,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冷冽笑容。

  「他做得到嗎?」

  她命令幽微這次絕對不准撤退。

  除非幽微達成目的,不然只要那傢伙不殺了幽微,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畢竟那傢伙是麒麟嘛。」

  少女呵呵地笑了兩聲後,重新抱好伊米爾邁開腳步。

  走了數步後,少女和小狐狸便像是溶解在暗闇中一般,從屋頂上消失了蹤影。

  麻由只能慶幸還好今天不是截稿日之前。

  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照她今天的精神狀態,實在是沒有辦法工作。

  抱著浩平的照片哭了一會兒後,麻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什麼也沒做。

  這樣的狀態已經有五個小時以上,她只是在沙發上蜷著身體一動也不動。

  她什麼也不想做。

  她不想吃飯、不想沖澡、甚至連房間的燈都不想打開。

  「……哈啾。」

  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雖然已經是四月了,但連一件毯子也沒蓋就躺了那麼久,還是會著涼的。

  麻由緩緩地坐起身。

  「好想喝熱奶昔……」

  她沒有開燈,只是以微弱的步伐走向廚房。

  麻由打開冰箱。裡頭有蛋,但是牛奶幾乎快沒了。

  那就泡熱可可吧。不過可可粉也沒了。

  「……」

  麻由思考了一會兒後,決定出去買東西。

  她披上針織外套,離開公寓。正當她要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時,她倏地停下腳步。

  她摸了摸眼角。

  光是摸或許還沒什麼感覺,不過都哭了那麼久,眼睛一定很腫。她不能讓別人看到。

  於是麻由把目的地從便利商店改成了公寓後面的米店。裡面的販賣機有在賣熱奶昔。

  「這條路還是一樣地暗啊……」

  由於公寓後面這條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樹木,所以白天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微暗,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到了深夜的時候,就算街燈亮起,這條路也是一片昏暗。

  雖然沒聽說過這條路上有色狼或是幽靈出現,但麻由在日落之後還是不會經過這條路。

  ——如果這條路上種的是梅花或是櫻花就好了……

  麻由一邊抬頭看著像是要拉開一道拱門般的茂密枝葉,一邊走著。

  咕嚕嚕嚕……

  犬類低沉嗥叫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麻由停下腳步。

  ——野狗……?

  應該回過頭嗎?還是應該不回頭地往前跑?

  ——絕對不能用跑的吧……但是如果快步走的話……可是……

  咕嚕嚕嚕……

  麻由的雙肩顫抖。

  ——這是怎麼一回事……?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被醉漢纏上、被陌生青年強吻、然後又來了一隻野狗。

  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恐懼感逐漸轉為憤怒。

  麻由緊咬著牙根轉過頭,雙眼瞪向對方。

  眼前的生物卻不是野狗。

  麻由發出一聲慘叫。

  這次換成另一名青年站在這個兩周前遙和幽微戰鬥過、以及數分鐘前幽微和紅髮少女佇立的地方。

  青年的容貌看來十分值得信賴、令人安心。

  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足以相應的勻稱身材。

  嚴峻的表情,銳利的眼神。

  兩者都訴說著青年身心的堅強。

  淺黑的膚色也是青年帶給人安心感的特色之一。

  「這個氣味……絕對沒錯。牠剛剛就待在這裡……」

  青年——功刀直純低語後,驅動視覺及嗅覺探測對方。

  「氣味還沒有斷掉……牠還在附近……」

  直純緊緊握住拳頭。

  「我抓到你了,『櫻之妖魔』……!」

  曾經有個叫做櫻的男人。

  追求永恆生命的他在實驗中創造出無數的合成獸。

  這些合成獸就是直純口中所說的『櫻之妖魔』。

  被櫻親手封印的牠們在十年前因為櫻的死亡而解開封印,出現在世人面前。

  牠們就是被人們稱作妖魔的生物。

  直純和直純所屬的組織在這十年間就是為了殲滅牠們而戰。

  兩年前高野山的那一戰理應殲滅了所有的『櫻之妖魔』才對。

  而事實上也是。從那場戰役後的整整兩年以來,牠們都沒再出現過,組織也宣佈了『櫻之妖魔』已經滅絕。

  不過到了今年,競又再次出現牠們的蹤跡。

  「兩個禮拜之前,我沒來得及趕上……」

  直純的視線轉向操場。

  操場上那個被鑿出來的巨大隕石坑讓他那張生來就嚴肅的臉色更加難看。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直純的目的有兩個。

  一個是討伐『櫻之妖魔』,一個是逮捕藏身在『櫻之妖魔』背後的主使者。

  直純踢開混凝土地面,跳越圍籬,頭髮和上衣因為和空氣相抗衡而揚起。

  著地之後,他用手隨便地撫平紊亂的髮絲,開始提高他的嗅覺能力。

  直純的嗅覺靈敏度遠勝于于狗或是狼。

  他以這份能力捕捉到『櫻之妖魔』的氣味,並追了上去。

  「是那棟公寓的方向嗎……」

  在直純低語之後,慘叫聲掠過他的耳朵。

  那是年輕女性的慘叫聲。聲音正是從視線前方的公寓那邊傳來的。

  ——『櫻之妖魔』……!

  直純緊咬住牙根,向前衝去。

  那是一隻狀似蜥蜴卻又完全不同的生物。

  散發濡濕黑亮的鱗片。

  比兩對後腳還要長上一倍的前腳。

  比老虎或是獅子還要大上一倍、兩倍的身體。

  在一聲尖叫之後,腿整個軟掉的麻由跌坐在地上,僵硬地搖著頭。

  那是她為了否定眼前這個違反常識的生物存在而下意識做出來的動作,但眼前的這只異形卻不願就此消失。

  牠緩緩地歪過頭——雙眼和麻由對上。那是一雙爬蟲類特有、無法窺見感情的眼睛。

  麻由倒吸了一口氣,全身僵硬得跟塊石頭一樣。

  牠的雙眼並沒有要從麻由身上移開的意思。

  ——我……會被這東西吃掉嗎……?

  眼前的這只生物應該就是妖魔。

  而電視上報導許多妖魔會捕食人類。

  「我……我不要……」

  麻由發出顫抖的聲音。

  在浩平死後的這一年半以來,麻由一直想要尋死。她曾經把刀片抵在手腕上,也想過翻越陽台跳下去,甚至有過好幾次希望路上暴走的車子撞上自己的念頭。

  但是當真正的死亡來到眼前時,麻由才發現死亡竟是如此懾人。

  妖魔的雙眼盯著麻由,開始移動。

  牠一邊搖著頭和尾巴,一邊緩緩向麻由靠近。

  「浩平哥……」

  淚水瞬間一湧而上,溢出眼眶。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起伏搖曳。

  只見妖魔緩緩張開牠的嘴。雖然淚水模糊了視線,但麻由還是看到妖魔的嘴裡排滿了能咬碎鋼鐵的粗實牙齒,以及如鋸子般的尖細牙齒。

  「浩平哥……!」

  就在麻由緊緊閉上雙眼的那一瞬間,一陣風劃過她身旁。同時,肉體相互碰撞的聲音和一聲「咕嘰!」非人類的慘叫聲在黑暗的路上響起。

  麻由害怕地張開眼睛——接著瞪大了雙眼。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

  那是一個男人,而且他非常的高。

  麻由垂下視線。她從男人直立的雙腳之間看見翻倒在地上的妖魔。

  男人轉過頭。

  麻由擦去眼淚,抬起頭看向男人,不禁「啊!」了一聲。

  他是早上救了她,而且偷親她的那名青年。

  青年倏地彎下身,把麻由抱了起來。

  麻由眨著眼睛,看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臉龐。

  青年的雙眼轉向麻由。兩人的視線相交。

  深沈濃厚,但卻又清澈透明的漆黑雙瞳。

  和早上一樣,麻由又看著這雙眼睛看到出神。

  隨後——

  「咬緊牙根,不然會咬到舌頭。」

  青年說道。

  「咦……呀——!」

  在麻由還沒來得及理解青年所說的話之前,青年就開始向前跑去。

  剎那之間,風壓將麻由給吞噬。

  週遭的景色以驚人的速度向後流逝。兩人就像是以騎摩托車飄速前進似地。

  麻由緊緊摟住青年的脖子,用力咬住牙根。沒辦法張開的眼睛也緊緊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由自風壓中解放,當她張開雙眼時,眼前的景色已完全不同。

  麻由和青年來到一個寬廣停車場的正中央。

  「這裡是……」

  她記得這個地方。

  附設垃圾焚化場的溫水游泳池——這裡正是那個游泳池的停車場。雖然麻由並沒有去那裡游過泳,但由於游泳池就在她家往車站的路上,所以她常經過。

  青年突然彎下身。

  「——!」

  麻由嚇了一跳,環住青年脖子的手抱得更加用力。

  雖然是纖細的女性手腕,但用力勒緊脖子的話,還是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青年的表情卻不動如山,對著麻由問道:

  「妳站得住嗎?」

  「咦……?啊……」

  麻由鬆開手,將意識集中在自己的腳上。

  她的腳明明站在地上,卻沒有站著的感覺。她試著用力,可是腳和腰全都不聽使喚。

  麻由搖了搖頭。

  青年微微點頭,並再次抱起麻由。他走到一台廂型車的側面,讓麻由坐下。

  麻由靠在車門上,抬頭望向青年。

  「……」

  她有成堆的事情想要問他,可是卻不知道該從哪一件事開始問,只好保持沉默,直盯著青年不放。

  青年也和麻由一樣,只是靜靜地回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朝麻由的臉伸出手。

  「啊……」

  青年的手輕輕拂開麻由因冷汗而黏在前額的瀏海後,抵在麻由的額上。

  他的手十分冰冷。感覺到額上的手掌似乎吸走了體內多餘的熱氣後,麻由的身體開始放鬆。

  明明對方就是個陌生人,而且早上還強吻了自己,但她卻完全不討厭他這樣的觸摸,真是不可思議。

  「麻由。」

  先前毫無表情的青年露出了淡淡的溫和笑容。

  「我是——」

  青年的話只說到這裡。

  接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放開抵在麻由額上的手,站起身來。然後他的身體轉了個方向。

  麻由看向青年轉過去的方向「——!」不禁倒抽一口氣。

  浮現在暗闇裡的黏滑黑影——那個狀似蜥蜴的妖魔出現在停車場正中央,正朝兩人露出獠牙。

  「啊……啊……」

  恐懼讓麻由嚇得縮成一團,急促地喘著氣。

  「妳不需要害怕。」

  青年的身體仍舊面向妖魔,只把頭轉回來對著麻由說: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麻由。」

  那個溫和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

  麻由彷彿被緊緊勒住胸口的恐懼瞬間鬆開。

  青年重新轉向妖魔,斂起表情,向前走去。

  牠身上纏繞著濃厚的殺氣。

  看來妖魔——幽微對上次身負重傷一事還懷恨在心。

  ——我也一樣被你傷得不輕啊。

  遙一邊歎息,一邊盯著幽微。

  上次所受的傷,已經完全消失了。

  「你能不能回去呢?」

  遙對幽微說著。

  「你是打不倒我的。就算我們打了一場,對彼此也毫無益處……回去吧。」

  雖然他知道說了也沒有用,但他還是說了。看來是真的沒有用。

  幽微抬起頭,發出大型肉食性動物的咆哮聲,將血盆大口轉向遙。火焰自喉嚨深處噴射而出。

  夜氣瞬間灼熱,火焰染紅了視野。

  遙迅速將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抵上眉間。

  ——消失吧!

  他以念力做出防禦。

  火焰隨即不留一絲火花地消失無蹤。

  遙揮下左手。

  「沒用的。你的攻擊對我來說是沒用的。」

  遙魄力十足地說道,但幽微不但不害怕,反倒燃起熊熊的殺氣,像是要做伏地挺身般低下身子。

  遙微微搖了搖頭,雙手握拳,微微沉下腰。

  突然,幽微的六隻腳蹬開地面。

  遙也同時跳起。

  幽微的前腳如同鞭子般向遙甩來。

  遙扭過半邊身體,閃過這道攻擊。接著他再轉身,乘著離心力將拳頭打上幽微的腹部。

  沒有被鱗片保護的部分被狠狠擊中,幽微噴出口水,仰起上半身。

  遙的身體也同時向前折下。

  他緊緊咬住牙根,忍住腹部襲來的劇痛。

  幽微一邊拉回仰起的上半身,一邊揮下鉤爪。

  遙用左手手肘彈開鉤爪,再用右拳打向與剛剛相同的地方。

  剎那之間,遙的腹部又是一陣劇痛,他的腳步不禁踉艙。

  不過幽微的腳步也隨之搖晃。在退後數步之後,牠仰躺著倒下了。

  遙按著疼痛的地方,單膝著地。

  「實在是個……很麻煩的、體質啊……真是夠了……」

  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出在上次戰鬥中心裡暗罵的語句。

  咕嚕嚕嚕……

  野獸的低嗥聲傳進耳裡,遙抬起頭。

  幽微已站起身,牠的殺氣不但沒有減退分毫,身上也沒有受到任何損傷的樣子。

  「算了算了……」

  遙露出淡淡的苦笑,跟著站起身來。

  眼前的青年接連躲開妖魔自四面八方揮來的極速鉤爪,分別刺出反擊的拳頭和踢擊。

  醜惡的怪物和擁有凌駕常人運動能力的青年之間的戰鬥。

  她曾經在漫畫、卡通還有電視遊戲裡看過好多次,在工作上也畫過不少次類似的場景。

  麻由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意識愈來愈跟不上眼前的現實。

  突然間,妖魔再次吐出的火焰讓麻由倏地回過神。

  足以讓夜色瞬間褪去的大量火焰。

  可是這些火焰卻沒有灼傷青年。

  火焰和先前一樣,在青年眼前消失。

  就在麻由準備吐出一口放心的氣息時,她又把那口氣吞了回去。

  原來妖魔竟打算跳到青年頭上。牠在吐出火焰之後馬上一躍而起。

  當青年發現妖魔不在正面而抬起頭時,妖魔已經從空中揮下鉤爪。

  麻由不禁別過臉。

  妖魔的確成功地趁青年大意時攻其不備。

  事實上,青年的閃避動作也比先前要慢上些許。

  即便如此,他還是躲開了這一擊,反擊的拳頭讓『櫻之妖魔』的腳步為之搖晃。

  ——了不起。

  直純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首先,青年的速度快得驚人。他既銳利又柔軟的身段教人佩服,攻擊力也十分完美。

  直純在建築物的屋頂上看著遙和幽微的戰鬥。四周雖然昏暗,但不影響夜視力過人的直純觀察這場戰鬥。

  ——真不愧是麒麟……

  他沒有衝出去果然是對的。

  麒麟。肩負人類存亡的聖獸——是星獸的一種。

  他很想知道麒麟的力量究竟有多強大。

  直純決定繼續在這裡觀看青年——他記得青年的名字叫做國見遙——和『櫻之妖魔』之間的戰鬥。

  青年向腳步搖晃的『櫻之妖魔』祭出連打,但『櫻之妖魔』並末倒下。牠不僅揮著鉤爪,逼青年往後跳退,更吐出火焰攻擊。不過只要青年一將指頭抵上眉間,火焰就會瞬間消失。

  直純不由得吹了聲口哨。

  先前打消火焰的那一招相當有趣。直純雖然認識數名一流的術者,但他從未見過那樣的術。

  打消火焰的青年逼近『櫻之妖魔』,再次朝牠的腹部放出連打。

  先前的連打應該也發揮了功效吧——『櫻之妖魔』仰起上身倒下。

  這是個一決勝負的絕佳機會,但青年卻沒有趁勝追擊,反而跳退了一步,單膝跪倒在地上。

  ——又來了嗎……?

  之前也有過同樣的情形。

  之前也是、現在也是,不,從戰鬥開始以來,『櫻之妖魔』的攻擊就從未打中過青年。

  但青年卻倒下了。

  ——不,雖然這是他第二次單膝跪倒在地,但他的腳步曾經有好幾次不穩。

  而且都是在他用拳頭打了或是用腳踢了『櫻之妖魔』之後。

  是『櫻之妖魔』放出了眼睛無法看見的攻擊嗎?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的鼻子應該會聞到才對……

  『櫻之妖魔』再度起身。

  青年也隨之起身,擺出備戰姿勢。

  他的肩膀雖然因為喘息而劇烈地上下起伏,但他應該還能戰鬥。

  要是青年再倒下一次,直純就會上去幫他。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直純脫去了上衣。

  遙一邊用手背擦去臉頰上的冷汗,一邊愈來愈覺得自己的體質真是難搞。

  遙的每一擊都精準地打上幽微。

  幽微的攻擊根本動不了遙分毫。

  然而打到現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卻是遙。

  幽微往遙衝了過去。

  遙馬上往旁邊一跳,閃開鉤爪的攻擊後立刻踢開地面,逼近幽微,將手掌按上牠的腹部。接著他隨著尖銳的吐氣放出靈力。是『發』。

  幽微被打到鐵絲網上,向前倒下。但牠立刻站起身。

  而另一方面——

  「唔……啊……」

  遙卻按著胸口在喘息。

  帶給他人的苦痛會完整地反應到自己身上。這就是遙——麒麟所擁有的麻煩體質。

  雖說會回到遙身上的只有痛感,身體並不會真的受傷,不過要是痛感過於強烈,也一樣無法戰鬥。

  ——看來還是只能使用極光了嗎……

  遙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睨著幽微。

  想要在不使用極光的情況下結束這場戰鬥——為了避免殺掉幽微,遙使出比上次更多的徒手攻擊和『發』,但這一切還是派不上用場。

  「唔……」

  緊咬著牙根的遙朝正面伸出亮起水色光點的右掌,出聲說道:

  「來吧,極光!」

  光點在瞬間放出劇烈的光芒後隨即消失。其後,一把長槍出現。

  在遙抓起極光的同時,幽微開始動作。牠舉起前腳,以剩下的四隻腳用力踢開地面。

  牠巨大的身軀瞬間來到遙的頭上高空處。

  牠大概是打算先吐出火焰,然後再立刻以鉤爪攻擊吧——牠的血盆大口張得斗大。

  遙一邊將靈力流入極光,一邊躍起。

  兩道黑影在空中交錯,大量的火花四散。

  那是自遙的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

  在火花射出的半秒後,無聲的爆炸劇烈地震動夜氣。

  在幽微吐出火焰之前,極光就已經貫穿了幽微的腹部。

  「嘎啊!」

  打入下腹的衝擊讓遙忍不住大叫。一陣強風吹來,但遙還是硬撐住,保持平衡、降落在地上。從他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隨之停下。

  「唔……啊!」

  遙一邊喘著氣,一邊抬起臉,隨即看見幽微的下半身爆出漆黑的血沫,流到眼前。

  遙重複了好幾次深呼吸,在重整呼吸的步調後朝幽微走近。

  即便幽微整個下半身都被打飛,遙也幾乎可以聽到大量鮮血湧出的聲音,但幽微還活著。牠抬起眼看著遙,前腳仍不斷拍動。

  遙皺起眉頭,移開視線。

  幽微的傷比上次還重,而且明顯的是致命傷。就算放著牠不管,牠也一定會死,只不過不會立刻死去,牠會慢慢地、花費很多時間地死去,就在痛苦和恐懼的折磨之下。

  遙將視線移回幽微身上,舉起手上的極光。

  給牠致命的一擊。

  為了守護麻由。還有,為了不讓幽微繼續受苦。

  可是——

  遙的脖子上流下一道冷汗。他無法呼吸,握著極光的手也不停顫抖。

  殺了牠。

  他非得殺了牠不可。

  遙之所以會在上次那場戰鬥中身負重傷,就是因為他沒能給幽微致命一擊。

  如果他上次有給牠致命一擊,今天就不會有這場戰鬥,麻由也就不需要感到害怕。

  他只能殺了牠。

  遙的腦袋非常清楚這一點,但他的手卻沒辦法揮下極光。

  致命一擊、死、殺——光是這些詞彙劃過腦裡,遙的胸口就湧起一陣沉鈍的痛。像是蟲子爬過全身的不快感侵蝕著遙。

  而且胸口的疼痛以及全身的不快感,已經增大到了讓他覺得非痛下殺手不可。

  「不行……」

  遙放下極光,退後了好幾步。

  他感到一陣噁心,用手摀住嘴巴,彎下身體,落下的汗水沾濕了地面。

  這股噁心感過了一分多鐘以後才散去。

  「我做不到……」

  遙放開摀住嘴巴的手,從喉嚨裡擠出聲音道:

  「我下不了手……我沒辦法殺了牠……」

  異臭飄進鼻腔。

  遙抬起頭,「唔!」地呻吟了一聲。

  四周瀰漫著淡紫色的霧氣。

  這是在上次戰鬥中,將國中操場打成隕石坑、讓遙身負重傷的爆炸攻擊——第一階段所放出的霧氣。

  遙看向幽微。

  幽微則是睨著遙,邊吐出霧氣。

  遙緊咬著牙關。

  這次的發展和上次一樣,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

  遙移開視線,看向麻由。

  麻由用雙手摀住嘴巴,身子像是得了瘧疾一樣不停顫抖。

  「麻由……」

  麻由在自己身旁。這就是和上次戰鬥唯一、而且決定性的不同。

  遙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極光,重新轉向幽微。

  幽微抬起頭,停止吐出霧氣。看來接下來準備就要吐出火焰了。

  遙雖然擁有打消敵人攻擊的能力,但這種能力只適用於火焰、雷光等明確且直接的攻擊,所以他沒有辦法消去這些攻擊前兆的致命霧氣。

  他不能再猶豫了。

  火花自遙的身上迸射而出。

  遙一臉嚴峻地將極光舉至上段,蹬開地面。接著他發出「嘎!」的粗暴吼聲,朝幽微的頭上揮下極光。

  極光像是在切豆腐似的,輕而易舉地貫穿幽微那硬度勝過鋼鐵的鱗片和頭蓋骨。剎那之間,幽微的整個身體爆裂。

  同時,遙的眼底映出一幕光景。

  那是遙自己被狠狠撕裂的一幕景象。

  首先,有一隻巨大的手把他的雙手扯裂。接下來,一隻巨大的手把他的雙腳扭斷。

  然後,一隻白皙優雅的女人的手依序把他的左眼和右眼的眼球挖了出來。

  女人將他的眼球捏爛後,把手伸向他的腹部。

  遙任她撕開他的腹部,任她挖出自己的五臟六腑。

  因為女人的這隻手而失去了四肢、眼球和五臟六腑的遙,被丟進了強酸之海裡。

  皮膚和骨肉升起白煙,逐漸溶解。

  而這些映在遙眼底的苦痛,全都分毫不差地傳達到現實的遙身上。

  「唔啊啊啊啊啊!」

  遙仰起上身,發出慘叫。

  映在眼底的慘劇持續進行。

  在強酸之海裡逐漸溶解的遙身旁,浮起了一個比遙小上一圈的肉塊。

  那個肉塊和遙一樣,四肢被切斷、眼珠被挖出、五臟六腑被掏空——那是麻由。

  而現實中的遙目皆盡裂,兩顆眼球幾乎都快要掉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第二次的慘叫聲。

  在第二聲慘叫之後,青年倒下。

  「這、這是怎樣……?」

  直純啞口無言,放下摀住嘴巴的手。

  「為什麼那傢伙會倒下……?」

  青年並沒有被『櫻之妖魔』攻擊。

  如果是『櫻之妖魔』放出的霧氣有毒,那直純和廂型車旁邊的女人也應該都倒下了才對。

  「……難道說,攻擊敵人的時候,自己也會受到損傷;給敵人致命一擊,自己也會跟著倒下……難不成這就是麒麟的特性……嗎……?」

  後方有道聲音回答了直純的自言自語。

  「真是敏銳的觀察力。」

  直純像是被嚇了一大跳似地回過頭。

  一個沒有流露出任何氣息的陌生男子就站在眼前。

  直純擺出備戰姿勢,但男人卻露出一個萬人迷的笑容,舉起雙手表示他毫無敵意。

  不過直純並沒有就此解開備戰姿勢。

  ——我居然這麼容易就被人抓到身後的空隙……

  直純雖然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青年和『櫻之妖魔』的戰鬥上,但他的嗅覺還是有在作用。如果有人靠近,他應該會立刻知道才對。

  就算『櫻之妖魔』所散發的霧氣有一種獨特的味道,會導致嗅覺鈍化,但直純的嗅覺也不可能遲鈍到要別人出聲叫他才發現。

  不,就算是現在和這個男人面對面,直純還是無法從男人身上感覺到任何氣息,包括任何一丁點的氣味。

  ——這個男人……是個非常了不起的術者……

  直純睨著男人問道:

  「你是誰?」

  男人乾脆地回答。

  「近衛。」

  「近衛……」

  果然沒錯。直純心想。

  以守護星獸為己任的『守護一族』——據說其中身手最高的兩名將成為一族所守護的星獸身邊的『近衛』。

  如果這個男人是星獸的近衛的話,也難怪他的實力強到可以這麼簡單地就抓到直純背後的空隙。

  直純解開備戰姿勢。

  男人放下雙手,改把雙手放進外套口袋裡後,走到直純身邊。然後他帶著苦笑說道:

  「很不幸的體質對吧?」

  直純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著男人的側臉。

  「麒麟是慈愛的生物,所以無法殺生。麒麟若是傷人,其苦痛將同樣傷害己身;若是殺生,則會有超乎想像的苦痛折磨身心。」

  「……!」

  「他實在是有夠不幸。如你所見,多虧了這種體質,他才會連那種認真起來三秒鐘就可以解決的小嘍囉都得陷入苦戰。」

  直純重新看向停車場的方向。

  雖然淡紫色的霧氣已經散去,但青年看來還是沒有起來的跡象。感覺就好像死了一樣。

  「這個敵人實在是很過分啊,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偷襲遙。」

  「『櫻之妖魔』……不,操縱『櫻之妖魔』的那些人狙擊的目標就是那傢伙……國見遙的『伴侶』……嗎?」

  「是啊。」男人毫不猶豫地回答直純的問題。

  「那他們的目的是……」

  男人這次改露出曖昧的笑容回答:

  「嗯,應該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直純咬牙切齒,雙拳不斷顫抖。

  「開什麼玩笑……!」

  男人拍了拍直純的肩膀後輕輕用腳尖蹬開地面,飄然站到圍籬上。接著,他將那個萬人迷的笑容轉向直純說道:

  「我想你還有很多事要問我,而我也有很多事想問你,不過這些就留待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聊吧。幫我跟五堂先生打聲招呼啊。」

  「等、等一下——!」

  直純出聲制止,但男人卻充耳不聞,重新轉向正面,朝向空中一躍而下。

  屋頂到地上雖然有二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男人卻像站上圍籬時一樣,輕巧地降落在地上。

  「星獸、麒麟……再加上近衛是吧……」

  直純低語完後,撿起脫掉的上衣,轉身離去。

  青年和妖魔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五分鐘以上,但麻由的顫抖仍舊沒有停下。

  妖魔所散發出的不明霧氣,以及妖魔爆裂的場面都非常恐怖,但最教她害怕的是青年所發出的慘叫聲。

  青年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或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還是或許他還活著,只是有生命危險呢?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她得趕快去叫救護車,或是做些急救措施才行。但對雙腳整個軟掉的麻由而言,她根本連靠近青年都做不到。

  正當麻由不停地在顫抖的同時,一個男人輕飄飄地降落在她和青年之間。「——!?」驚嚇過度的麻由不禁全身僵硬。

  男人轉過頭,對麻由露出萬人迷的笑容,接著又轉過身走向青年身邊。然後他抱起青年,朝著麻由走來。

  麻由試著往後退,但這動作對背靠著車子的她而言根本是徒勞無功。

  男人來到麻由面前,再次露出笑容。

  「如果妳能不要害怕的話,大哥哥我會很高興的。」

  麻由慌忙的搖了搖頭。

  男人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叫國見亮。這傢伙是國見遙。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妳就當我們是兄弟吧。」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雖然沒有惡意,不過麻由仍舊全身僵硬。

  「今天讓妳碰到太多恐怖的事了,我代替這傢伙跟妳道歉。」

  「……」

  「不過呢,像今天這樣的事以後應該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笑容從男人臉上消失。

  「妳現在處於一個非常特殊的事態當中。」

  「什、什麼……?」

  「雖然說和女性相處時,不搭訕就離去會違反我個人的處世原則……不過這傢伙現在都變成這副德性了——」

  男人把抱在懷裡的青年舉到胸口邊秀給麻由看。

  麻由看向青年的側臉。

  從男人的語氣來判斷,青年應該還活著,不過他的臉色卻像凍死般的蒼白。

  「過些日子,我會跟這傢伙一起去向妳好好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知道這是很無理的要求,不過還是請妳不要想太多,好嗎?」

  男人的這句話讓麻由倏地抬起視線。

  男人對麻由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後,便轉身邁開步伐離去。

  「啊……等——」

  麻由試著出聲叫住男人,但她卻無法如願以償。

  男人沒有回頭。他和懷中的青年如幽魂一般消失無蹤。

  「啊……」

  麻由發出像是即將斷裂的絲線般細弱的聲音。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後,她才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當麻由好不容易以好像隨時會被強風吹倒的虛弱腳步走到家後,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浴室。

  她先在更衣室把衣服脫掉,隨便捲起後全部丟進洗衣籃裡。由於衣服上全沾滿了那只妖魔所散發出的霧氣臭味,所以她要連內衣褲一起丟掉。

  進到浴室後,麻由把水溫調得異常地高,讓熱水當頭澆下。

  由於身體都凍僵了,所以淋到身上的熱水已經感覺不到熱,反倒令皮膚感到刺痛。同時,因先前一連串非現實的情景而逐漸麻痺的意識也因而清醒。

  不過就算意識清醒過來了,麻由還是試著什麼都不去想,只想把頭髮和身體洗乾淨。頭髮和身體果然都染上霧氣的臭味,因此她用了比平常多上一倍量的洗髮精和沭浴乳,總共沖洗了三遍。

  沖完澡之後,麻由回到房間裡,穿上內衣褲後套上睡衣。當然,平常她都會事先把內衣褲和睡衣放在更衣室裡。

  接著他離開房間,到廚房裡倒了兩杯礦泉水喝掉之後,進到了客廳。

  她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丟開,緩緩吐了一口氣。

  她之前一直試著不要想起今天所發生的事,但現在那些情景卻惱人地在腦海中鮮明復甦。

  醉漢的酒臭味、嘶啞的聲音、兩人臉頰相擦時他那如芝麻鹽般的鬍子。一切是讓人無法容忍的那樣噁心。

  然後是把醉漢趕走的青年。漆黑的髮絲、漆黑的雙眸。她無法克制自己不看到出神。

  接下來,是那個突如其來的吻。雖然不過是一瞬間,但自己卻接受了那個吻。她緊緊抱著浩平的照片痛哭。

  最後是出現在夜路上的吃人怪物——妖魔。麻由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何謂死亡的恐怖。

  擁有漆黑髮絲的青年再次出現,他和妖魔展開戰鬥。妖魔放出一股淡紫色的霧氣,霧氣會散發出一股臭味。妖魔被青年的長槍打爆,青年則在發出慘叫聲後倒下。其後立刻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男人自稱國見亮,他告訴麻由青年名叫國見遙。

  ——國見……遙?

  這個名字敲動了麻由的心房。

  國見遙。

  國見。

  遙。

  遙。

  「遙……」

  她覺得她好像有聽過、而且有說過這個名字。

  「遙……遙……遙……」

  麻由不斷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不久——

  「遙……遙……遙……阿遙……?」

  阿遙。

  「阿遙!」

  麻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遙這個字好難寫喔。)

  (大人說這個名字很像女生的名字。)

  (是啊,真的很像女生會取的名字呢。)

  麻由跑進房裡,來到書架前。

  和麻由身高差不多的書架分成四層,上面三層分成畫集和寫真集兩大類排好,最下面那一層則擺了一個紙箱。

  麻由蹲下身子,把那個紙箱拉了出來,紙箱非常地沉重。

  因為浩平說他想看看麻由小時候的樣子,所以紙箱裡裝的全是麻由從老家帶來的相簿。

  這個紙箱以前放在浩平的公寓裡,但在浩平死後不久,他的雙親便把這個紙箱寄了回來。

  就算把這些相簿放在家裡,自己也不會打開來看,所以麻由也曾經想過要把它們全部寄回老家。不過後來工作忙到讓她沒空去理這件小事,結果紙箱就一直留在那裡了。

  麻由打開紙箱。放在最上面的是高中時的畢業紀念冊。

  麻由念的是家裡附近升學率最高的女校。記得當時浩平邊看著高中時的照片,還把照片裡的麻由和身旁的她作了比較,一臉痛切地說:「嗯……我一直知道女生在高中畢業之後的兩、三年之內都會有驚人的蛻變……可是也有人一點也沒變耶。」而且看了和麻由一起合照的同學之後,居然還說「啊,這個女生好可愛喔。這個女生也很萌。」之類的,結果被麻由狠狠捏了上臂一把。

  「浩平哥……」

  光是想起一點點有關浩平的事,就讓麻由紅了眼眶。

  麻由輕輕搖了搖頭。她拿出高中畢業紀念冊,放到一旁。

  接著她拿出下面的國中、國小畢業紀念冊,一樣放到一旁。

  接著,她拿起放在最下面的相簿。裡面收藏著麻由從出生到國中畢業時的照片。

  麻由把相簿放在膝蓋上,一把翻開到中間,然後再一頁一頁地翻下去。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她和家人一起去露營,釣到了一隻大大的虹鱔魚。麻由在照相機前留下了一個得意的表情。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麻由美術課時的作業在兒童繪畫大賽上得了獎。她拿著獎狀,在照相機前留下一個害羞的表情。

  一樣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麻由在演出「艾麗斯夢遊仙境」話劇時被選為女主角愛麗絲。由於她在正式演出的時候過於緊張、忘了台詞,導致最後在照相機前留下一個嚎啕大哭的表情。

  每一頁都塞滿了麻由的笑容、麻由的淚水——麻由生動的表情。

  但從某一頁開始,麻由的表情卻出現了變化,照片的數量也為之驟減。

  麻由的手在那一頁停下,蛾眉蹙起。

  在那一頁上面的第一張照片裡,麻由身上穿著睡衣,披著一件針織外套。她獨自一個人坐在細長的長椅上,腳底下是草地,背景則是白色的建築物。

  「幫我拍這張照片的人是護士小姐對吧……」

  那裡是醫院後面的花園。

  麻由曾經住過院。

  在她剛滿十歲到十一歲的那一年。

  她得的是後天性心臟病。

  ——我的表情怎麼這麼糟糕啊……

  照片裡的麻由表情不僅空虛,而且顯得清冷、乾涸。她的眼睛雖然看著相機,但眼底卻沒有映照著這個世界。

  那是對生命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那個時候的我一直都是這樣的表情啊……

  麻由看向下一張照片。

  下一張照片是在病房裡拍的。

  毫無生氣的麻由坐在病床上,後面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二十多歲男人,他是麻由的主治醫生。

  下一張照片不知道為什麼只有照到主治醫生一個人,再下一張也是一樣。

  ——照這幾張照片的護士小姐到底想做什麼呢……?

  她是受了主治醫生不少照顧沒錯,但她對主治醫生並沒有特別的感情,所以也曾經想過要把這幾張照片丟掉,不過最後這些照片還是這麼留在相簿上了。

  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當年主治醫生的照片實在一點也不重要。於是麻由便快速地翻過去。

  她要找的照片就在後面那一頁的右下角。

  「就是他!」

  照片的場景仍然是麻由住院時,在醫院後面花園拍的照片。照片裡除了麻由之外,還有一個男孩站在她身旁。

  如墨般的漆黑髮絲和瞳孔。即便他的身高比麻由還矮,但由於他打直背脊並挺起了胸口,使得他身上纏繞著一股和身高不符的威嚴感。雖然照片裡的他繃著一張臉,不過與其說他是心情不好或是傲慢,其實還比較像是在害羞,所以讓人看了也不會有生氣的感覺。

  站在男孩身旁的麻由臉上帶著一個淡淡的、但卻非常真切的笑容。

  那是麻由在住院期間裡所照的照片中,唯一帶有生動表情的一張照片。

  「阿遙……」

  那個男生是麻由在住院的那一年裡,唯一交到的一個朋友。

  麻由不知道他姓什麼(或許她只是忘了也說不定)。他應該比麻由還小了兩、三歲。麻由記得他是因為媽媽住院,所以才常來醫院。

  麻由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回想照片裡的男孩。接著,她在男孩的旁邊放上那個髮絲漆黑的青年。最後,她將兩人的身影相疊。

  「他是……阿遙嗎……?」

  兩個人之間的身高差距比男孩這些年應長的身高還高,而且兩人的輪廓也不盡相同,但他們漆黑的髮絲和雙眸卻是如此完美地契合。

  沒錯。

  那名漆黑的青年『國見遙』就是麻由在住院時交的朋友『阿遙』。

  麻由合上相簿。

  「什麼……?」

  麻由呆怔地低語。

  「這是怎麼一回事……?」

  帶著漆黑髮絲的青年——阿遙離開的男人所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像今天這樣的事以後應該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妳現在處於一個非常特殊的事態當中。)

  麻由用右手握住左手,身體微微地顫抖。

  「像今天這樣的事還會持續下去……這表示我還會被妖魔攻擊嗎……?特殊事態又是什麼意思……?」

  現在在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她的問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31 PM

  第二話  少女的出現

  美麗的青年。

  纖細的四肢,毫無瑕疵的輪廓,即便在暗闇中也不改耀眼的金髮。

  但美夜對青年的第一印象並不是美麗,而是恐怖。

  「白嶺美夜……白澤。」(譯註:白澤為中國傳說中的神獸,據傳擁有防禦病魔的能力。)

  之前就算被岳人怒罵、就算被繪裡用如刀般的視線凌遲,也都一直保持沉默、毫無表情的青年終於開口。

  岳人和繪裡把腰壓得更低。

  「妳聽得見嗎?這個地球的聲音。」

  不明白這個問題意義何在的美夜蹙起眉頭。

  「妳聽不見……嗎?」

  青年的聲音已不單單是沉穩,而是冷冽。

  「那妳現在就要死在這裡。」

  *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現在早就不流行肌肉男了!美夜大人適合溫柔、乾淨、中性的美形男好嗎!」

  「我同意溫柔那一點。不過妳居然敢說出『中性』這種字眼……那種不男不女的人妖算個屁!」

  繪裡與岳人跟平常一樣隔著桌子吵架。

  美夜則一如往常地在繪裡身旁看著兩人吵架。

  「聽好了,男人就是要有肌肉!要有強健的精神,要能夠讓人依靠!」

  岳人突然站起身,在腹部前拉起左右手、挺起胸膛,大喊了一聲:「側面胸大肌!」

  有如圓木一般的粗壯手臂和厚實胸膛,因為這個姿勢而更加突出。

  「啊啊,真是夠了,你住手啦,看了就煩!」

  繪裡美麗的五官因為眼前不可置信的景象而扭曲,她撩起自傲的黑髮。

  「什麼叫做煩,繪裡啊,為什麼妳不能理解肌肉的好呢?」

  岳人回過頭,「背面雙手二頭肌!」這次改強調背肌。

  「所以我每次都跟你說啊,因為肌肉又煩又髒,汗臭味又重,又不養眼啦!」

  「我不准妳侮辱肌肉!」

  岳人轉過身。

  「不管怎樣,適合美夜大人的是溫柔、乾淨,而且中性的美形男!」

  「妳真是錯得離譜!是肌肉!我不答應把美夜大人交給沒有肌肉的男人!」

  繪裡和岳人的視線正面交鋒,迸出火花。

  纖瘦的美女-繪裡和跟大熊一樣的高壯男人-岳人互瞪的確有一種獨特的迫力,但早已習慣的美夜卻是一臉微笑地啜著茶。她拿著茶杯,把臉轉向玻璃窗的方向。

  細雪在玻璃窗的彼方劃著螺旋,往地上落下。

  美夜瞇起雙眼,摸著胸前的秀髮。

  髮絲的顏色和窗外飛舞的雪花一樣——都是純淨的白。

  那是美夜身為肩負這個地球命運之人——不,是肩負這個地球命運之『獸』的證明。

  「美夜大人,您喜歡中性的美形男,還是又煩又髒汗臭味又重又不養眼的肌肉男……」

  繪裡突然把問題丟給美夜。

  「咦?什麼?」

  「等一下,繪裡!妳那種問法不公平吧!」

  「不要把你那張煩人的臉靠近我!……是說,您到底喜歡哪一型的,美夜大人?」

  美夜帶著苦笑回答。

  「我啊……我不會在意外表。重要的是他的個性……」

  「真不愧是美夜大人,這才是真理啊!」美夜的回答讓岳人流著淚說出這樣的感歎,不過繪裡卻大大歎了一口氣:

  「美夜大人,聽好囉?外表是非常重要的,若是美夜大人您選中了『伴侶』,我們兩名近衛所應守護的對象就不只局限於美夜大人,而會擴大到您的『伴侶』。若是您的『伴侶』是個又煩又髒汗臭味又重又不養眼的肌肉男,那將會造成我的士氣低落。」

  「繪裡!妳這個傢伙,竟然這麼說!妳沒有身為近衛的驕傲嗎!」

  「我啊,就是因為整天跟你這種人混在一起,所以才會這麼討厭肌肉!你現在居然還要美夜大人找個肌肉男當『伴侶』?開什麼玩笑!」

  「妳很敢說嘛,給我到外面去,我要好好修正妳的想法!」

  「誰怕誰!我現在就把你那大得不像話的胸大肌給壓扁!」

  岳人丟開運動外套,繪裡則脫掉針織上衣,兩人邊互瞪邊走出客廳。

  故事情節一如往常。

  美夜帶著微笑,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

  美夜在四個月之前——在她迎接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開始搬到大阪生活。

  在和『伴侶』結合、生下孩子之前都不能死去的美夜,之前一直住在京都嵐山的深山裡,在衛士們的環繞下長大。

  美夜之所以會來到城市裡,是為了要找到她的『伴侶』。

  雖然還沒有找到『伴侶』,但對十八歲之前都沒有接觸過外面世界的美夜而言,城市裡的生活是一連串的驚喜與感動。

  她不顧岳人和繪裡的反對去打工,而且還加入汽車駕訓班——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找『伴侶』這件事,就暫時先放下吧。

  「應該快要結束了吧……」

  美夜看向時鐘低語。

  岳人和繪裡已經出去一個小時了——他們兩個通常吵個一個小時左右就會結束。

  美夜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穿上大衣。接著她回到客廳裡,拿起衣架上岳人的運動外套和繪裡的大衣,來到外面走廊上。

  她走向樓梯。她在樓梯間碰到住在隔壁的鄰居。她和鄰居點頭打了個招呼後便擦身而過,走上樓梯。

  美夜和繪裡住在大阪市內公寓的五樓,岳人則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六樓。

  美夜爬樓梯爬到最頂層的上面,打開金屬製的門。在瞬間吹來的強勁冷風歡迎之下,美夜縮了縮身體。

  「美夜大人。」

  看到美夜身影的岳人衝了過來。站得比岳人還靠近美夜的繪裡則是走到美夜身邊。

  「你們的對戰已經結束了嗎?」

  繪裡回答。

  「是的,我們才剛做了個了結。」

  「請問今天是誰贏了呢?」

  「當然是我。」

  繪裡豎起大姆指。

  另一方面,岳人則是一臉尷尬地轉過頭去。

  「是這樣嗎。」

  美夜微微一笑,把大衣交給繪裡、運動外套交給岳人。

  「謝謝您,美夜大人。」

  「不好意思一直麻煩您。」

  岳人深深行了一禮、繪裡則是帶著微笑,兩個人分別接下個自的外套。

  「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岳人哥、繪裡姐,真的很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照顧。多虧了有你們兩個人在,我才能每天都過著安心的生活。」

  美夜的話讓岳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繪裡則是呵呵地笑著。

  岳人和繪裡是負責守護美夜的近衛。

  兩人剛剛是去屋頂上打架——不,是去進行對戰訓練。

  即使他們兩個人是衛士中數一數二的方術士,同時也是常侍於美夜身旁的近衛,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懈怠日常的鍛煉。

  美夜打從心底感謝這兩個人。

  這些年來,美夜雖然沒有碰過威脅生命安全的事態,也沒有機會讓他們兩個在實戰中發揮修行的成果,但他們卻在美夜的生活面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都是多虧了有岳人和繪裡陪在美夜身旁,對世俗生活不太熟悉的美夜才能習慣都會生活。

  「我們回房間裡去吧?回去之後,我準備一些熱的飲料給你們喝。」

  「我、我們怎麼可以這麼麻煩美夜大——吼嘎!」

  繪裡一記拐子打上岳人的側腹。「唔喔喔……」岳人如熊般的巨大身軀縮成一團。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美夜大人。」

  繪裡滿臉笑容地說。

  「好!」

  美夜高興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繪裡一邊套上大衣,一邊小跑步追上美夜,拉開金屬門。

  就在美夜要穿過門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背後有一道視線投射過來。

  「——!?」

  美夜整個人彈了起來,她回過頭一看。

  岳人和繪裡在一瞬間之後也跟著回過頭。視線捕捉到一個人影後,他們立刻就擺出備戰姿勢。

  一名面無表情的青年站在鐵絲網前面。

  *

  「那妳現在就要死在這裡。」

  青年說完後,便將左手舉至臉旁,彈了一下手指。

  青年左右的空間像是被風吹過的水面一般,開始搖曳。

  漣漪隨即化做漩渦。不久後,有樣東西從漩渦的中心跳了出來。

  岳人緊緊握住雙拳,繪裡微微嘖了一聲,美夜則是倒吸一口氣。

  出現在青年兩側的生物皆是異形。

  青年左手邊的生物擁有獅子的身體、蝙輻的羽翼、蠍子的尾巴,還有人類——而且還是老人——的面孔。

  眼神和異形交會的美夜因為這駭人的一幕全身顫抖。她移開視線,望向青年的右手。

  站在青年右手邊的是只比巨漢岳人還要大上一倍的巨大白色猩猩。牠露出獠牙,忙碌地搔著自己的肩膀和胸口。

  「妖魔……」

  在美夜發出顫抖的聲音之後,岳人高聲怒吼:

  「回答我!你到底是誰……這兩隻妖魔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要殺美夜大人!」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朝正面伸出左手。從手掌中心亮起一個光點,當他說完「來吧,絕!」之後,光點瞬間放出劇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長劍後便消失無蹤。

  青年抓起浮在掌前的長劍,將白刃自漆黑的劍鞘中解放。

  「他是……」

  美夜低聲說道。她的聲音低到連岳人和繪裡都聽不到。

  「麒麟……」

  美夜一眼就知道這名青年和自己一樣是星獸。

  而只有一種星獸擁有金色的頭髮。

  那就是麒麟。

  「看來你是認真的啊。」

  岳人靜靜地說道。由於他所放出的靈力將積在身上的薄雪蒸發了,所以從他的頭髮和肩膀上開始冒出水蒸氣。

  「我不管那傢伙究竟是誰,只要他想傷害美夜大人,我就要讓他好看。」

  繪裡的身上也迸射出靈力。

  「說的好,繪裡。沒錯,這就是我們近衛的責任!」

  「岳人哥……繪裡姐……」

  即使兩人讓美夜覺得十分可靠,但她的表情還是籠罩著一片陰影。

  美夜比任何人都清楚岳人和繪裡的實力。

  就算星獸生來便擁有強大的靈力,不過以兩人在日常修練累積的靈力和精練的體術。方術來看,要和星獸對戰也絕對不成問題。

  但是……美夜的胸口卻被緊緊揪住。

  不是不安,也不是擔心。

  是不祥。

  不祥的預感緊緊揪住美夜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美夜大人,請您退後。」

  繪裡說道。

  美夜點了點頭並退後數步,青年彷彿就像是在等待這一瞬間似地開口說道:

  「人面蠍尾獅、哈奴曼!」

  兩隻妖魔同時高聲咆哮,接著蹬地而起。

  岳人丟開外套,繪裡也脫下大衣,兩人一同向前衝去。

  人面蠍尾獅和哈奴曼遵從青年的指示,上前攻擊岳人和繪裡。

  人面蠍尾獅攻擊繪裡,哈奴曼攻擊岳人。

  不過岳人和繪裡拒絕一對一的對戰。

  岳人輕而易舉地躲過向前衝來的哈奴曼,朝青年攻去。

  岳人以和他那巨大身軀不符的如箭疾速逼近青年,隨著一聲渾厚的「喔喔喔喔喔!」叫聲放出使盡全力的拳頭。

  這一拳命中青年的鼻樑,把青年整個人給打飛。

  青年狠狠撞上圍籬後倒下。

  不過岳人並不允許青年倒下。

  他抓住青年的胸口,讓他站起來,然後用拳頭狂打他的腹部。每當拳頭打上青年的腹部,圍籬便隨著搖晃噪動。

  當青年的身體完全失去力量、頭也無力地垂下時,岳人的拳頭從腹部轉到了顏面。

  拳頭打上青年的下巴,使他拾起了頭,隨即又打上他的鼻樑。和先前的攻擊一樣,是一陣連續攻擊。圍籬所發出的聲響愈來愈吵鬧。

  岳人的拳頭能輕易打碎巨大的岩石。就算青年是麒麟,也沒辦法忍受這種攻擊。

  事實上,從美夜的角度也可以看到青年的臉逐漸被血染成一片鮮紅。

  淒慘的光景讓美夜全身顫抖,她將視線移到繪裡身上。

  繪裡一個人對付兩隻妖魔——人面蠍尾獅和哈奴曼。

  人面蠍尾獅的武器是銳利的爪子和八成帶有劇毒的尾巴。

  哈奴曼則以閃光般的疾速揮動牠肌肉發達的四肢,朝繪裡發動攻擊。

  繪裡以洗練——如舞的動作閃開、並斬斷人面蠍尾獅的爪子、尾巴,還有哈奴曼的粗壯手臂。

  繪裡手上揮舞的是將靈力物質化而成的刀子,兩隻手上各有三把。刀子雖小,卻能削鐵如泥。

  戰鬥明明才剛開始,但人面蠍尾獅和哈奴曼的體毛早已一片斑駁。哈奴曼一身白色的體毛讓牠的傷勢看起來更加嚴重。

  「好厲害……」

  敵人雖然試著進行一對一的戰鬥,但岳人卻無視妖魔、獨獨對麒麟青年單挑;而繪裡就像是完全明白岳人要這麼做似的,為他壓制妖魔。

  這種戰法不只需要卓越的戰鬥技術,如果對夥伴沒有徹底的理解和絕對的信賴,是鐵定無法成功的。

  「岳人哥……繪裡姐……」

  戰鬥一直維持在對岳人和繪裡有利的局面。

  只要岳人能把麒麟青年打倒,被青年操縱的妖魔也就不足為懼了吧。

  但那抹不祥的預感仍舊緊緊揪著美夜的胸口。

  而美夜的預感應驗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岳人的叫聲響起。

  原本看著繪裡戰鬥的美夜轉向岳人,瞬間無言以對。

  岳人雙眼大睜,右手朝天伸去,不過他的右手手臂從手肘以下的部分完全不見蹤影。

  「岳人!」

  繪裡發出淒絕的叫聲。

  「岳人哥!」美夜在片刻過後也跟著叫出聲。她的聲音比繪裡更為淒絕。

  「這樣不行吧。根本就不夠看。」

  青年以惱怒的語調說道。

  「這種程度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看向青年的美夜不禁因為他的淒慘模樣而顫抖。

  青年的臉被染成一片鮮紅。破裂的額頭上流出來的鮮血,和被打爛的鼻子裡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臉。他的嘴巴裡面大概也傷得很重吧——連他的牙齒都被染得鮮紅。他的左眼被打爛、右眼眼瞼腫起,看樣子幾乎完全看不見。

  即便在岳人的鐵拳連擊之下,青年的左手還是握著那把長劍。而他的右手則握著那隻大概是被他左手上長劍割下來的——岳人的右手。

  「我聽說白嶺的近衛身手很不錯,沒想到也不過就這種程度而已……原來如此,也難怪東雲會對你們沒興趣了。」

  「混……帳……!」

  岳人的左拳顫抖,他狠狠地瞪著青年。即便慣用手被對手剁掉,但岳人還是不願讓步。只是他的臉上已經滿是冷汗。

  「還不願意認輸……嗎?這一點就很讓人佩服了。」

  青年說完後輕輕揮動長劍。

  「我聽你在放屁!你應該連站著都很痛苦才對!」

  岳人怒吼後便做好戰鬥準備。

  青年隨手丟開岳人的右臂,用雙手握住長劍,劍尖散漫地朝著下面。與其說青年是把長劍握在下段,不如說他只是隨意拿著劍而已。

  「岳人哥……」

  美夜祈禱般地緊握雙手。

  ——我要戰鬥……我也要……我也要戰鬥才行……

  這樣的想法劃過腦內。

  美夜也同樣是星獸。她身上寄宿著莫大的靈力,而且她也知曉操縱這股靈力的方術。

  只是——

  可是——

  「美夜大人,不可以!」

  繪裡制止了準備踏出那一步的美夜。

  繪裡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哈奴曼垂直劈下的手刀後放聲大叫。

  「美夜大人您是白澤!白澤是仁獸!染血是我們近衛的工作!」

  「可、可是——」

  美夜說到一半便把剩下的話吞回肚裡。

  繪裡不容她說不的強悍眼神讓美夜閉上嘴巴。

  美夜咬著下唇,再次將視線移回到岳人身上後,不禁嚇了一大跳。

  岳人的臉、脖子和左手都染上了鉛灰色。

  「『硬』……」

  美夜所低語的這個詞,正是岳人所使用的、讓皮膚硬質化的方術名稱。

  由於這個方術的效果遍及全身,所以沒露出來的部分皮膚也會變成鉛灰色。

  青年舉起了長劍。不過不知道他是因為傷勢而無法隨心所欲動作,抑或是因為他想羞辱岳人,青年的動作非常緩慢。

  岳人也跟著動作。他瞄準青年的肋骨劍突放出左拳。

  他的左拳完美命中目標,把青年狠狠打飛到圍籬上。

  青年腫起的右眼瞪開,「嘎啊!」一聲吐了一口血。他背靠著圍籬,慢慢滑落到地上。

  美夜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她想、也希望一切就這麼結束。

  但是她的心願、她的希望,卻在下一個瞬間化做恐懼的戰慄,劃過背脊。

  看似就快倒下的青年用右手拍了拍圍籬後站起身,以左手舉起長劍。

  「岳人哥!」

  岳人的表情中浮現一抹猶豫的色彩。

  他大概是在猶豫要先退下,還是就這麼上前迎擊吧。

  岳人所選擇的是後者。

  硬化後威力增加數倍的拳頭這次改朝青年的顏面刺出。

  但這用盡渾身力氣的一拳卻被青年的手抓住、擋下。

  岳人睜大眼睛,美夜也瞪大了雙眼。

  更教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持續發生。

  青年揮下的長劍砍下了岳人的左臂。和右手一樣,從手肘以下乾乾淨淨地被砍掉。

  「——!」

  岳人發出不成聲的叫喊。

  「岳人!」

  繪裡不禁慘叫。

  美夜像是在否定這一幕並非現實一般,僵硬地搖著頭。

  不可能。

  若是讓一流的方術者使用讓皮膚硬質化的『硬』,其硬度說是要比金剛石還要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岳人更是超越一流領域的方術者,他的『硬』甚至能彈開繪裡的刀子。

  然而青年的長劍居然能輕而易舉地切斷岳人的手臂。

  青年丟開岳人的左手,用雙手揮動長劍。

  劍尖軌道前端的目標是——岳人的首級。

  青年的斬擊快到肉眼無法捕捉,而還在因為『硬』被打破的而陷入恐慌狀態的岳人根本來不及逃開。

  岳人的首級飛舞至空中。

  岳人的頭被砍下並滾落地面這一幕,讓美夜像是得了瘧疾般全身顫抖,更讓繪裡的美貌幻化為惡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繪裡發出不知是怒吼還是慘叫的聲音,朝青年跑了過去。

  人面蠍尾獅擋住她的去路。

  牠如蠍子般的尾巴撕裂夜氣,刺進繪裡的肩頭。

  繪裡停下腳步,但讓她停下腳步的並不是疼痛,而是對眼前敵人的猛烈殺意。

  繪裡以右手的刀子砍斷人面蠍尾獅的尾巴,以左手的三把刀子深深刺進牠的側腹,用手腕用力一拽。

  人面蠍尾獅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腳步踉嗆。

  此時,繪裡拔出入面蠍尾獅刺進左肩的尾巴,並將之丟開。其後,她在手上以靈力做出新的刀子,猛刺還沒來得及恢復戰鬥姿勢的人面蠍尾獅。

  這次人面蠍尾獅連發出慘叫的餘力都沒有。混合了老人、獅子、蝙蝠和蠍子的醜惡身體灑落漆黑的血沬倒下。

  哈奴曼從繪裡背後揮下一記手刀,但繪裡頭也沒回地就以些微之距閃過攻擊,繼續向前衝去。

  她跨越人面蠍尾獅的屍骸,朝青年逼近。

  但青年連舉起長劍的意思都沒有。

  繪裡舉起雙手。不過,就在她要揮下雙手的那一瞬間,她手上左右共計六把刀子全數消失。

  繪裡雙眼大睜,美夜也微微「啊」了一聲。

  隨後,繪裡以雙手摀住嘴巴,整個人癱倒下來。

  美夜此時才發現。

  不知不覺間,繪裡的臉色已是一片青黑。

  「繪裡……姐……?」

  眼看繪裡不自然的臉色逐漸加深——不久,她的整張臉開始腫脹。不,應該說是膨脹。

  不過才一瞬間,繪裡的臉就脹到原來的一倍大。

  繪裡將臉轉向美夜,伸出她那只變成青黑色的手。

  美夜將此解釋成這是繪裡在向她求助。

  事實上,繪裡是在叫美夜趕快逃走。但不管是哪一種解釋,美夜的雙腳都因為戰慄而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人面蠍尾獅的毒性……我原本還不知道會有多強,不過看起來還不錯嘛。」

  青年才剛說完,鮮血就自繪裡的鼻孔和嘴裡噴出。就像水球破了一樣。

  繪裡巨幅仰起上身,順勢倒下。

  接著,白刀劃過繪裡的脖子。

  繪裡醜陋、膨脹而且染血的首級應聲落地。

  「這樣就可以跟那個男人配成一對了。」

  青年淡淡地說道。

  美夜用雙手抱住頭,當場倒下。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慘叫。

  對美夜而言,岳人不只是近衛,同時更是她的爸爸、她的哥哥。

  繪裡也是一樣,她不只是近衛,更是美夜的媽媽、美夜的姐姐。

  對有記憶之前就失去雙親的美夜而言,他們才是自己的家人。

  而青年卻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們兩人。

  讓美夜當場垮下的悲傷瞬間化做憎恨和後悔,讓她站了起來。

  「上啊。」

  她聽見青年這麼說。她側眼看見白色的巨大猩猩正逐漸朝自己逼近。

  當哈奴曼來到美夜身邊後,牠緩緩舉起手刀。

  美夜拾起臉。她的視線所捕捉的目標不是哈奴曼,而是青年。

  在她的眼底映上青年的那一剎那,靈力自美夜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美夜巨大且強烈的靈力把哈奴曼狠狠打飛到圍籬上,吹亂冷冽的微風。

  細雪化做暴風雪,美夜比雪還白的髮絲劇烈躍動。

  「哈奴曼!」

  青年一邊彎下身以抵擋暴風,一邊放聲大叫。

  哈奴曼以咆哮聲回應後,重新向美夜逼進。

  牠揮下岩石般的拳頭,目標正是美夜的頭。

  美夜單手就揮開這拳只要命中就會把頭打爆的攻擊。而且她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青年身上。

  哈奴曼看到自己用盡渾身力氣的一擊居然這麼簡單就被擋下,大概也嚇到並做出警戒了吧——牠往後一跳,露出獠牙低嗥。

  美夜緩緩將臉轉向哈奴曼的方向,舉起剛剛揮開哈奴曼拳頭的手、揮下。

  剎那之間,閃光自哈奴曼的頭頂劃至大腿中間。在一個呼吸過後,哈奴曼的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間出現了縫隙。

  接著,哈奴曼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間的縫隙迅速擴大。不久後,右半身向前倒下;稍後,左半身也隨之仰躺著倒下。下面則鋪著一片寬廣的血海。

  美夜慢慢地重新轉向青年。

  同時,青年開始朝美夜衝了過來。他將長劍拿在一旁,以全身貫穿狂亂的寒風朝美夜衝了過去。

  美夜靜靜地將左掌伸向青年。

  下一個瞬間,青年全身噴出鮮血倒下。

  和舉起時一樣,美夜靜靜地放下左手。暴風靜止。

  將哈奴曼劈成兩半,還有將青年打倒的是方術-『放』。雖然這只是一種將靈力轉為攻擊力量放出的單純方術,但對擁有強大靈力的人而言,這是最強而有力的武器。

  「岳人哥……繪裡姐……」

  美夜閉上雙眼。

  「對……不……起……」

  美夜像是操縱線被剪斷的人形般當場跪倒在地。「……唔……啊……」她用右手抓住左肩,用左手抓住右肩,不斷喘息。

  彷彿全身被凌遲,且常人可能撐不到三秒鐘就休剋死亡的絕烈痛感正折磨著美夜。

  冷汗自她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噴出,唾液自嘴角流下。

  「只殺了一隻妖魔就沒搞頭啦……仁獸也真是夠可憐的了。」

  聲音。

  美夜緊咬住牙根,抬起頭來。

  不只是臉,全身都染上鮮血的青年就站在眼前。

  青年身上所負的傷並不輕。美夜先前的『放』深深撕裂了他的四肢、胸口還有腹部。而且之前岳人也讓他受了不少傷。

  但就算青年受了那麼重的傷,他仍舊站著,彷彿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一樣,那模樣毫不在乎。

  「為……什……麼……」

  美夜以因疼痛而顫抖的聲音質問著青年。

  「你是……麒麟……和我一樣是仁獸……你應該會被殺了岳人哥的痛苦折磨才對……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像是沒事般站在那裡……?」

  美夜微微搖了搖頭,重新問道:

  「為什麼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人!?」

  美夜是白澤,青年是麒麟,白澤和麒麟都是仁獸。仁獸擁有若是傷了人,其苦痛將同樣傷害己身的特性。而仁獸若是殺生,則會有超乎想像的苦痛折磨身心。

  繪裡之所以不讓美夜戰鬥,不是怕美夜在與敵人的戰鬥過程中受傷;而是怕美夜在殺了敵人後,無法忍受身為仁獸所必需承擔的苦痛而倒下。

  青年淡淡地答道:

  「就像妳所說的一樣,我殺人的時候,也一樣會被痛苦折磨身心。不過,我已經習慣到可以忍耐了。」

  美夜懷疑自己聽錯了。

  「習……慣……了……?」

  「沒錯。」

  「你殺人殺到……習慣了……?」

  「沒錯。」

  美夜低下頭,緊緊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破了。

  「為什麼……?」

  美夜低著頭擠出這句話後,抬起頭大叫。不,是放聲哭喊。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妳的問題還真多。」

  青年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後舉起長劍。

  「答案有兩個。一是為了這個地球,另外一個是為了要殺了那個傢伙。」

  白刀閃過,美夜的意識隨著首級落幕。

  美夜的頭先掉到腳邊,接著她的身體也跟著垮到青年的腿上。

  麒麟青年——干佟彌踢開美夜的身體,輕輕甩了甩頭,腳步不穩地搖晃著。

  「這樣根本就是被他們打心酸的嘛……」

  他沒能得到他所期盼的疼痛,只有受了重傷。

  「無法忍受的疼痛……嗎……」

  在他低語後,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

  「呀喔~」

  佟彌轉過頭,沾著血跡的劍眉微微蹙起。

  大小兩個人影出現。

  懷裡抱著小狐狸的深紅頭髮少女,和用繩子綁起長到背上灰髮的瘦削男子。

  「你又被打得這麼慘啊?難得這麼好看的一張臉,這樣不就都白費了嗎?」

  少女一臉不可置信地說道。先前的聲音就是來自這名少女。

  「真是夠了,你這個死被虐狂。讓我們出手幫忙的話,你就可以毫無發傷地獲勝了。」

  男人的臉上浮現了一個讓任何人都會反胃的陰險笑容。

  「有什麼事嗎?」

  佟彌不屑的語氣讓男人聳了聳肩。

  「沒事,我只是來撿垃圾的。」

  男人走到佟彌身旁,一把抓起滾落到佟彌腳邊的美夜首級。

  「來撿這個的。」

  「嗚嗯!」

  「不要擺出這麼討厭的表情嘛,華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喜好嘛!」

  「你這個叫做不良嗜好吧!」

  「呵呵。」

  男人一點也不介意被稱作華音的少女看著穢物的眼神,他用雙手舉起美夜的首級,露出恍惚的表情。

  「真好,真是太好了。這雙深邃的黑色大眼……和雪白頭髮的對比真教人受不了。教我那裡激動得發痛啊。」

  「變態。」

  少女罵了一聲後微微環視了四周,不禁歎了一口氣。

  「我是來回收人面蠍尾獅和哈奴曼的……結果這兩隻都被殺掉了……」

  眼見佟彌陷入沉默,少女丟出了一個責難的眼神。

  「我說你啊,也讓太多妖魔死掉了吧。應龍的時候也是,貘的時候也是,我借給你的妖魔全都死光光了。你多少也考慮一下牠們都是伊米爾辛苦生下來的妖魔吧。對吧,伊米爾?」

  最後那句話是對著懷裡的小狐狸說的。

  小狐狸抬起頭,「嗚——」地叫了一聲。

  移彌沒有回答,只是叫了一聲「志摩先生」,然後把長劍丟給男人。

  「喔。」

  男人——志摩仰起上身,接下長劍。

  「我把它還給您。」

  「你不喜歡它嗎?」

  「它非常銳利。只是我拿得還不習慣……所以,我把它還給您。」

  「是嗎?唉,我也不是不懂啦。尤其是這傢伙銳利過了頭,手感——」

  「我要回去了。」

  雖然志摩的話還沒說完,但佟彌已經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踏開步伐轉身離去。

  「喂、喂!你等一下啊!」

  「對啊!你還沒為了妖魔死掉這件事向我道歉啊!」

  志摩和華音一同出聲叫住佟彌,佟彌卻充耳未聞。

  佟彌在圍籬前停下腳步,一躍而起。

  雖然他只是以腳尖蹬開地面,但他的身體卻輕鬆地越過了圍籬。

  大衣和金色的髮絲抵抗大氣,飄然躍起。

  佟彌閉上雙眼。

  來到距離地面三十公尺的高度時,佟彌的身影突然消失無蹤。

  這是在國見遙出現在春原麻由面前的兩個月前發生的事。

  我有一個使命。

  守護星獸和他的伴侶。

  那是我——身為近衛的使命。

  可是我身上沒有使命感那種誇張又可疑的東西。

  那種東西干我屁事。

  即便如此,我還是會為了星獸——為了麒麟而戰。

  因為麒麟是小遙。

  因為我喜歡小遙。

  所以我絕對不允許。

  我絕對饒不了要傷害小遙的人、或是要讓小遙傷心的人。

  所以我要戰鬥。

  因為我喜歡小遙。

  因為我最喜歡小遙。

  *

  很多人在走路的時候,常常會無意識地低著頭,或是看著地上走路。

  麻由就是這種人。

  就算臉朝著前方,但視線在不知不覺間還是會往下掉。

  她想這可能是因為沒有自信的關係,所以才會有這種壞習慣。麻由自己很清楚。

  只有和浩平在一起的時候,她才能毫不在意他人的視線、才能不看著地上走路。但浩平現在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邊。

  浩平的死讓麻由的視線愈垂愈低。麻由深深地低下頭,只看著腳邊走路。

  隨著時間流逝,麻由的頭已不再垂得那麼低了。但今天麻由的頭卻垂得跟浩平剛過世沒多久那時一樣低,一個人走在路上。

  國見遙。

  讓麻由低頭的原因就出在他身上。

  擁有讓人不得不看到出神的漆黑髮絲及雙眸的青年。

  四天前,他出現在麻由的面前。

  突如其來的吻。

  狀似蜥蜴的妖魔。

  他和妖魔之間的戰鬥。

  在打倒妖魔之後,雖然全身無傷,但他還是發出慘叫聲倒下。

  然後在他倒下之後,另一個男人出現了。那個男人說了一些話。

  (像今天這樣的事以後應該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妳現在處於一個非常特殊的事態當中。)

  不願意承認這一切是現實的麻由身心俱疲。回到家之後,她翻遍了記憶和相簿,終於想起他——國見遙,是十二年前——麻由因心臟病住院時認識的男孩。

  國見遙。

  「唉……」

  麻由停下腳步,歎了一口氣。

  即使已經過了四天,精神和肉體的疲勞仍舊沒有恢復。而且這四天以來,她不僅一天都沒睡好,就連工作也完全沒碰。

  麻由重新抱好胸前的紙袋,抬頭仰望天空。

  在前天和昨天連續下了兩天雨之後,今天出了一個大太陽。天空的蔚藍和雲朵的雪白都十分耀眼,但對身心俱疲的麻由來說,這一切倒是有些過於眩目了。

  在她想著一定得轉換一下心情時,常去的那家書店正好打了電話過來,告訴她訂購的畫集已經到貨了,所以她決定去書店一趟。然後她去看了一場電影,還去逛了美術社和百圓商店,但她的心情就是好不起來。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的精神和肉體都累癱了,所以感覺比出門前還要累。

  「唉……」

  麻由的頭隨著歎息將視線垂至腳邊,繼續向前踏出腳步。

  結果她在美術社和百圓商店裡什麼都沒買,手上也只有一個小提包和一本畫集。但這本A4大小頁數不多的畫集對現在的麻由而言,卻是個沉重的負擔。

  而麻由每歎一口氣,她的心情就愈來愈不好。

  就在麻由不知道歎了第幾口氣之後,一陣喇叭聲響起。

  在這之後、在麻由還沒來得及把臉抬起來之前,從後面撞上來的衝擊就將麻由的視野從腳邊切換成天空。

  「——呀!」

  麻由縮起身體,緊緊閉上雙眼。

  過了一會兒之後——

  「我說妳啊。」

  有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可以把眼睛張開了吧。」

  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子的聲音。

  縮著身體的麻由害怕地張開眼睛,然後把眼睛瞪得斗大。

  一個陌生女孩的臉就貼在她的鼻尖前,兩人幾乎就要黏在一起了。

  「咦……啊……咦……?」

  看到麻由一陣狼狽,少女把臉拉了開來,哼了一聲後轉向別的方向。接著她開口說道:

  「我要把妳放下來囉。」

  「咦……?啊!」

  麻由現在才終於注意到自己是被這個少女抱住。

  在麻由還沒來得及下來之前,少女就幾乎是用丟的把麻由給放了下來。

  「呀……」

  麻由空踩了幾下,差點沒摔下來。好在她扶住了行道樹,才沒摔個四腳朝天。

  麻由撿起先前弄掉的畫集後回過頭,用睜得斗大渾圓的眼睛認真地盯著少女看。

  「……」

  首先拉走她視線的是少女頭上那束毛茸茸的馬尾。不僅份量十足,而且長度也非常長。把馬尾解開的話,長度大概有到膝蓋內側吧。

  此外,她那線條分明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都非常引人注目。

  她的身高比一百五十二公分的麻由還矮了七、八公分,胸前和迷你格子裙下綁腿褲所延伸出的雙腿都還讓人感受不到女性的魅力。

  ——大概才十二、三歲吧……

  正當麻由一邊看著少女,一邊思考的時候,少女的柳眉高高挑起。

  「妳看什麼看啊,笨女人。」

  「咦……?」

  少女突如其來的粗話讓麻由縮了一下。

  「笨、笨女人……?」

  「沒錯。居然會有人連紅綠燈變成紅燈都沒看到,差點被車子輾死。這種人不叫笨蛋,那世界上還有誰是笨蛋啊?」

  麻由倏地回過神,轉頭看向大馬路的方向。

  ——是、是這樣嗎……我差點被車子撞到啊……

  麻由緊緊抱住畫集。

  ——我只顧看著地上,然後還恍神,結果差點被車子撞到……最後是這個女孩救了我……

  麻由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禁蹙起蛾眉。

  ——被這個女孩救了……?

  她再次盯著少女仔細地看。尤其是她的手臂。

  雖然少女的手臂因為被長袖遮住而不是非常明顯,但她的手臂應該跟麻由差不多纖細。

  這樣的手臂,真的抱得動比自己還高的人嗎?而且她還不只是抱住而已,她甚至抱著麻由閃過車子的追撞。

  ——真是讓人不敢置信……

  正當麻由緊盯著少女出神時。

  「要我說多少次啊。我叫妳那雙眼睛不要一直盯著我不放!」

  她被少女狠狠一瞪。

  「啊、對、對不起……」

  麻由立刻出聲道歉,但少女卻還是惡狠狠地瞪著她。

  少女的個子雖然比麻由還要嬌小,但她瞪人的氣勢似乎連男性都能壓倒,帶有一種奇妙的魄力。

  麻由也不是受不了她的瞪視,但麻由還是僵直了身體往後退。

  此時,少女筆直望向麻由雙眼的視線唰地落到麻由腳邊。接著她的視線以該處為出發點,緩緩向上爬升。

  首先是腳,再來是腿,接著來到腰、腹部,在胸部停留數秒後,最後來到了臉蛋。

  再次被少女狠狠瞪住,麻由發出「嗚嗚!」的呻吟聲。

  ——這、這個女孩子……是怎樣啦……

  她就快要哭出來了。

  看到麻由這個樣子,少女不再瞪著麻由,無聊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搞什麼嘛,根本就沒看頭嘛。」

  「咦?」

  「明明就已經是個歐巴桑了,結果臉蛋還像個國中生一樣,而且體型就跟塊洗衣板沒什麼兩樣。」

  「咦?咦?」

  「而且還是個沒辦法一個人走路的白癡。」

  「????」

  問號在麻由的腦中亂舞。

  眼前的少女到底在說什麼?

  她在說自己的壞話嗎?

  「看妳一臉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的樣子嘛。」

  麻由用力點了點頭,少女隨即露出惡毒的笑容,毫無顧忌地指著麻由放話:

  「我在說妳是個光長個蘿莉臉、沒胸沒臀、少根筋又沒腦袋,只知道要關在家裡的奼女!」

  「——!」

  麻由瞬間無言。

  「哼!」

  少女再用鼻子哼了一聲之後,便轉過身去踏著大步離開。她那極具特色的馬尾真的像馬的尾巴一樣搖晃著,不斷遠去。

  「……」

  少女的步伐就像競走一樣快速,那把標記似地馬尾一會兒便不見蹤影。

  麻由的大腦花了整整三十秒才恢復說話能力。

  「她、她到底是怎樣……?」

  即使大腦的說話能力恢復,但滿頭的問號仍舊在麻由腦中狂舞。

  爛透了。

  真是爛透了。

  簡直就是爛到家了,

  少女渾身散發出比起怒氣而言更像是殺氣的強烈氣息,一邊快步地向前走去。

  和少女擦肩而過的人們都被少女所發出的魄力震懾住,顫抖著閃到路旁。不幸和少女對上視線的幼兒園男童躲到媽媽背後,濕了眼眶;散步中的大型犬一和少女對上視線,就翻倒在地、露出肚子求饒。

  不過有一個強者居然敢靠近這個光是對上視線就會被怒氣燒傷、一個不小心碰到恐怕會被炸死的少女。

  「柚子。」

  被稱做柚子的少女停下腳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射出足以嚇死一頭大熊的視線。

  「妳真的很生氣啊。」

  男人露出苦笑,站在行道樹旁。

  他的身材雖然纖瘦,但手臂和胸膛看起來仍十分可靠。他是和柚子最親近的人物之一。

  「小亮。」

  待柚子銳利的視線稍稍和緩後,男人——國見亮臉上的苦笑轉為萬人迷的笑容。

  「看來妳去見過她了。」

  柚子帶著歎息回答:

  「我本來沒有那個打算的。那個白癡女人,她就這樣邊走路邊發呆,差點被車子輾死耶!你相信嗎?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命!」

  「唉,她當然不知道啊。因為我跟遙都還沒跟她把事情解釋清楚啊。」

  「和那個沒關係,無知就是罪過!」

  「這樣講就太無理了。」

  亮的笑容又成了苦笑。

  「那種女人有什麼好……小遙的品味太差了!糟糕透了!」

  柚子緊緊握住雙拳,不住顫抖。

  她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麻由一副像是認定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之人的那種慘淡臉色。

  她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麻由那像是無法負擔任何重物的纖細手臂。她也不喜歡麻由那沒有女人味的胸部,還有那俗氣的緞帶。

  她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那個名叫春原麻由的女人的一切。

  還有,她無法原諒遙愛著那個女人的事實。

  「是嗎~那種看上去雖然平凡,不過仔細一看卻很可愛的女孩搞不好意外地受歡迎——」

  砰。

  「——才怪!」

  亮這句話的結尾因為被柚子踹了一下脛骨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哼!」

  「唉,戀愛這種事啊,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啦。而且改變『伴侶』這種事,是我們和星獸都做不到的,妳說這種話又有什麼用呢?」

  亮痛得蹲下身,淚眼汪汪地揉著被柚子踹到的小腿骨說道。

  「我要回去了。」

  「我不想聽你說這種話。」柚子背對著亮邁出步伐。

  「等一下!」

  柚子立刻被亮叫住。

  她回過頭去。

  「幹嘛啦!小亮你都來了,我就不用再跟著那個笨女人了吧?」

  亮站起身,甩了甩隱隱作痛的腳之後回答:

  「抱歉,今天還是要拜託妳繼續幫我守著她。」

  亮的這句話讓柚子驚嚇不已。過了一會兒之後——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柚子發出走音的叫聲。

  「為、為什麼……小亮你去啦,我受不了再待在那個女人旁邊了!」

  「我也很想代替妳去守著她,可是我得去幫忙做開店的準備啊。」

  「店裡的事情交給早紀姐不就好了嗎……」

  「現在是開店準備的最後階段了,店裡很需要人手。」

  「那我去店裡幫忙!」

  「柚子。」

  「可是!」

  「這不是為了她。這是為了遙。」

  「唔……」

  「這樣妳也不願意嗎?」

  「我……不是不願意……」

  柚子低著頭回答完後,亮露出一個微笑。

  「……你太詐了啦,只要你說是為了小遙的話,我根本就說不出不願意這三個字啊……」

  亮摸了摸柚子的頭。

  「不要把我當小孩!」

  柚子拍開亮的手,喊了一聲「閃開啦!」之後便把亮的身體推開,邁開步伐。

  亮這次沒有阻止她。

  柚子一邊用殺氣嚇退和她擦肩而過的路人,一邊緊緊握住拳頭。

  ——要是能有敵人來攻擊麻由就好了。

  這樣一來,她就能看見麻由因為恐懼而畏縮的身影;最重要的是,這樣她就有一個合法的出氣筒來洩憤了。

  「呵呵……呵呵呵……」

  柚子那張足以算是美少女的臉上,露出一個完全不符合美少女這形象的猙獰笑容,用力地折著手指。

  「嗚喵——!」

  不小心路過的貓嚇得全身寒毛倒豎,迅速逃走。

  「為了小遙……嗎?」

  亮目送遠去的蓬鬆馬尾低語,臉上露出了苦笑。

  「的確是句很好詐的台詞。」

  為了遙。

  柚子絕對不會違背這一句話。

  為了遙。

  為了這一句話,她甚至會不惜犯法吧。她甚至會不顧其它人的生命、毫不猶豫地殺了身為親哥哥的自己吧。

  國見柚子就是這樣的少女。

  他回想起四天前的光景。

  四天前——亮扛著在與幽微的戰鬥中倒下的遙,回到暫住的公寓裡。雖然那時已是凌晨兩點,但柚子還是在公寓門口等著他們。

  「小遙!」柚子一看到了無生氣的遙便發出慘叫,飛快衝到兩人身邊。

  接著,她那不滿一百五十公分的嬌小身體從高大的亮手上搶下遙,緊緊抱住他。「小遙!小遙!小遙!」像這樣不斷呼喊著遙的名字。

  但遙卻一動也不動。柚子抬起眼睛瞪著亮。

  「是誰……」

  發出因怒氣而壓低的聲音。

  「是誰讓小遙變成這樣的……」

  她大聲質問。

  「是妖魔。兩個禮拜前的那只妖魔又出現了。」

  「我要殺了牠,你現在就告訴我牠在哪裡!」

  「遙已經把牠打倒了。」

  「打倒了……被殺了嗎?」

  「沒錯。」

  「誰殺了牠?小亮你嗎?」

  「是遙。」

  柚子的眼神一變。

  她還是瞪著亮,但是眼神裡所蘊含的意義已經不同。

  雖然她之前是瞪著亮,但其實真正在瞪的是『傷了遙的人』。然而現在柚子眼中的怒意卻指向亮本人。

  「為什麼……」

  「……」

  「為什麼你會讓遙殺了牠……殺人是我和小亮的責任不是嗎……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小亮你到在幹什麼……」

  怒氣衝天的柚子一副隨時都要跳上來打架的樣子。事實上,如果她手上沒有抱著遙的話,恐怕她早就這麼做了吧。

  「除了和遙對戰的妖魔之外,還有幾道氣息讓我非常在意。我分別去探了探,其中一個是『院』的狼人,另外一個我沒辦法確認。那應該是為了要把我從遙身邊引開的虛招吧。」

  「什麼叫做『應該是虛招吧』啊!你根本就是被敵人騙過去了嘛!」

  此時,柚子的視線離開亮。

  她看向抱在胸前的遙:

  「小遙好可憐喔。很痛對不對?很難過對不對?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在小遙醒過來之前,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亮是這麼想的。

  他覺得雖然柚子和自己一樣都是近衛,但他們完成任務的動機卻完全不同。

  不過這樣也好。

  因為他必須從近衛的責任中逃開。

  三天之後——也就是昨天晚上,遙終於醒了過來。

  柚子遵守她的諾言,在遙醒過來之前,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她不斷擦拭著遙昏睡時流出的汗;只要遙一做惡夢,柚子便一直撫摸他的額頭,直到他冷靜下來為止。

  而遙則是一醒過來就急著要回去保護麻由,但亮和柚子異口同聲地阻止他這麼作。遙現在處於不撐著牆壁就沒辦法走路的狀態,就算真的要去保護麻由,他也什麼都做不到。

  在遙倒下的那三天裡,由亮負責保護麻由。

  今天則換成柚子。

  這是柚子第一次去保護麻由。

  之前遙一直反對讓柚子去保護麻由。

  遙從來沒有說過他反對的理由。他只說「有我跟亮就夠了。不需要連柚子都參與這項工作。」

  但是亮知道遙不讓柚子去保護麻由的三個理由。

  第一,遙不想讓柚子碰到危險;第二,遙不想弄髒柚子的手;第三,遙顧慮到柚子的心情。

  亮也覺得只要自己和遙能把事情解決的話,最好別把柚子扯下水。

  但他們現在已經沒有這麼做的餘裕了。

  因為他們不知道敵人的數量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們藏身何處及飼有多少妖魔,再加上攻擊的妖魔們愈來愈強。

  再這樣下去的話,遙和亮遲早有一天會撐不下去。

  柚子非常地強。

  他們已經沒有保留她實力的餘力了。

  亮可以理解柚子不想要保護春原麻由的心情。

  「可是妳非得習慣不可啊。」

  當亮如此低語的時候,那把極具特色的馬尾早已不見蹤影。

  亮把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轉身離開。

  「切斷這鎖鏈

  如果你做不到

  那就斬斷我的手,斬斷我的腳」

  少女在星空下哼著歌。

  十隻異形跟在她身後,她的手上則抱著一隻白色的小狐狸。

  這裡是公主殿下居住的公寓屋頂。

  少女正在唱的是以有力歌聲和惡毒歌詞博得廣大人氣、但在人氣至高時期自殺身亡的某女歌手遺作。

  曲名叫做『解放』。

  這是少女——小鳥游華音最喜歡的一首歌。

  「為了回家

  只要有翅膀就好

  你看不見那片天空的顏色嗎?」

  唱到副歌時,華音仰望星星,伸出一隻手遮住月亮,唱得十分投入。

  「我想回家

  就算被黑暗侵蝕

  你看不見那片大海的顏色嗎?」

  待她唱完之後,懷中的小狐狸——伊米爾「唔——」地叫了一聲,異形們也跟著高聲喝彩。

  不過牠們的聲音就像是生銹的金屬相互摩擦一樣,很難算得上是好聽的聲音。

  「好、啦,士氣也提振完了,我們也該上工了。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華音回過頭,她的裙襬如花般展開。異形們分別舉起自己的武器。

  華音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異形們全都長得一模一樣。

  牠們的身高約有一百四十公分,大概和華音差不多高。不過由於駝背的關係,看起來要矮上許多。此外,牠們的眼睛異常巨大,而且還凸出到一副就快要掉下來的樣子。皮膚是土黃色的,上面沒有體毛,身體上覆蓋著不知道是石頭還是金屬製的鎧甲和頭盔。牠們手上拿的武器分別有小太刀、扁斧、短柄小斧和短槍等等。

  華音稱呼牠們為惡鬼。

  「那麼,你和你,先去把公主殿下帶來這裡吧。」

  華音隨便指了兩隻惡鬼說道。

  被點名的兩隻惡鬼發出嘰嘰的聲音後點了點頭,以小跑步離開了。

  牠們穿過華音的身邊,輕鬆地跳過比牠們高上四、五倍的圍籬。

  華音竊笑了一聲。

  「趕快來喔,王子殿下。我可是不會等那麼久的。」

  洗完澡並吹完頭髮的麻由回到房間後坐在床上,她拿起枕頭,把它緊緊抱在懷裡。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整。平常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三、四個小時內,她總是把全副注意力灌注在工作上,但今天她完全沒那個心情,就連剛買回來的畫集也還沒從袋子裡拿出來。

  「唉。」

  歎了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口氣之後,麻由把臉埋進枕頭裡。

  ——那個女孩子是怎麼一回事啊……

  讓麻由免於變成車下亡魂的馬尾少女。

  她罵麻由是笨女人、蘿莉臉、沒胸部、少根筋、沒腦袋、只知道要關在家裡的奼女。

  那個時候麻由根本沒搞清楚狀況,所以也沒有多想。不過時間一久,她就愈想愈生氣。

  ——是啦,我的臉和體型是都跟小孩子一樣沒錯,而且我也沒什麼運動神經……

  可是也用不著被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小女孩這樣嫌棄啊。

  「可是那個女生……」

  麻由的臉從枕頭裡稍稍抬起來。

  「她為什麼會說我是只知道要關在家裡的奼女呢……?」

  她大概是知道麻由的職業是插畫家吧。

  可是,為什麼呢?

  雖然麻由的照片曾經有好幾次登上電玩雜誌,可是就算少女曾看過麻由的照片,她有可能一眼就分辨得出來那就是雜誌上的人嗎?

  「或許我們曾經在哪裡見過面,只是我不記得罷了……?」

  麻由閉上雙眼,重新在記憶裡搜尋那個少女的身影。但她得到的答案仍舊是『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麻由睜開雙眼。

  「或許她只是罵得太順口了而已吧……?」

  那個少女為什麼會認識麻由呢?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但麻由的大腦選擇自動削除那個可能性。

  「不要再想了……」

  緊緊抱住枕頭的麻由攤平在床上。

  她的身體和頭腦都累垮了。只要什麼都不去想,應該就能睡著了。

  麻由閉上雙眼,但不到五秒鐘就又睜開了。

  ——得把燈關了才行。

  就在她打算起身的同時,她聽見了鏗鏗鏗的敲擊聲。

  「……?」

  麻由坐起身,微微側過頭。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也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就在此時——

  鏗鏗鏗。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麻由震了一下,她轉向玻璃窗的方向。

  「是、是什麼……?」

  錯不了,聲音是從玻璃窗外面傳過來的。

  由於窗簾被拉上,所以麻由看不見玻璃窗外面有什麼。

  四天前那只狀似巨大蜥蜴的妖魔身影劃過腦海,麻由不由得渾身一震。

  或許只是隔壁的小孩子在陽台上惡作劇,亂丟小石頭或是什麼東西過來而已也說不定。以前這種事情曾經發生過一次。

  不過麻由卻沒有前去確認的勇氣。而且,就在她連下床的勇氣都還沒拿出來之前,第三次聲音便已響起。

  這一次的聲音不像先前的小小敲擊聲,而是打破玻璃的巨大碎裂聲響。

  麻由狠狠倒抽一口涼氣,全身僵住。

  窗簾唰地一聲被拉開。

  接著,惡夢踩著玻璃碎片進入屋內。

  名為妖魔的惡夢。

  而且還是兩隻。

  惡夢逐漸逼近。

  牠們一邊舔著舌頭,一邊向麻由伸出手。

  在惡夢奪下麻由拿來擋在身前做為盾牌的枕頭時,麻由的意識便已繃裂。

  「唔……嗯……」

  麻由的眼皮一邊顫抖,一邊張開。

  「啊哈。她醒了,她醒了!」

  被鼻尖前的人影嚇到,麻由的意識又瞬間遠離。

  「等、等一下!妳不要一醒過來就又昏過去,這樣根本就是在搞笑吧。」

  如果沒有這道聲音的話,麻由可能早就再度昏過去了吧。

  她整個人彈坐了起來。

  「啊……痛……」

  麻由按住額前,頭垂了下來。她的頭因為突然一下子動作太大,感覺有點昏。

  她緩緩抬起頭,按著額頭並轉過臉。

  那裡有個少女。

  「……」

  麻由忘了要掌握現場的狀況,只是看著少女看到出神。

  眼前的少女同時擁有洗練的美色和娃娃般的俏麗,讓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她身上移去。深紅色的兩條辮子更是引人注目。

  她的年齡應該跟早上那個少女差不多吧。

  她懷裡抱著的那只動物是小狐狸嗎?

  「醒過來的感覺如何呢?公主殿下。」

  少女微笑著說道。

  想起自己尚未掌握現場狀況的麻由急忙環視四周,嚇得蜷起身體。

  旁邊有妖魔。

  她被包圍了。

  大概有十隻以上吧。每隻都長得一模一樣。她不想去數到底有幾隻。

  「什、什麼……?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妳家樓頂啊。妳認不出來嗎?」

  「咦……啊!」

  聽少女這麼一說,麻由再次環視四周,才發現她確實有來過這裡。

  麻由一邊注意著不要看到妖魔——惡鬼,一邊轉向少女。

  「妳、妳……是、是誰……?」

  「我?我是小鳥游華音。我是鳳凰。」

  自稱是華音的少女露齒一笑,接著丟出讓麻由瞪大眼睛的一句話:

  「我是來殺了妳的。」

  「……!」

  「唉呀,也難怪妳會覺得驚訝。」

  華音維持著可愛的笑容,向前跨了兩步,由上往下俯視著到現在都還無法站起身的麻由。

  「對妳來說或許這是很過分的事,可是這也是為了地球好。妳就看開點吧。」

  「為了……地球好……?」

  「沒錯,如果妳活著的話,『星之子』就會誕生。所以妳不得不死。要恨的話,就恨那個選妳做為『伴侶』的麒麟吧。」

  華音的話讓麻由的腦中躍起無數個問號。

  「其實我原本是打算先好好折磨王子殿下之後再殺了妳。不過今天好像是王子的公休日,再加上又有一隻老鼠躲在附近不願意現身……所以,雖然有點對不起妳,不過我就速戰速決囉。」

  華音竊笑一聲後轉身離開。她一邊走,一邊對著惡鬼們說道:

  「你們可以殺了她喔。」

  瞬間,惡鬼們凸出的眼睛一齊亮起,全員都舔起了舌頭。

  「啊啊,對了對了,你們是可以吃了她沒錯,可是生吃的話慘叫聲太吵了。先把她殺了再說。」

  華音頭也沒回地說完後便開始哼起歌來。

  惡鬼們的腳開始動作。

  包圍麻由的圈圈開始逐漸縮小。

  麻由腦袋中滿滿的問號全部變成了『死』這個字。

  她臉上的表情僵住,眼眶裡滿是淚水。

  當其中一隻惡鬼伸手摸到麻由的肩膀時,麻由的恐懼升到頂點。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由發出慘叫聲,不停地揮舞手腳。

  惡鬼們立刻上前去按住她的四肢。

  手腳被按住、連嘴巴都被摀住,麻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掙扎。

  「你們給我等一下!」

  就在麻由後方的惡鬼正舉起扁斧的時候,制止的聲音響起。

  麻由、十二隻惡鬼,還有華音和她手上的小狐狸——一共三十隻眼睛一齊看向站在水塔上的人影。

  月光鮮明地襯托出那人的身影。

  ——那是……!

  站在水塔上的那個人影是讓麻由免於成為車下亡魂、罵了她一頓之後離開的馬尾少女。

  「咚!」

  少女用力地蹴了下水塔,飛舞至高空後,在空中輕盈華麗地轉了一圈、兩圈、三圈,最後在麻由和華音之間落地。

  接著她把腳張得比肩膀還開,雙手抆在腰上、挺起胸口宣言:

  「鬥神降臨!」

  大概是傻住了吧——按住麻由嘴巴和手腳的惡鬼雙手都鬆開了。

  麻由也一樣傻住了,連眼睛都忘了要眨。

  此時,只有華音一個人歎了一口氣。

  「搞什麼嘛,不過就是個小鬼。」

  「妳說什麼?」

  少女狠狠地瞪了華音一眼。

  「妳才是小鬼吧。」

  華音用鼻子嗤笑了兩聲。

  「很不幸的是,我已經十六歲了。」

  麻由不由得一驚。

  從身高和身體的圓潤程度來看,華音頂多只有十二、三歲而已。

  接著,少女也丟出一句讓麻由更加震驚的話:

  「我也十六歲了啊!」

  少女和華音先前所做的一樣,用鼻子嗤笑了兩聲,然後再用鼻子哼了一聲。

  「十六歲又怎樣,發育不全的話還不是個小鬼。」

  「妳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妳。」

  辮子和馬尾互瞪。

  直到把臉埋在華音胸口的白色小狐狸「唔——」地叫了一聲為止,兩個人總共對瞪了有一分鐘以上吧。

  華音瞥了小狐狸一眼後咳了一下,以冷冽的眼神看向少女。

  「算了,可是妳為什麼不早點出來?我早就注意到妳了喔,妳早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躲在這附近了對吧?」

  少女的視線轉向麻由,回答華音的問題。

  她的答案讓麻由和華音當場傻住。

  「因為我想看這個笨女人哭喊的樣子。」

  華音以無力的眼神向少女問道:

  「……妳……妳是國見遙的近衛……對吧?」

  「沒錯。」

  「那個女人,是國見遙的『伴侶』……對吧?」

  「雖然我不想承認,可是沒錯。」

  「妳是國見遙的近衛,那個女人是國見的『伴侶』,可是妳卻想看到她哭喊的樣子?」

  「沒錯。」

  「那妳幹嘛來這裡?」

  少女這次改用拇指比了比麻由,帶著歎息答道:

  「雖然我不怎麼情願,但我是來保護那個癱在那邊的女人的。」

  「咦……?」

  麻由發出呆愣的聲音。

  「哦——」

  華音的眼睛倏地瞇起。

  「妳要來保護她是沒關係,可是妳只有一個人而已喔?妳以為妳一個人就可以拿我們怎麼樣嗎?」

  少女無懼地笑著回答:

  「當然啊。就像喝了可樂會扛嗝那樣理所當然吧。」

  接著她用力地折了折左右手的手指。

  「我說過了對吧?鬥神降臨——我可是很強的喔。」

  感覺到少女身上迸射出一股無形的力量,麻由不禁一顫。

  比起妖魔和似乎是妖魔領導者的華音,麻由覺得眼前的少女遠比他們更為恐怖。

  「我很中意妳。」

  華音竊笑了一聲後說道。

  「雖然我也可以就這麼殺了公主殿下……很好,我來陪妳打一場吧……你們。」

  華音以視線向惡鬼們打了個信號,惡鬼們隨即發出「嘰!」「嘰嘰!」的聲音離開麻由,改包圍住少女。

  「我就先報上名字吧。我叫做小鳥游華音。我是鳳凰!」

  即便被一群惡鬼包圍,少女也完全沒有一絲害怕的樣子。

  少女朝夜空伸出左手,報上名字。

  「我叫柚子,國見柚子。我是小遙的近衛。」

  麻由驀地抬起頭。

  「國見……」

  這麼說起來,剛剛華音也有提到國見遙的名字。

  「來吧,屠龍!」

  少女——柚子高聲叫道。

  剎那之間,柚子高舉的手上爆出光芒,一把刀出現在她手上。

  柚子抓起那把刀,在頭上轉了一圈後,將刀舉至上段。

  麻由的眼睛瞪得如銅鈐般大,嘴巴則是無意識地張開。

  柚子手上拿著的刀和她的身材實在無法取得均衡。

  光是刀身的長度就已經超越她的身高。

  雖然叫做刀,但那已經可以算是大太刀或野太刀之類的大刀了。

  「喔,妳的武器挺不錯的嘛。看來我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看著華音冷冷的微笑,柚子則還以一個嚴厲的笑容。

  「那我就讓妳好好地樂一樂。樂到可以上天國喔。」

  柚子的腰唰地落下。

  「不想被捲入的話就退下。」

  就在麻由理解到這句話是對著自己講的時候,柚子已經蹬開地面。根本不把惡鬼放在眼裡的她朝著華音筆直衝去,三隻惡鬼阻擋住她的去路。

  「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的吼聲和惡鬼們的咆哮交錯。

  麻由摀住耳朵,緊緊閉上雙眼,蹲下身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35 PM

  第三話  伴侶

  頭和四肢都像灌了鉛般沉重,就連走路都嫌痛苦。但遙還是換好衣服,走出玄關。

  這裡是遙、亮和柚子三人暫住的公寓。

  這棟公寓和麻由所住的地方位在同一個市區內,一共兩層高,有六個房間。由於他們把整棟公寓都包下來了,所以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都沒有其它人居住。

  遙就住在二樓角落的房間。

  遙緩緩走下樓梯,不過他才剛下完樓梯,整個人就一陣暈眩。他彎下身子。

  他一邊做著深呼吸,一邊等待暈眩停下。不久之後,暈眩終於停下。但遙才一抬起上身,就看見亮站在眼前。

  「你這副慘樣是想去哪裡?」

  「去麻由那裡。」

  遙立刻回答。「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亮歎息著說道。

  「柚子去看著她了。我現在也正要過去。你不用擔心。」

  遙微微搖了搖頭。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唔。」

  亮露出認真的表情。

  星獸和『伴侶』之間被某種無法解釋的緣分牽絆著。

  而這種緣分賦予星獸許多守護『伴侶』的力量。

  第六感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遙感受到有危險逼近麻由,那就表示她的生命一定會受到威脅,或是已經受到威脅。

  「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去她家。」

  亮只好這麼說道。

  雖然遙不是那種絕對不聽別人意見的人,可是碰到麻由的事就不一樣了。

  「可是戰鬥就交給我跟柚子,知道嗎?」

  「我盡量。」

  遙說完後便邁開步伐離去。

  亮聳了聳肩,跟上前去。

  兩人的步行不久後便成了跑步。

  少女任由腦後的馬尾躍動,全力朝目標衝去,手上握著一把大太刀。

  光是刀身長度就超越少女身高的大太刀實在是把不太適合少女的武器,但華音卻不懷疑少女能將這把武器運用自如。

  這名少女是近衛。每個近衛衛士都是方術士,沒有例外。而在方術中,有一種名叫『鋼』的方術,可以全面性提高肌力、反射神經、回復能力等各種身體能力。有不少方術士藉由這個方術,得以使用和身材不相應的巨大武器。

  所以華音並沒有小看這個自稱是國見柚子的少女。

  她並沒有小看柚子的意思。

  但她沒有先下手為強,反而選擇先觀察柚子的戰鬥情形——在數秒之後,華音就知道這個行為代表她已經小看了柚子。

  「閃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發出吼聲、舉起大太刀,眼前有三隻惡鬼擋住她的去路。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隻裡面有兩隻為了要保護華音而退後一步並壓低了腰,剩下的那一隻向前一站,舉起手中的扁斧。

  柚子的大太刀和惡鬼的扁斧同時揮下。

  惡鬼的那一步踏得既銳利又深刻,扁斧揮下的速度也足以媲美光速,但柚子的刀比牠更快。

  大太刀砍上惡鬼的右肩。

  華音不禁竊笑。

  惡鬼穿在身上的盔甲是伊米爾用數種礦物合成的物品。不只硬度凌駕金剛石,而且還能彈開靈力的攻擊。

  就算『鋼』增強了柚子的肌力,她也不可能切開那副盔甲。

  不過,下一個瞬間,華音不禁瞪大了雙眼。

  應該要被盔甲彈開的大太刀砍進惡鬼的右肩,毫不停滯地一路劈開到左側腹。

  「什——!」

  扁斧自惡鬼手上落下,發出斷裂的聲音。接著,牠被砍成兩半的上半部身體落下、下半部也跟著倒下。兩半邊的身體下方都各自染出一片漆黑的血漬。

  華音和惡鬼們都雙眼瞪大地盯著這一幕光景。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聲。

  華音將視線轉回柚子身上。兩人的視線相交。

  柚子隨即將大太刀的刀背扛上肩膀,露出無懼的笑容。

  華音以冷冽的聲音對站在手邊的兩隻惡鬼下達命令。

  「上。」

  兩隻惡鬼分別舉起小太刀、將短槍的穗尖指向柚子,奮力衝上前去。

  柚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連大太刀也沒有舉起。

  率先衝進柚子懷裡的是以短槍做為武器的惡鬼。

  短槍發出撕裂空氣的聲音,刺向柚子的顏面。

  柚子只往旁邊移了半步,就躲開這記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刺,而且那抹無懼的笑還掛在臉上。

  眼看這記用盡全身力氣的突刺被躲開,衝過頭的惡鬼腳步踩空。

  此時柚子的一擊炸裂攻勢讓華音再次瞪大雙眼。

  攻擊惡鬼的不是大太刀。

  被打中顏面的惡鬼如箭般飛過華音身旁、撞上圍籬,使得圍籬一陣劇烈震動。

  華音轉過頭,雙眼瞪得斗大,嘴巴也不自覺張開。

  惡鬼卡在圍籬上早已氣絕。牠頭盔裡的腦袋爆裂,其中一顆眼球滾落在雙腳之間。

  華音的臉轉向柚子,移動視線。同時間攻向柚子的另一隻惡鬼也已死在柚子的刀下。

  ——這傢伙……!

  柚子手持大太刀,切斷惡鬼鎧甲時,華音以為那是因為大太刀夠鋒利。

  不過她錯了。切斷惡鬼鎧甲、讓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是柚子的臂力。

  柚子毫不在意華音的視線,而且還指著華音,勾了勾手指要她趕快上。

  這樣的行為不只激怒了華音,同時也讓她非常高興。

  ——非常有趣。

  華音瞇起眼睛揚聲叫道:

  「看我把妳大卸八塊!」

  其餘圍住柚子的九隻惡鬼一齊開始動作。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將大太刀扛起,把腰壓低。

  惡鬼從四面八方逼近。

  ——管你們有幾隻,小嘍囉就是小嘍囉!

  柚子微微仰身,躲過火速一閃的短柄小斧,往斜後方輕輕一跳。然後她在著地的那一瞬間便重重一踩,將腰扭至最大限,揮下大太刀。

  擁有屠龍之名,做為國見家代代相傳的最強武器之一的這把大太刀,如同切瓜果蔬菜般地劈開惡鬼的鎖甲、撕裂肉體、打斷骨骼、讓鮮血迸射而出。

  面對惡鬼身上噴出來的血,柚子閃也沒閃,她任鮮血落下,回過刀砍下逼近正後方的惡鬼首級,臉上閃過猙獰的笑。

  ——第一擊是為了小遙!第二擊也一樣是為了小遙!

  柚子繼續攻擊下一個目標。

  那只惡鬼停在舉起小太刀的姿勢上一動也不動,眼中充滿畏懼的神色,但是柚子的字典裡沒有猶豫和手下留情這種溫柔的字眼。

  「嘿!」

  她揮下極具氣勢的一閃。垂直砍下的屠龍將惡鬼從頭頂到腳底砍成兩半。

  「下一個!」

  柚子一面高聲大喊,一面翻身。一柄短槍趁機逼近柚子的側腹。

  「誰怕誰!」

  柚子沒有閃避,反而用屠龍的刀柄將短槍彈開,一拳打上惡鬼的下顎。

  她知道她把惡鬼的下巴打碎,脖子也打斷了。

  惡鬼痛苦的掙扎。

  柚子在眼前張開拳頭,接著又迅速緊緊握住。

  「趕快上!」

  她尋找下一個對手。

  但剩下的六隻惡鬼不但沒有攻上來,反倒不停往後退。

  「嚇到不敢打了啊!」

  柚子將屠龍高舉至肩上,跳進敵陣的正中央。

  六隻惡鬼裡有四隻舉起了武器,剩下兩隻居然轉過身去。

  柚子不允許牠們迎擊,也不允許牠們逃走。

  她的裙襬如花般展開、馬尾躍起,柚子如電光石火般揮動著刀身長度遠遠超越自己身高的大太刀。

  每當屠龍劃過,血沬就跟著迸射。

  就算被惡鬼噴出的血濺濕、就算肉片飛到臉頰上,柚子還是沒有停手。

  其中一隻惡鬼雖然丟下武器、舉起雙手投降,但屠龍仍舊不留情地揮下。

  六隻惡鬼不到十秒鐘就全數化做屍骸。

  「什麼嘛,說什麼敵人愈來愈強,害我本來還有點期待,結果還不是弱成這副德性。」

  柚子丟下這句話,用指頭彈開黏在臉頰上的肉片。

  就在這一剎那,柚子感到背後有一陣灼人的殺氣。

  柚子回過頭,雙眼圓瞪。

  深紅頭髮的少女露出冷笑,把臉湊到柚子的鼻尖前。

  柚子沒有舉起垂下的屠龍,而打算直接砍下,但這個動作卻被貫穿腹部的衝擊妨礙了。

  「唔唔……!」

  直到身體彎成形,柚子才知道攻擊自己腹部的物體是華音的拳頭。只是此時華音的第二擊又立刻朝太陽穴襲來。

  將拳頭打橫、彎起手肘、扭腰刺出拳頭——以拳擊來說即是勾拳的這一記攻擊打上柚子的太陽穴。

  柚子的身體彎成形傾斜。

  這是普通的方術士早就會立即斃命的二連打攻擊。

  不過柚子並不是普通的方術士。

  「唔……啊啊!」

  柚子以刺穿地面的氣勢用力踩下身體傾斜時浮起的腳,以那隻腳為軸心,揮動屠龍。

  雖然沒能發動斬擊,但這一閃亦足以逼開華音。

  柚子也跟著往後跳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還滿能忍的嘛。妳可是第一個在吃下我拳頭之後沒有死、也沒有昏過去的人喔。」

  華音如此說道。她的表情裡帶有一半敬佩和一半不可置信。小狐狸還被她抱在一隻手上。

  ——我太大意了……!

  柚子按著被打中的太陽穴,緊緊咬住牙根。

  這一拳非常痛。

  她一陣眼花,嘴裡有一股酸味散開。

  她很想對著華音破口大罵,可是她做不到。若是她現在開口罵人,可能會一個不小心就沒力,再也站不住腳。

  ——我沒想到她會衝上來揍我……

  緊咬住牙根的柚子做著深呼吸,將屠龍的刀尖對準華音的眼間,舉至中段。

  「居然能輕鬆打倒十二隻惡鬼,妳真的很強。我承認妳很強。」

  華音向前走去。

  「不過妳終究是人。不管人怎麼鍛煉,終究比不上星獸。我現在就讓妳好好看清這絕望的事實!」

  華音一邊折著毆打柚子的那隻手,一邊緩緩向柚子靠近。

  柚子原本想要把舉在中段的屠龍移至上段,後來她放棄了。

  她丟開屠龍,握起拳頭。

  華音打算要赤手空拳、而且還要抱著那隻小狐狸來應戰。

  看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是人類所以很弱?是星獸所以很強?要打倒我?誰怕誰啊,我就來跟妳打!

  「哼。」

  華音的雙眼愉快地瞇了起來。

  重整呼吸、自重傷中恢復的柚子緊緊握著雙拳說道:

  「我要讓妳的臉腫成三倍大。」

  「妳試試看啊。」

  華音的腳步停下。

  柚子以似乎就要噴火的眼神瞪著華音瞇起的雙眼,兩人就這樣互相盯住對方。

  就這樣過了十秒、二十秒。

  結束這場對峙的是華音懷中那隻小狐狸,牠發出「唔」的一聲。

  柚子發出尖銳的呼氣聲,華音竊笑一聲,兩人蹬地而起。

  馬尾巴和辮子相互逼近。

  先發制人的是柚子。閃光般的左拳瞄華音的笑容刺出。

  華音只是歪個頭就閃過這一拳,但柚子既不驚訝,也不慌張。

  被閃開的拳頭沒有拉回,直接拉開到一旁,一把抓起附近的一條辮子。

  「——!?」

  笑容自華音的臉上消失,反而是柚子露出會心一笑。

  柚子毫不放鬆地扯開緊握的深紅頭髮,同時將上半身拉開到極限,用盡全身的力氣以頭槌攻擊華音的鼻粱。

  一道像是以鈍器打碎岩石的聲音響起,華音的雙膝旋即跪地。

  柚子仍舊用左手緊緊握住深紅色的頭髮,舉起右手的拳頭。

  她要給華音的腦門致命一擊。

  但柚子的拳頭卻沒能打下。

  她突然放開深紅髮辮跳開,雙眼狠狠瞪著華音。

  華音的頭無力地垂著。雙膝也跪倒在地,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生氣。

  但柚子還是跳開了。她不得不跳開。

  ——要是再晚一步的話,我就變成火球了……

  好熱。

  在柚子要打下致命一擊的那一瞬間,華音全身噴出驚人的高熱——逼得柚子跳開。

  巨熱持續放出,使得現場氣溫急速上升。

  華音的臉抬起。

  如娃娃一般俏麗的臉被鮮血染紅,上面寫滿了明顯的憤怒。

  一道冷汗劃過背脊,但柚子並沒有退縮。

  她的眼神燃燒得更劇烈,拳頭也做好準備。

  因為高熱而噴出的汗水流到臉頰上。

  「撿起妳的刀。」

  華音說道。

  「用盡妳的全力抵抗,不然妳會在那個世界後悔喔。」

  「很不幸的是,我信奉的主義是不聽從他人勸告的。」

  「是嗎……」

  華音把抱著小狐狸的手放低到腰的高度。

  小狐狸砰地一聲從她手上跳下去。

  「那妳就好好後悔吧!」

  華音踢開地面。

  半秒之後,她就已經來到柚子面前。

  好快。不過,這絕對不是肉眼無法辨識的動作。

  柚子的拳頭打上華音染血的顏面。

  將對方衝過來的速度轉為己方力量的加倍反擊。

  華音的額頭和鼻子雖然迸出鮮血,但她沒有倒下也沒有仰起身。

  糟了,柚子的直覺告訴她。

  就在直覺浮現的同時,柚子的身體反射性地進入往後一躍的動作——只是已經來不及了。

  華音小巧的白皙手掌已經按上柚子沒什麼曲線的胸口。

  咚。大炮般的聲音響起。

  那是華音掌中發出的靈力打上柚子胸口的聲音。

  而在那一剎那,柚子已經被打到十幾公尺外的圍籬上。

  「……唔……啊……」

  柚子雖然還有意識,但她沒辦法呼吸、也沒辦法踩穩腳步,只能向前倒下。

  ——該……死……

  柚子就連緊咬牙關也辦不到。

  雖然這是麻由第二次目睹超越常識的戰鬥,但就算說「一回生,二回熟」,也不代表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

  每當惡鬼們發出奇怪的聲音或淒慘的聲音;每當鮮血和肉片飛散、揮舞著大太刀的柚子露出猙獰的笑容映入她眼底,麻由的意識便愈來愈模糊。

  如果柚子贏了,麻由或許能稍微冷靜下來一點也說不定。

  但柚子輸給了華音,向前倒下的她一動也不動。四週一片昏暗,再加上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麻由根本就不知道柚子還有沒有呼吸。

  不過即使天色再亮一點、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近一點,麻由也不會有那個餘力去確認柚子的生死。

  「接下來……」

  深紅色頭髮的少女僅以一擊打敗壓倒群妖的柚子。她將染血的臉轉向麻由。

  華音身上的血擦也沒擦,便以冷冷的聲音說道:

  「下一個就是妳。」

  她的臉和聲音,還有她所說的話,都讓麻由麻痺的意識逐漸因恐怖而甦醒。

  華音走向麻由。

  麻由的表情僵住、眼眶泛淚,她抱著雙肩不停顫抖。

  比麻由小上一圈的手伸到麻由鼻尖前。

  華音仍舊以冷冷的聲音說道。

  「去死吧。」

  在那一瞬間,麻由抓狂了。

  「我不要!」

  麻由拔高了聲音,拍開華音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我非得被殺掉不可……」

  倒臥在地的麻由伸出上半身,用雙手抓住華音的胸口。

  麻由出入意料的行動讓華音瞪大了雙眼。

  「之前也是,今天也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

  麻由放開抓住華音胸口的左手,握起拳頭拍打華音平扁的胸部。用力地、不斷地拍打著。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要碰到這種事……妳告訴我啊!喂,告訴我啊,妳告訴我啊!」

  能夠忍耐柚子鐵拳的華音此時卻斂起表情,退後半步。

  但麻由並沒有停下打人的手。

  「妳鬧夠了吧。」

  華音的臉上寫滿了煩躁,她揮開麻由的手。

  麻由咬緊牙根,立刻試著要再次抓住華音,但卻被華音輕鬆躲開。

  撲了個空的麻由撲倒在地,放聲大哭。

  「真是夠了……」

  華音惱怒地咒罵。她退後數步,將手拿到臉前,對著手掌呼了一口氣。

  她的手掌上隨即亮起了一簇如蠟燭一般的火焰。

  華音再次吹了一口氣之後,火焰不僅沒有消失,而且還在火勢增強數倍後飄離她的掌心。

  火焰輕飄飄地移動到華音的頭上後火勢不斷增長,同時逐漸幻化成某種生物的姿態。

  那是蜥蜴。

  身體構造為火焰的蜥蜴。也就是火蜥蜴。

  火蜥蜴彷彿是在以全身表現誕生的喜悅一般伸長了脖子和四肢,降落在華音身旁。接著牠再次伸長脖子和四肢,讓前腳長出縑刀般的爪子。

  火蜥蜴的體長不含尾巴,約有兩公尺,而且牠單是尾巴就有兩公尺長。

  牠全身上下迸射出光是靠近就會灼燒人的高熱和火花,但站在牠身旁的華音卻完全沒事。

  火焰對她完全不構成威脅。

  不知道麻由是否有感受到這股熱氣,只見她仍舊趴在地上大哭。

  「殺了那個女人。」

  華音對火蜥賜下達命令後便轉過身,同時瞪大了雙眼。

  她站起來了。

  柚子靠著圍籬站起來了。

  「妳還真耐打。」

  她知道柚子沒死,可是她沒想到柚子還站得起來。

  「如果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的話,我會放過妳的……妳這個笨小孩。」

  華音低語著往前走去,但她的腳步立刻停下了。

  讓華音停下腳步的不是視線前端的柚子,也不是背後的麻由,而是兩道逐漸朝這邊逼近、並同時迸射出夾帶壓迫感的氣息。

  「火蜥蜴,那個女人等一下再說。」

  華音頭也沒回地說道。

  「動作太慢了吧,王子殿下。」

  她瞇起雙眼,舔了舔染血的雙唇。

  頭好痛。

  眼睛深處也在抽痛。

  即便四肢完全無法用力、即便不靠著圍籬就站不起來,柚子的戰意仍舊沒有衰退。

  ——既沒有骨折……內臟的損傷也算不了什麼……

  柚子一邊深呼吸,一邊讓靈力循環全身。

  痛感逐漸溶解,四肢的力量也慢慢恢復。

  「這種……程度的……損傷……!」

  柚子緊咬住牙根,將背從圍籬上拉開。

  「我……已經……恢復……了……!」

  華音的『發』真是威力驚人。

  真不愧是星獸。

  ——不過妳要是以為這樣一擊就能殺了我,那妳可就大錯特錯了。

  柚子一邊環繞著肩膀,一邊向前走去。

  ——我要讓妳為妳的自以為是後悔,後悔當初沒殺了我。

  柚子的腳步雖然還不太穩,但她還是以灼人的眼神看著華音。

  華音的身邊有一隻冒出紅色火焰蜥賜,麻由位在他們的後方。不過柚子眼裡只看得見深紅色頭髮的少女一人而已。

  但華音卻沒有看著柚子。

  她的眼睛緊盯著站在柚子背後的男人和青年。

  氣昏頭的柚子直到他們出聲之前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

  「柚子,夠了。」

  袖子被突然地從背後叫住,她立刻就知道是誰叫了她。

  「小遙!」

  柚子一邊大叫,一邊回頭,整個人衝上去抱住站在那裡的修長青年。

  「小遙小遙小遙!」

  柚子緊緊地抱住遙,把臉埋在他胸口,連連呼喚他的名字。

  「呃——那個……其實我也有來耶!」

  站在遙身旁的亮一邊說著,一邊搔著臉頰,然而柚子卻充耳未聞。

  「吶,小遙!」

  享受完遙的胸膛後,柚子仍舊抱著遙,不過她把臉抬了起來。

  「獎品!我要獎品,我有好好努力喔!」

  她踮起腳尖,閉上雙眼。

  但遙卻沒有做出回應。

  遙從柚子快要折斷他腰骨的緊緊擁抱中脫逃後說道:

  「我要把那群人帶離麻由身邊。」

  「小遙……」

  柚子無力地垂下頭,但她隨即又拾起頭,狠狠瞪著麻由和華音。

  麻由雖然已經沒有在哭了,不過她還是趴在那裡。

  華音則是直直地盯著這裡。由於天色灰暗,加上她的臉上血跡斑斑,所以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此時,華音開口了:

  「初次見面,國見遙。我是小鳥游華音。雖然我相信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我是鳳凰喔。」

  柚子瞪人的視線鎮定在華音身上。

  華音踏出步伐,一邊走一邊說道:

  「嗯……你的頭髮真的好黑喔。」

  「因為遙是黑麒麟。」

  亮作出回答。

  「聽說你很稀有呢,我好高興能夠跟你見上一面。」

  「回去吧。不要再出現在麻由面前了。」

  遙無視兩人對話的內容說道。

  華音停下腳步,咯咯地笑了。

  「你也太天真了。跟我認識的麒麟完全不同呢!」

  這句話讓遙皺起眉頭,也讓亮露出苦笑,更讓柚子的眼神提升攻擊性。

  「如果我說我不回去呢?」

  「那……就只能戰鬥了吧。」

  遙的回答讓華音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接著她說道:

  「那麼,我不回去。」

  「這傢伙……!不准這樣跟遙說——」

  握緊了拳頭的柚子準備要跳上去,但遙伸手制止了她。

  「不要阻止我,小遙。讓我來把那傢伙——」

  「對手是星獸。我來跟她打比較好。」

  「可是——」

  遙阻止柚子前行的手輕輕地放到她頭上。

  「交給我吧。」

  「嗯……」

  柚子在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後退了下去。

  「這樣才對嘛。」

  華音說完後彈了一下手指。

  在她斜後方迸射火花的火蜥蜴放出較先前多上一倍的火花,跳到主人面前。

  「你就先跟這妖魔戰鬥吧。不過近衛不准出手,出手的話——」

  華音彎下身,將手掌對準身後的麻由。

  「我知道了。」

  遙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瞥了柚子和亮一眼後,便向前走去。

  「小遙……」

  柚子的表情沉暗。

  遙在四天前的戰鬥中倒下後,整整三天都沒有意識。

  他雖然已經醒過來整整一天,但他距離完全復元應該還有一大段距離才對。

  以遙的恢復力來說,骨折這些傷不用半天就可以好,但他在四天前那場戰鬥中所受的是『仁獸之痛』。

  殺害他人後那種苛責麒麟身心、筆墨無法形容的慘烈痛苦——『仁獸之痛』會奪走所有的體力、氣力、靈力。掏空一切。

  因為『仁獸之痛』而失去的體力、氣力和靈力不是三、四天就能回復的。

  柚子看向亮,兩人的視線對上。

  亮露出他的招牌萬人迷笑容,重新將視線轉回遙和火蜥蜴的對決。

  「……」

  柚子的嘴角垂下。

  她看著亮的視線裡夾帶著「如果小遙有危險的話,我就要上去救他」的訊息,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

  ——沒關係。不管小亮怎麼想,只要小遙一有危險,我就上去救他。

  一想到這裡,柚子便重新握緊了拳頭。

  隨後,火蜥蜴發出肉食獸的咆哮聲,全身噴射出火焰。

  夜氣淡去,氣溫頓時上升。

  然而遙是毫不動搖,召喚來名為極光的長槍後將之舉起,並做好準備。

  縑刀般的爪子一邊灑落高溫和火花,一邊掠過遙的左臂。

  被切開的痛和傷口被燒過的痛——雙重的痛感讓擅長忍受疼痛的遙也不禁表情扭曲。

  遙往後一跳,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唔!」地小小呻吟了一聲。

  火蜥蜴的攻擊速度雖然快,但是並沒有快到肉眼無法辨視的程度。遙原本想在些微之際躲開,然後再予以反擊,但他沒來得及躲開攻擊。

  火蜥蜴的攻擊速度並沒有變快。

  ——我的動作比我想像中還要遲鈍啊。

  「真是糟糕。」就在他說出口的那一剎那,火蜥蜴再次進行攻擊。

  牠瞬間將牠和遙之間的距離拉成零,同時劃下左右兩邊的灼熱爪子。

  右爪斜劃、左爪橫劃。

  遙雖然躲過右邊那一爪,但左邊那一爪卻掠過側腹。

  「——!」

  雖然只是掠過而已,但遙的腳步卻因而搖晃。是他踩得不夠用力。

  ——要是挨打的話就只能一直挨打了——他要進攻!

  遙的全身上下和火蜥蜴一樣迸射出火花。

  搖搖晃晃的遙重新站穩,立刻揮下極光。

  火蜥蜴不是生物。他一眼就看穿火蜥賜是深紅色頭髮的少女將靈力具現化的物體。

  只要不是生物,那就算把牠打倒,也不會受到『仁獸之痛』的折磨。

  他不需要猶豫。

  可是極光卻被爪子輕鬆地彈開,遙的腳步再次踉艙。

  「唔……!」

  由於他的手和下半身都無法用力,所以即便這是遙用盡全力的一擊,力道仍舊虛弱地被彈開了。

  縑刀般的爪子劃過。

  遙勉強扭身躲過這一擊,但他卻因此跌倒在地。

  追擊的爪子逼近。

  遙轉身閃躲攻擊,順勢起身跳開。

  在他跳開的那一瞬間,他看見火蜥蜴的眼睛亮起。

  剎那之間,血紅的火焰在遙的眼前爆炸。

  雙腳離開地面的遙束手無策,整個人就這麼被炸飛,狠狠撞到圍籬上面。

  「小遙!」

  柚子的慘叫聲響起。

  「唔……啊……」

  遙試著以極光代替手杖,但無法站起身的他只能向前倒下。

  「……唔……啊……」

  他沒辦法呼吸。視野扭曲,耳鳴非常嚴重。袖子叫著「小遙!小遙!」的呼喊他也聽不見。

  但遙還是——

  ——麻由……麻由她……,

  他還是為了麻由抬起他的頭。

  火蜥蜴正緩緩逼近。

  讓趴著哭到幾乎失去意識的麻由回過神來的是爆炸聲和柚子的慘叫聲。

  麻由拾起頭,發出「啊……」的聲音。

  她的視線前端——有個人倒在圍籬前面。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不過她知道那不是馬尾少女,也不是深紅色頭髮的少女。

  麻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重新看了一遍。這次她瞪大了雙眼。

  倒在圍籬前的人,是那名漆黑髮色的青年——國見遙。

  ——什、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試著掌握現場狀況的麻由環視四周。

  深紅色頭髮的少女在這裡。

  馬尾少女也在這裡。自稱是國見亮的男人則站在少女身旁。

  還有一隻迸射火花的鮮紅火焰蜥蜴。

  鮮紅火焰蜥蜴一邊搖動著牠那有如縑刀的爪子,一邊慢慢朝遙走近。

  遙似乎站不起來了。

  麻由閉上雙眼,摀住耳朵。

  這是為了不要看見那幕慘劇,為了不要聽見那哀鳴。

  大概就這樣了吧。亮如此想著。

  遙算是半個病人。他的體力和靈力都還非常虛弱,不管和誰戰鬥,他都不會贏。

  亮側眼看向柚子。

  柚子狠狠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快裂開了;她的兩手緊緊握拳,出力到指甲都快刺進掌心裡;她用巴不得把火蜥蜴大卸八塊的眼神盯著牠看。

  ——她是滿會忍的……不過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吧。

  亮一邊在心裡苦笑,一邊將右手拿到華音和柚子都看不到的位置。

  「來吧,封玉。」

  他以極微小的聲音低語。

  淡淡的光芒自他微握的右手中流洩,稍遠的華音和火蜥蜴就算了,就連站在他身旁的柚子都沒有注意到。

  光芒瞬間消失。在光芒消失之後,亮的右手上出現了三個彈珠大小的珠子。

  火蜥蜴在遙面前停下腳步。

  火蜥賜瞇起眼、舔著舌頭,牠舉起爪子。

  就在這個瞬間,柚子開始動作。

  柚子用力地蹬開地面。

  她的腦袋裡已經完全沒有思考任何有關麻由的事。

  她只抱持著一種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遙、近乎本能的強烈心情而已。

  屠龍就掉在柚子和火蜥蜴之間,但柚子沒有注意到,只是把右拳如弓般拉開,朝火蜥賜逼近。

  但在柚子放出這一拳之前,火蜥蜴早一步轉過頭來亮起雙眼。

  鮮紅火焰在柚子面前爆炸。

  正準備刺出拳頭的柚子被暴風擊中,像張紙屑一樣被風吹走。

  雖然柚子像張紙屑被吹走,但她還是看見了。

  她看見亮穿過火蜥賜的身旁。

  他的目標是——華音。

  她的背撞上了圍籬,但這次柚子沒有因為疼痛而出聲或扭曲表情。

  柚子露出會心一笑。

  在柚子動身的一瞬間,亮也有了動作。

  要靠近華音是很容易的事。

  因為華音和火蜥蜴的視線都在柚子身上。

  等到華音注意到亮接近自己的時候,亮早巳把手中的三顆珠子丟到頭頂上的高空中。

  珠子發出唰地一聲澄澈的聲響後碎裂,鮮白色的搶眼光芒隨即滿溢而出,讓夜晚光亮得有如正午一般。

  「——啊!」

  「——呀!」

  華音和麻由因為刺眼的光芒覆住雙眼。

  亮淡淡一笑,揚聲大喊。

  「光姬!」

  在上空擴散的光芒彷彿倒帶的影像一般開始聚集。

  在這道過程中,光芒兵分三路,各自化做人形。

  人形——而且還是有純白長髮飄逸的女人,其背後長著羽翼,彷彿天使一樣。

  「什——!?」

  微微張開眼仰望天空的華音瞪大了眼睛並大叫出聲。

  亮趁隙穿過華音身邊,抱起麻由。

  「你——!」

  注意到亮行動的華音轉過頭瞪著亮。

  亮一邊還給華音一個微笑,一邊把麻由扛上左肩,用右手指著上面。

  華音看向上面,將大張的雙眼瞪得更大。

  以光構成的純白少女——光姬灑落磷光,朝華音逼近。

  三名光姬包圍著華音落下後,分別舉起各自的右手。

  接著,光芒自她們的掌心流洩,化做劍的形狀。

  光姬們以舉起的手抓住劍,一齊向華音攻去。

  那是從三個方向逼近的疾速斬擊。

  也是沒有辦法躲開的攻擊。

  事實上,華音也沒有躲開這次攻擊。

  她雖然沒有躲,但她讓腳底下噴出的火焰拉出一道防禦壁,擋住逼上前來的三把劍。

  華音笑道:

  「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大聲怒吼。

  剎那間,拉出防禦壁的火焰延燒到劍上。火焰瞬間延燒到手臂上,包覆住光姬的全身,讓她們發出無聲的慘叫。

  華音打消圍住自己的炎壁,赤手揮過虛空。

  她手部的動作引起三次爆炸。

  被引爆的是被火焰包覆的光姬們。

  大量的火花和純白的磷光在夜氣中交錯,映照出深紅色頭髮少女的淒艷。

  亮在她的背後看著這一幕。

  當華音發現亮不在正面而回過頭時,亮同時向她刺出右手。

  華音嬌小的身體被亮的『放』擊中,飛舞至空中。

  亮直接命中。即便如此,華音仍舊在空中重新調整好姿勢,安全著地。

  亮不禁苦笑。

  ——我知道這一擊不能打倒她,但沒想到她居然毫髮無傷……真是令人佩服。

  華音將臉轉向亮。她的柳眉吊起、白牙盡露,深紅色頭髮的少女揚聲大吼:

  「火蜥賜!」

  不過身為她靈力具現化實體的火蜥賜卻沒有回應她這個母親、這個主人的呼喊。

  「火蜥蜴……?」

  華音蹙起眉頭,環視四周。

  沒有。火蜥賜不在這裡。不在這個屋頂上的任何地方。

  她只看到遙靠著圍籬站了起來。

  ——難不成是被那傢伙幹掉了嗎……

  華音瞪大了眼睛,露出獠牙。

  「我要把你們燒成灰!全部!」

  她全身上下噴出火焰。

  火焰反映出她的憤怒,劇烈地翻騰。

  不過被氣昏了頭的華音並沒有注意到,柚子已經逼近到她身旁。

  等到她發現並轉過身時,柚子已經刺出拳頭。

  她絲毫不在意浴火之痛而放出的左拳擊中華音的右側腹,讓華音翻了個白眼。

  「——呃……唔……啊……」

  噴出的火焰停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隨著一聲怒吼,從上面朝華音的臉揮下右拳。

  由於之前那一記打上側腹的拳頭已經讓華音幾乎失去意識,所以華音不只無力反擊,她根本連撐都撐不下去。

  華音的後腦勺就被這麼被拳頭打上地面,頓時失去意識。

  由於柚子和亮同時出動,火蜥蜴的意識不再集中在遙身上。

  遙並沒有浪費這個絕佳機會。

  他硬是用無力的雙腳站起身,刺出極光。

  極光貫穿火蜥蜴的側腹,引發無聲的爆炸。

  火蜥蜴化做火花,就此煙消雲散。

  站起身,刺出長槍。對現在的遙而言,光是這樣的動作就已經是無上的苦差事。

  遙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扯著似地不斷後退,最後靠到圍籬上。然後他在那裡看著亮、柚子和鳳凰少女之間的戰鬥。

  鳳凰少女,很強。

  將靈力物質化與具現化的方術『創』所創造出來的光姬是亮最強的攻擊。光姬的戰鬥能力足以和妖魔匹敵。

  鳳凰少女輕而易舉地就擊敗光姬——而且還是三人——在亮的『放』直擊下也毫髮無傷。

  但亮和柚子還是贏了。

  他們還是成功為他守護了麻由。

  遙感謝情同兄妹、又同時身為近衛的兩人,他知道他們是自己最可靠的夥伴。遙看向麻由。

  亮已經把扛在肩膀上的麻由放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腰軟了,所以麻由整個人坐倒在地上,完全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再加上她背對著遙,遙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胸口的一陣疼痛讓遙皺起眉頭。

  他又讓麻由感到恐懼了。

  比起受傷的手臂和側腹,遙的胸口更痛。

  「麻由……」

  就在遙低語的同時,亮有了動作。

  亮站在失去意識的華音身旁,將掌心對準她。

  「亮,住手!」

  遙放聲大喊。他丟開極光,將身體往前一拋。

  就算亮站到她身旁、就算亮把掌心對準她,華音都沒有任何反應。

  「要殺了她嗎?」

  跌坐在地上的柚子問道。

  「啊啊。可是在殺了她之前,我要先斷了她一手一腳。」

  「你要先折磨她再殺了她啊,我投贊成票,因為她想要傷害小遙嘛。讓她這麼輕鬆愉快就死掉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折磨她不是我的目的。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她,所以我想要在叫醒她之前先廢了她的行動能力。不過結果都一樣吧。」

  「喔,啊,不過都一樣啦,反正都有折磨到她。最後那一擊要交給我喔。」

  亮一臉苦笑地點了點頭。

  「那我去把屠龍拿過來。」

  就在柚子要在站起來的那個時候——

  「亮,住手!」

  遙的聲音響起。

  亮回過頭。

  遙以雙腳彷彿都受傷般的步伐朝這邊走來。

  「小遙!」

  柚子急忙衝到遙身邊。

  在柚子的攙扶之下來到亮的眼前,遙直視著亮的眼睛說道:

  「不要殺她。」

  亮露出苦笑。

  「嗯——你果然會這麼說。」

  遙討厭殺生。

  不只是因為被稱作仁獸的麒麟和白澤在傷人和殺人時,會受到『仁獸之痛』的折磨。

  他們待人處世的精神就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礎之上。

  「很多時候,戰鬥中的殺戮是因為無法避免所以才必須動手。可是這場戰鬥已經分出高下了。我們沒必要殺她。」

  亮直視著遙的雙眼回答:

  「如果你不殺了她,那你要拿她怎麼辦?」

  亮用大拇指指向華音。

  「你要監禁她嗎?還是說把想問的事情問完之後就放她回去?我話先說在前頭,這個世界上可沒有能夠關得住星獸的設施喔。」

  「……」

  「放她回去?你想都別想。放她回去的話,這個小姐一定會再來攻擊麻由。而且下一次她一定會找更強大的妖魔,或是找其它的星獸一起來。」

  指向華音的大拇指轉向以空殼般的雙眼看著亮和遙一來一往的麻由。

  遙側目看了麻由一眼,微微垂下視線。

  「優先級不用多想,也早就決定好了對吧?那你就要做好覺悟。我們再也不會讓你殺生,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們殺人。」

  亮以嚴厲的眼神說完後,柚子叫了一聲「小亮!」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但亮的視線並沒有自遙身上移開。

  遙無言以對。他的視線仍舊垂下。

  但他看起來並不像是接納了亮的發言。

  應該說他的理性已經接納,但他的感情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就是沒有辦法打從心底接納這種說法。因為厭惡殺生是麒麟的本性。

  「盤問和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你和柚子帶著她——」

  講到一半時,亮在視野角落捕捉到一個白色的物體。他將視線轉向那個物體,句子也因而停頓。

  小狐狸——應該被華音抱在懷裡的白色小狐狸在遠處一直盯著這裡看。

  遙和柚子也順著亮的視線一同看過去,注意到小狐狸的存在。

  「那隻小狐狸……」

  「牠是怎麼了?牠什麼時候移動到那裡去的?」

  小狐狸蹲坐在那裡,搖動著毛髮茂密的尾巴。

  一眼看上去或許很可愛,不過牠的眼裡卻有一道由各種顏色捲成的混沌漩渦。

  因為這雙眼睛而有了不祥預感的亮微微壓低了腰。

  遙大概也感受到了吧。他拖著身體離開柚子,站到麻由身前。

  柚子交互看著兩人,微微歪過頭。

  ——我之前沒注意到牠……搞不好,這傢伙比鳳凰小姐還難搞也說不定啊……

  小狐狸雖然沒有散發出任何殺氣或是魔力,但亮卻有這種感覺。

  此時,小狐狸突然停下搖尾巴的動作,啪地瞪開混沌的雙眼。

  剎那之間,強風打向亮一行人。

  「唔——!」

  「這是怎麼一回事……」

  風壓高到幾可媲美颱風,若是不好好站穩,似乎會就此被吹走。

  亮和柚子以前傾姿勢撐住,遙則是立刻覆在麻由身上,緊緊抱住她。

  強風立刻停下。

  維持前傾姿勢的亮抬起頭,啐了一聲。

  深紅色頭髮的少女站在先前小狐狸站在的地方。小狐狸就像是把那裡當成是自己的指定座位一樣,窩在少女懷裡。

  「那個小鬼……!」

  柚子迅速進入備戰狀態。

  亮用手制止隨時都要跳上去和華音一決勝負的柚子,雙眼注視著華音。

  華音染血的臉上沒有表情。她只是直直看著這裡。她和小狐狸一樣,沒有放出殺氣、也沒有放出靈力,但氣氛卻讓人極度不快。

  ——要是隨便上去和他們打,只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正當亮這麼想的時候,華音開口了:

  「我玩得很愉快,愉快到全身發痛。」

  隨著這句話結束,華音的背上同時噴出火焰,瞬間燒熱了夜氣。

  亮擺出備戰姿勢,已經做好戰鬥準備的柚子則是讓靈力自身上迸射而出。

  翻騰的火焰裂成兩半,化做羽翼的形狀上下拍動。

  華音的雙腳離開地面。

  「妳想逃……」

  「我是在向你們兩個近衛表達敬意,要讓你們回去。」

  「不要笑死人了!妳明明就翻著白眼昏過去了!」

  亮再次伸出手制止柚子。

  「為什麼要阻止我……」

  柚子將投向華音的烈火眼神轉向亮,亮以極小的音量說道:

  「因為我們贏不了。」

  「贏不了……」

  「妳應該也知道吧?」

  華音輕而易舉地擊破亮最強的攻擊『光姬』,而且她根本不把『放』的直擊當一回事,再加上就連臂力壓倒性勝過亮的柚子都無法用拳頭給予華音致命傷的損害,還有那只白色小狐狸也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現在遙算不上是戰力之一,再加上麻由也在現場,再打下去絕對不是上策。

  柚子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吧。她咬著牙放下拳頭。

  「我們下次再會。一定……」

  灼熱的羽翼拍動,鳳凰的少女就這樣飛離了。

  亮鬆了口氣,摸摸後頸;柚子將拳頭打上掌心;遙則是緊緊抱住麻由,把頭垂下。

  亮舉起手,惡鬼的屍骸隨即被深藍色的火焰包覆。

  這是產生火焰的方術-『焰』。

  為了要燒燬柚子所打倒的惡鬼屍骸,亮四處施放『焰』。

  「這是最後一個……好了。」

  亮用火焰包覆住卡在圍籬上死去的惡鬼,結束燒燬的工作。

  他一邊撫著瀏海,一邊回過頭。

  火柱在屋頂的正中央燃起,顏色一樣是深藍色的。

  由於惡鬼的屍體大多集中在中央一帶,所以亮把屍體全部收集在一起,放一把火全燒了。

  火柱的高度約有亮的兩倍高,但深藍色的火焰並沒有把夜氣燒熱。

  為了不讓火焰對目標物以外的東西發生作用,亮對『焰』作了一些改造。

  測定方術實力的標準有三個。

  方術的強度、習得方術的數量、改造方術的技術,就是這三個標準。

  亮在數量和改造技術上的表現特別搶眼。他最強的攻擊力光姬就是將『創』加上多重改造後的技巧。基本上『創』不會有什麼複雜的構造——通常只會作出劍、盾之類的單純武器。

  同樣是近衛的柚子會使用的方術就只有強化身體能力的『鋼』,以及將武器召喚來手邊的『招』,完全不會任何改造。不過她的『鋼』強度驚人,是個發展偏頗的方術士。

  「接下來呢?」

  亮的視線從深藍色的火柱滑到遙一行人身上。

  遙站在跌坐在地上、低著頭的麻由身旁,柚子則是在遙身後背對著麻由而坐。

  「她還好嗎?」

  在亮穿過華音、衝到她身邊的時候,麻由的意識還非常清楚,但她在被亮抱起的時候就幾乎快要失去意識了。

  先前遙和亮曾試著跟她說話,不過麻由只是抬起她空虛的雙眼,沒有說半句話。

  亮走向遙一行人那邊。他站在麻由面前看著遙。

  遙點了點頭。

  亮回點了頭之後彎下身子。

  「妳還好嗎?」

  他向麻由問道。

  麻由緩緩抬起頭。雖然她的雙眼不再空虛,但是看起來疲累至極。

  「有件事妳一定要聽……還是……改天再說會比較好嗎?」

  麻由直直看著亮。過了一會兒她才回問道:

  「那是我為什麼會碰到這種事兩次的理由……對不對?」

  「沒錯。」

  「……請你告訴我……現在……」

  亮點了點頭,看向遙。

  遙低著頭,將視線從亮和麻由身上移開,表情滿是不安。

  亮看向柚子。

  柚子一副與我何干的模樣,背對著他打了個哈欠。

  亮重新轉向麻由,開口說道:

  「妳……妳和遙肩負人類的存亡。我不是在打比方。」

  麻由一臉空白地歪過頭。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自己也覺得這是個超越想像空間之外的開場白。

  麻由到底能夠理解到什麼程度呢?

  亮繼續說下去:

  「地球有自己的意志。而且她的意志跟人類很像。或許,她的精神構造遠比人類還複雜也說不定……反正就是,地球有自己的意志,她在監視著人類。」

  「監視……?地球在監視人類……?」

  「沒錯。」

  「為什麼要這麼做……?」

  亮輕微點了點頭。

  幸好麻由遜兄所說的話沒有抱持否定的態度。

  「她想要知道人類是不是值得繼續生存下去的生物。」

  「咦……?」

  「雖然說是監視,不過她也不是永遠都在那邊站崗,守著人類。大約每隔三百年,地球就會透過人類的眼睛觀察人類。」

  「透過人類的眼睛……?」

  「說是人類的眼睛,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類的眼睛。只有極少部分的人類能夠成為地球的雙眼。這種成為地球之眼的人類叫做——」

  「『星之子』。」

  柚子搶過亮的語尾,接著把話說完。

  亮看向柚子,遙和麻由也跟著把臉轉向柚子。

  柚子依然背向麻由坐著,開口說道:

  「『星之子』生來就背負著成為地球之眼的責任,但是『星之子』不會突然從石頭裡蹦出來。」

  「沒錯。地球會先生出星獸,然後『星之子』才會以星獸之子的身份誕生。」

  亮接著說道。

  麻由又將臉轉向亮。

  「星獸是擁有野獸本性的人,遙就是一隻星獸。」

  亮看向遙,麻由也跟著他一起看向遙。

  遙仍舊一臉不安。

  「遙是麒麟。麒麟是星獸的其中一個種類,另外還有其它不同種類的星獸。」

  麻由仍舊看著遙。

  與其說她直直盯著遙看,其實她只是神情恍惚地看著遙而已。

  「我說過星獸會生出『星之子』,但星獸跟我們一樣,光自己一個是無法生小孩的。但兩個星獸之間也無法生出孩子。一定要星獸和人類……也就是和『伴侶』才能生出孩子。」

  「『伴侶』……」

  麻由對著遙的方向低語後,重新轉向亮說道:

  「那個紅色頭髮的女孩說我是『伴侶』……」

  亮嗯了一聲點點頭。

  「來到適齡期後,星獸會選擇一同生孩子的異性。」

  「被選上的異性就是『伴侶』……?」

  「沒錯。」

  亮的回答讓麻由睜大眼睛。她抓著頭髮的手把頭髮撩起,她看向遙,又看向亮,然後又看向遙,再看向亮。

  「我是『伴侶』……?」

  「沒錯,妳被選上了。妳是遙的……麒麟的『伴侶』。」

  「我不懂。」

  麻由搖了搖頭,雙手開始慌亂地扭起頭髮。

  亮覺得事情變得很不妙。

  麻由開始變得不敢聽接下來的事。

  可是亮不可能在這裡停下說明。

  「十二年前,妳因為心臟病而住院。妳在醫院裡遇見遙,和他成為好朋友。」

  「我不懂。」

  「妳的病非常重,根本沒有得救的可能,可是妳還是活了下來。那不是因為奇跡發生,是因為遙救了妳。」

  麻由扭著頭髮的手停下動作。

  「妳因為被遙選做『伴侶』而活了下來。」

  麻由抬起眼睛看向亮。她的眼裡雖然帶著明顯的畏怯,卻也同時透露出她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意思。

  亮繼續說道:

  「麒麟有一隻角,那只角擁有治療各種病症的能力。可是麒麟——應該說是星獸並不能輕易化身為獸身的姿態。要讓星獸回到本性的野獸姿態,就必須達到一個條件。那個條件就是——」

  「選擇『伴侶』……?」

  亮點了點頭。

  「遙為了救妳,便選妳做『伴侶』,然後他化身為獸,以角的力量治好了妳的病。」

  「可是我不記得這件事……」

  「這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而且遙在和妳認識之後不到一個月就不去醫院了,也難怪妳會不記得。」

  麻由虛弱地搖了搖頭。

  「我記得。我記得阿遙這個男生……可是有角的野獸就……」

  「麻由的記憶裡根本不可能會有麒麟的身影。」

  在亮開始說話之後便一句話也沒說過的遙終於開口:

  「我是在麻由睡覺的時候治好麻由的病的。」

  麻由看了遙一眼,又再一次垂下頭。

  「妳因為被遙選做『伴侶』而得以存活。同時,妳和遙也因為這絕對的緣而結合。」

  「絕對的……緣?」

  「妳的生命和遙的生命連結在一起……合而為一了。」

  「……?」

  「簡單來說,就是生命共同體。妳死了的話,小遙也會死。」

  柚子仍舊頭也不回地說著。

  但她的解釋卻讓麻由愈來愈混亂。

  「我不懂……」

  「擁有『伴侶』的星獸將成為不死之身。不管有多少人,他們都沒辦法殺了星獸。星獸將以他莫大的靈力和不死之身來守護『伴侶』。」

  「不死之身……」

  「沒錯,不死之身。星獸會老、會肚子餓、會感冒,但擁有『伴侶』的星獸絕對不會死。就算心臟被挖出來、就算脖子被砍斷都不會死。想要殺了擁有『伴侶』的星獸,就只有一個方法。」

  「殺死那個『伴侶』。這就是殺死擁有『伴侶』之星獸的唯一方法。」

  柚子終於回過頭說道:

  「我們不是在打比方,星獸和『伴侶』的生命是真的連結在一起。妳的命就是小遙的命,妳死的話小遙也會死。所以我不是為了保護妳而戰的。」

  「咦……?咦……?」

  麻由迷惘的視線四處飄移,她抱住低垂的頭。

  ——終於到了極限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算麻由被選做麒麟的『伴侶』,她終究只是個單純的人類。跟自從有記憶之前,就一邊聽著『星之子』和星獸的故事代替繪本,一邊學著方術長大的亮和柚子不一樣。

  聽到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連結在一起,而且還是地球的意志在後面操控整個發展,相信任何人都會一陣混亂。

  ——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呢?

  他還有很多事必須跟麻由說,但是她應該已經撐不下去了吧。

  亮朝麻由的太陽穴伸出手。

  用方術讓她睡著。

  先讓她休息一個晚上,剩下的話就留待之後再說吧。

  「妖魔……妖魔為什麼要殺我……?那個紅頭髮的女生呢……?」

  就在亮的指尖碰上麻由的太陽穴時,麻由抱著頭問道。

  亮放下伸出的手,嗯了一聲後點了點頭。

  「那些妖魔和牠們主人的目的就是毀滅人類。」

  麻由沒有抬起臉,也沒有把手從頭上移開,但亮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剛剛也說過,地球會透過『星之子』來判斷人類是否有生存下去的價值。如果地球判斷人類沒有生存下去的價值——」

  麻由抱著頭抬起臉。

  「人類就會毀滅。反之,若是『星之子』沒有誕生的話,結局也是一樣。」

  「毀……滅?」

  「敵人的目的是要毀滅人類。為了達成目的,他們正在阻止『星之子』的誕生。」

  「他們要把妳和小遙一起殺了,這樣就不會有『星之子』了。」

  麻由放開抱住頭的手看向遙。

  遙向前踏出一步,彎下身子。

  兩人就像交換位子一般,亮站起身,退後了幾步。

  「麻由。」

  遙的手輕輕地撫著麻由的臉頰。

  麻由垂下看著遙的視線,輕輕地顫抖著。

  「我希望妳能讓我守護妳。」

  麻由的視線抬起,紅腫的眼裡再次映上遙的身影。

  「守……護?」

  遙點了點頭,麻由露出笑容。

  但那不是一個高興、或是安心的笑。

  那是一個嘲弄、諷刺的笑。

  就在亮和柚子皺起眉頭的那一瞬間,清脆的聲音響起。

  麻由的手打上了遙的臉頰。

  「什麼叫做『讓我守護妳』啊!」

  在一個巴掌之後,麻由對著遙發出慘叫般的怒吼。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什麼麒麟、什麼『伴侶』……都是因為你對我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噫呀……」

  柚子一把抓起麻由的頭髮,讓她慘叫般的怒吼變成了真正的慘叫。

  柚子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地將一把抓起的頭髮扯過去,讓麻由的臉轉向自己,然後她舉起了一隻手——

  「住手,柚子!」

  遙雖然出聲制止,但柚子的手已經揮下,比麻由打遙時還要痛上數倍的聲音響起。

  「麻由!」

  麻由倒在遙即刻伸出的手臂上。

  如果遙沒有接下麻由,那麻由可能早就一頭撞上地板,身受重傷了吧。

  亮像是自己也挨了一巴掌似地摸了摸後頸。

  麻由雖然沒有身受重傷,不過她被柚子呼了一巴掌的臉頰迅速腫起,鮮血滲出嘴角。

  柚子繼續對著這樣的麻由窮追猛打:

  「我看妳根本就不懂,那我就再告訴妳一次,聽好了沒?妳啊,如果沒有小遙在的話,早在八百年前就掛了,妳之所以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為小遙救了你!妳有什麼權利甩小遙巴掌?妳覺得妳有嗎?如果妳覺得妳有的話——嗚噢!」

  就在柚子握起拳頭的時候,亮從柚子背後抓住她,摀住她的嘴巴。

  把身體靠在遙懷裡的麻由瞪大了紅腫的眼睛看向柚子,不久後便開始放聲大哭。

  遙沒有抱住她、也沒有放開在懷中啜泣的麻由,只是一直盯著她看。

  用一種苦澀的眼神——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38 PM

  特別篇少女清廉的勇氣

  1

  現在是日期即將更替的時分,功刀直純正在某住商混合大樓的樓頂和一個男人對峙著。

  男人的上半身什麼都沒穿,鮮血取代了他的衣服。但那不是男人的血,男人的身上沒有任何傷。

  男人之所以會裸著上身、之所以會滿身是血,都是因為他剛剛殺了人。

  受害著是三名街舞風格的少年。其中有兩人被銳利的刀刃割遍全身,剩下的另一個人的頭則被咬了下來。

  「又殺了三個人……西島拓郎……你現在到底殺了多少個人?」

  男人沒有回答直純的問題,只是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的雙眼失焦,一副茫茫然的樣子。

  男人醉了。不是因為喝酒、也不是因為嗑藥,是因為血。

  「多說無益嗎……?」

  直純歎息著說完後,脫掉自己的上衣。一直盯著直純看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獠牙。接著他抬起頭,對著月光瞇起雙眼,如狼一般發出咆哮聲。

  不,那正是狼的咆哮聲。

  在回音尚未停下前,男人的上半身就已出現異常的變化。

  首先,他的肌肉變得肥大;接著他整個人變得不只比原來大上一倍,而是兩、三倍的上半身全部被黑褐色的體毛覆蓋住;鉤爪自指尖前端伸出,最後頭部化成了狼頭。

  男人是個狼人。

  直純輕輕歎了一口氣後隨手丟開上衣,跟著發出狼嗥聲。

  他的上半身和男人起了相同的變化。

  肥大的肌肉撐破T恤,體毛完整地覆蓋住上半身。男人的體毛是褐色的,直純的體毛卻是紅色的。接著鉤爪自指尖前端伸出,頭部則是化做狼頭。

  直純也是個狼人。

  「西島拓郎,我奉『院』的命令逮捕你。」

  「你試試看!你試試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蹬開地面。

  只消半瞬間。

  不到一瞬間,男人就已逼近直純,揮下鉤爪。

  ——了不起的速度。不過——

  直純以最低限度的動作躲開逼近喉嚨的凶刀,朝男人毫無防備的側腹刺出拳頭。

  直純沒有放水。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確打斷了男人的肋骨。

  但男人並沒有痛到昏過去,反倒刺出了那只沒有用上的鉤爪。

  直純仰身躲過鉤爪,揮出反擊的一拳,但此時男人已經遠離直純的眼前。

  「痛……痛死我了!你這個渾帳!」

  黑影自男人身上迸射而出。

  男人是影狼。

  而影狼能操縱暗闇。

  暗闇瞬間擴散,將直純的視野全數遮蔽,直純不禁瞪大雙眼。

  ——原來如此,難怪要派我來。

  暗闇有如海嘯般一湧而上。

  由於暗闇擴散的範圍非常廣、速度也非常快,要躲開是非常困難的事。

  不過直純並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他不可能在面對污穢者時還表現出一丁點兒的退縮。

  直純壓低了腰,在自己要被暗闇的海嘯吞噬的那一瞬間讓全身噴出火焰。

  直純是紅狼。

  紅狼能操縱火焰。

  火焰壓倒暗闇的海嘯,在男人面前一齊消失。

  男人因驚愕而瞪大的雙眼隨即因為戰慄而睜得更大。

  現在正有一個準備全力放出一拳的紅狼站在火焰和暗闇消失之處。

  「喔喔喔喔喔!」

  直純隨著威武吼聲一同放出的拳頭在男人的肋骨劍突處炸裂,這次男人真的痛到昏過去了。

  「唔……呃……喔……嗯……」

  男人的唾液滴下,頭也無力地落下。

  直純拉回拳頭後,男人的身體彷彿斷了線的人偶娃娃般垮下。

  直純俯視著男人,小小聲歎了一口氣。

  「這種人就是會一直出現……就這一點而言,他們比『櫻之妖魔』還難搞……」

  有一群人,能夠藉著月光將身體化為野獸。

  他們被稱之為獸人。

  狼人是獸人的一種。

  『院』是為了領導獸人、管理獸人所建構的組織。

  在獸人之中,有不少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為非作歹。

  這種人被稱為污穢者。而排除污穢者和為害人間的魔物,便是在『院』裡工作之人的主要工作。

  直純扛起了男人。

  他要把這個男人交給在附近待機的護送班。

  在院的領導者『長者』換入之後,『污穢者皆為死刑,沒有例外』的方針雖然作了改變,但死刑這個制度仍舊殘留著。

  直純側目看向男人。

  男人殺了連雙手手指都數不清的人,大概是逃不過死刑了吧。

  直純又輕輕歎息了一聲後,瞥了一眼月亮,邁步離去。

  2

  功刀直純有一個哥哥。

  和直純一樣是紅狼,十多歲就當上獸聖的哥哥-直雪,在九年前的『血之聖夜』死去。

  在『院』裡,只有實力得到『長者』認同的人才能得到獸聖的稱號。

  對哥哥抱有憧憬、以超越哥哥為目標的直純十九歲便獲得獸聖的稱號,來到奈良縣吉野的『院』總部工作。

  『院』賦予直純的工作是培訓後進。

  九年前的『血之聖夜』,以及和『櫻之妖魔』之間長達八年的戰爭,讓『院』失去了許多優秀的戰士。

  雖說『櫻之妖魔』已經滅絕,但世上仍有不少危害人類的魔物,而且濫用獸人力量的一污穢者也從來沒少過。

  因此培訓有實力、有抱負的後進,變成了『院』的首要之務。

  當初直純原本覺得自己不適合教人,而且他也很想把教學的時間拿來給自己練功;不過對教學者而言,能在教學這個行為中得到的其實比想像中要來的多,因此最近直純也終於覺得這是一份很值得去努力的工作。

  就在十月底,在他來到總部上任兩個月之後,直純收到從東京寄來的一個小包裹。

  寄信人是都築由花。

  她是直純的師父都築靜華的女兒。對直純而言,由花不只是他的師姐,同時也是即將跨越朋友、成為戀人的存在。

  包裹裡面有一件毛衣和一封信。

  信封裡放了信和兩張照片。

  直純先看照片。

  第一張是由花的照片。

  照片是在直純和由花進行修行的公園拍的。由花颯爽的黑髮在陽光的照射下亮起耀眼的光芒,臉上則是綻放著無憂無慮的甜美笑容。

  直純揚起一抹微微的笑,接著看了另一張照片。

  這一張照片則是包含了由花的都築家全家福。直純的師父靜華、師丈夏彥、由花、長男秋斗、還有和秋斗是雙胞胎的次女美冬、次男冬馬。拍攝地點和先前那張照片一樣,是他們做為修行場的公園。

  ——雖然離開東京才沒多久,不過還是很懷念啊。

  直純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攤開了信紙。

  直純:

  最近好嗎?

  你有努力工作嗎——我想你大概不想聽我說這一句話吧,因為直純是個很努力的人啊。你一定會很努力的。

  我們和照片上一樣,大家都很好。

  我打了一件毛衣,所以就一起寄給你。

  那時候,我正在想什麼顏色最適合直純時,最先想到的是紅色。可是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喜歡那麼鮮艷的顏色吧,因此我選了酒紅色。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請你常穿,尺寸應該沒問題。

  原本是想要把它當成聖誕節禮物送給你的,不過奈良那邊似乎會比東京還早變冷,所以我就決定先送了。

  說真的,其實這件毛衣打得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看,所以我也有點希望能夠早點讓直純你看到成品(笑)。

  直純,你年底和過年的時候會休假嗎?

  如果你休假的時候能回東京一趟就太好了。

  如果能在聖誕節見到你的話,我會更高興的。

  我會再寫信給你。也會打電話給你。

  那就下次再見囉。

  P.S.請代我向安曇問聲好。

  直純折好信,連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裡,看向包裹內的毛衣。他放下信,拿起毛衣。光是觸感就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親手打的毛衣……嗎……」

  直純深有感觸地低語。

  直純沒有碰過這些東西,也不知道由花在這方面的經驗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就算由花再會打毛衣,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東西。

  ——這一定非常需要耐心。由花為了我這麼努力嗎?

  由花很可愛,任誰都喜歡她那開朗的個性。她很會煮飯、又會打毛衣,而且身為戰士的資質也凌駕在直純之上。

  他愈來愈覺得只會戰鬥的自己配不上這麼好的女朋友。

  「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為了要成為一個配得上由花的男人,為了要成為一個能夠超越哥哥的男人。

  「……穿穿看吧。」

  直純站起身後,脫掉運動外套、套上毛衣。

  「唔……」

  大小的確剛剛好。沉穩的色調也符合直純的喜好。

  他想要在全身鏡前確認一下這件毛衣是否適合自己,可惜直純的房間裡並沒有全身鏡。

  ——拿到這種禮物的時候,應該要讓送的人看到自己穿著禮物的樣子才禮貌吧……

  但他最近大概沒辦法挪出時間去看她。

  直純摸摸下巴思考著。

  「寄張照片給她吧……」

  他身上完全沒有相機之類的東西,不過只要跟別人借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於是直純立刻就起身去借相機。

  「佐和山有的話就好了……」

  就在直純要離開房間、把手放上門把的時候,他突然像是忘了什麼東西似地往回走。他拿起裡面放有由花寄來的信和照片的信封,把由花的獨照抽出來,放進自己的皮夾夾層裡。

  「沒想到我居然會隨身攜帶女人的照片……」

  在遇見由花之前,直純的生活裡只有修行、修行和修行。

  他沒有談過戀愛,那時的他也認為女朋友只會干擾自己的修行而已。

  不過他錯了。

  由花的存在帶給他莫大的鼓勵。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也不錯。

  直純露出淡淡的苦笑。把皮夾塞進牛仔褲口袋裡後,離開了房間。

  3

  『院』總部一共劃分成四個區域。

  紫宸殿位在第一結界區域,被抓到的污穢者和魔物幽閉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加上與修行設施並排的中央區域、居住區域,一共四個區域。

  在近畿地方降下初雪的隔日,功刀直純來到位於居住區域而非中央區域的一座道場。

  由於獸人向來是使用火焰或雷電戰鬥,因此絕大部分的修行都在室外進行,不過在未變身狀態下的對戰練習有時也會移師到室內。

  不論是自己修行或是訓練弟子,直純都很少使用室內。就算要用,他也都只使用位於中央區域的道場,所以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位於居住區域的道場。

  直純之所以會來到居住區的道場,都是為了要觀摩某個少女的指導。

  中央區域裡的每個道場都有體育館那麼大,但居住區的道場卻連它們的一半都沒有。

  地板上鋪滿了榻榻米,而他要找的少女就在道場中央遭受一個高壯青年的連續攻擊。

  青年刺出左拳連打,快、纖細、且十分銳利。

  這個攻擊就連直純也很難全部躲開,然而青年的拳頭根本動不了少女分毫。

  光是躲開青年的攻擊就已經夠厲害了,更厲害的是,少女的腳幾乎完全沒有動過。少女只是微微拉開、扭動身體,就閃過青年機關鎗般的拳擊。她編成一條辮子的頭髮根本沒有跳起來過。

  雖然這不是直純第一次看到少女和他人對戰,但他每看一次就不禁讚歎一次。

  青年改變攻擊模式。他放棄快速的左拳,改以威力顯而易見的右拳劃出巨大的圓弧向少女逼近。

  不過少女輕而易舉地用指尖就把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揮開了。

  青年的表情瞬間凍結。

  直純認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青年的體型比直純還要大上一圈。相對的,嬌小的少女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還纖瘦到幾近病態。

  在青年進行下一道攻擊之前,少女的手掌已經放上青年厚實的胸膛。

  剎那之間,「咚!」一聲如大炮般的聲音響起。不久之後,青年發出「唔……啊……」的呻吟聲當場蹲下。

  待青年的呻吟停下後,少女開口說道:

  「一看到攻擊被躲過就立刻失去理智,這是你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如果今天這場練習是實戰的話,那你可能在大幅揮動右拳的下一瞬間就死了吧。」

  少女的側臉有如巫女般凜然。

  「是……的。」

  青年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聲音。他放在榻榻米上的拳頭不斷顫抖著。

  「不過——」

  少女的話還沒說完。

  青年抬起頭。

  「你的左拳連打很不錯。不只是快,而且還帶有牽制的功能。如果你再繼續打下去的話,我就真的會被打中。」

  少女帶著平穩微笑所說出的這句話,讓青年因痛苦和悔恨而緊繃的臉緩緩染上喜悅的色彩。

  青年從榻榻米上舉起一隻拳頭,打開後又再次緊緊握起。那是他小小的勝利手勢。

  直純微微一笑,將視線移開。

  有五個年輕人蹲在稍遠的地方。讓他們蹲在那裡的也是同一位少女。

  少女對著包括眼前這個青年的六名年輕人說道:

  「今天的對戰練習就到此為止,請大家立刻移動到水窪去,我們要練習水面站立。」

  「好……的」「我……還可以!」「這、這算得了……什麼……」「了……解……」「喔嗯……嗚……」「好……很好!」年輕人們好不容易站起身後,先對少女行了一個禮,然後再對直純點頭示意,接著離開了道場。六個人的腳步雖然都搖搖晃晃,但直純能從他們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霸氣。

  ——跟我的學生完全不一樣啊。

  直純在心裡歎息完後,開口叫住少女。

  「妳居然在那樣虐待他們之後,還叫他們去練習水面站立。妳還真是意外地嚴厲啊。」

  照字面上所說,所謂的水面站立就是將獸氣集中在腳尖,站立在水面上的修行法。長時間的持久訓練能夠鍛煉獸氣。水窪則是指建立在中央區域角落的水池,水面站立的訓練都是在那邊進行。

  「而且居然沒有人面露難色,這也讓我很驚訝。」

  直純的話讓少女——佐和山安曇露出優雅的微笑。

  佐和山安曇和直純一樣都是獸聖。她的年紀才十七歲,比直純小了兩歲,但是她獸聖的資歷卻比直純多了四年。

  安曇和直純一樣,是負責指導年輕的獸人。

  在安曇負責指導的年輕人中,也有年紀比安曇大的人。不過就先前的情況來看,安曇似乎受到了眾人的尊敬和信賴。

  「還可以嗎?雖然我覺得就算看了我的指導,也不會有什麼能讓您參考的地方……」

  安曇走近直純身邊,抬頭看著他。

  「沒有這回事。我向來是把水面站立和對戰練習倒過來排……不過先讓他們在對戰練習中受點皮肉痛,然後再搾出他們獸氣這種作法不只可以鍛煉獸氣,而且還能讓他們變得耐打一點。這點我學起來了。」

  「請不要這麼稱讚我。」

  安曇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只是照著我老師教我的方法去做而已。」

  「老師……嗎?佐和山的師父應該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獸人吧。」

  直純想起身為自己師父、同時也身兼由花母親的靜華。

  「嗯,那是當然。不過他四年前過世了……」

  「是嗎……抱歉,我不該問起的。」

  「沒有,請你不要在意。對了,下次可以換我去觀摩功刀先生上課嗎?」

  「是沒有關係啊,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可以供妳參考的地方喔。」

  就修行內容而言,直純和安曇的課程安排都一樣,但安曇教課的技巧明顯要比直純高明許多。

  效率高是一回事,重點是安曇不只會點出弟子們的缺點,該稱讚的地方她更不會吝惜稱讚。

  反觀直純,他只會嚴厲地指摘弟子們的缺點而已。他認為人只要一被稱讚就會得意起來,所以就算他認同弟子的努力或進步,也不會開口稱讚。不過這樣的做法似乎不太適合現在的年輕人——雖然直純也才十九歲。

  「在水面站立之後,你還讓他們做些什麼?」

  「嗯……還有讓獸氣加速凝聚的修行。」

  「我可以去觀摩嗎?」

  「沒問題。那我們一起去吧。」

  離開道場之後,眩目的陽光在室外迎接他們。天氣是和前幾天截然不同的大晴天。由於雪下到半夜之後就成了雨,所以地上也沒什麼積雪。

  兩人並肩而行。

  「您很喜歡這件毛衣呢。」

  安曇抬頭看向直純說道。

  兩個人的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安曇若是不抬頭,就看不到直純的瞼。

  「嗯?」

  「除了修行以外的時間,您都穿著這件毛衣呢。」

  「啊啊……」

  直純看向穿在身上的毛衣。

  「這件毛衣很暖,而且我也很喜歡這個色調。」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是由花姐姐親手打的吧。」

  「……」

  看到直純板起一張撲克臉,安曇嘻嘻笑了出來。

  ——她變得在我面前的時候也常常笑了呢。

  直純想起第一次見到安曇時的情景,不禁露出淡淡的苦笑。

  直純是在五個月前的七月認識安曇的。

  他曾聽說過有一個水狼少女以十三歲的稚齡當上獸聖,但實際見到她之後,直純受到的衝擊遠大於想像。

  首先,讓他吃了一驚的是,安曇是一個足以稱作『超級』怕生的女孩。

  即便她是一個在及笄之年前就已經成為獸聖的大人物,但她的頭卻深深垂到似乎對自己生存在這世上感到抱歉一樣,而且聲音也小到不豎起耳朵就聽不到的程度。

  但接下來,更令直純驚訝的是她戰鬥時的徹底改變。

  戰鬥時的安曇那像是拉起滿弓般打直的背脊、貫穿人心的銳利眼神、足以撕裂爆炸聲的清朗聲音。臨戰時的安曇是最適合獸聖這個稱號的安曇。

  深深低著頭、只用蚊子叫般的聲音說話、只要有人稍微大聲一點說話就會發抖的安曇,以及如同巫女一般凜然的安曇。直純花了不少時間才習慣這個變化。

  說到習慣,安曇也一樣會對相處習慣了的人打開心胸。

  在直純來到總部三個月之後,安曇在直純面前才沒有那麼怕生。

  根據安曇的伯父、也就是現任的『長者』-五堂恭市表示,這算是異常地快。

  (也有那種跟她認識十年,結果到現在都還不熟的人啊。你還真是有才能呢。)

  五堂是這麼說的。

  ——雖然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麼才能……不過這麼說起來,由花和佐和山認識不到五分鐘就成了朋友了嘛……

  如果花了三個月的直純叫做有才能,那花不到五分鐘的由花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功刀先生?」

  聽到安曇的聲音,直純才倏地回過神來。

  「您怎麼了嗎?整個人都恍神了……」

  「啊,沒事。由花說她想見見妳……」

  安曇的表情亮起。

  「我也想見由花姐姐。」

  「她說她最近會過來一趟。」

  「真的嗎?那我到時候得烤一些蛋白牛奶酥才行!」

  安曇啪地合起雙手。

  「蛋白牛奶酥?」

  「是的。我的嗜好是做點心。上次見到由花姐姐的時候,我跟她提過這件事,她說她想嘗嘗看。」

  「要說做點心的話,由花也蠻厲害的喔。」

  「是啊。所以我跟由花姐姐約定過,下次見面的時候,我烤蛋白牛奶酥,由花姐姐烤餅乾,兩個人互相品嚐對方的手藝。」

  「由花的餅乾和佐和山的蛋白牛奶酥嗎……」

  直純吃過好多次由花烤的餅乾,那是種連不喜歡甜食的直純也喜歡吃的味道。

  直純想要趁著想起餅乾滋味的氣勢想像安曇的蛋白牛奶酥的味道,但他卻只能想像出模糊的甜味。仔細想想,直純根本就不知道蛋白牛奶酥是什麼樣的點心。

  「我會連功刀先生的份一起烤喔!」

  「咦?」

  「您不喜歡吃甜的嗎?」

  「啊、不,沒有那種事。」

  「那就請您好好期待囉!我一定會讓您誇它好吃的!」

  安曇露出笑容,用力地握緊雙拳。

  她的笑容綻放出光芒,讓直純不禁看得出神。

  安曇讓人印象深刻的通常是她那低垂的沉暗臉龐和戰鬥時的凜冽側臉,但她的笑容卻也不輸給由花,十分地可愛。

  「功刀先生?」

  直純回過神。

  「您沒事吧?您又恍神了喔?」

  「啊、啊啊……」

  「您累了嗎?」

  總不能說他是看佐和山的笑容看到出神了吧!

  「啊!難不成您是在想由花姐姐嗎?」

  「不、不是啦。」

  「可是您臉紅了喔?」

  「唔……」

  看到直純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樣子,安曇不禁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這個可愛的笑容讓直純的臉愈來愈紅。

  此時,前方傳來呼喚兩人的聲音。

  「直純——!安曇——!」

  得救了!直純一邊這麼想,一邊轉向前面。

  聲音的主人跑到兩人身邊。

  「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啊,那正好。」

  聲音的主人是橘春海。

  矮小的身材、娃娃臉、褪流行的眼鏡,這個人看起來雖然和魄力兩字毫無關係,但他現在不只是八名獸聖裡資歷最深的老前輩,同時也是兩個小孩的父親。

  「好久不見了,橘先生。」

  直純打了聲招呼。

  「嗯,好久不見了。安曇也是呢。」

  「你……好。」

  安曇回答的聲音轉到了最低音量。

  直純斜眼看向安曇,但安曇已經不在原來的位子。

  他回過頭。原來安曇已經將半個身子藏在自己背後。

  「真是……完全沒變啊。」

  橘露出苦笑,直純則是皺起眉頭。

  由於橘是最資深的獸聖,再加上安曇又是五堂的侄女,所以橘和安曇應該已經認識很長一段時間了。橘以前曾經說過,他在安曇上小學之前就認識她了。這就表示他們已經認識有十年以上。

  即便如此,安曇到現在還是不習慣和橘相處。

  根據她本人表示,原因好像是「雖然我知道他不是個可怕的人、也不是個不好說話的人,可是我就是沒辦法跟他熟絡……」的樣子。

  ——這麼說起來,由花也說過她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很不喜歡橘先生啊……明明就沒有惡意,但就是會有少數人不被小狗、小貓喜歡。橘先生是那種體質的強化版嗎……?

  正當直純在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我在找你們兩個人。」

  橘說道。

  「跟我一起來。」

  「要去哪裡呢?」

  「去五堂先生那邊。」

  直純和安曇看向彼此。

  直純和安曇被橘帶到紫宸殿最上層的接待室。

  接待室裡面只有兩張沙發和一張桌子,是一間單調又狹窄的西式房間。

  「喔,你們來了啊。」

  召喚直純和安曇前來的五堂恭市本人散漫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體育報紙。

  「先坐下吧。」

  「失禮了。」

  直純行禮後坐到沙發上。安曇倣傚直純的動作坐到他旁邊,橘則坐在五堂身邊。

  「年輕人們的訓練狀況還好吧?」

  五堂隨意地把報紙折好,放在桌子的一角,向直純問道。

  五堂的外表也和橘一樣,跟魄力、威嚴這種詞彙完全扯不上關係。

  他的身材雖然粗壯,但身高卻不高,而且看起來總是很愛困的樣子。身上穿的衣服也總是皺皺的,不只跟魄力、威嚴扯不上邊,根本就只是個邋遢的大叔。沒刮的鬍子和亂翹的頭髮更加深了這種印象。

  「很難算得上是順利吧。有太多人討厭修行了,已經有很多人逃走了。」

  「那是你操他們操過頭了吧?如果你照著你自己修行的那種步調走的話,可是任誰都跟不上的吧?」

  「可是,不夠徹底的修行只會造就不夠堅強的實力。沒有什麼東西比不夠堅強的實力還要危險。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沒辦法放水……」

  「唉,對學生嚴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別把他們操壞就好。」

  五堂的視線移到安曇身上。

  「安曇,那妳呢?」

  低頭蜷起身體的安曇被五堂問到後震了一下。

  安曇雖然已經習慣和五堂相處,但旁邊有個橘在就是不行。就算是和熟絡的人相處,但只要有一個不熟悉的人在身旁,安曇就會不由自主地退縮。

  「……一切都很順利……大家都很努力……」

  安曇以像蚊子叫的聲音回答。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早已看慣安曇退縮模樣的五堂毫不在意地露齒一笑,一旁的橘則是露出悲哀的苦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接下來,就來談談正事吧。我找你們一起過來就只有一個目的。」

  五堂將環抱的手放到桌子上說道:

  「我要你們去討伐一個傢伙。」

  五堂愛困樣的臉瞬間轉變為『長者』的表情。

  直純坐正,向五堂問道:

  「是污穢者嗎?」

  「是魔物。」

  「『院』追捕牠很久了,我們在四年前終於找到牠,把牠封印起來。不過最近我們確認牠的封印快被解開了。」

  橘補述五堂的回答。

  「封印再過幾天就會被解開,絕對會被解開。牠是以人類的精氣做為糧食的魔物,所以我們不能讓牠逃走。」

  「數量是……?」

  「一隻。」

  「牠被封印在哪裡?」

  「第二結界區域裡。雖說牠在解開封印之後,外面還有一層守住第二結界區域的結域,不過那傢伙應該可以連那道結界都衝破。」

  「牠那麼厲害嗎?」

  橘斂起他的娃娃臉,點了點頭。

  「牠的名字叫做黑星。」

  直純第一次聽到這只魔物的名字,但安曇低垂的頭卻迅速彈起。

  「佐和山……?」

  直純一臉詫異地看向安曇。

  安曇睜大雙眼,緊緊握住放在膝上的雙拳,不斷顫抖。

  「妳認識黑星嗎?」

  回答直純這個問題的人不足安曇,而是五堂:

  「當然認識。因為黑星就是殺了安曇師父的魔物。」

  直純的雙眼瞪得有如銅鈐般圓大。

  「今天晚上,我要解開黑星的封印。」

  五堂說道。

  他說他不要等封印被解開,而要主動解開封印、突襲黑星。

  這次由直純和安曇兩人負責應戰。

  「牠雖然不好對付,但現在的你們應該沒問題。」

  五堂的這句話讓直純毫不猶豫地點頭,然而安曇卻還是低著頭。

  不知道她是害怕、還是困惑,但不管怎麼說,她就是不想接下這份工作的樣子。不過,五堂卻沒有說「不喜歡就不要接」這種話。

  反倒以這句話做了結語:

  「島津的事……安曇,我要妳親手幫他報仇。」

  安曇還是沒有點頭,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愈握愈緊。

  離開接待室、走出紫宸殿後,安曇的頭仍舊沒有拾起,猶豫著要不要和她說話的直純在中央區域和居住區域的交岔點下定決心,開口叫住安曇:

  「佐和山。」

  安曇緩慢地抬起頭,看向直純。她的兩眼無神。

  「要不要聊一聊呢?」

  安曇緩緩地點了點頭。

  直純叫安曇先到共同宿舍的餐廳等他,然後一個人到了中央區域的水窪,告訴安曇的弟子「佐和山沒辦法來了。水面站立的時間加倍,然後今天的修行就到此為止」,再走回和安曇約好的共同宿舍。

  餐廳分成一樓和地下一樓,安曇的人待在地下一樓。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頭垂得低低的。

  廚房裡雖然有傳出料理的聲音,但餐廳裡並沒有其它吃飯的人。除了吃飯的尖峰時間之外,很少會有人到這個沒有陽光的地下餐廳來吃飯。

  注意到安曇桌上連杯飲料都沒有的直純先走到食堂中央的飲料吧。

  飲料吧設有一個業務用的飲料機,二十四小時無限供應烏龍茶和冰咖啡。泡綠茶和紅茶用的熱水壺和熱咖啡壺也放在一旁。

  直純拿起兩個杯子、倒了咖啡,其中一個杯子裡什麼都沒加,另外一個杯子則是放了比較多的砂糖和牛奶,拿到安曇的桌子上。

  「喝咖啡好嗎?」

  他把加了比較多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放到安曇前面、黑咖啡放到自己面前,坐到安曇對面。

  「妳那杯我調得比較甜。想喝黑咖啡的話,我跟妳換。」

  低著頭的安曇微微搖了搖頭。

  「我跟妳的弟子說妳不能過去了。」

  直純說完後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煮了太久,咖啡的香味全都跑掉,只剩下苦味。

  「對不起……」

  安曇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對話就此切斷。

  除了空調和廚房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聲音,沉默使得氣氛異常沉重。

  直純一邊喝著只有苦味的咖啡,一邊用另外一隻手的食指敲著桌子。

  ——要邀人家聊天是沒關係,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會找話題啊……

  如果被要求替師父報仇的話,就算不是安曇也一樣會緊張。或許放著她不管會比較好也說不定。

  ——雖然佐和山平常很膽小,但她戰鬥的時候總是非常可靠。這次也是——應該吧……

  「四年前……老師被殺的那一天……我也在現場。」

  安曇的聲音打斷直純內心的獨白。

  「對我來說,那是第一次實戰經驗。」

  安曇低著頭,開始說起那天的事。

  安曇的師父名叫島津京介。

  他和安曇一樣同是水狼,是僅次於獸聖的高手,在『院』裡也相當有名。

  「他非常厲害,可是有些孩子氣,而且很愛笑。」

  (拿出妳的勇氣,安曇。)

  這是島津最常對安曇說的話。

  (妳的力量非常驚人。就素質來說的話,連我都比不上妳,而且妳也非常努力。如果要說妳有什麼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勇氣。)

  比起現在,當時的安曇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才能和大家熟絡起來。不,她絕對沒辦法和大家熟絡。對當時的安曇而言,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害怕的對象。

  「由於小學的時候受到同學的欺負,讓我變成這個樣子。」

  安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欺負。在三年級的某一天,她被欺負的日子就突然開始了。

  班上沒有一個人要理她、她的桌子被人塗鴉、鞋子被藏起來、體育服被人剪碎。不僅導師裝做沒看見,也沒有朋友伸出援手。

  要使用獸人的力量反擊當然很簡單,但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安曇也很明白對普通人使用獸人力量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

  進入國中後,安曇雖然不再被欺負,但那個時候的安曇已經開始害怕所有的外人。

  在安曇被欺負得正慘的十歲那一年,島津開始教授她戰鬥的技巧。除了幾個特例之外,隸屬於『院』的獸人小孩一定要學習戰鬥,而被『院』認為是素質過人的孩子則會得到高明獸人的單獨教導,安曇就是其中一例。

  (妳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又被欺負了嗎?)

  安曇從來沒跟母親或是師父島津說過自己被欺負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島津就是知道安曇在學校被同學欺負。

  (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好,去交個朋友。升上五年級的時候不是會換班嗎?那就是個好機會。要交朋友的訣竅就是自己去找別人說話。這需要一點勇氣,不過妳一定做得到的。沒問題,拿出妳的勇氣,安曇。)

  安曇立刻習慣島津的存在。除了母親之外,島津是當時安曇唯一可以毫不膽怯、大大方方相處的人。

  「修行一點也不辛苦。活動身體的時候就可以不要去想那些討厭的事,而且只要我一學會老師教我的事,老師就會很高興……看到老師高興的樣子,我就覺得很高興,所以我就很努力修行。」

  在島津底下修行兩年之後,安曇仍舊沒有朋友,但安曇的實力已進步到每三次對戰練習就可以勝過島津一次。

  在十三歲的冬天,安曇迎接了她第一次的實戰。

  (黑星是曾經好幾次狠狠背叛了『院』的魔物。要拿來當作首次實戰的對手的確有些嚴苛,不過我會和妳一起戰鬥。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安曇點頭。

  只要照著修行時那樣做就好,何況島津也在。

  安曇原本是帶著自信應戰,不過黑星卻不是這麼簡單的對手。

  「戰鬥才剛開始沒多久……老師的左手……就被打飛了……」

  這一幕讓安曇的戰意煙消雲散。

  「老師忍著痛苦戰鬥……他成功地用水牢捉住黑星。」

  但就此耗盡力量的島津對安曇如此叫道:

  (我沒辦法長久困住牠!攻擊牠,安曇,)

  「可是我好害怕……動也不能動……只是不斷顫抖……沒辦法攻擊黑星。」

  水牢瞬間被攻破,島津被黑星殺死。他的四肢被黑星一隻隻切斷,最後頭被扭斷,死狀極為淒慘。

  「黑星大概覺得我不值得牠殺吧,所以牠沒有對我出手就離開了現場。」

  幾個月之後,黑星被橘和數名術者封印。

  「我沒能拿出我的勇氣。在我最需要它的時候……不,至今為止,就連那一次也沒有……」

  斗大的淚珠自安曇眼中落下。

  「佐和山……」

  在安曇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一直都垂得低低的。她不只沒喝咖啡,就連杯子都沒碰。

  「沒有……我沒有……勇氣……」

  「沒有這種事。」

  直純斷言。

  「佐和山妳很有勇氣。戰鬥時的妳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您錯了。」

  安曇搖了搖頭。

  「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我只是裝成我很勇敢的樣子而已。其實我覺得好可怕……不論是什麼時候,我總是抱著想逃走的心情在戰鬥。」

  「可是,那是因為——」

  直純吞下講到一半的話。接著,他換上另外一句話:

  「對妳而言,今晚這一戰是個絕佳的機會。」

  安曇拾起濡濕的雙眼看向直純。

  「如果能親手為師父報仇,那妳就能得到勇氣。」

  直純的這句話讓安曇垂下視線,咬住下唇。

  「我去換杯咖啡。」

  直純拿起安曇面前已經不再冒出蒸氣的咖啡和自己所剩無幾的咖啡,離開位子。

  他放棄難喝的咖啡,改倒了杯熱可可。等到他回到位子上時,安曇已經不在位子上了。

  安曇還是在指定的時間來到指定的地點。

  不過她低垂的臉說明了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整,地點是第二結界區域前。夜氣冷到讓人覺得刺痛,然而直純和安曇都一身輕裝。

  直純穿了一件T恤,外面加一件襯衫。他沒有穿外套來是因為外套會妨礙變身,而且冷冽的天氣也有助於集中精神。

  安曇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她穿這件衣服的目的是方便動作。

  只有橘一個人包得腫腫的。

  「那我們出發吧。」

  雖然橘很在意安曇的樣子,但他還是邁出了步伐。

  直純點了點頭,可是他沒有立刻跟上,反而等待安曇一起動作。

  過了一會兒,安曇才低著頭跟上,直純則跟在她後面。

  三人穿過黑色的鳥居。這座鳥居是第二結界區域唯一的出入口。能夠進出第二結界區域的就只有包含獸聖的極少部分人士,不過就算是他們,也只能從這座鳥居進出。

  三人走在筆直朝向區域中心部位延伸而去的唯一一條路上。

  道路兩側是蒼鬱的竹林,阻擋住月光的照射。路上完全沒有街燈之類的東西,暗闇的氣質沉重。

  雖然說是一條路,其實路上並沒有鋪柏油,到處有小坑洞或不小的石頭散落,對沒有夜視能力的人而言,光是走路就是一大難題。不過對身為狼人一族的直純一行人而言,夜視能力是他們的必備能力之一,所以不構成問題。

  ——這麼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到第二結界區域裡面呢。

  被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裡的大多是魔物或是擁有魔力的武器。一部分被捕捉到的污穢者也會被幽禁在這裡。

  他曾經進去過好幾次紫宸殿所在的第一結界區域,但同樣是結界區域,第二結界區域的空氣卻完全不同。

  他可以同時感受到刺人的寒冷和惱人的濕熱。

  在他們走到十字路口前時,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汗水。

  走在前面的橘穿過了十字路口。

  他們從鳥居走到這裡約過了十五分鐘。再走了十分鐘之後,他們又碰到一個十字路口。橘這次向左轉。接著又走了十分鐘,他們來到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約有兩個網球場那麼寬敞,中央立有一座石碑。

  直純一瞬間就知道那是封印黑星的石碑。

  滿溢著殺氣的魔力自石碑中流洩而出,飄散至四周。

  直純定近石碑,看見上面除了刻滿細小的文字外,還有無數的裂痕。

  無數的裂痕和流洩而出的魔力。這就是封印逐漸被破除的證據。

  「說真的,我覺得光就你們兩個要解決黑星是很難的事。」

  橋頭也不回地說道。他摸上石碑。

  「我跟五堂先生說過,要他加派其它獸聖來。可是他說要把這件事交給你們。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

  橘將手放在石碑上,回過頭看向兩人。

  「雖然我除了術之外什麼都不會,可是我知道,你們會繼續變強……加油。」

  「是。」

  直純點了點頭,安曇仍然低著頭。

  橘一臉擔心地看向安曇,但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就重新轉向石碑。接著,他以沒有放在石碑上的那隻手指示直純和安曇退下。

  待直純和安曇退下後,橘把指示他們退下的那隻手也放上石碑,開始詠唱咒文。

  詠唱持續了五分鐘以上。在那五分鐘之間,橘的聲音完全沒有停下,直純很懷疑他到底是怎麼換氣的。

  在詠唱結束的同時,整座石碑瞬間發出青光,暗闇開始自裂縫中冒出。

  「我解開封印了!」

  橘向後轉了一圈,朝直純和安曇跑了過去。

  「開拓時代的永遠是年輕人……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在擦肩而過的同時,橘舉起手這麼說完後,就這麼一溜煙地衝上來時路回去了。

  「好、好快……」

  橘穿得腫腫的背影一會兒就不見蹤影。

  橘雖然是一流的術者,但他的能力卻十分偏頗。他在結界方面及空間操作系統方面的成就雖然過人,不過他完全不會使用攻擊的術。

  如果他能為兩人拉起防禦的結界也好。不過看來他是要讓直純和安曇孤軍奮戰了。

  「妳下定決心了嗎?」

  直純一邊解開襯衫的鈕扣,一邊對安曇說道。

  安曇終於抬起臉。

  貫穿人心的眼神,緊緊抿起的雙唇。

  她戰鬥時那如巫女般的凜然表情。

  直純點了點頭,將視線移回石碑上。

  從裂縫中緩緩流洩出的暗闇已經爆增到了不用噴射便無法形容的氣勢。

  直純接連脫掉襯衫和T恤後發出嗥聲,將上半身變為紅色的狼身。

  安曇則維持人類的姿態,將雙手如祈禱般在胸前握起。接著,一個小球在她雙手前約一公尺的空中出現。

  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那顆球其實是水。

  安曇是水狼,水狼可以操縱水。

  為了戰鬥,她可以從空氣和土壤裡收集足以成為武器的水。

  水球的體積瞬間增大。不知道是因為昨天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讓空氣和土壤潮濕,今天水的蓄積速度平常還快,乒乓球大小的水球不到十秒就成長為直徑兩公尺的水塊。

  集水完畢的安曇解開雙手,對直純點了點頭。

  直純在臉旁握緊拳頭,代替點頭。

  隨後,石碑上冒出幾道深刻的龜裂。接著,在一個呼吸過後,石碑爆出驚人的暗闇,同時碎裂成粉末。

  視野被染成一片漆黑。不過直純不待暗闇散去,就已衝上前去。

  他的眼睛還沒有捕捉到黑星,不過他的鼻子已經嗅到異形的存在。

  在他逼近異形、舉起拳頭的那一瞬間,他的視野被解放,看見他該打倒的那個敵人。

  殘殺安曇師父、動員以橘為首的數名術者才得以封印的魔物——黑星果然如傳言中所說,是一隻螞蟻。

  像人一樣用兩隻腳站立的巨大螞蟻。

  直純衝進牠的懷裡,將拳頭刺進眼前金屬質感的胸膛裡。

  黑星的胸膛和外表看起來一樣堅硬,衝擊將拳頭彈了回來,但直純的攻擊並非這樣就結束了。

  直純的拳頭在打上黑星胸膛的那一瞬間亮起紅光。剎那之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火焰之花綻放。

  火龍閃。讓拳打、或是腳踢的攻擊爆炸的招式,這是直純的必殺技之一。

  這一招狠狠的打上黑星。直純打算一招決勝負,所以這是他用盡全力的一擊。

  即便如此,黑星不但沒有倒下,而且牠的腳步連晃都沒晃一下就開始進行反擊。

  牠以拔刀術般的技巧將其中一隻腳從斜下方抽起。

  如果直純再晚半秒跳開,他就會被打飛——不,是被砍成兩半了。

  直純露出獠牙,注視著黑星。

  牠比高大的直純還要高了兩個頭,盔甲般的外骨骼顏色漆黑。

  黑星一共有三對六隻腳,踏在地上的只有後面兩隻。上面兩隻如同有曲線的日本刀一般拉長,中間兩隻的前端則像是人類的手一樣。除了踏在地上那兩隻腳之外,其它的四隻腳都不像腳,反而看起來像手。

  在牠胸部後面——應該算是背上的地方,有兩對淡淡發光的翅膀。

  ——我聽說過很硬,只是沒想到居然硬到這個程度……

  漆黑的外骨骼毫髮無傷。

  過去曾經也有吃下火龍閃而沒有倒下的敵人,但能夠毫髮無傷的就只有黑星一個。

  直純下意識的發出低吼。

  黑星沒有動作。

  這並不代表牠游刃有餘。牠只是剛從封印裡被解放,身體還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動作而已。牠身上迸射而出的灼熱殺氣這麼告訴直純。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但直純並沒有直接攻上去。

  在直純所有的火焰招式中,火龍閃的威力是最強大的。

  ——既然火龍閃沒有用,那就只剩下——

  就在此時——

  「清廉的劍之洗禮!」

  凜然的聲音從天而降。

  直純抬起頭。

  他看見少女纏繞著月光,從高空飛舞而下。

  ——佐和山!

  安曇以全身劃出一道弧線,朝黑星逼近。她的手上拿著一把劍。

  黑星的反應比直純還慢。

  在黑星仰望天空的同時,安曇已經仰起身體,高高舉起巨大的劍逼近黑星。

  隨著一聲尖銳的呼氣,安曇垂直劈下劍。

  自身重量加上降下氣勢的渾身一斬,將黑星的兩隻右手對半砍開,讓直純瞪大了雙眼。

  ——那把劍真利……!

  如果黑星沒有在劍揮下的瞬間移開,一切就結束了。

  直純看向安曇手上的劍。

  ——那是清劍嗎,

  他的拳頭不斷顫抖。

  清廉之劍——清劍。那是將大量的水凝縮成一把劍,也是安曇的必殺技之一。

  他曾經從安曇本人口中聽說有這樣一招,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

  直純在一瞬間轉過頭,確認水塊的消失。

  ——她把那一整個水塊都凝縮成那一把劍了嗎?

  在水狼操縱下的水,就算是一滴也足以殺人。如果是數百公升的水,而且還是被凝縮的水,那也難怪會那麼銳利了。

  在直純為了清劍威力而讚歎的同時,安曇正不斷朝黑星進攻。

  她不斷向前逼進、砍擊,在黑星反擊前半秒迅速拉開,不斷重複這些動作。

  黑星的外骨骼瞬間變得滿是傷痕。

  黑星的手雖然在動,但牠的腳和翅膀似乎還沒有辦法動作。

  相反地,安曇的動作則是非常地流暢。她的動作和斬擊都快速到無法讓人捕捉。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我出場了。

  對安曇而言,黑星和她之間有一段孽綠。讓安曇一個人打倒牠的話,會讓安曇得到比較多的自信。

  只不過——

  「……?」

  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對勁感覺讓直純瞇起眼角。

  ——佐和山的動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平常的安曇不會有那麼激烈的動作。就算她的速度再快,她的動作也是十分平順、沒有任何累贅。

  「不會吧!」就在直純這麼想的那一瞬間,他看到安曇的側臉。

  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佐和山……!」

  他以為安曇已經做好了覺悟。事實上,安曇也是這麼打算的吧。

  但是當黑星真的來到眼前時,安曇卻沒有辦法抑制心中的恐懼。

  她之所以會採取這麼激烈的戰法,都是因為她希望能早點結束這場戰鬥、早點從恐懼中解放。一切都是源自於想逃避的心理。

  但以逃避心理戰鬥的人就算在力量上獲勝,終究還是會落敗。

  「佐和山!」

  就在直純下意識大叫的同時,黑星也發出了貫穿鼓膜的高昂叫聲。

  剎那之間,紅光穿過黑星的正面。

  「唔……!」

  直純沒來得及反應。如果他站得再左邊一點,他就被打到了。

  安曇雖然朝斜後方一跳、躲開攻擊,但她的腳步就停在那裡。她睜大的眼裡寫滿畏懼的神色。

  「佐和山!」

  就在直純再次大叫的同時,紅光又再次劃過,而且還是好幾道。從上方和左右朝安曇襲去。

  安曇同樣朝斜後方跳開躲過,但她著地的地點不佳。昨天晚上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讓地上一片泥濘。安曇的腳步一滑,跌坐在地。

  現在已經不能說要讓安曇一個人去打倒黑星了。

  「黑星!」

  直純用力蹬開地面,朝黑星逼近,對著牠的臉頰放出火龍閃。拳打和爆炸——以雙重的衝擊重擊黑星。

  但黑星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直純的喉頭。

  「唔……!」

  直純露出獠牙,痛毆黑星的手。但這是就連火龍閃也無法奏效的外骨骼,光是普通的拳頭根本沒有用。

  直純覺得他的頭會被折斷。他覺得他的頭不只會被折斷,而且是會被直接扭斷。

  不過直純的頭沒有被折斷、也沒有被扭斷。黑星改用紅光攻擊直純。

  沒辦法躲開、也沒辦法防禦的直純只能接下這一記攻擊。

  還沒來得及感受到苦痛,直純的意識就已被切斷了。

  他正位於暗闇之中。

  他什麼都看不到,就連自己的身影也無法確認。

  全身上下都好熱。他非常想要喝水,但除了呻吟聲之外,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由花……由花……)

  在暗闇之中,直純拚了命伸出手追著由花。

  此時,有個冷冷的東西包覆住他的手。

  對他灼熱的身體而言,那道寒冷是種救贖。直純試著緊握住那道寒冷,不過他的手指卻無法動彈。

  那到冰冷離開他的手移到了額頭,讓他感覺有種灼熱被吸走的舒適感。

  不久之後,暗闇淡去,有個東西的輪廓慢慢浮現。

  直純花了幾秒問才理解那是道人影。接著他又花了數秒鐘才理解那個人就是佐和山安曇。

  「佐、和……山……」

  直純斷斷續續地說道。

  「功刀先生……太好了……」

  安曇以交雜著嗚咽的聲音回答。

  放在額頭上的寒冷物體離開了。那是安曇的手。

  直純試著環視四周、瞭解自己現在身處什麼樣的狀況,但脖子卻無法隨心所欲地動作,所以他只動了動視線。

  好暗。雖然不是全暗,但只有一顆電燈泡的亮度。直純花了好幾秒才知道自己待在一個房間裡。

  「開個燈會比較好嗎?」

  被問到之後,直純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掛著古老的圓形螢光燈並沒有打開,房間裡真的只有一顆電燈泡亮著。

  「不,這樣就好。這裡是……哪裡?」

  直純再次環視四周。這次他的脖子終於可以稍微動一下了。

  這是一間問什麼都沒有的狹窄和室,直純被安置於鋪在房間中央的棉被上,枕頭旁邊放了一個臉盆。臉盆裡浸了一條毛巾,旁邊則疊了好幾條乾毛巾。

  「這裡是紫宸殿裡。我跟伯父借了一間空房間。」

  「我……」

  直純微微閉上雙眼,整理記憶。

  五堂命令他和安曇一起去打倒封印在第二結界區域的魔物。

  魔物名叫黑星。牠四年前殺了安曇的師父。

  平常膽小,但戰鬥時總是一臉凜然的安曇在碰上黑星時像是變了個人。她雖然有向黑星進攻,不過卻在最後一道關卡之前因恐懼而退縮。

  直純為了救出安曇而衝向黑星,現在——

  在衝向黑星之後到醒過來之前,他完全沒有記憶。

  「我被……打倒了嗎……」

  閉著雙眼的直純試著動動手腳,但光是輕輕舉起手腳,就痛到直純不得不發出「唔……啊!」的呻吟聲。

  「請您不要動……您傷得很重。雖然我已經請白狼來治療過了,不過她們說您大概還要三、四天才能動……」

  安曇以黯淡的聲音回答。

  直純睜開雙眼。

  「黑星呢?從那之後過了多久?」

  他一邊問,一邊找著時鐘,第三次環視著房間,但房間裡並沒有時鐘。

  「整整一天。現在……大概是十點吧。」

  「我睡了那麼久啊……」

  直純緊咬住牙根,皺起眉頭。

  他可以藉由他失去意識的時間來推算他受的傷有多重。

  獸人中只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癒能力,只要花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可以治好骨折。

  而在接受治癒的治療之後,直純花了整整一天才醒過來,而且醒過來之後身體幾乎還完全不能動。這就表示之前他受的傷足以致死。

  「黑星呢?」

  「……牠還活著,牠還在第二結界區域裡……」

  不只是聲音,安曇連眼神都變得黯淡。

  「功刀先生在受到黑星的攻擊之後……我扛起倒下的功刀先生逃到區域之外……黑星被結界擋下……」

  「是……嗎?結界可以撐多久?」

  橘說過第二結界區域外的結界雖然強固,但黑星應該可以打破。

  「橘先生說頂多兩天……」

  「那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說完後,直純便試著起身。

  「還不可以!」

  激痛侵襲全身,安曇也按住直純的肩膀。

  「唔……呃……啊啊……!」

  但直純還是硬站了起來。結果他差點趴了下去,幸好有安曇扶住他。

  「我求求您,請您繼續休息……」

  「佐和山妳在幹嘛?」

  「咦……?」

  「我問佐和山妳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直純瞪著安曇近在咫尺的眼睛。

  安曇震了一下、移開視線。她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我、我在照顧功刀先生……」

  直純從枕邊的臉盆和毛巾就可以想像到。她大概一直在幫自己擦汗吧。恐怕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停過。

  不過直純的口中卻沒有說出感謝的話語。

  「『長者』叫妳幹嘛?」

  安曇縮起身體低下頭。

  「……叫我再跟黑星戰鬥一次……」

  「那妳為什麼待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不去戰鬥?」

  被直純這樣一吼,安曇愈縮愈小——小到讓人都看不下去了,但直純還是繼續罵下去。

  「佐和山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麼……照顧我嗎?不是吧……」

  「可是……功刀先生是因為我……」

  「並不是,被打倒是我自己的錯。這不是妳該負責的事。」

  「可是……」

  「佐和山。」

  「可是……!」

  低著頭的安曇發出悲痛的聲音。

  「我不像功刀先生那麼堅強,我沒有勇氣!」

  「為什麼妳會那麼想?」

  直純的聲音軟化許多,他向安曇問道。

  「……因為黑星很恐怖。」

  安曇回答後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不只是黑星,不管對手是誰……戰鬥的時候,每次、總是……我很害怕。和功刀先生您不一樣……」

  「……佐和山,妳認為我不害怕戰鬥嗎?」

  「……因為功刀先生您很勇敢……」

  直純呼了一口像是歎氣的氣後,開口說道:

  「都一樣。」

  安曇咦了一聲,抬起她的頭。

  「早上妳跟我說過,妳戰鬥時的勇敢樣子只是虛張聲勢,只是裝作有勇氣的樣子。」

  安曇微微點頭。

  「我也是一樣。我也覺得戰鬥很恐怖。自己的生命、敵人的生命、夥伴的生命、我該守護的生命……一想到這場戰鬥牽連的生命有多麼沉重,我就想逃走。我的腳就不斷顫抖。不管我是否佔了上風,恐懼的心情都未曾消失。」

  「可是功刀先生您總是……」

  「那是虛張聲勢。」

  直純微微一笑。

  「我只是裝作我很有勇氣而已。」

  安曇凝視著直純的雙眼瞪大。

  「不要害怕,不要猶豫,不要畏懼,不要逃走,不要退縮,握緊你的拳頭,瞪你的敵人。我在跟敵人對戰的時候,總是這麼告訴自己。」

  「功刀先生您…………」

  「佐和山妳呢?」

  「我……」

  安曇垂下視線回答:

  「我也是一樣。我總是告訴自己不可以低頭、不可以不看著前面……」

  「佐和山……」

  話才講到一半,直純就緊緊咬住牙根。

  身體的疼痛正在惡化。光是說話就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冷汗也不斷噴出,但直純還是繼續說下去:

  「……妳覺得我很勇敢嗎?」

  安曇的視線彈起,立刻做出回答。

  「當、當然。功刀先生是個很勇敢的人。」

  「那麼,佐和山也跟我一樣勇敢。」

  「可、可是,我——」

  「筆直地正視敵人。這不是想裝就能裝得出來的。就算是裝出來的,可是妳若能在每次戰鬥中都做到,那就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裝出來的了。」

  「可是……」

  直純做好會被甩巴掌的覺悟,將他緊握的拳頭按在安曇的胸前。

  「佐和山的這裡一定有勇氣。我很清楚。」

  如巫女般的凜然側臉,像是拉起滿弓般打直的背脊,撕裂爆炸聲的脆亮聲音。

  安曇的每一樣特色都讓直純敬佩、感動、甚至是憧憬。

  「不只是我。『長者』、橘先生、由花,還有佐和山的弟子們,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認同。」

  「可是……」

  直純把按在安曇胸前的拳頭放開,改用雙手捧起安曇的臉頰。安曇噫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妳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直純一邊說,一邊想著自己到底有什麼資格來跟安曇這樣說。

  但他不得不這麼說。

  如果安曇再次從與黑星的戰鬥中逃開,那她將會再也無法戰鬥。她就會真的失去勇氣。

  「我在此斷言——」

  即便太陽穴因為疼痛而顫抖,但直純還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

  「佐和山、妳有、勇氣。」

  安曇睜大了雙眼。

  「真的……嗎?」

  她直直盯著直純的雙眼問道。

  直純為了讓安曇明白自己的話沒有任何一絲虛假,他眼也不眨地接下她的視線,點了點頭。

  安曇將自己的手疊在直純包覆住自己雙頰的雙手上,她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安曇拜託直純跟著她一起來,她希望直純能看著她戰鬥。

  直純當然接受了她的請托。

  在天明之時,暗闇最深沉的時刻。

  直純在安曇的支撐之下,走在延伸向逼人崩潰的暗闇深處的唯一一條道路上。

  「黑星好像回到了被封印的地方。」

  「是啊……」

  進到第二結界區域後沒多久,直純和安曇的嗅覺就捕捉到黑星的存在。

  「牠應該不可能會喜歡那個地方啊……」

  「我覺得牠大概是在蓄積突破結界的魔力吧。」

  「大概吧……喔!」

  直純被原本以為已經跨過的水窪絆到,腳步晃了一下。如果沒有安曇撐住的話,直純早就倒下了。

  ——真慘啊……

  在那之後,他又睡了五個小時,但直純的身體還是沒有完全恢復。

  ——不過佐和山還是要這樣的我跟著她一起來,我不可能不答應她。

  「對不起。」

  安曇說道。

  「功刀先生,您明明就還不能動,可是我卻任性地要您……」

  「妳不要在意,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就算我跟妳一起去,也不能幫上妳任何忙。」

  「沒有這種事。」

  安曇抬頭看向直純,露出一個微笑。

  「您能陪我來,我就很高興了。」

  那是一個和煦又柔軟的笑容。

  「是、是嗎?」

  害羞的感覺一湧而上,直純微微移開視線。

  他都忘了,安曇是個足以跟由花匹敵的美少女。在這麼近的距離裡看到她的笑容,他實在沒辦法不意識到她的美貌。

  而且直純也忘了,他現在正因為被安曇扶著而跟她貼得緊緊的。還有先前雖然沒有非禮人家的意思,但他也把拳頭按在她的胸口上了。

  安曇的胸部摸起來是什麼威覺呢?

  ——不、不行!我在想什麼啊!

  直純戳了戳自己的頭,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才將視線移回安曇身上。

  安曇雖然已經看向前方,但她注意到直純的視線後,仍舊抬頭看向直純,還給他一個微笑。

  直純這次沒有移開視線,他回給安曇一個小小的笑容。

  他覺得如果由花的笑容像太陽,那麼安曇的笑容就是月亮。

  太陽的笑容給人們帶來精神,月亮的笑容則帶給人們安祥。

  「功刀先生。」

  安曇筆直地看著前方說道。

  「我不會輸的。」

  那是她凜然的側臉。

  「清廉的劍之洗禮!」

  安曇的聲音響起後,上空的巨大水塊分做兩半。

  即便分做兩半,兩塊水塊的直徑仍舊各有三公尺以上。

  安曇舉起右手。位在她雙手前方的一塊水塊隨即捲著漩渦前來,凝縮成劍的形狀。

  安曇以右手抓起相當於劍柄的部分,將劍輕輕往斜邊一揮,接著舉起左手。剩下的那塊水塊也同樣捲著漩渦來到眼前,化做一把劍。形狀和她右手上那把相去不遠,但刀身稍短。

  安曇抓起那把劍,豪氣地直直揮下。

  這裡是從第二結界區域入口的鳥居直直走進來的第二個十字路口。安曇在這裡完成集水的動作,直純的同行也到此為止。他不能跟著安曇到戰場上去,不然只會拖累了她。

  「妳要採用近距離的戰法嗎?」

  直純的聲音讓安曇回過頭。

  「佐和山妳不是比較擅長遠距離的戰法嗎?」

  「是的。不過這一招能帶給那具堅硬外骨骼最大程度的損傷……而且,我……想要試試看。」

  「試試看?」

  「功刀先生您說過我有的——勇氣。」

  直純直盯著安曇的眼睛。

  安曇沒有移開雙眼,她露出了一個微笑。直純的眼神隨之軟化。

  「看來妳很平靜嘛。」

  「是的。我的心情平靜到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是這樣嗎?那樣的話,也沒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了。」

  安曇微微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忙。最後,還有一個忙。」

  「是什麼?」

  「我希望您能跟我說。跟我說一聲『加油』。」

  「我知道了。」

  直純微微一笑,在臉前握緊拳頭說道。

  「加油,佐和山。」

  「是的!」

  安曇以一個讓人神清氣爽的笑容和聲音回答後,便向後一轉,走上朝向黑星而去的道路。

  直純目送著這個嬌小但可靠的背影遠去,嘴裡再次說道:

  「加油,佐和山。」

  魔力漲滿了整個空間。

  黑星正盤腿坐在這空間的中央——原本是封印石碑所在的位置。

  安曇緊咬住牙根,用力握住劍柄。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

  但當她來到黑星面前時,眼眶深處卻還是發痛,雙腳還是不停地顫抖。

  好可怕。她想要趕快逃走。

  不過——

  ——沒問題的。我可以戰鬥。

  安曇向前踏出一步。

  接著,眼眶深處的痛和雙腳的顫抖瞬間就停下了。

  (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佐和山、妳有、勇氣。)

  島津和直純的聲音重新在她耳裡響起。

  安曇對兩人點了點頭,舉起清劍。

  彷彿就像是在等待安曇舉起清劍,抑或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安曇存在,黑星抬起了牠的腰。昨天晚上被安曇切斷的兩隻右手都已經再生。

  「這是我第三次和你對戰了,黑星。」

  黑星讓外骨骼爆出火花,擺好備戰姿勢。

  黑星不會說人話,安曇也沒辦法從牠的複眼裡窺探牠的感情。不過安曇覺得黑星彷彿一盲在等著她和牠一決勝負,雖然她沒有任何根據。

  「我們來一決勝負吧。」

  黑星像是在響應一般,拉開綻放淡淡光芒的翅膀。

  「我不會輸的。我不會輸給你……也不會輸給自已。」

  在安曇向前衝去的同時,黑星也蹬地而起。牠沒有騰空飛翔,而是朝這邊衝了過來。黑足打算從正面交鋒。

  安曇確信了。黑星果然想和自己一決勝負,而且還是以堂堂正正的形式。

  兩人相互逼近。

  先發者是黑星。長有刀刃的左右雙腕劃過。

  安曇扭過身體並向一旁移過半步,躲開右邊那一擊,同時將清劍交叉,以擋下左邊的攻擊後,她將右邊的清劍留下做為防禦,將左手的清劍刺進黑星毫無防備的側腹。

  但黑星連腳步也沒晃一下,就將前端像人手一般的手臂握成拳頭刺出。

  安曇將左手的清劍留在黑星的側腹上,拉開半身距離躲過拳頭。她一邊躲,一邊以右手的清劍撕裂黑星的胸口。

  黑星的腳步微微踉嗆,牠退後一步。

  安曇沒有退後。她不僅沒有退後,更往前踏進一步,用左手拉出留在黑星側腹裡的清劍後迅速刺下。

  刺傷的傷口被二度傷害,受不了這股疼痛的黑星逃到空中。

  但安曇並沒有放牠逃走。

  「清廉的翼之導航!」

  安曇右手握著的清劍刀身揚起劇烈的水花。水花飛向安曇的背上,化做羽翼的形狀。

  安曇展開水之羽翼,飛翔而去。

  兩人再次逼近,相互斬擊。由於右邊的清劍被放水拿來做羽翼,所以它變得比左邊的清劍還短,不過它的銳利程度依舊。

  黑星一瞬間露出狼狽的樣子,但牠還是迎向近距離戰。

  兩顆拳頭和兩把刀如豪雨般向安曇落下。黑星打算以數量取勝。

  不過安曇沒有被打到。她不是運用清劍擋開攻擊,就是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

  在安曇的眼裡,黑星所擊出的每一擊看起來都像是慢動作一樣。

  ——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腦袋裡一片澄澈清明。不只是雙眼,她的第六感、她的皮膚都在告訴她下一道攻擊會是什麼。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被從什麼東西裡解放了似地輕盈。

  (聽好了,安曇,拿出妳的勇氣。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妳就是無敵的。)

  安曇重新細細體會島津所說過的這句話。

  師父所言不假。

  不是想要盡早讓戰鬥結束的逃避心情,而是試驗自身勇氣而迎戰的近距離戰鬥——在這之中,安曇知道自己的確擁有勇氣,也知道勇氣帶來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老師……功刀先生……真的有,我真的有勇氣,

  黑星不斷刺出怒濤般的拳頭與斬擊。安曇沒有一一處理,她只趁黑星在攻擊後的空隙和大動作後所產生的空隙進行攻擊。

  黑星的攻擊完全沒辦法傷到安曇分毫,但安曇的攻擊卻完美地命中黑星。

  每當清劍切開漆黑的外骨骼,黑星的動作便緩緩而確實地變得遲鈍。

  牠的動作愈來愈少,而安曇的斬擊則成反比地深深切開黑星。

  「喝!」

  安曇發出尖銳的一聲吼聲,同時將全身投注在這道斬擊上,黑星下面那只右手被連根拔起。

  「呀!」

  接著,她以右邊的清劍接下黑星揮下的左刀,將左手的清劍刺進黑星的腹部正中央。

  剎那之間,黑星的拳頭打上安曇的腹部。

  安曇的體內受到一陣像是發生了爆炸般的劇烈衝擊。但安曇不只沒有停下,她連臉也沒皺一下地就繼續進攻。

  她拔出刺進黑星腹部的左清劍,同時揮下右清劍。

  流水般的動作,烈火般的斬擊。

  被斬得全身是傷的黑星繼續往上逃。

  安曇沒有追上去。

  因為不用安曇追上去,結界就擋住了黑星。

  在翅膀碰到結界的那一瞬間,空間瞬間放出青色光芒,隨後立刻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黑星被結界彈開,狠狠打落地面。

  安曇追著牠來到地面,解開水之羽翼。她將使用在羽翼上的水放回到右手的清劍上,讓清劍回到原來的長度。

  黑星蹲在地上,小幅度地顫抖著。

  安曇重新握好清劍,但她沒有上前去給牠最後一擊。

  黑星的翅膀雖然被結界燒得破爛,身體上也滿是無數的刺傷和割傷,的確是名副其實的滿目瘡痍。不過牠的魔力並沒有衰退,殺氣也是。

  牠一定會再站起來。然後一定會再次進行攻擊。

  為了替那個時候做好準備,安曇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那之後,黑星站起身,讓全身放出魔力。

  狂風吹起,大地震動。

  牠打算把牠存積來突破結界的魔力攻過來。

  一個孩子拳頭大小的紅黑色球體浮現在黑星眼前。

  那個球體雖小,但它卻凝聚了黑星所有的魔力。

  安曇絲毫不畏懼、也不慌忙地將左右手的清劍往面前一丟。

  黑星眼前的球體無聲地爆開,噴出血色的魔力。同時,安曇丟開的清劍也在空中爆開擴散,化做守護安曇的防禦壁。

  魔力的奔流狠狠打上水壁。

  即便被激起大量的水花,水壁也不允許魔力突破。

  但黑星並沒有放棄。氣勢增強、血色也變得更加深沉的魔力奔流狂亂拍打。

  大地龜裂、土塊飛散,大氣相互擠壓,發出悲鳴聲。

  不久,整面水壁開始噴出水蒸氣。

  水蒸氣的氣勢驚人,就連安曇也要一起吞噬了,但安曇卻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在這場戰鬥裡,我絕對不會退讓!」

  安曇說出她斷然的決心。

  其後,魔力的奔流和水壁的對決分出高下。

  魔力的奔流倏地消滅,水壁也在垮下後一口氣蒸發,消失無蹤。兩敗俱傷。

  安曇蹬開地面。

  彷彿全身撕裂一般,她將四周染成一片白的水蒸氣,朝黑星逼近。

  黑星迎擊安曇。

  安曇朝旁邊移動半步,躲開左邊的斬擊,然後沉下身子,閃掉從右邊逼近的斬擊。此時刀刃劃過髮絲,讓她綁住頭髮的橡皮筋因而斷裂,不過她成功地把她和黑星之間的距離拉成零。

  她將滿載著獸氣的掌心打上黑星腹部的刺傷。

  這一擊的衝擊會先讓黑星失去平衡,然後獸氣會接著在牠體內作亂。

  啪嘰。輕微的聲音響起,漆黑的巨大身軀上出現了幾道小龜裂。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眼看龜裂瞬間佈滿全身——安曇放開手掌後,黑星緩緩地仰躺著倒下。

  安曇一邊感到大氣慢慢沉靜下來,一邊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做著深呼吸。她要讓從未如此高昂過的心情冷靜下來,同時也要凝聚獸氣。

  在這些作業完成後,安曇祈禱般地握起雙手低語:

  「清廉的安樂之棺。」

  四周的水蒸氣開始朝黑星流動。

  當水蒸氣集中在黑星身上之後,水蒸氣被壓縮回水,進到黑星體內。

  「黑星……你是老師的仇人……可是我也很感謝你。」

  黑星的身體在水制的棺木中崩垮、溶解。

  被安曇賦予淨化能力的水將黑星化做清澈的水。

  「因為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勇氣是什麼。」

  淨化結束後,水制的棺木開始上升。緩緩地、搖搖晃晃地往空中升去。

  當水制的棺木來到高空後,棺木爆開四散,化做毛毛雨落下。

  安曇閉上雙眼、張開雙手,用全身接下這場雨。

  過了約十秒鐘之後,這場雨停下,安曇張開眼睛、放下手臂。想要轉過身的她卻不由得晃了一下。

  剛剛黑星打在腹部的那一拳奏效了。她用精神力忍下的損傷因為緊張感的消除而出現。

  「啊……」

  她的腳完全使不上力,雙膝折下。

  就在她的膝蓋要著地的前一瞬間,有雙手從後面抱住了她。

  安曇看向上方。

  「功刀……先生……?」

  她發出呆愣的聲音。

  直純微微一笑。

  「我本來怕拖累妳,所以想了很久……我剛剛一直抑制氣息,在後面看著妳戰鬥。」

  她完全沒注意到。

  「『長者』也在。」

  直純回過頭。

  被直純抱著的安曇回過頭。

  五堂和橘都在。

  「呃,因為我們怕有什麼意外嘛。」

  橘搔著臉頰說道。

  五堂則是立起了大拇指。

  安曇點了點頭,在直純懷裡向後轉了一圈。

  她抬頭看向直純,瞇起雙眼。

  ——這個人教導了我什麼是勇氣。

  她把臉埋在厚實的胸膛裡。

  他的味道、體溫和心跳給了安曇一些實際的感覺。

  活著的感覺,勝利的感覺,填滿自己缺口的感覺。還有——

  「妳一個人站得起來嗎?」

  安曇搖了搖頭。

  她的腳還是沒力。不過就算她站得起來了,她還是會搖頭吧。

  現在她想待在他的懷裡。她想靠在他的胸口上。

  「功刀先生,我很努力了。」

  「啊啊,我看到了。妳很堅強…………也很勇敢。」

  「這都是多虧了功刀先生。」

  「我什麼都——」

  安曇搖了搖頭,用雙手撫摸直純的頭。

  「我打從心裡感謝您。」

  除了感謝之外,還有另一種心情。

  那是第一次遇到直純的時候,安曇就微微有感覺的一種心情。

  在他成為獸聖,和他一起修行數次之後——看著他專注於修行的身影,那種心情逐漸變得強烈。

  「佐和山……?」

  「所以,這是謝禮——」

  她一把拉過直純的頭,同時直直地挺起上半身,然後閉上雙眼——

  安曇將自己的雙唇疊在直純的唇上。

  「……!」

  直純緊緊地抱住安曇。

  不是他真的想這麼做,純粹是因為驚嚇過了頭,導致身體僵硬,所以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安曇卻因此得寸進尺,將手環上直純的脖子,試著將舌頭探進直純的嘴裡。

  這是昨天以前的自己絕對做不到的事。

  可是,現在她就做得到。

  因為她知道什麼叫做勇氣。

  因為勇氣改變了自己。

  雖然五堂和橘在一旁看著,可是她不在意。

  持續了十秒鐘以上的長吻。

  安曇放開她的雙唇,直純嘴半張、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被晴天霹靂打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安曇偷偷看向觀眾。

  橘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五堂則是摸著他的鬍子,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安曇噗嗤一笑,對著直純問道:

  「我的吻如何?」

  直純沒有回答。他的嘴巴仍舊半張,就連眼睛也忘了要眨。

  「很噁心嗎?」

  直純僵硬地搖了搖頭以回答這個問題。

  「那我再親一次也沒有關係囉!」

  安曇露出一個笑容,再次奪走直純的雙唇。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3 06:39 PM

  後  記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個人會把『女子十二樂坊』記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這樣,『單戀麒麟』,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應該也有讀者注意到了,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將花束獻給月亮與妳』(以下簡稱『月花』)之間,有著微妙的聯繫。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會構成任何問題。不過先看過『月花』再看本作的話,或許會覺得這本書更有趣也說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讀過『月花』的讀者,能和本作一起將『月花』系列買回去看的話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讀完之後大叫「『月花』太讚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過了。

  接下來——

  志村以前就曾到處放話說「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婦、是寡婦。」

  不過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設定看起來雖然像寡婦,實際上卻不是寡婦。

  在情節設定階段的時候,志村是把麻由設定成寡婦沒錯。不過真的開始寫之後,麻由的設定卻因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變更,不過志村仍舊沒有放棄讓寡婦登場的機會。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婦總有一天一定會登場,而且還是以主角的身份!

  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婦的粉絲們,請安心地繼續看下去。

  雖然說本人也很懷疑在少年小說、輕小說、青年小說這些分類裡,會有多少人為了寡婦而心動就是了。

  再來,

  這一集除了收錄在『電擊hp』上連載的三話之外,另外還收錄了一篇新作的特別篇。說穿了,這個特別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續集。

  這是寫給從月花時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讀者們的禮物,大家還喜歡嗎?

  如果廣受好評的話,或許還會再寫也說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馬和深雪交出來~」「你這個人要把『月花』拖到什麼時候」之類的意見,希望利用寫信、夾在文庫本裡的明信片、寄E-mail,給編輯部的方式告訴我,我會拿來做參考的。

  我們下一集再會囉!

  二○○三年十二月   志村一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