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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12:53 PM

山川進 -【學園歌劇!.一】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6 04:13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學園歌劇!「小鬼頭們……通通給我聽好!搶眼一點!在這間學校裡面,最搶眼的人才是贏家!」──日本首屈的藝人培訓高中.歌劇學園開學典禮。聽到講台上學生會長這一番話,馬上對就讀這所高中感到萬分後悔的人,正是毫無企圖心的一年級新生.會澤拓海。每天中午用餐時刻,校景都會以現場直播方式傳播至全國各地。在體育館後面,拓海出手阻止女同學們的爭吵,卻發現那只是拍攝中的電視連續劇,導演是他就讀班級的女班導.現年24歲、衣物會使她的身材更加玲瓏有致的有坂古都乃老師,而女主角橘九月又剛好是同班同學,他們經常在學校附近的超市裡不期而遇……在此,為各位送上這部榮獲第1回小學館輕小說大獎.ががが獎的得獎作品!

【作者簡介】
  山川進
  某年3月9日,出生於北方大地。個性溫柔、雙眸細長。由於有著莫名其妙的寬厚雙肩,因此時常引來他人詢問:「你是不是個運動選手啊?」而導致必須說個小謊,宣稱:「我學過一點柔道。」已成為固定的寒暄方式。其實,自己根本是個體弱多病的人哪。


原日文書名:學園カゲキ!(1)原所屬文庫:Gagaga文庫(ガガガ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3:57 PM



  徹底培訓明星及演員!

  私立歌劇學園

  會澤拓海
  1年B班班級座號1號
  外貌不太起眼,只有個性溫柔可取。是個不經意地報考這間學校,然後不經意地獲得錄取的平凡少年,非常喜歡九月。

  橘九月
  1年B班班級座號12號
  田徑部的保送特優生。說好聽一點是剛強,說難聽一點就是個性囂張無比的美少女,跟拓海維持著只要一見面,必定大吵一架的曖昧關係,其實,內心裡很喜歡拓海呢。

  有阪古都乃  1年B班班導
  身材高挑且體態出眾,是與超級名模沒兩樣的超級美女,不過,骨子裡卻像男人一樣豪邁,算是大姐頭人物吧,一旦熱情過頭,就會變成危險人物的典型案例。必殺技為真空飛膝蹴擊。

  加賀雅彌
  1年B班班級座號2號
  跟黑框眼鏡十分搭調的帥哥,有數不清的女孩子對酷勁十足的他抱持著憧憬。然而他卻是個毫不掩飾自己好色本性的好男人,同時也是拓海的好友。

  唐木亙
  1年B班班級座號3號
  自稱加賀雅彌的勁敵。是一位以可愛的娃娃臉及不屈的鬥志為武器,與降臨他身上的不幸奮戰到底的男孩子。骨折?食物中毒?這點小事怎麼可能令他灰心喪志呢?

  水無月杏子
  2年B班班級座號21號
  擁有美麗長髮的冷艷型美女,卻也是個天下無雙的八卦女王。舉凡見過她的人,都會留下「要是她不說話,可真算得上是大美女啊……」這句充滿遺憾的評語。

  桃山雛鳥
  1年D班班級座號24號
  在寫真界十分活躍的天然費洛蒙少女,靠著娃娃臉及X巨乳的曼妙身材加乘所得的意外效果,吸引了許多地下粉絲。泳裝打扮更是破壞力絕倫。

  樹來夏
  3年A班班級座號3號
  白色校服是他身為學生會長的證明。只因為「想要盡情彈奏吉他」這個理由,而逕自將學生會辦公室改造成隔音房,是一名擁有領導才能(?)的人。

  風間俊太郎
  2年A班班級座號5號
  校園裡首屈一指的美少年,爽朗的微笑是他的註冊商標。曾誇口說將來想要從事的職業為「國民偶像」的他,就某方面來說.算是一名強悍的人物。

  姬儀千里
  2年A班班級座號12號
  乍看之下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骨子裡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公認的學園頭號偶像,卻隱藏著總是自己花錢購買杯麵大快朵頤的事實。


  序  幕

  「嘴裡叼著剛烤好的吐司,一邊嚷著『遲到了、遲到了』,一邊在路上全速奔馳的女孩子,在路口轉角撞上一名男孩子並跌倒在地……你覺得這樣的情節如何?」

  右手拿著一本小冊子,左手邊玩弄著瀏海的高中生藝人·姬儀千里一臉不悅地開口詢問同年紀的少年演員。

  「問我的感覺啊……」

  獲得提拔,將在春季新檔戲劇中扮演發問少女的搭檔角色,並且同為高中生藝人的風間俊太郎,手中握著捲起來的劇本表情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嘛,如果要以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很萌』?」

  「我實在太笨了,居然問你這個問題。」

  「哎呀,你好冷淡喔。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小心粉絲們被你嚇跑喔,」

  因為被以爽朗笑容為賣點的俊太郎揶揄了一番,導致飾演情人角色的她,不高興地拿起手中的劇本筆直指著他的臉。

  「這就是我這次要演出的角色啊,我得把剛烤好的吐司叼在嘴裡,一邊嚷著『遲到了、遲到了』,一邊在路上奔跑!然後在路口轉角撞上一名男孩子!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還得一邊壓住裙子一邊大喊『你看到了,對不對?』這是幾十年前少女漫畫的情節啊!」

  看樣子少女似乎對自己即將領銜主演的新檔戲劇腳本相當不滿意。平常言行舉止處處散發大小姐氣息的姬儀,氣到連語調都變得十分火爆。

  「為什麼我非得飾演這麼笨拙的女孩子啊!光是想像都讓我臉頰快噴火了說!」

  姬儀邊用手指不停玩弄短俏的卷髮,一邊露出心神不寧的模樣,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面對冷靜不下來的情人角色,俊太朗臉上浮現出宛如注視著一隻可愛寵物的平穩微笑。

  「笨拙女孩又何妨呢?我最喜歡笨女孩了。」

  「就算得到俊太郎的喜愛我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姬儀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句要是被他的粉絲們聽見,肯定會招來一陣碎石風暴的話。

  不知「客氣」一詞為何物的姬儀千里,擁有一對令人印象深刻的杏眼,是個有點男孩子氣的「活潑少女」。不過,真實生活中的她是一位名門閨秀,學過花道、茶道,為人氣質多禮——不過卻有點任性兼毒舌的女孩。

  這樣的她,目前所面臨最大的煩惱,就是她的個人形象已經被定型為「活潑少女」。找上門的工作幾乎都是要她扮演「跟少女漫畫主角沒兩樣的笨女孩」,這類型的角色。

  「我個人比較想演出那種徹底欺負主角的情敵啦,或是壞心眼的乾姐姐那種死纏爛打型的陰沉角色啊!」

  「我想大概很難吧……」

  聽見俊太郎若無其事地下斷言,姬儀隨即發出夾帶強烈殺意的眼神怒瞪俊太郎。只見俊太郎微微聳了聳肩,毫不在意地露出他招牌的爽朗笑容予以回應。

  「打從入學開始,你應該就已經有所覺悟,知道會碰上這種得不到自己喜愛角色的狀況了吧?」

  「話是沒錯啦……」

  被他帶著爽朗的笑容這麼一說,姬儀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反駁。因為俊太郎這番話不但正確,同時也是她自己深知的事實,她自然無法發出任何一句怨言。

  「姬儀同學、風間同學,差不鄉要請兩位上場了喔。」

  身為助理導演的年輕——話雖如此,不過跟還是學生的兩人比起來,已經算是非常年長的男性出聲呼叫在車裡的兩人。坐在外景劇組專用廂型車裡面待機的姬儀一聽見劇組人員的呼喚,不自覺地歎了口大氣。

  「那麼……我們也該動身了吧,公主。」

  俊太郎以誇張的動作向飾演情人角色的「活潑少女」伸出一隻手。

  「哼!」

  心情不愉快到連呼吸聲都變得很粗魯的公主逕自起身從王子面前通過,而伸出的手遭到忽視的俊太郎,則依然維持著滿面笑容,若無其事地晃了晃手掌。

  「……好歹我也是個職業演員。」

  姬儀正下車專用的階梯上停下腳步,轉身以認真的眼神注視著俊太郎的臉龐。

  「既然接下工作,就不會半途而廢。我一定會完美地扮演好這個角色!」

  聽見自尊心分外強烈的她表明決心,俊太郎滿面笑容地報以掌聲。

  「沒問題啦,由我們倆擔綱主演,一定會成為一出最棒的戲碼。」

  「那是當然的。」

  於是姬儀抬頭挺胸,踏出通往劇組人員所等待的舞台的第一步——同時也是通往接下來即將展開的漫長故事的第一步。

  私立歌劇學園二年A班,班級座號12號,姬儀千里。希望從事職業·女演員。

  私立歌劇學園二年A班,班級座號5號,風間俊太郎。希望從事職業·全方位藝人。

  他們正是扛起『學園歌劇』未來發展,才華洋溢的年輕新希望。

       ✩✿✿✿✿✰✩✿✿✿✿✰


            第一幕   四月

  「衛星通訊、無線電視、網路直播……科技發展衍生出播放事業的多角化及概念多樣化等兩大結果。

  現在,一個人所能選擇收看的頻道總數超過三百以上,時代已由電視台決定觀眾能夠收看何種節目,演變至觀眾可以自行挑選希望收看的節日的狀態。

  然而在另一方面,上述的頻道播放多元化,卻也衍生出演藝人材嚴重不足的情況。製作群組總數趕不上頻道總數的異常現象也跟著發生,對所有播放業者而言,節目品質低落已成為相當困擾的問題。

  為了打破現狀,播放業者們策畫一項重大的計劃,目的是培育出未來的節目製作人、導演、廣播作家、攝影師、演員,甚至化妝師、道具製作及替身演員等有能力從事播放事業的各種人材。

  計劃名為『KAGEKI計劃』。

  而本校『私立歌劇學園』,在本計劃中,扮演著最重要的基礎——」

  在窗戶覆蓋著全黑布幕,連日光燈也全部關掉的昏暗體育館裡面,今年考進「歌劇學園」的一年級新生們,個個神情認真地觀看著描述KAGEKI計劃相關歷史的幻燈片。

  有幸成為第十屆學生的本年度新生,總數多達一百二十餘人。能夠擠進錄取率僅有百分之十二點五這道窄門的新生們,都是對未來滿懷夢想與希望的追夢人。

  ……不過,也有極少數會說出「只是抱著好玩心態來應考,結果卻不小心考上了……」這類被落榜者聽到,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的不肖之徒混在這群追夢人當中就是了。

  例如在播放著幻燈片的舞台的正前方,坐在新生們隊伍最前面一排,身穿黑色校服的少年——一年B班,班級座號1號的會澤拓海,正是上述少數派的成員之一。

  「打造出KAGEKI計劃骨架的人,乃是當時擔任首長的安原慎一先生。曾經身為電影演員的安原先生,對於現今這種每當要在城鎮當中拍攝電影或連續劇之際,總是非得在好幾個月以前就事先向縣政府或市町村公所申請各種許可才行的制度,感到十分疑惑。

  難道就不能打造出一座無須經過此等麻煩的申請手續,即可輕鬆開拍電影劇集的城鎮或設施嗎?而打造出這種城鎮,不就能連帶振興萎靡不振的電影及電視產業嗎?這座以歌劇學園為中心的播放藝術特區『歌劇市』,正是以這種想法為基礎計劃、建造而成的都市。」

  「呼啊~」

  身旁傳來一陣打呵欠的聲音,導致看幻燈片看到入迷的會澤拓海訝異地轉頭望向身旁。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名戴著一副看似十分堅固的黑框眼鏡、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神情的少年。由於座位是按照班級座號排列,所以他八成是跟拓海同屬一年B班,班級座號為2號的同學吧。

  「呼啊……」

  原本想要再打個呵欠的眼鏡少年,發現自己正受到注視,急忙把呵欠吞回肚子裡。

  「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少年用左手中指推了推眼鏡正中央的鼻樑架,並以冷靜卻又帶著些許辯解意味的語氣低聲咕噥起來。

  「瞭解歌劇學園及歌劇市的歷史,對所有打算就讀這間學校的人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基本常識啊。」

  面對同學這番冷淡的感想,身為新生卻完全不知歌劇學園相關的歷史,邊看著幻燈片邊抱著新鮮感受而猛點頭的拓海,也只能以尷尬的乾笑聲回應。

  「歌劇市在開發初期其實帶有強烈的實驗意義,不過因為提供給形形色色的電影及電視劇集作為拍攝場地,使本地因此聞名全國,而城鎮規模也以爆炸性的速度不斷擴展開來。

  現在,本市總人口數已超過二十萬人,同時也在五年前設立了『KAGEKI頻道』這個由歌劇市獨立進行企劃、攝影及播放的專業頻道。

  而在KAGEKI頻道所經營的各類節目當中,吸引了最多觀眾們熱烈支持的節目——相信各位一定也知道才對,就是由我們歌劇學園的學生們擔綱主演、製作的校園連續劇——『學園歌劇』是也!」

  噹啷——!

  在昏暗的體育館內,突然毫無前兆地迴響起一陣響亮的吉他聲。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新生們都被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並為了找尋聲音來源而環視著這昏暗的空間。

  噹啷——!

  暸亮的吉他聲再度響起,此時,有一名學生指著體育館正上方。

  「在那邊!」

  聽見這句話後,學生們不約而同舉頭仰望著體育館的天花板。

  雖因館內一片漆黑而看不清楚,不過學生們伸手所指的方向,確實有一樣白白的東西飄在半空中。到底是什麼東西飄在半空中……正當拓海準備凝神看個清楚之際,架設在舞台左右兩側的聚光燈隨即發射出強烈的光束。

  「唷,身為新生的小鬼頭們!你們好不好啊!」

  手持吉他的白色物體站在體育館的天花板頂端,在光束交錯處出聲招呼大家。物體的真面目是一名身穿純白色學生制服,留著一頭彷彿雄獅鬃毛般引人注目的誇張金色頭髮,抱著一把金色電吉他的同齡少年。

  「白色校服。」

  聽見坐在隔壁的黑框眼鏡少年簡短地說出這個字眼,使得原本仰望著天花板的拓海,再次不自覺地露出「?」的表情,轉頭看向隔壁這位同學。

  「你不知道白色校服代表什麼嗎?那是在歌劇學園的傳統當中,只有歷代學生會長才有資格穿上的特殊學生制服。」

  聽完酷酷的同班同學這番解說之後,拓海再次舉頭仰望。只見身穿白色學生服的少年依然輕飄飄地掛在半空中,並以誇張的動作不停地彈奏著吉他。

  拓海心想……如果剛剛從身邊這名同班同學口中聽見的說明屬實,那麼這位使出極誇張出場手法的白衣人物不就是……

  「各位新生,歡迎來到歌劇學園!我就是學生會長樹!」

  自稱學生會長的白衣男同學一邊彈著吉他,一邊扯開嗓門開始自我介紹。而聽見這番話的新生們,竟然發出如雷貫耳的歡呼聲。看樣子歌劇學園的新生們,似乎對學生會長這段演出十分中意。

  附帶一提,站在牆壁旁邊的教師們則是一起做出抱頭的舉動,清楚說明了這是一場根本沒有事先預告的即興演出。真是可怕的學生會長。

  「對於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諸位新生們,就由偉大的學生會長,也就是本人,給你們一個良心的建議吧,」

  只見原本飄浮在遙遠上空中的學生會長,開始緩緩下降。眺望從空中慢慢朝著舞台移動的學生會長,直到現在,拓海才發現,白色學生制服其實是被幾條極細的鋼索吊在半空中。

  看著會長的身體順暢地滑向舞台的過程,拓海推測在體育館的天花板上頭,八成設有可以操縱鋼索動向的裝置。不愧是敢大膽公開宣稱「設計成能夠提供各種鏡頭進行攝影」的歌劇市,這間位於市區的學校,自然也不會只是一間馬馬虎虎的學校。

  「小子們,通通給我注意聽著!想要在『學國歌劇』一炮而紅的必備條件,就是——」

  身形優雅地降落在舞台上的學生會長,正打算開口賜下寶貴的建議給這群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新生們。

  就在這個時候,身穿藍色運動服、長得一臉凶狠模樣的體育老師快步跑上舞台,一下子就以他那粗壯的手臂扣住學生會長的脖子。

  「你這個大笨蛋,馬上給我下來!」

  隨著身穿運動服的老師採取行動,緊接著又有數名男性教師衝上舞台,分別扣住了學生會長的雙手雙腳。可憐,全身遭到控制的學生會長,就這麼一步步地被拖往舞台後面。

  「小鬼頭們……通通給我聽好!耀眼一點,在這間學校裡面,最耀眼的人才是贏家!」

  挺身給新生們留下建議之後,出盡風頭的學生會長便與態度強硬的老師們一起消失在舞台邊緣。

  ……我好像考進了一間很不得了的學校呢……

  這就是坐在最前排,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了整場騷動經過的新生·會澤拓海·心中最坦率的感想。

  「我是負責接任一年B班導師一職的有阪古都乃。」

  站在講台上的美貌女老師以氣勢凜然的聲音自我介紹。

  雖然過程中夾雜些許混亂,不過最終還是順利參加完開學典禮的拓海等新生們在班導師帶領之下回到了各自的教室。附帶一提,由於座位是按照班級座號排列,因此班級座號為一號的會澤拓海,順理成章坐在第一列靠窗這個最糟糕的特等席。

  然而不管是好是壞,這都是能清楚看見老師臉龐的絕佳地點,於是拓海仔細觀察著接下來這一年要受她照顧的班導容姿。

  外表看起來約二十過半,臉上沒有任何化過妝的痕跡,但有著相當細長的雙眼及高挺的懸樑,要成為年輕男學生們的憧憬對像絕對綽綽有餘。

  與模特兒不相上下的高挑身材,以及將黑色長髮綰於頭上的馬尾……不對,應該說是近似於武士風貌的髮型。淡紫色的西裝外套穿在她身上相當合身,上半身由白色罩衫與長袖上衣搭配而成,下半身則大概是因她個人喜好,所以穿的並不是裙子,而是有點男性風味的窄筒長褲。

  「這是我第一次擔任班導,可能會有許多不周到的地方,希望能夠跟大家互相砥礪,讓彼此都有所長進,也請各位多多關照我這個年輕小輩。」

  以格外具有古代風味的男性用語說完這番話之後,古都乃擺出立正姿勢向學生們行注目禮。這種平常會令人感到不協調的獨特說話方式出自貌美動人的她身上,卻使人產生「帥氣」的聯想,真是不可思議的現象。

  既然這是她第一次擔任班導,說不定就表示她的實際年齡比外貌還要來得年輕呢……當拓海心中剛浮現這個想法,後面馬上有名男同學好像看穿他的心思似地開口發問:

  「有問題想問老師!」

  因為聲音從拓海往後算起第二個位置傳出,所以他應該是班級座號3號的同學吧。這名男同學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說好聽一點叫可愛,說難聽一點則是孩子氣,令人完全聯想不到他是一名高中生。他在座位上舉起一隻手發言:

  「請問老師今年幾歲呢?」

  這個非常沒禮貌的問題,讓身為理性派份子的拓海心中產生「哪有人會突然開口詢問女性的年齡啊?」這樣的念頭。

  不過,被詢問的美貌女老師卻絲毫不為所動,語氣平淡地回答問題:

  「二十四歲,下個月就滿二十五歲了。」

  古都乃老師不著痕跡地宣佈了自己的生日。聽見美女老師回答的實際年齡比乍看之下還要年輕許多,男同學們紛紛發出了類似歡呼的「哦哦~」感歎聲。

  「請老師說出三圍,」

  班級座號3號的男同學居然得寸進尺地脫口提出這個問題。聽見這句話的拓海只能頗感頭痛地抱著頭,而女同學們更是對他投以不屑的眼神。然而當事人·古都乃老師卻毫不介意地露出泰然的神情來回答問題:

  「從上到下分別為九十、五十八、八十八。」

  聽見古都乃擁有穿上衣服反而更顯苗條的魔鬼身材,男同學們再度發出「哦哦~」的歡呼聲。回答了問題的古都乃,則維持著冰山美人的模樣,無聲無息地開始翻動手上的點名簿。

  「你是……班級座號3號的唐木亙,對吧?」

  被美女老師叫到名字,拓海後面的第二個位置隨即傳出「是!」一聲活力十足的回應。身為班導師的古都乃在表情毫無變化的狀態下,出言訓誨了三號男同學:

  「你的問題令人感受不到任何獨特性。如果只能想到這類普通的問題,那麼你八成很難在這間歌劇學園生存下去。再好好磨練一下自己吧。」

  自己的提問遭到批評,導致剛剛還活力十足地大叫的同學頓時啞口無言。

  而將意志消沉的男學生身影逐出自己的視野之後,古都乃快速地掃視了班上所有學生一眼。

  「各位同學,請仔細聽好。這間學校的學生們,都是抱著將來能夠成為藝人或演員的夢想而考進這間學校的。的確,如果可以經由校園生活闖出名堂,並在學園歌劇當中成功獲得重要角色,那對各位的演藝生涯面言,想必能夠產生很大的幫助。」

  說到這裡,古都乃的冷淡態度顯得更為凜冽,並向台下學生們射出彷彿一接觸就會被砍上一刀的銳利視線。

  「但是,各位也得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每年也有不少學生因為深切體認到自己缺乏演藝才能而黯然離開。想要一炮而紅,就絕不可吝惜付出努力,知道了嗎?」

  面對老師的訓誡,台下沒有任何人作出回應。

  在這間寬敞的教室裡面,充滿著一股格外沉重的緊張氣氛。而在這股壓迫感當中,古都乃依舊貫徹她面無表情的主張,乾脆地改變了話題:

  「嗯……沉重的話題到此先告一段落吧。接下來就請各位同學個別自我介紹好了。」

  聽見老師這麼一說,整間教室再次受到與方才不同意義的緊張氣氛所包圍。

  特別是身為座號一號,極可能最先被點到名字的拓海,內心更是慌亂不已,並開始拚命思考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比較好。畢竟剛剛提出那些平凡問題的男同學,已經被狠狠地數落了一頓。如果自己還做出平平凡凡的自我介紹,實在很難想像眼前這名美女老師究竟會搬出多難聽的話來修理自己……

  「那麼……橘九月,請到前面來自我介紹。」

  古都乃毫不理睬內心已直冒冷汗的拓海,她看著點名簿讀出一名女同學的姓名。

  「是。」後方響起一陣澄澈的聲音,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女同學卻完全不見任何緊張的模樣,踩著規規矩矩的步伐走到講台前面。

  一頭齊肩的黑髮、曬得帶有健康氣息的肌膚,加上纖細卻又十分結實的體型,這名少女全身上下散發出名為「男孩子氣」的氣息。

  乍看之下雖然給人一種男孩子氣的印象,但她也兼具嬌小的臉龐、端整的五官,以及杏圓的黑色瞳孔……諸多足以稱之為「美少女」的要素。

  「我叫橘九月,國中時代是田徑部的選手。名字直接寫成漢字的『九月』。由於我是九月份出生的,所以父母親就為我取了這個名字,簡單易懂。我的興趣是一百公尺短跑,強項是兩百公尺短跑。往後這一年,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簡潔俐落地做完自我介紹之後,有點男孩子氣的少女向台下所有同學鞠躬行禮。在疏疏落落的掌聲中,古都乃對「為何要請她第一個出來自我介紹」一事,作了個簡單的補充說明:

  「她是本校有史以來第一位體育保送生。雖然才一年級,然而具有號稱能參加高中聯賽的實力,是本校田徑部的希望之星。」

  站在老師身旁的九月,聞言隨即一邊說「沒有啦沒有啦」一邊很難為情地急忙搖手。而面無表情注視著她那謙遜表現的古都乃,則是繼續說明她的來歷:

  「同時,她已確定要擔任『學國歌劇!』在今年春天全新開拍的新劇集『短跑少女』的女主角。」

  受拔擢為超人氣節目『學園歌劇!』的主角——即便是不太瞭解學園狀況的拓海,也能輕易地想像到這究竟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她除了身為體育保送生之外,同時也是未來可望成為大明星的候選人。

  「附帶一提,這齣戲劇的導演預定由我擔任。哎呀……第一次擔任導演,令我高興得不得了呢……」

  古都乃露出滿面笑容……臉頰突然染上一抹桃紅,並卯起來要害羞。

  在這之前,拓海原本對氣勢凜然的古都乃抱持一股近似憧憬的念頭。不過,看見她突然展現出這麼可愛的一面,令他不禁懷疑「說不定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雖然拓海的想法隨即得到證實,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原來老師不僅要負責上課,還要擔任導演工作啊……」

  「在這間學校裡面,這是很普通的現象。」

  對於拓海不經意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坐在他背後的某人隨即以酷勁十足的語氣回應。

  拓海回頭望去,只見坐在拓海背後座位上的黑框眼鏡少年,臉上沒啥表情地注視著拓海。看來正如先前拓海所預測,他是跟自己同班、班級座號2號的同學。

  「每位班導師都會在學園歌劇當中負責一個節目,甚至有些多才多藝的老師兼任起腳本與導演等吃重的工作。」

  「哦……原來如此。不過,你還真是瞭解歌劇學園呢,呃……」

  「加賀雅彌。」

  眼鏡少年以冷淡的口吻報亡自己的名號,這大概就是他的風格吧。拓海目不轉晴地注視著雅彌那張缺乏表情的臉龐。

  「這算是舉凡考進歌劇學園的學生都理當知道的基本常識啊,會澤拓海同學。」

  拓海對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出口感到驚訝,同時又因得知有同學肯如此親切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而浮現欣喜之情。

  如果說冷淡是雅彌的風格,那麼率直就算是拓海的特色吧。壓根兒不認為「被人稱呼全名=被人瞧不起」的拓海,面帶笑容與戴著黑框眼鏡的同班同學聊了起來。

  「你直接叫我拓海就好。今後我如果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能否請你多多指教呢,加賀同學?」

  看見拓海這般無邪的笑容,雅彌瞬間啞口無言,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或許是習慣使然吧,雅彌又做出以中指推高眼鏡的動作。

  「嗯,這點小事倒是不成問題。此外……」

  雅彌微微抬高視線,以藏於眼鏡後方的雙眼凝視著滿面笑容的拓海。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雅彌。」

  對於雅彌這句聽起來有點口吃的話,拓海露出毫無心機的笑容加以回應。在這間沒有半個熟人的學校裡,能夠在開學典禮當天就交到朋友,對他而言算是很令人高興的意外。

  因為拓海滿心沉浸在這樣的喜悅當中,導致他完全沒想到老師會緊接著叫出他的名字。

  「那麼,就繼續我們的自我介紹吧。接下來,由班級座號1號的會澤拓海開始。」

  最後,腦袋裡空空如也的拓海,只能做出極端無可救藥的平凡介紹,並挨了老師狠狠一頓數落……就某方面而言,這可說是必然的結果吧。

  「拓海,你在做什麼?」

  班會時間順利告一段落,一心只想早點回家而離開教室的雅彌,不小心發現了面露「好困擾好困擾」神情,在走廊上徘徊的同班同學身影。

  「啊,雅彌。那個……我想去學生餐廳,但我不知該往哪走才對……」

  開學典禮這一天,一年級按例會在上午結束一整天的課程,因此根本沒必要去學生餐廳吃午餐。不過,拓海似乎是因為好奇心使然,所以決定到學生餐廳解決今天的午餐。

  「我帶你去吧。」

  雅彌只說出這句話,隨即邁步而行。知道他比其他人更熟悉歌劇學園相關情報的拓海,毫不猶豫地跟上。

  「聽說這間學校的學生餐廳菜色驚人呢。」

  「嗯,因為有許多食品製造商是學生餐廳的贊助廠商。據說每個月都會推出新產品,即便是同樣的菜色,也會時常改善口味與品質。」

  面對雅彌這番說明,拓海率直地發出「哦~」的佩服聲。雖然雅彌露出一副「這是理應知道的小事」的表情,然而不管以再怎麼偏袒的眼光看待,他具備著突出的歌劇學園相關知識一事是絕對毋庸置疑的事實。

  雖然不知雅彌為何如此熟悉這間學校,但至少對校園環境尚感生疏的拓海而言,能跟這位最棒的導遊成為朋友,是最令他心生感激的事。

  「這裡就是學生餐廳,一次最多可容納一百五十名學生在此用餐。」

  兩人抵達學生餐廳之後,雅彌邊指著餐廳入口,邊簡短地向拓海解說。

  離開教室的兩人,上上下下於樓梯間,經過一條連接不同校舍的走廊,進入另一棟校舍之後,好不容易才抵達打算進入餐廳的學長們所排成的漫長隊伍的最後方。這是一段如果只由拓海獨自前來,肯定會迷失方向的旅程。

  「難得有這個機會,那就讓我與你共進午餐吧。」

  謝謝,既然已來到這裡,之後就由我獨自處理無妨。雅彌搶在準備說出這段話的拓海前面,以慣有的平靜態度提出要求。

  「另外,吃完午餐之後,咱們一起回家吧?」

  雅彌一邊挪開視線,並再次以左手中指推高自己的眼鏡。當然啦,站在拓海的立場,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回絕他這項提議。

  「這裡采自助餐方式,把自己喜歡的菜色放在托盤上,再拿到收銀子台一次結清,如果怕麻煩的話,也有套餐提供選用,到那邊點餐即可。」

  說著說著,雅彌以熟練的手法拿起托盤,排到寫有「A套餐」等字的櫃檯前面。看見一手拿起托盤、排到A套餐隊伍最後面的拓海,雅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追加一句「還有還有」。

  「套餐分A~D四種,但千萬不可以挑選D套餐。」

  「為什麼?」

  被這麼一問,雅彌隨即指向櫃檯。在排有剛出爐料理的櫃檯前面,貼著寫有各套餐內含菜色的菜單……不知什麼緣故,D套餐的菜單上只寫著一個大大的「?」。

  「因為D套餐的D,是『DANGEROUS』的D。」

  雅彌以極其平淡的語氣,脫口說出極其不祥的字眼。為了學生餐廳初學者的朋友好,他開始詳細解說起D套餐的可怕之處。

  「在身為贊助廠商的各食品公司所準備的菜單中,集詭異、危險及極具實驗性等特色於一身的神秘套餐,就是所謂的『D套餐』。據傳好像有學長岡為挑戰D套餐而被送進醫院……」

  「為什麼學生餐廳會準備這麼危險的菜色啊……」

  面對內心產生此等合理疑問的朋友,只見雅彌面無表情地伸手指向天花板。拓海受到這個動作牽引而抬頭往上一看,這才發現有好幾台攝影機架在天花板上。

  「學生餐廳裡的光景,因為會以現場直播的形式放送至全國各地。」

  「現場直播?為什麼?」

  「因為歌劇學園的學生就等同『未來大明星預備軍』。一般觀眾會透過這些鏡頭來關心自己中意的學生。而食品製造商則會透過這些鏡頭來檢視哪些菜色比較受歡迎,學生們又是用什麼樣的方式來享用這些餐點。」

  過去甚至存在著一個傳說,有一名學生不管吃什麼菜色,都能表現出一副相當美味的吃相,因此被檢視學生餐廳鏡頭的食品製造商看上,邀請他拍攝廣告。所以對學生們而言,學生餐廳攝影機乃是推銷自己面孔與名聲的絕佳機會。

  「而這些攝影機最重要的存在意義,正是『D套餐大樂透』……也就是一項由觀眾猜測究竟哪位學生會勇於挑戰D套餐的企劃案。」

  因為再次聽見陌生的名詞,使拓海臉上浮現出只能用「困惑』加以形容的表情。雅彌接過總算輪到自己領取的A套餐,並與手上端著同樣套餐的拓海一同離開隊列。

  「由觀眾猜測全校共計三百名的學生當中,到底有誰會點D套餐來吃。只要猜中正確答案,即可獲贈豪華獎品……這就是D套餐大樂透。」

  「不過……那可是『危險的D』耶?」

  真的會有人主動去吃那種詭異到不像話的菜色嗎?

  對於拓海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雅彌一邊搜尋是否還有空位可坐,一邊簡潔地作出回答。

  「有,因為不管是好是壞,只要吃下D套餐,肯定能夠上鏡頭。每年都會出現好幾名為求快速竄紅,而不惜用生命挑戰D套餐的學生。」

  真不愧是歌劇學園,為了出名,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一邊產生不可思議的佩服念頭,拓海也一邊開始環視四周,尋找是否有他們兩人可以坐下的空位。此時,他在坐滿學長姐們的座席之間,發現了一張無人使用的餐桌。

  「那邊有空位耶,咱們去坐吧。」

  「……不,我們還是挑那個位置好了。」

  輕聲咕噥了一句,雅彌隨即朝著反方向走去。

  雖然困惑,仍舊邁步跟上的拓海,最終抵達了某張餐桌前面。在這張可以容下四個人的餐桌上,已有一名女學生坐在其中一個位置用餐。

  「請問可以跟你並桌用餐嗎?」

  明明有空桌可用,為什麼還要特地選擇與他人並桌呢?正當拓海感到疑惑不已時,被雅彌詢問的女學生邊說「請坐」邊抬起頭來。

  「啊!」

  一看見正在用餐的女學生面貌,拓海隨即發出驚訝的叫聲。

  與兩人一樣吃著A套餐的女學生,乃是他們的同班同學,也是學園歌劇內定的女主角,體育保送生美少女·橘九月。

  「謝謝,感激不盡。」

  出言致謝之後,雅彌隨即理所當然地坐在九月的正對面。手忙腳亂的拓海也在冷靜沉穩的雅彌旁邊坐下。

  「呃……兩位是加賀同學及會澤同學,對吧?」

  九月停下用餐的動作,交互看了坐在正對面的兩名同班同學。

  不同於首次被面對面的美少女叫出名字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個性純情到極點的拓海,態度依舊冷靜的雅彌與新一代的女主角展開一場氣氛融洽的對話——

  「能在這裡碰面,真是奇遇呢。我還以為一年級的同學們都已經回家了……」

  「因為我接下來還要參加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對了,你是田徑部的希望之星嘛。」

  聽見別人稱讚自己為受期待的新人,九月臉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她那柔和又沉穩的舉止,的確很適合以「美少女」一詞加以稱呼。

  原來如此,為了與她建立起較親密的關係,才特地選擇這張餐桌啊……對於朋友這種與外貌不符,極具彈性的軟派行事態度,拓海不禁在心中大加讚許。

  「你們倆感情很好嗎?」

  九月面帶微笑,開口詢問在開學第一天就連袂來學生餐廳用餐的男同學雙人組。依然維持著酷帥表情的雅彌隨即回答:

  「我們倆是死黨。」

  聽見雅彌斬釘截鐵的回答,害正在用餐的拓海差點將嘴裡的食物全都噴了出來。

  大人物……這傢伙絕對會是個大人物。就各方面而言,他都讓拓海的心中十分感動。

  「真好……能夠這麼清楚明白地說出這種話,實在令人羨慕啊。」

  九月則頗感有趣地瞇起雙眼,交互凝視著兩人的面容。她的眼眸中看起來似乎閃爍著星光……這會不會只是拓海自己多心而已呢?

  「對不起,我差不鄉該離開了。」

  閒聊了整整十分鐘左右,九月略感遺憾似地邊揮著手,邊起身自兩人身旁離去。目送她的身影逐漸遠去,在美少女面前緊張了好一陣子的拓海,這才安心地吐出一口大氣。

  「真是個了不起的角色。」

  雅彌一邊注視著九月的背影,一邊朝著不特定對像輕聲說出此話。對於朋友這番話,拓海則不斷點頭表示同意。

  「是啊,不僅人長得可愛,個性又好。原來這世上真有那樣的女孩存在呢……」

  「那些全都是演技喔。」

  再次動口享用午餐的雅彌,理所當然地丟出這句話。面對不覺發出「啥?」一聲作為回應的拓海,雅彌叉起沙拉,語氣淡然地回答:

  「一般人大概無法察覺到她臉上只是掛著應酬性的笑容吧……真不愧是被拔擢為女土角的人選,果然有兩把刷子。」

  拓海彷彿要瞪出兩個大洞一般,用力凝視著雅彌正在享用沙拉的側臉。至少對拓海而言,實在無法相信剛剛九月臉上的笑容,全都是她靠演技做出來的表情。

  不知是否明瞭朋友的內心感受,只見雅彌邊以單手做出推高眼鏡的招牌動作,邊重覆說了同樣一句台詞:

  「果真……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啊。」

  「你倒是說說話啊!」

  獨自一人在學校後門附近徘徊的拓海,因為聽見不知從何傳來的尖銳說話聲而停下腳步。

  與雅彌約好一起回家的拓海,為了等待折返教室拿遺忘物品的雅彌,所蟧獨自先來到後門這邊等待,不過……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如果有話要說,就說清楚講明白好不好!」

  這陣帶刺的聲音,是從後門旁邊的體育館倉庫附近傳來的。

  怎麼回事啊?內心產生疑問的拓海,雙腳自然而然地走向聲音來源。

  「你悶不吭聲,我根本無法理解,你聽不懂是不是啊,」

  當他來到即將切進體育館倉庫後面的地段,再次聽見女性破口大罵的聲音。

  感到氣氛不尋常的拓海躲在建築物的角落後面,悄悄伸出脖子窺視倉庫後方的情況。

  只見三名女學生與一名女學生面對面佇立著。就現場氣氛研判,似乎是個三人聯手欺負落單女同學的場面。

  遭受欺凌的是一名短髮女孩。很遺憾地因為她背對著拓海,導致拓海無法確認她的長相,但反過來說,從拓海所在的位置,卻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另外那三名女孩子的容貌。

  三人當中,站在左右側的兩人都是長相沒什麼明顯特徵的女學生……不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因為位於正中央那名身穿制服的少女給人過於強烈的印象,才導致其他兩人看起來很不起眼吧。

  她八成便是這三人組的頭頭吧。站在正中央的她,是一名留著及腰的黑色長髮與擁有一雙上揚的眼睛、給人深刻印象的高挑纖細美少女。

  擁有不同於左右兩名女學生的強烈存在感——從她全身上下,在在可以感受到一股耀眼的氣勢。

  「哎——沒禮貌的女孩子最討人厭了……」

  站在中央的美少女,以這種光是聽見就會使人胃腸一帶冒出火氣的譏笑語調說出此話,並將手伸向短髮少女。長髮美少女邊「啪啪啪……」地輕拍著少女的臉頰,然後很不愉快地改變表情。

  「看來我非得先讓你學會尊敬長輩應有的禮貌不可呢。」

  語畢,她毫無預兆地打了少女一巴掌。發出短暫悲鳴的少女頓時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哎呀——這樣子可真難看呢。既然是體育保送生,如果連這樣都閃不過,會很令人困擾喔。你的運動神經不是很好嗎?」

  要是真避開了,肯定也會搬出其他難聽的話來辱罵吧……語調當中充滿惡意的少女,臉上露出了訕笑的神情。

  黑髮少女又伸手一把抓住跌坐在地的女學生頭髮,硬是想要把她拉起來。而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因為頭髮受到拉扯的緣故而浮現痛苦的表情。

  ……橘同學?

  直到此時,拓海才看見遭受欺凌短髮少女的容貌。

  他絕不可能看錯,那正是他的同班同學兼新一代校園劇的女主角,就是剛剛還跟他們共進午餐的橘九月。

  「哎呀呀,真是一雙充滿反抗之意的眼神呢。看樣子不好好教訓你一番,你當真無法理解是不是?」

  「……請你住手。」

  「哎唷,你不過是個新生,居然敢對我有意見?保送生果然不一樣呢,只要實力足夠便可完全無視社團活動的長幼關係是吧?所以我才討厭所謂的精英份子啊——」

  那名討人厭的學姐就這麼抓著九月的頭髮,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目睹少女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拓海實在忍無可忍。

  「住手!」

  從建築物後面衝出來的拓海,跨著大步走向少女們。一看見身為頭頭的少女因驚訝而放開九月,他隨即閃身介入九月與三名少女之間。

  「你……你是誰啊你!」

  「我是她的同班同學。」

  拓海一邊努力壓制怒氣,一邊雙眼直瞪著脾氣似乎很倔強的黑髮學姐。

  這名突如其來的鬧場人士,使少女們臉上展現出困惑的神情。而拓海並未錯過這個機會,只見他把握機會,試圖以熱誠來說服她們。

  「欺負毫無抵抗的人,真的讓你們感到這麼有趣嗎?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過節,但你們在出手之前,就沒想過先好好溝通一番嗎?」

  「呃……這個嘛……」

  「橘同學是個既純真又溫柔的人!只要跟她好好聊過,相信你們一定能理解!這麼好的女孩到底哪裡冒犯到你們……」

  砰。

  正滔滔不絕地發表言論的拓海,後腦卻遭到一股劇烈的衝擊。拓海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不禁蹲下。為了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急忙轉頭往背後望去……

  「你幹嘛跑來鬧場啦!你跟我有什麼仇啊!」

  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鬢角不停抽動,因過度憤怒連緊握的拳頭也顫抖不已,整個人呈現暴怒狀態的同班同學。

  而她那張原本給人乖巧印象的美少女容顏,如今已徹底轉化成惡鬼羅剎的相貌。

  「咦……這……我只是想要救你……」

  「誰拜託你出手救我了啊!不要多管閒事好不好啊,大笨蛋!」

  被身為同班同學的美少女莫名其妙地臭罵一頓,使得原本一心打算保護她的拓海也頓時怒火攻心。

  「罵……罵別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個大笨蛋啦!」

  「笨蛋~笨蛋~!」

  「氣死我了啊——」

  砰!

  就在吵架內容逐漸失去控制的同時,拓海的頭側——如果以拳擊術語來說的話,就是太陽穴部位——又遭受到一股衝擊,使得打算起身的拓海,整個人宛如乒乓球般,飛了出去。

  「咦?老……師……?」

  就在他頹然倒地的瞬間,拓海的視線捕捉到古都乃老師全身靜止不動、擺出飛踢攻擊姿勢的身影。她的眼神裡燃起熊熊怒火,面容已幻化成惡魔的形象。

  「妨礙我首次執導作品的拍攝,很有趣是吧?」

  身為一年B班班導的有阪古都乃,一把揪住倒臥在地的拓海胸口,硬是將他從地面上拉了起來。她額露青筋,以彷彿從地底深淵傳出的可怕聲調對著拓海耳邊喃喃低語:

  「你這小子的行動,簡直罪該萬死。」

  意識逐漸模糊之際,拓海視野一角映入數名劇組人員,以及一架電視攝影機。這架攝影機就架在拓海目睹整件事情始末的建築物後方剛好看不見的死角位置。

  「原來是在……拍攝……連續劇……」

  啊……

  在說完最後一個字之前,這名充滿善意、內心溫柔的少年意識便宣告中斷。

  醒來之時,拓海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頭部下方墊著柔軟的枕頭,拓海以恍惚的眼神環視週遭狀況。此時飛進他視野當中的東西分別為白色的床鋪、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以及一副樸素的黑框眼鏡。

  「……雅彌?」

  拓海一輕聲叫出名字,坐在圓板凳上閱讀著文庫本、臉上戴著眼鏡的同班同學隨即緩緩地抬起頭來。

  「早安,這一覺睡得好嗎?」

  以平淡的聲音如此詢問過後,酷勁十足的好友隨手合上文庫本,將書收進書包裡。由於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過於制式化,導致拓海很難判斷雅彌剛剛所提的這個問題,究竟是在開他玩笑,還是當真想瞭解他的感覺。

  「這裡是……」

  「保健室。你因為挨了古都乃老師一記飛踢,很難看地昏倒在地,所以就被扛到這裡囉。」

  雅彌彷彿朗讀劇本一樣,以順暢卻不帶任何情感起伏的語調,回答了拓海的問題。而這種冷淡的態度,確實像極了他慣有的酷帥風格。

  「如果你可以順利起床的話,那咱們也該回家了吧?你已經在這裡浪費掉遠比你所想像還要多的時間了喔……」

  經他這麼一說,拓海轉眼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亦即表示從拓海被踹倒至今,已經整整昏迷了三個多小時。

  「老師呢?」

  「她叫我留在這兒照顧你後,立即回去繼續進行攝影工作了。」

  明明是她一腳踹倒我的耶……未免也太無情了吧!

  邊抱怨邊下床的拓海緩緩站了起來。雖然覺得腦袋還有點迷糊,不過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大問題。挨了那記兇猛可怕的飛踢,最後只留下這麼點後遺症,或許該認定自己已經夠幸運才對吧……

  「話說回來,雅彌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咱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回家嗎?」

  對於酷帥友人脫口而出的回應,拓海意外地表現出驚訝的模樣。

  「你的直率或許是一種美德,但看你這麼露骨地表現出意外的神情,著實令人遺憾啊。」

  「咦?啊,抱歉。也對,咱們都約好了呢。雅彌,謝謝你一直在這裡陪我。」

  離開病床的拓海很老實地對這名意外體貼的摯友鞠躬致謝。而面對拓海這種足以令人感到害怕的老實態度,酷帥友人則表現出有點慌張的模樣,逕自將視線移開。

  「沒什麼,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你道謝的大事。」

  說著說著,雅彌又以中指將眼鏡推高。今天明明已看他做過好幾次這個動作,但不知為什麼……這會兒看在拓海眼裡,這個動作競不由得令他露出微笑。

  「抱歉!」

  離開保健室的兩人沿著操場邊行走,只見一名女子全速橫越跑道,筆直朝他們倆衝了過來。這道人影不是別人,正是以豪邁的飛踢踹昏內心溫柔的學生的元兇·有阪古都乃班導是也。

  「我做出很對不起你的舉動。因為那場戲NG了好幾次,就在好不容易快要完成的時候,會澤同學突然闖進來鬧場,害我一時火冒三丈,然後就……」

  一時火冒三丈,然後就賞了學生一記飛踢。

  看樣子古都乃的個性與她的用字遣詞一樣,徹底展現出男性化的特質。

  「請老師不用在意,是突然闖入拍攝現場的我不對……」

  原本就是個好好先生的拓海一看到老師痛切反省的樣子,立即乾脆地原諒她踹昏自己的驚人事實。

  獲得諒解的古都乃,臉上出現鬆了口氣的表情。隨後她好像想到什麼事一樣,雙眼閃爍著亮光靠近拓海。

  「對了,我那出連續劇這會兒還在拍攝呢,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去現場參觀?」

  或許是為了表達歉意吧,古都乃提出了安排特等座位,供拓海等人參觀連續劇拍攝過程的邀請。說實話,對歌劇學園一無所知的拓海,確實對這間學校究竟如何拍攝連續劇的過程深感興趣。

  但是……有興趣是一回事,很遺憾的是他現在並非獨自一人。拓海決定先徵求身旁這位冷漠的友人的意見。

  「老師邀請我們去參觀耶,該怎麼辦呢?」

  「說真的,我先前要你自己在後門那邊等我,當然是有理由的。」

  由於突然改變了話題,導致拓海一臉不解地注視著雅彌。又因完全無法從對方的表情看出任何端倪,所以拓海只能默默地傾聽朋友說明。

  「說老實話,我很早以前就對連續劇的拍攝過程非常有興趣。因為聽說今天那個時間帶會有劇組在後門附近進行拍攝工作,所以我才打算跟拓海一同前往參觀。只不過當我抵達後門時,拓海已經昏倒在地,根本沒辦法再顧及什麼參觀的事了……唉,那好可惜喔、實在很可惜、真的很可惜啊……」

  雅彌拐彎抹角地要求著某件事,拓海聞言邊苦笑邊轉身面向美女班導:

  「拜託老師,請務必帶我們去參觀。」

  在CS台播放的「KAGEKI頻道」,最大特徵就是本頻道播出的所有節目,全部都在實驗都市「歌劇市」內製作拍攝而成,其中又以連續劇的特優品質聞名全國。

  而在KAGEKI頻道引以為傲的高品質連續劇當中,最受觀眾們歡迎的戲碼,正是以歌劇學園的學生為班底製作拍攝而戍的校園連續劇·「學園歌劇!」。「學園歌劇!」每天晚上七點開始播放,一次播放時間長達三小時。內容以每個小時來區分,由十五部長度約一小時的連續劇及三部綜藝節目、兩部情報節目構成一周的節目大綱。

  「一年B班負責的田徑運動類連續劇『短跑少女』,已確定將於每週二晚間七點至八點播出。」

  三人一邊橫越操場,古都乃一邊向他們說明節目安排的情況。

  附帶一提,每個班級都得負責製作一部戲劇,並分配在週一至週五晚間七點至十點當中的某一時段播出。因為每個學年都由五個班級所組成,因此計算起來,三個學年總共會製作多達十五部的連續劇。

  接下來的說明雖有點畫蛇添足,不過由於年度獲得最高收視率的班級,會在期末得到規模盛大的表揚,因此各班競爭收視率的戰況非常非常激烈。

  「剛剛欺凌橘同學的那三人組是誰呢?她們不是我們班的同學吧。」

  「欺凌?哦……你是指杏子她們啊。」

  被問到先前出現在體育館倉庫後面的壞心眼三人組,占都乃隨即伸手指向操場一角。放眼望去,只見身為女主角的九月與先前欺負她的黑髮女學生,剛好擺出近似於四肢著地的姿勢,以雙手撐住地面。

  兩人都一改剛剛的學生制服裝扮,換上一套上半身為白色T恤,下半身搭配紅色運動褲,由學校指定較為適合活動的輕便服裝。

  砰!

  以這陣清脆的槍聲為信號,兩人彷彿火箭般快速往前衝出。跑了將近十公尺左右便放慢速度,並緩緩停下腳步。看樣於她們似乎正在進行短跑的起跑練習。

  「杏子是隸屬於田徑部的二年級學生。由於這次的連續劇是以短跑為題材,所以我也請田徑部的成員們協助演出。附帶一提,杏子扮演的角色是一名討人厭的學姐,總是想方設法不斷欺負女主角。」

  進行起跑衝刺練習的兩人有說有笑地緩緩走向起跑點。如果純粹只看到兩人現在愉快的表情,壓根兒無法聯想到這是一幕由欺負人的學姐與被欺負的學妹所組成的特寫鏡頭。真不愧是歌劇學園,每個學生都是實力派演員……拓海重新體認到這項事實。

  再次提及所謂的題外話,邀請特定社團協助並參與各班主導的連續劇拍攝工作,絕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去年在「學園歌劇」中人氣不分上下的兩部連續劇,其中一部是得到足球部贊助的運動類連續劇,另一部則是由推理研究會全面協助的推理連續劇。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咱們要繼續進行攝影工作囉!」

  身為導演的古都乃邊走向練習用的起跑線,邊以男性語調向所有劇組人員喊話。而跟在古都乃身後的兩名男同學,也很理所當然地跟著導演走向起跑線。

  「老師,那兩人是?」

  對拓海投以冷淡視線的人,正是他的同班同學兼本出連續劇的女主角·橘九月。從她臉上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先前在學生餐廳所窺見的美少女氣息。

  「他們是來參觀連續劇的拍攝工作,橘你用不著在意,只管集中精神演出即可。」

  九月露出緊盯不放的凝視眼神,掃視著拓海全身上下。她大概還對剛剛拍攝遭到阻礙一事懷恨在心吧,從她眼神的光芒當中,甚至還能感受到些許近似憎恨的情感。

  察覺九月這番反應的古都乃,只能邊苦笑邊對拓海咬耳根。

  「抱歉啊,我剛剛也說過,在體育館後面的那一幕NG了好幾次,而那些NG全都是橘的失誤所造成……」

  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好不容易即將拍完那一幕時,卻因沒大腦的同班同學無端闖入而功虧一簣……據說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原來如此,也難怪她會懷恨在心……拓海頗能認同她的感受。

  「有笨蛋在場會害我分心,無法好好演出~」

  真不知午餐時刻的和藹笑容消失到哪裡去廠……只見九月很不高興地將臉轉向旁邊,並刻意以拓海能夠聽見的聲量說出諷刺的話語。宛如善良範本的拓海也不禁被她這種舉動惹得有點發火。

  「……不要一直罵別人笨蛋好不好啊……」

  拓海原以為自己是以當事人聽不見的微小聲量出言反駁,然而九月的聽覺似乎格外敏銳,才剛察覺她以尖銳的眼光瞪視自己,沒想到她竟然直接邁步走了過來。

  「叫笨蛋是笨蛋什麼不對嗎?」

  「你……!罵別人笨蛋的傢伙,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啦。」

  「笨蛋~笨蛋~!」

  「氣死我了啊——」

  「別吵了!」

  叩——兩人的頭被古都乃各賞了一拳。然而不同於剛剛那記飛踢,這次她確實拿捏了出手力道,所以一點都不覺得痛……但是,這一擊已充份發揮出使吵鬧的兩人徹底安靜下來的功效。

  拓海及九月再次四目交鋒,隨即同時將頭撇向不同的方向。九月也怒氣沖沖地就此走回學姐們佇立等待的起跑線前面。

  拓海則以側視的眼光偷偷目送她的背影離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站在攝影機前面的她,明明擁有一張很適合以『美少女』加以稱呼的容貌,可是——

  (個性卻是糟透了啊……)

  或許是拓海的心聲傳入她耳中吧……只見九月毫無預警地回頭,眼神又與眺望著她背影的拓海交會。

  啊——!

  九月緊閉雙眼,使勁吐出舌頭。根據看法的不同,這或許也能視為一個很可愛的動作,不過,很遺憾的是對拓海而言,那只是個看了會令他火冒三丈的可憎舉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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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3:58 PM

         第二幕   五月

  「好想睡……」

  驅離席捲而來的睡意,拓海拚命把呵欠吞回肚子裡。他邊走邊環視週遭景致,大概是因為時間還嫌太早的緣故,在這條通學路線上,幾乎看不見任何人影。

  這一天,擔任值日生的拓海比往常提早了半小時離開家門。即便是平常因學生人潮而顯得熱鬧無比的上學路線,在這個時間帶大概也只能以『靜謐』一詞加以形容。

  在杳無人跡的街頭,與猛烈來襲的睡魔奮戰,拓海一邊搓揉惺忪睡眼一邊舉步前進,好不容易才在即將抵達學校的三叉路口,卻發現了一名除了自己以外的歌劇學園學生。

  這名身穿歌劇學園制服,也就是萌黃色水手服的女學生,似乎很難受地捂著胸口,靠著圍牆蹲在路旁。

  被這股異樣的氣息嚇得睡意全消的拓海,急忙打算跑到少女身旁……不過,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頓時使他停下腳步。

  (這該不會也是在拍攝某部連續劇吧……)

  回想起將近一個月前,後腦勺被同班同學的女主角狠狠槌了一拳,又挨了美貌女班導一記飛踢的拓海,謹慎地巡視週遭狀況。會不會有劇組人員躲在某個角落?是不是有攝影機暗藏在某處進行攝影呢?

  「嗚嗚……」

  臉色越顯蒼白的少女,終於倒臥在柏油路面上。原本在一旁觀望的拓海,不禁被這格外不尋常的氣氛嚇得慌了手腳。

  要是她真的生了病,又因自己只顧著找尋根本不存在的劇組人員,導致耽誤了治療時機的話……

  一想到這兒,拓海的身體便擅自採取行動。

  「你還好吧?」

  拓海一邊開口詢問,一邊窺視著臉色蒼白的少女。

  由於拓海對這張臉毫無印象,因此猜想她八成是自己的學姐。身高比拓海大約矮了一個頭,留著剪短切齊,並帶有被稱為「貓毛」的輕微天然卷髮。偶像般的小瓜子臉及十分搭調的杏圓雙眼,相當適合「美少女」這個名詞。

  如果在平常狀況下,這應該是一張很適合以「活潑」這個字眼形容的開朗迷人容貌……然而現在卻血氣全失,令人絲毫感受不到她理當具備的健康印象。

  「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確信她這種不尋常狀態「絕不是在拍攝連續劇」的拓海,立即拿出手機準備撥打一一九叫救護車。然而,原本一直露出痛苦神情的少女,卻用力扣住拓海那只拿著手機的手,制止了他撥打電話的行動。

  「我……」

  少女以沙啞的嗓音低聲咕噥著。

  察覺她似乎有話要說的拓海,急忙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

  「我肚子好餓……」

  ——原來是因為餓過頭而體力不支倒在路旁……

  自己該不會是捲入一起非常麻煩的事件中吧……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頓時襲向拓海內心。

  「那個……」

  伴隨著沙啞的聲音,空腹少女緩緩舉起她那纖細的手臂。拓海也半反射地將視線移向她所指的方位。

  在她所指的方向,佇立著一間便利商店。

  「去幫我……買食物……」

  拓海心中萌生一股很想立刻丟下少女不管,然後若無其事地重新踏上前往學校路途的衝動。然而,看見她露出蒼白臉色拚命懇求的模樣,讓他內心不由得浮現出自己果真是個好好先生的自覺。

  「我幫你買飯團好嗎?」

  「杯麵……」

  面對拓海的詢問,少女馬上作出回應。她的臉色明明很難看,但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卻顯得格外清晰。

  「我要味噌烤肉口味這項新產品,就是白底加上橘色線條的包裝。」

  「……我知道了。」

  拓海痛切地瞭解到自己是個爛好人。

  「多謝招待。」

  不僅麵條,甚至連一滴湯也沒留下,將整碗杯麵吃個精光的少女,朝著空杯雙手合十,相當有禮貌地鞠躬致謝。

  在這條行人仍然不多的上學路線中,只見坐在高度有點差距的步道旁邊,身心及肚子都獲得滿足的少女,臉上浮現燦爛的幸福笑容。她那張因吃完杯麵而恢復血色的容貌,果然如先前想像一般,能夠讓看見她容貌的人留下既健康又活潑的強烈印象。

  她的臉色在前一秒鐘明明如同將死之人一樣難看,不過一吃完東西隨即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拓海再次深刻地體認到「歌劇學園的學生,有九成都是演員預備軍呢……」這個自從開學典禮以來,便不斷目睹與認知的事實。

  「你怎麼了?」

  察覺到拓海疲倦的表情,填飽肚子的少女用與那活潑風采不太搭調的文雅語調和他交談。

  雖然是經過實際交談才知道,但這種文雅的說話方式似乎才是她原有的本性。正因剛剛只憑外貌就假設她是一名生性活潑的女孩,拓海因此深刻體認到「人不可貌相」這個自從開學典禮以來,便不斷體認的事實。

  「呃……杯麵費用是我先幫你墊的說……」

  「哎呀……」

  經他這麼一說,少女表現出此時才察覺這件事的神情。但是,不知何故,她卻非常高興地拿出一個看似名牌貨的對折錢包,以「小費」之名多給了拓海一些錢。

  ……總而言之,使拓海停留在此的理由已完全消失。

  「那我告辭了。」

  「咦……這……等、等一下。」

  面對盡完義務,準備轉身離去的拓海,少女突然露出慌張的神色叫住他。拓海回頭一看,剛剛浮現在少女臉上的高興神情已不復見,現在他只看見一道對自己投出困惑眼神的少女身影。

  少女伸手拍掉裙擺上的灰塵,身形優雅地起身。

  「呃……我是二年A班、班級座號12號的姬儀千里。」

  或許是因為不太習慣自我介紹,只見她神情頗為緊張地報上自己的姓名。只是說出自己的名字有必要緊張成這副德性嗎?拓海腦中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也以自我介紹來回應她。

  「我是一年B班座號一號的會澤拓海。」

  聽完拓海的自我介紹之後,不知為何,這名可愛的學姐竟十分訝異地睜大雙眼。

  「咦……那個……我叫……姬儀千里……」

  「我剛剛已經聽你說過了。」

  姬儀學姐無緣無故開始拚命地介紹自己。不過站在拓海的立場,面對一名初次見面的人物,他內心當真認為自己實在無法做出比現在更加明確的反應。

  「你……是歌劇學園的學生吧?」

  「嗯,是啊。」

  「你不認識我?」

  「……我們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嗎?」

  這名站在側頭沉思的拓海面前,自稱為姬儀的少女,臉上逐漸浮現出由「驚訝」、「喜悅」及「感動」混合在一起,很難用言語加以形容的複雜表情。

  「會澤同學,你現在有沒有空?」

  整張臉幾乎撞上拓海鼻子的姬儀學姐,雙眼閃閃發亮地開口詢問。感受一股莫名魄力的拓海,隨即反射性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有空啦……我現在正準備到學校去……」

  「哦,對對,說得也對。」

  很能理解地點了好幾次頭之後,姬儀撿起剛剛一直擺在地上的書包,並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站在拓海身旁。

  「那我們就一起走到校門口吧,相信你應該不會拒絕陪我走這一小段路吧?」

  硬是被提出這項要求,身為好人代表的拓海除了曖昧地點點頭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

  「請你叫我『公主』,跟我感情較好的朋友們都這麼稱呼我。相對地,也請容許我直接稱呼你為『拓海同學』。」

  不知為何,公主學姐滿面喜色,自顧自地講起話來。看見學姐這番既強硬又自我中心的舉動!!

  (『公主』這個暱稱的由來,除了起源於她的姓氏「姬儀」之外,想必還有其他理由存在吧……)

  拓海心中毫無意義地產生了確信的念頭。

  「公主,你來得也太慢了吧!」

  一名身穿學生制服,站在校門口等待的青年,一發現沿著上學路線姍姍而來的同班同學,隨即大聲呼喚她。至於聽見有人叫著自己暱稱的少女,卻露出毫不在乎的神情,優雅地向對方揮了揮手。

  「對不起,讓你們等很久了嗎?」

  總算抵達校門口的少女,毫無反省的意思——不僅如此,反而還以感覺似乎有點高興的聲音向少年打招呼。

  「當然是等很久了啊。攝影的事前準備工作都已經搞定了,就只等公主到來——」

  「拓海同學,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班同學·風間俊太郎。」

  「咦……喔,初次見面,我是一年級的會澤拓海。」

  姬儀開口打斷同班同學的抱怨,硬生生插入了拓海的介紹。面對她這番隨心所欲的言行舉止,拓海當然不用說,甚至連同班同學的俊太郎也只能任她擺佈。

  這名露出錯愕表情抱著腦袋的青年,如果要以一句話來形容他的特色,,那麼「爽朗」肯定是最佳選擇。飄逸的黑髮及平靜的雙眸,一張只要泛起笑容,牙齒似乎會跟著閃閃發亮的俊俏容貌,然而與其說他看起來氣概凜然,倒不如說他能帶給人一種柔和的感覺。算是那種能誘使年長女性發揮母性本能的美少年。

  「……會澤……拓海?」

  而這名容貌俊俏的學長,不知為何競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凝視著拓海的臉。

  為什麼學長一直盯著自己看?難不成自己是學長很中意的類型?或者學長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出某種有趣的反應呢?

  雖然拓海未曾有過被初次見面的人要求做出即興才藝表演的經驗,但他猜想這說不定是歌劇學園的固有習慣。明明身為歌劇學園的學生,卻比其他人更不瞭解學園生態的拓海,內心因為受到俊俏學長注視,而產生了完全搞錯方向的不安情緒。

  「那麼,拓海同學,接下來我還得進行拍攝工作,就此告辭了。」

  姬儀帶著笑容,走進互相注視著對方的兩名男孩子的視線之間。彷彿被她那開朗的聲音驚懾了一般,原本心不在焉的俊太郎驀然回神。

  「呃……嗯,不好意思啊,會澤同學,我也該告辭了。」

  俊太郎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並朝拓海舉起一隻手。姬儀也宛如模仿同班同學的動作一般,開心地向拓海揮手道別。

  「拓海同學,今天我真的很開心。日後如果有機會再好好聊一聊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姬儀與俊太郎便一邊揮手一邊消失在校舍之中。最後,只剩拓海一名男孩子獨自留在校門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自始至終都搞不清楚狀況的他,只是傻傻地跟著揮手向他們道別。

  而背對著這位一無所知的學弟,身為學園歌劇中,擁有NO。1收視率的愛情喜劇『像這樣的少女漫畫』的主角·姬儀千里與風間俊太郎兩人,正以旁人聽不見的微弱聲量,交談了起來。

  「看到了嗎?你剛剛看到了嗎?拓海同學壓根兒不認識我們兩人耶。你不覺得這很不得了嗎?這是我第一次在歌劇學園裡碰到不認識我的學生喔!」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呢……」

  有點驚訝的俊太郎輕聲咕噥著,然而完全不予理會他感想的姬儀,以興奮不已的口吻,熱切地持續發言:

  「當然很高興啊!雖然我至今已跟好幾名學弟妹講過話,但是卻找不到任何一名能不把我當成『著名女演員』,而是視我為『普通學姐』跟我接觸的人!天啊……這真是新鮮到不行的體驗呢!」

  看著為此事心生感動的姬儀,俊太郎只能任由自己的臉上浮現出苦笑。

  「沒想到……好死不死居然讓你碰上了會澤拓海……不知情反而是一種幸福,這句話說得可真對啊……」

  不知是幸或不幸,俊太郎這段耐人尋味的低語,並未傳入仍舊處於興奮狀態的姬儀耳中。

  「各位請聽我說!」

  早上班會時間即將開始之際,一年B班這位剛剛被班導叫出教室,情緒表現最為激烈的男同學——班級座號3號的「唐木亙」,如同字面所述一般,邊走邊跳地衝進教室。

  「這一次,我唐木亙確定將以演員身份在『像這樣的少女漫畫』劇中演出囉!」

  跳到自己課桌上頭的亙大聲宣傳著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幸運。由他高興的程度,任誰都可一眼看出,對他而言這是一樁等同於用光自己一輩子幸運的重大事件——然而……

  「……少女漫畫?那是什麼東西啊?」

  震驚——!

  聽見拓海不經意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亙誇張地張大嘴巴,愕然地瞪視著無知的同班同學,令人不禁產生他的下巴說不定已接觸到地板的錯覺。

  「你……你你你身為歌劇學園的學生,該不會不知道『像這樣的少女漫畫』為何物吧?」

  「我是不知道啊……這是件不知道會很糟糕的事嗎?」

  震驚——!

  拓海毫不在乎的回答使亙因過度震驚而完全石化。不經意地感受到其他視線的拓海開始環視教室,這才發現或許是因為聽見亙的叫聲,導致其他同班同學們以彷彿觀看奇珍異獸般的眼神注視著他。竊竊私語、嘰嘰喳喳……

  「……看來這真是一件不知道會很糟糕的事呢……」

  這種以「如坐針氈」來形容再貼切不過的狀況,使拓海的背部開始冒出冷汗。為了讓這名無知友人找到下台階,坐在他後面的酷帥同學·雅彌語氣平淡地解釋給他聽:

  「『像這樣的少女漫畫』是從今年四月份開始播出的學園歌劇新檔戲劇。由二年A班負責演出,同時也獲選為上個月的月間最佳連續劇。在目前的學園歌劇當中,肯定是最受歡迎的節目。」

  聽完雅彌這番淺顯易懂的解說,拓海率直地發出「哦~」的佩服聲。同時也馬上理解到自己之所以不知道什麼少女漫畫一事的原因何在。

  「也對。我家沒有電視,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學園歌劇的正式播出,也難怪我不曉得那究竟是什麼樣的節目……」

  「你耍寶啊!既然住在歌劇市,家裡為什麼沒有電視可看!」

  縱身跳下課桌的亙,怒氣沖沖地逼近拓海。面對身為死忠電視兒童的亙所散發出來的這股魄力,坐在椅子上的拓海不禁被嚇得整個人往後仰。

  「這……我也沒轍啊,家裡不擺電視是我伯母的生活方針嘛。」

  對寄宿在伯母家中的拓海面言,這名一家之主的生活方針擁有絕對的權威。

  「在這種時代不看電視……你伯母是不是頭殼壞去了啊!」

  亙毫無根據地妄下斷言。或許是看著雙方對話,認為朋友已經陷入不利狀況。因此,原本決定袖手旁觀的雅彌緩緩開口,介入這場對話。

  「唐木。」

  「怎樣!」

  「聽說你所憧憬的姬儀千里學姐,家裡也沒有電視喔。」

  「沒有電視的生活其實還頗有風味呢~」

  亙的態度瞬間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這種趨炎附勢的態度可說是他所具備的特色之一。然而跟這態度轉變的驚人速度比起來,從友人口中出現的某個姓名,更令拓海驚訝不已。

  「姬儀千里學姐?」

  「嗯?你不曉得嗎?姬儀千里是『少女漫畫』的主要演員之一。去年她以一年級新生的身份技壓群芳,獲選為學園歌劇的年度最佳女演員大獎。說她的人氣號稱全校第一絕不為過。雖然她演出活潑少女角色的機會較多,但私下的學姐其實是個名門閨秀,過著身旁總是不乏僕人的生活。她的興趣是誆騙他人請自己吃東西,據說她對垃圾食物最沒抵抗力。本人雖然宣稱只是藉此磨練演技,不過由於歌劇學園的學生無人不認識她,因此,受騙一方即使明知自己上當,還是會心甘情願地買東西請她吃。」

  雖然雅彌仍舊以平淡的語氣持續解說,但遺憾的是此時拓海的耳朵已經無法接收訊息。如今浮現在拓海腦中的,是那位今天早上跟他一起上學,風貌與眾不同的學姐身影。

  「原來……公主學姐是個名人啊。」

  「啥?你那是什麼語氣啊?難不成你認識姬儀學姐?」

  一提到姬儀學姐的事,瞬間轉變成順風耳的亙,誠惶誠恐地開口詢問。正當生性誠實到不行的拓海,打算老實回答亙這個問題時——

  「喂,拓海——!」

  突然一陣響徹教室的吼叫聲,使教室內所有同學都嚇了一大跳,同時轉頭朝聲音來源望去。

  這名承受著班上所有同學視線,上氣不接下氣地屹立於教室門口的女孩子——正是一年B班的歌劇女主角·橘九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八成是一路跑回教室的緣故吧,只見額頭冒出汗珠的九月,一邊發出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怪叫聲,一邊緩緩逼近拓海所在的窗邊座位。目睹這幅充滿緊張氣氛的光景,置身教室內的所有同學們,內心不禁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又來了啊……」

  剛開學時,九月扮演著一名容貌亮麗的美少女,但不知是幸或不幸……自從拓海闖入拍攝現場之後,她便徹底卸下了原有的偽裝。

  原先被認為是「容貌亮麗美少女」的九月,如今在眾人心目中,已轉變成一名過度開朗、過度活潑、臉上總是掛著過度笑容的女孩。當然啦,眾人對她的好感也並未因此減損……

  然而,或許是對戲劇拍攝途中遭到鬧場感到格外不悅吧,這名受到眾人喜愛的女主角,就是與拓海徹頭徹尾地不投緣。原本個性就十分倔強的九月,總是有事沒事找拓海麻煩,而平常溫文和氣的拓海也不知為何,只會針對她的攻擊加以反駁,所以即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後總是演變成一場驚天動地的爭吵。

  根據近距離目睹兩人吵架的班上同學們的說法,這兩人的關係似乎只能以「天敵」加以稱呼。只不過當兩人均不在場時,同學們也會以「愈吵感情愈好」來評論他們的關係就是了……

  正因為班上同學們持續觀察著兩人間這種微妙的相處,所以一聽見九月大呼拓海的名字,內心隨即產生「又來了啊」的念頭,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砰!逼近眼前的九月,魄力十足地拍擊拓海的桌子。

  「今天早上做晨間練習的學姐說她們看見了……」

  集朋友及相識之人的視線於一身,呼吸急促的九月露出認真神色的臉龐貼近拓海。

  「你跟姬儀學姐一起上學,此事當真?」

  面對九月這句出人意表的發言,全班同學們瞬間陷入鴉雀無聲的狀態。這與其說是因「為什麼拓海會跟姬儀學姐一同上學?」感到驚訝,倒不如說是因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嘛?你到底在講什麼傻話啊?啊哈哈哈……」這種近似於憐憫之情所引發的反應。

  「……嗯,我今天是跟公主學姐一起上學沒錯啊。」

  「啥米——!」

  除了拓海之外,在場所有同學一起發出了驚愕的詭異叫聲。在這怪叫集團當中,自然少不了平常就很吵鬧的亙,然而連平常總是保持冷靜態度的雅彌也置身其中,由此便可看出他們感到驚愕的程度究竟有多高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雙手緊貼在拓海課桌上的九月,肩膀及嘴唇同時劇烈地顫抖起來。看樣子她似乎很拚命地想要訴說些什麼,卻因為嘴唇抖個不停而無法順利地將想講的話說出口。

  難道她又要飆出一大堆惡毒的咒罵來轟炸我嗎?

  面對內心產生上述想法,而準備迎接新一波口頭轟炸的拓海,九月竭盡所能地使出最大聲量向他說:

  「我是姬儀學姐的超級粉絲!哪,下次把我介紹給學姐認識好不好!」

  九月臉上浮現出充滿希望的表情,整個人持續逼近拓海。被這一股與往常吵架截然不同,卻也難以理解的魄力所震懾,導致拓海的身子當場往後仰。

  「拜託!求求你了!」

  或許是察覺到拓海深受驚嚇的反應,只見九月探出身子,在他面前做出雙手合十,並眨起單眼的可愛動作。面對天敵這過於出入意外的行動,身為好好先生的拓海——

  「好……好啦好啦。」

  「謝謝你——!」

  聽見拓海的首肯,九月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大概是因為平常她臉上總是掛著生氣的表情吧,這會兒在眼前高興地跳來跳去的九月,看起來顯得非常漂亮……而對她握住自己手掌一事感到很難為情的拓海,整張臉也不自覺地逐漸泛紅……

  ……然而,如此平和的氣氛並未持續太久。

  「其實我一直都是學姐的粉絲說!」「下次也要麻煩你幫我引薦一下,拜託你了!」「居然只有你嘗到這麼天大的甜頭,趕緊把你的幸福分一些給我們!」

  一回過神,拓海才發現自己已遭到失控的班上同學們團團包圍。「我先的啦!」「是我先才對!」……瘋狂的同學們就這麼你推我擠,爭先恐後地試圖搶到拓海身旁。

  置身這個熱鬧圈子中心地帶的拓海,被同學們瘋狂推擠的行徑擠出眼淚,似乎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要能夠即興演出,才算得上是獨當一面的演員。』

  距今約三年前,身為歌劇學園贊助人的某大型藝人事務所向校方提出這項理念。

  而當時接受提案的理事與學生會合作提出的一項企劃,正是慣例活動——即興企劃「即興演出時間」是也。

  每年學校都會在不定期以及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舉辦數次即興演出時間。

  對於突然發生的意外狀況,學生們得依賴臨場判斷——也就是透過「即興演出」加以對應。

  據說每一次的即興演出結果會直接關係到校方對該名學生演技能力的評價,對戲劇角色安排也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因此對企圖透過學園歌劇來打響知名度的學生而言,即興演出時間就跟名為『學園小歌』的每日短篇連續劇節目一樣,並列為千載難逢的成名佳機。

  今天,在午休時間逐漸接近的第四堂上課時間中,以新進一年級班級為舞台的即興演出活動即將正式上場。

  噹啷————!

  平常只會播放校內廣播的擴音器,此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電吉他彈奏聲。

  專心聆聽上課內容的學生、想像力全飄至午餐菜色上頭的學生、因春光明媚而遭到睡魔襲擊的學生……和平地待在一年B班教室裡的學生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大跳,並議論紛紛地面面相覷。

  此時,教室的門突然很用力地被拉開!

  「耶——!各位是否很有活力地專心聽講啊!」

  冷不防踹開門扉闖進教室的人,是一名看似高年級的高大男學生。

  這名怒髮衝冠頭頂指天髮型、肩掛一把超豪華金色電吉他、更重要的是身穿全校學生當中,僅僅一人有資格穿上的純白色學生制服——通稱『白服』的人物登場,使新進的一年級學生們頓時口瞪口呆。

  沒錯,這位沒常識到極點的白衣人物不是別人,正足現任歌劇學園學生會長「樹來夏」。

  「你們有沒有專心在上課啊!應該沒有人邊曬著舒適的陽光邊睡大頭覺吧!好!為了趕走各位的睡意,就由本人現場演奏一曲給你們聽吧!」

  學生會長邊說邊走上講台,將個性柔弱的老師趕往教室一角,並在無人要求的狀況下,逕自彈起一首曲調十分激烈的搖滾樂曲。嘴巴上雖說是為了學生好,不過他的所做所為明顯是在妨凝老師上課。

  直到此時,原本看傻眼的學生們好不容易才聯想到……這就是傳說中的「即興演出時間」。

  「會長,您真是棒透了啊!」

  率先屣開即興演出的人,乃是只有在起哄及氣勢等兩方面絕不會輸給任何人的男學生·唐木亙。

  他配合著音樂高舉拳頭,竭盡所能地幫彈奏吉他的學生會長送出加油聲浪。過了不久,宛如追隨亙的即興演出一般,原本只是擔任旁觀者角色的其他學生們,也紛紛發出加油的聲浪。

  「學長好棒喔!」「帥呆了!」「酷勁十足耶!」「吉他高手!」

  雖然用字遣詞算不上豐富多變,然而學生們還是拚了老命地不斷吶喊著誇獎學生會長的即興台詞。

  自己是否也該說些什麼呢?

  就在已經晚了好幾步的拓海思考該如何稱讚學長時……在他正後方突然發生了另一項截然不同的即興演出。

  砰!一名學生以雙手用力拍打桌面,並氣勢凜然地站了起來。驚訝地轉頭望向背後的拓海,目擊到以隱藏於黑框眼鏡後方的雙眼筆直瞪視著學生會長的好友·加賀雅彌的身影。

  「請你節制一點!」

  雅彌用極其冷淡的語調撂下狠話。大概是遭到雅彌這番演出的氣氛所吞蝕,原本十分吵鬧的教室瞬間回歸平靜。

  學生會長扭曲嘴唇露出笑容,一邊彈奏鍾愛的吉他,一邊走向雅彌的座位。

  會長接著彈奏的曲子,不同於剛剛那首節奏十分激烈的曲調,而是一首雖然收斂,卻能逐漸炒熱全場氣氛、節拍輕快的伴奏曲。聽見這曲調,拓海心中浮現出「這好像是連續劇背景音樂」的感受。

  「你對我的曲子有意見是不是?」

  學生會長一邊自行彈奏背景音樂,一邊瞪視著戴著黑框眼鏡,發動即興演出加以反擊的學弟。另一方面,主動採取即興演出的雅彌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學生會長。

  「你妨礙到我們上課了……請馬上停止你所發出的噪音,離開這間教室。」

  面對學生會長也毫無懼色的雅彌,展現出平常慣用的冷靜態度緊咬著眼前的學生會長不放。看見在這種狀況下仍舊可以冷靜應對的學弟,學生會長壓低音量嘻嘻嘻地笑了幾聲,肩膀也隨之上下起伏。

  「你說我的吉他演奏是噪音?」

  噹啷——!最後彈出一陣格外響亮的聲音之後,會長停下手邊彈奏吉他的動作。

  「既然你敢口出此言,那就表示你彈奏吉他的技巧,肯定比我所製造的噪音要高明許多囉?」

  說著說著,學生會長將吉他推到囂張的學弟面前。

  受到挑釁就非得接招不可,此乃即興演出的鐵則。

  雅彌到底會不會接下吉他?還是會以其他即興演出來化解這個尷尬場面呢?教室裡的眾人屏住氣息,注視著雅彌接下來即將採取的行動。

  卡噠。拉開椅子的雅彌有了動作。在場眾人都以為「他要搶過會長手中的吉他嗎?」不過,戴著黑框眼鏡的學弟卻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當場轉身繞向右邊,邁步走向教室後方。

  雅彌背對著會長。面對這出人意表的行動,一年B班的所有同學都忘了要呼吸,全神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集眾人目光於一身的雅彌,則在教室一角專門用來擺放掃除用具的置物櫃前面停下腳步。在全場所有同學注視之下,雅彌伸手觸碰置物櫃的金屬門。

  卡嚓。被打開的掃除用具置物櫃當中,擺放了拖把、掃把、雞毛撣子——以及一把亮銀色的電吉他。

  (哪來的啊?)

  無視於班上同學內心同時浮現的吐槽字句,雅彌將隱藏於水桶當中,用來代替擴音器的錄放音機拿出來,擺放在地板上。

  雅彌完全撇下因驚訝而說不出任何一句話的同學們不管,逕自將吉他接上錄放音機,並一手拿起匹克、擺出煞有其事的姿勢。

  ——這是一段不到二十秒鐘的即興快速演奏。

  雅彌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指法,以及吉他彈奏而出的激烈旋律,在轉瞬之間便使置身教室內的所有同學們聽得出神。即便外行人也可明顯看出雅彌的技巧遠在會長之上。

  噹啷——

  雅彌彈完一曲,再次擺出帥氣的姿勢,為演奏畫下了句點。這原是一次能夠博得滿堂采的演出,不過很可惜的是同班同學們因為看得目瞪口呆,而連「拍手」這個動作都忘了。

  默默觀看學弟即興演出的學生會長,將愛用的吉他掛在身上,神情嚴肅地朝著雅彌走去。即便走到距囂張學弟約不到一公尺處,他仍未停下腳步。雙方距離已縮短至不到三十公分處,學長還是不打算停步——直到傳出「叩」一聲巨響,兩人額頭已用力撞在一起,學長這才止住步伐。

  「你叫什麼名字?」

  壓著學弟額頭的學生會長,筆直地瞪視學弟的雙眼。而雅彌也相對地凝視著學長的臉,正面承接學生會長那道尖銳的視線。

  「一年B班、班級座號2號……加賀雅彌。」

  雖然面對學生會長,卻毫不畏懼的雅彌又接著開口說:

  「同時也是在不久的將來,預定會穿上這件白服的人。」

  雅彌這段震撼性的發言,使整間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我記住了。」

  就在會長出言應答的同時,擴音器響起了宣告本節課程時間終了的鐘聲。這也是宣告即興演出時間正式告一段落的鐘聲。

  「雅彌,你這人真是有夠深奧的耶。」

  才剛體驗過一段驚奇即興演出時間的拓海,跟往常一樣在學生餐廳一邊吃午餐,一邊跟坐在對面座位上,默默享用著生菜沙拉的黑框眼鏡同學聊天。被好友評為「深奧」的雅彌,則是眉毛動也不動地以叉子叉起盤中的蔬菜。

  「話說回來,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把吉他藏進置物櫃裡面的啊?我完全沒察覺到在那裡面藏了那麼高檔的樂器耶。」

  「那把吉他並不是我放的。」

  雅彌一邊叉起蔬菜,一邊輕聲作出簡短的回應。

  「今天早上當我走進教室時,那把吉他已經擺在置物櫃裡面了。」

  說到這兒,雅彌停下用餐的動作,雙眼凝視著正對面的拓海。臉上依然帶著令人猜不透他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簡直酷到極點的酷帥表情。

  「你知道嗎?聽說在即興演出時間發生時,必會出現稱為前兆的變化喔。」

  聽完雅彌的說明,拓海還是只能做出側頭思索的姿勢。

  「呃……意思是說,雅彌在發現那把吉他時,便已預測到今天會有即興演出時間發生囉?可是,如此說來,那把吉他到底是誰準備的啊?」

  「天曉得。」

  只見雅彌一手拿著叉子,語氣平淡地回答。表面上他雖然作出「不知道」的回應,實際上,雅彌大致已聯想到究竟是誰事先準備了那把吉他。

  所謂即興演出時間的前兆,八成就是指學生會事先準備了各式各樣專門在即興演出時間派上用場的材料,所引發的變化吧。如此聯想起來,隱藏在掃除用具當中的吉他,自然也能當成是為了在即興演出時間加以使用,而由學生會事先準備的道具。

  原先是打算讓班上的某位學生動手彈奏嗎?抑或根據即興演出的情節發展,而計劃由會長親自使用嗎?總而言之,設想各式各樣的情況並事先完成多樣化的準備,絕非徒勞之舉。為了面對即興演出這種無法預料後續發展的活動,採行未雨綢繆的舉動絕不為過。

  「不過,雅彌的吉他彈得真棒呢,連我都深受感動說。」

  「其實我並沒有彈。」

  面對坦率地表達佩服之意的拓海,雅彌邊吃著沙拉邊說出真相。拓海瞬間無法理解他剛剛究竟說了什麼,只能啞口無言地觀察朋友動口嚼碎蔬菜的模樣。

  「你沒有彈……沒有彈什麼?」

  「彈吉他啊。」

  對於拓海好不容脫口而出的詢問,雅彌依舊以慣有的冷靜態度加以應對。眼見拓海露出仍然無法理解的神情,自稱摯友的雅彌停下用餐的動作,再次向他解釋。

  「當我在彈奏吉他時,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拿錄放音機來代替擴音器?」

  「這個嘛……」

  原本想要回答「因為現場也只有錄放音機可以用來充當擴音器」的拓海,突然相當訝異地聯想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理由。看見被稱作死黨的對方已察覺事實真相的雅彌,則是面無表情地用力點了點頭。

  「那只是用錄放音機將事先錄好的音樂播放出來罷了,而我也只是配合音樂表演出彈奏吉他的動作而已。」

  「那些全都只是演技……不過這樣也很厲害了啦,畢竟全班同學都以為那是你親自彈奏的啊。不過,你又是何時準備好那塊錄音帶……」

  話說到一半,拓海才慢半拍地有所領悟。既然吉他是事先備妥的道具,那麼將那台錄放音機視為與吉他同時準備好的道具,應該沒有任何不妥。雅彌只是比其他人早一步發現吉他與錄放音機,並用在自己的即興演出上罷了。

  「學園歌劇果真不同凡響啊!」

  拓海這麼一咕噥,一直貫徹面無表情政策的雅彌臉上首度浮現微笑神情。或許這純粹只是等同冷笑程度的表情,然而對甚少展現喜怒哀樂情緒的雅彌而言,這已是足以匹敵放聲大笑的表情變化了。

  「終於被我找到了!原來你躲在這裡啊,加賀雅彌!」

  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叫出自己的姓名,雅彌停住以叉子叉起蔬菜的動作,緩緩抬起頭來。仔細一看,班上最熱血的男同學·唐木亙出現在兩人面前,並以食指直指雅彌。

  「給我聽清楚,今天雖然被你搶盡風頭,不過下一次對決的勝利非我莫屬,能夠靠今年的學園歌劇一躍成名的人絕不是你,而是我!」

  只見亙豎起大拇指指著自己。雖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看來他是因為目睹雅彌先前的活躍,而對他燃起一股莫名的敵意吧。於是本班最熱血的男同學扯開嗓門,對酷勁十足的雅彌撂下開戰宣言。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雅彌只是冷淡地丟出這句話,隨即默默地將生菜沙拉送進嘴裡。遭到對方以全身表現出根本『不放在眼裡』的態度,使一向最容易血沖腦門的男同學因怒氣而滿臉通紅。

  「你……給我聽好!我絕對要比你早一步成名!」

  本班最適合『死不認輸」這個形容詞的男同學,最後只丟下這句話,便為了點餐而快步衝向調理師大嬸駐守的櫃檯前面。

  「大嬸,我要一份D套餐!」

  亙的吶喊聲,使坐在週遭用餐的同學們紛紛發出喧嚷聲。看樣子亙似乎因為過度熱衷於「比雅彌早一步成名」此一目標,而迷失了自我。

  「那傢伙要不要緊啊……?」

  或許聽出了拓海的話語中充滿同情,挑起亙內心對抗意識的始作俑者(本人絲毫不帶任何挑釁之意)以一成不變的冷淡態度回答拓海:

  「應該沒啥關係吧。雖然名為D套餐,不過十次當中有九次只會碰上粗製濫造的餐點。外觀或許很可怕,但口味並不會糟到完全吃不下去的程度。」

  「那……剩下的那一次呢?」

  「……」

  面對這個問題,雅彌直到用餐完畢都不肯作出回應。

  D套餐的「D」……乃是DANGEROUS的「D」。

  由於拓海的伯母時常因工作而晚歸,當然也導致寄居在伯母家中與伯母相依為命的拓海需要自行打理晚餐事宜。於是,在放學途中前往商店街購買晚餐需用的食材,已成為拓海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拓海?」

  從出了名便宜的超市裡走出來的拓海,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而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原來出聲叫他的人是九月。她似乎也是利用放學途中前來,因此身上跟拓海一樣都穿著學校制服,手裡還提著一隻塑膠袋。

  「九月也是來買東西嗎?」

  拓海一開口詢問,九月隨即露出滿臉笑容,並將提在手裡的塑膠袋舉到臉部附近的高度。塑膠袋裡裝有洋蔥、紅蘿蔔、豬肉及蘋果等食材。

  「你要煮咖哩啊?」

  「沒錯,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料理啊~」

  九月以帶著幸福笑容的臉龐來回磨蹭塑膠袋。由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不難窺見她喜愛咖哩的程度有多深。

  「你捨牛肉而挑選豬肉,讓人感覺劍一股哀愁呢。」

  「我就是喜歡豬肉嘛!」

  瞬間表情由幸福變成憤怒,九月雙眼怒瞪著拓海。雖然兩人淨是像這樣吵架拌嘴(兩位當事人的內心感受姑且撇開不談);不過,很不可思議的是,這絕不代表兩人之間的關係極端惡劣。最佳證明就是在此時間帶偶然相遇的兩人,已不約而同地並肩而行。

  「原來九月也是自炊一族啊。先前聽說你是體育保送生,我還以為你住在什麼專用宿舍裡面,連三餐都有專人負責打理呢。」

  其實,拓海並沒有詢問此事的打算,只是不知為何,每當他一到九月面前,就會莫名其妙地脫口說出內心所想的事情。平常個性文靜的他,為什麼只會在她面前變得多話呢?拓海本身正是對此事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人。

  「雖然說是體育保送生,但我只是個類似實驗案例的角色罷了,所以,其實校方對我還挺馬虎的呢。」

  或許是另有隱情吧,平常總是有話直說的她,很難得地支吾其詞。加上她好像不太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刻意將話題轉到另一件事上:

  「話說回來,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將我引薦給姬儀學姐認識啊?」

  自從答應將她介紹給姬儀學姐認識之後,至今已過了整整一星期。在這段期間每天都受到九月催促的拓海,內心也不由得浮現膽怯的感覺。

  當時雖然因一時衝動而答應她,不過,後來仔細回想,他跟學姐與其說是認識,倒不如說只是在上學途中偶然撞見罷了。就這樣突然跑去找人家,豈不是對她造成困擾……像這樣,總是考慮到對方的內心感受,這就是拓海的本性。

  哎呀呀,我到底該搬出什麼樣的說辭來敷衍九月呢?

  邊思考此等消極作為邊在路上行走的拓海,發現商店街正中央出現一大票圍觀群眾,便趁機轉移話題:

  「嘿,你看,那邊是怎麼一回事呢?」

  大概是因為天生就喜歡看熱鬧吧,九月輕易地接住拓海拋出的話題,雙眼直視著人群,並率直地回了一句「會是什麼事呢?」。此時,有三名年輕人從站在遠處觀望人群的兩人身旁快速走過。

  「你看,就是那邊啦!聽說姬儀千里在那邊出外景耶!咱們快過去看看吧!」三人之中的某人指著人群大聲喊叫。

  拓海及九月默默地四目相對,然後……

  五分鐘後。

  不知為何,兩人竟混在外景小組當中,和樂融融地與包含公主學姐在內的工作人員們談笑風生。

  徹底展露愛看熱鬧的本性而擠進人群當中的拓海兩人,隨即被眼尖的公主學姐發現。她露出笑容喊著「拓海同學!」,並做出近似招財貓的招手動作,叫他們過去。

  看見偉大的學姐親自招呼他們,九月的雙眼因欣喜而閃閃發亮;另一方面,拓海則是嘴裡不斷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邊向週遭圍觀群眾所射出的尖銳眼神一一點頭致歉,邊闖進學園歌劇人氣NO。1的連續劇外景小組當中。

  「原來公主學姐是這麼有名的人啊。」

  面對打從內心感到佩服的拓海,九月向他投出一道帶有「你說這話也太沒禮貌了吧!」的尖銳眼神。不過,當事人姬儀不僅對拓海這番話毫不在意,甚至還因他這種新鮮反應而高興地露出微笑。

  「呃……那個……我一直都是姬儀學姐的戲迷……」

  九月將擋路的拓海推到一旁,興奮地走到姬儀面前。站在滿心憧憬的學姐面前,九月以閃閃發亮的雙眼,開始向她傾訴能夠這樣面對面交談,究竟讓自己的內心充滿多麼幸福的感受。

  「謝謝你,我很開心喔。」

  彷彿是在回應九月這番熱情的言論般,姬儀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雖然乍看之下有點應酬的味道,不過興奮過頭的九月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回事。

  「你是橘九月,對吧?」

  一手拿著紙杯站在姬儀身旁的高挑男性,神情專注地凝視著九月的臉。英俊瀟灑的他,跟拓海算是第一次碰面。

  乍看之下會令人覺得頗為冷酷的尖銳細長雙眼、雖然留著一頭及肩的長髮,但卻不會給人留下任何一絲不潔的印象。個子非常高挑,男子的臉部高度甚至比拓海高出整整兩個頭之多。

  由穿起西裝顯得格外合身這一點看來,他似乎並不像是個學生。如果風間俊太郎是較易博得年長女性們青睞的美少年,那麼他就是個極可能成為年輕美眉們憧憬對象的俊帥青年。

  「您認識我嗎?」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面帶笑容的九月,以興奮到雙腳幾乎要飄離地面的模樣仰望著這名高挑男性。面對九月的詢問,男子露出女性粉絲們看到,肯定會高興到昏倒的爽朗笑容回答。

  「你是一B主導連續劇『短跑少女』的女主角對不對?其實,你已經是比自己所想像還要出名的人物了喔。」

  聽見男子語氣溫柔的回應,九月雙手捂著臉頰、興奮地不斷扭動身子。

  然而,跟她面紅耳赤的反應比起來,更為在意某事的拓海,不加思索地拉了拉囚欣喜之情而興奮不已的少女制服。

  (幹嘛啦!)

  察覺到拓海伸手拉扯自己的衣袖,九月壓低聲量回應他。而引起九月注意的拓海,也彷彿不希望被第三者聽見似地將臉貼近少女耳際,輕聲詢問——

  (那名男性是誰啊?)

  咻咻咻……九月展現出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以雙臂纏繞住拓海的脖子,轉眼之間便使出一記漂亮的怒火鎖喉功。

  「請……請容我暫時告退一下……呵呵呵呵……」

  九月一邊緊緊鎖住拓海的脖子,一邊發出奇特的笑聲,快步拖著拓海離開現場。在與姬儀等人拉開一定距離之後,九月以彷彿要狠狠咬上一口的氣勢,將臉貼近因痛苦而掙扎不已的拓海說:

  「你連五代老師都不認識嗎?他可是在歌劇學園當中,最受歡迎的演員老師耶!」

  與姬儀在一起的美男子名為「五代夏生」。他也時常參與學園歌劇的連續劇演出,是一位獲得女高中生們壓倒性支持的歌劇學園著名教師。當然啦,對持續過著無電視生活的拓海而言,他根本只是一名與自己毫無交集的對象。

  「那就是你之前提過的會澤拓海嗎?看樣子他當真不認識我們呢……」

  從很親密地任由九月施展鎖喉功的拓海口中冒出的這句話,一字不漏地傳入擁有順風耳別名的五代老師耳中。看見兩人這番配合無間的搞笑行徑,使他頗感有趣地放鬆了臉上的表情。

  「我就說嘛,真的很有趣吧?」

  姬儀有點靦腆地跟著敲邊鼓回應。面對打從內心露出高興笑容的姬儀,身材高挑的教師則帶著有點諷刺的笑容俯視著她。

  「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喔。你還不是跟他一樣,壓根兒不認識九月同學,不是嗎?」

  姬儀千里家中沒有電視可看,這已是眾所皆知的話題。而這名學園歌劇中最具人氣的女演員,被問到是否知曉新人女主角一事,臉上只露出帶著些許惡作劇氣息的笑容回應:

  「我說你們兩個啊……我能不能問你們一些問題呢?」

  姬儀一邊眺望著親密地對拓海施展鎖喉功的九月,一邊語調柔和地向他們發問。

  不停拍打九月手臂,持續表達投降意願的拓海,抓准機會擺脫少女雙臂的封鎖,並將視線投向美女學姐身上。姬儀開口向關係看似十分親密的兩人詢問:

  「你們是情侶嗎?」

  「才不是咧!」

  兩人立即出言否定。他們一搭一唱的精準配合程度,簡直只能以默契絕佳來形容。

  「哎呀,不是啊?真是抱歉,我看你們的感情似乎非常融洽,所以誤以為……」

  「哪裡融洽啊!」

  兩人再次以絕妙默契同時開口回應。若是在這種情狀下被他們以「哪裡融洽?」這個問題回問,大概也只能丟出「光看你們剛剛的回應過程便可得知」這句話來回答吧。

  「這次的休息時間還真長呢。我們這樣一直跟諸位聊天真的沒關係嗎?攝影工作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吧?」

  或許是不希望自己再被誤認跟拓海感情融洽吧,只見好不容易才放拓海一馬的九月,一把將拓海推向一旁,走到內心尊敬不已的兩人身邊。

  面對九月這個無心的探詢,五代隨即伸手抓抓頭髮,臉上掠過一絲陰霾。

  「啊……其實是因為對手角色仍未到場,我們還在等他出現啊。」

  聽完說明後,拓海及九月這才詳細地環視了週遭一圈。率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道將鴨舌帽壓低至眼眉上方、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身影。雖然此人全身上下穿著一套鬆垮垮的西裝,不過只要看見他那威嚴的模樣,以及拿著黃色大聲公叱責劇組人員的表現,任誰都不會懷疑他正是本出連續劇的導演。

  「大事不好了,導演!」

  突然有一名劇務臉色鐵青地衝進拍攝現場。這股不尋常的氣氛,使得在場眾人同時將視線投射至此人身上。

  「今天預定參與演出的一年級學生,聽說因為食物中毒被送往醫院了!」

  聽見這項報告時,在拓海及九月的腦海中,同時莫名其妙地浮現了一名同班同學,同時也是『班上最充滿表現慾望的男孩子』的面容。

  回想起來,他今天確實曾因確定要參與姬儀學姐主演的連續劇演出一事而歡天喜地。

  再想一想,他今天中午也挑戰了危險性十足的D套餐。

  面對這樁意外事故,導演隨即抄起手中大聲公猛敲劇組人員。當然,演員因食物中毒而缺席,並非劇組人員捅出的簍子,然而對火氣十足的導演而言,這只是微不足道的過錯罷了。

  「這在這裡發什麼呆啊,還不快去給我找替代演員過來!聽清楚,我要那種個性很文靜的一年級小菜鳥、身穿學生制服、看起來像個好好先生、外表又給人不太可靠印象的男學生……」

  ……開口飄出一大堆怒罵字句的導演,與站在一旁觀望事態發展的拓海,眼神就這麼剛好產生了交集。

  一分鐘後……

  只見拓海手裡拿著劇本,並任由化妝師伸手在自己臉上塗抹化妝品。

  「事情怎會搞成這樣啊……」

  拓海一邊任憑化妝師擺弄,一邊很悲情地發出感歎。當然啦,除了與生俱來的好好先生個性之外,他不但受到來自可伯導演丟出的「你給我上場」的高壓式命令,又挨了一記美女學姐邊說「求求你啦」邊擺出雙手合十懇求姿勢的追加攻擊,到了最後,自然也沒有『拒絕』這個選項可以供他挑選了。

  附帶一提,九月則是內心咕噥著「這下子事情變得很有趣囉」,並決定當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此時,拓海身旁可說是四面楚歌,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名同伴。

  沒轍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只好竭盡所能地發揮出自己的一切能力。

  自從考進歌劇學園之後,對此類意外事態早已培養出十足耐性的拓海,抱著認命的想法,低頭俯瞰著手中的劇本。

  拓海獲得演出的角色,是一名『向女主角告白的學弟』。

  這個場景以學校附近的商店街為舞台。在此偶遇內心憧憬的五代老師,活潑的女主角(姬儀),一邊努力地表現出淑女的舉止與氣質,一邊伺機向老師告白。

  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開口的時候……突然有個學弟從建築物後面走了出來,並拿著情書搶先向女主角告白。對於痛失告白佳機的女主角,老師只留下一句「看來我好像打擾到兩位了」,隨即轉身離去。女主角聞言,頓時全身癱軟、四肢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這是幾年前的少女漫畫啊!

  拓海內心不禁嘀咕了起來。這齣戲號稱目前學國歌劇中最受歡迎的連續劇,讓拓海實在搞不清楚現今社會上到底在流行什麼……

  「不過,像告白這種事,我該怎麼演比較好啊?」

  只見沒有過任何告白經驗的拓海,雙眉沒出息地皺成「八」字形,並絞盡腦汁思考著這個問題。似乎是察覺到這名新科演員的苦惱,在一旁觀看劇本的公主學姐溫柔地提供了建議:

  「其實沒必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困難。首先要讓自己完全融入這個角色,只要能夠徹底理解登場人物的心思,演技就會油然而生囉。」

  只是知易行難,要融入角色並不像我講的這麼簡單就是了……姬儀硬是把接下來這句話給吞回肚子裡。

  然而生性認真的拓海,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反芻學姐所提供的寶貴建言。融入角色、理解心思、融入角色、理解心思、融入角色……

  『學姐!』

  『我一直都很喜歡學姐。』

  『請學姐跟我交往。』

  這就是拓海所扮演角色的所有台詞,雖然只有短短三句,是一個鏡頭少到連配角都稱不上的角色,不過拓海卻相當認真地思考隱藏於這三句台詞之中的真正涵義。

  只為了開口說出這屈指可數的三句話,他心中究竟隱藏著多麼深切的情感呢?他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有辦法站在她面前呢?他又如何將滿心真摯的感覺,傾注於這短短的台詞當中呢?

  ——拓海臉上的不安表情頓時消失,並逐漸轉變成不遜於正式演員的神態。目睹他這番變化的姬儀,內心暗自產生出一股佩服的念頭。

  (這孩子……說不定擁有出人意表的演藝資質呢……)

  「我們要正式開拍了——!」

  劇組人員的聲音響起,登場人物們也為了扮演好各自分配的角色,而紛紛展開行動。

  受到好奇心驅使而留在現場觀望事態發展的九月,看見帶著認真神情步入舞台的同班同學,競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股涼意竄過背脊。

  不知不覺當中,九月的眼神再也離不開拓海。

  「老……老師!」

  外景拍攝將近尾聲,拓海的出場時刻也一分一秒地逐漸逼近。

  姬儀千里飾演的活潑少女,正準備向憧憬的老師告白。在她準備告白的瞬間,也是拓海衝到鏡頭前方的瞬間。

  「我……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對老師……」

  在一旁圍觀拍攝過程的群眾們,都深受姬儀所展現出來,那帶點喜感,卻又夾雜著焦慮的少女演技所吸引。每個人都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姬儀的演出。

  就在這種狀況中,收到劇組人員暗號的拓海,終於踏出他的第一步。

  「學姐!」

  一開始,不管是姬儀也好,甚至連往常總是跟他鬧在一起的九月,都未察覺到這聲音是由拓海所發出。

  拓海的聲音變得跟往常截然不同,那是一股氣概凜然、張力十足,並充滿著將聽者所有注意力全然牽引到身上的強烈存在感的聲響。

  拓海稍稍低著頭,從容不迫地從建築物後方走了出來。由於這個場景原先預定要以搞笑的手法詮釋,因此他壓根兒不需要以如此帥氣的方式登場……但不知為何,包含劇組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竟然都不打算出聲責怪拓海這番氣宇軒昂的演出。

  他們甚至連想都沒想到要去責怪他。

  拓海一步一步地結實踩著地板,緩緩地走到姬儀面前。體格較高大的拓海低頭俯視……而身材嬌小的姬儀則是抬頭仰望,兩人就這麼彼此凝視著對方。

  (原來拓海同學的個子這麼高啊……)

  仰望著學弟澄澈的雙眼,姬儀忘記了自己正在演戲,開始思考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一直都很喜歡學姐。」

  拓海以非常清晰,不過卻夾雜著令人感受到些許笨拙的率直聲調,向最心愛的學姐表明心意。他講話的聲音其實並未顫抖,也沒有顯得格外死板僵硬。然而拓海這番話卻帶有些許走投無路的感觸,使聽者內心跟著產生一股緊張的情緒。

  當然了,現在正打算向心儀許久的對象表白心意的人,面對這種狀況怎可能不緊張呢?

  目睹拓海演技的所有人,全都感受到這股彷彿是自己正在告白般的緊張氣氛。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又因著空氣似乎突然變為稀薄,而導致呼吸格外困難。

  不僅圍觀觀眾,就連在場演員們也都受到他告白時的懇切心念所感染。

  雙頰泛起一抹櫻紅的姬儀,默默地仰望著學弟的黑色眼眸。即便心跳逐漸加速,臉頰緩緩發燙,她就是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他雙眸之上移開。

  調整好呼吸的拓海,緩緩地將拿在手中的情書遞給公主學姐。

  「學姐,請你跟我交往。」

  「……嗯。」

  「卡————!」

  現場響起了導演的怒罵聲,而極其自然地作出回應的姬儀,此時總算好不容易地回過神來。

  ……咦?這?我剛剛說了什麼?

  啪!導演舉起黃色大聲公,一把朝著思緒混亂的姬儀後腦袋招呼過去。

  「搞什麼鬼!你幹嘛接受他的告白啊!」

  受到導演破口大罵的姬儀,不禁以泫然欲泣的聲音輕輕說了句「對不起……」,並捂著挨打的後腦勺,難過地蹲在地上。而導演手中的黃色大聲公,又緊接著揮向怔然佇立於原地不動的拓海腦門。

  「這有你也是,這是個有笑點的場面,用不著那麼認真地向她告白啦!」

  啪、啪、啪的輕脆聲音接連響起,拓海的額頭一再遭受黃色大聲公揮擊。此時,拓海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的聲音,已徹底變回往常的洩氣聲調。

  這幅在眼前上演,令人心情得以恢復平靜的光景,使原先鴉雀無聲的圍觀群眾們,同時發出了嘩然聲浪。

  「好厲害喔……那個男孩子超帥的,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說。」

  「那小子到底是誰啊?似乎是個生面孔……他是一年級的學生嗎?」

  「剛剛那段演技絕對具有主角級的水準,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不愧是歌劇市的居民……在場觀眾們大加讚賞了拓海的演技,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而一邊聽著觀眾們自以為是的評價,並在近距離目擊了演出始末的九月……則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遭到大聲公追打的同班同學。

  「他是一名奇才!應該延攬他加入『少女漫畫』的正規演員陣容才對!」

  平常用字遣詞非常優雅有禮的姬儀千里,罕見地在教員辦公室內大聲嚷嚷。她所面對的人物正是二年A班的班導,同時也擔任著連續劇『少女漫畫』導演一職,身材魁梧的中年教師。

  「看來對演技十分挑剔的姬儀,真是徹底喜歡上他了呢。」

  只見一手把玩著黃色大聲公的班導兼導演坐在椅子上,抬頭仰望著這名前來談判的女學生。而平常不管週遭究竟發生任何事,總是一副「事不幹己」的態度,號稱我行我素女王的她,如今已因興奮之情而滿臉通紅。

  「老師你不也親眼目睹他的演技了嗎?他絕對是個可造之材啊!」

  「姬儀……你該不會是那種喜歡年紀小的類型吧?」

  「我就不能喜歡上年紀比我小的是不是!」

  一來一往。對班導這番玩笑話產生反應的姬儀,不自覺脫口拋出一句可以從各個角度汲取多層意義的台詞。她隨即察覺自己剛剛不慎說錯話,隨即支支吾吾地說出「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不是如你所想,我只是無法坐視他浪費掉身為演員的才能……」試圖辯解的模樣實在有夠可愛。

  這名個性旁若無人的學生,竟會如此難得地失去分寸。面對這令人莞爾的光景,班導壓抑住苦笑的念頭,以叮囑的口氣提醒她:

  「你喔……你不知道那個一年級學生是什麼人嗎?」

  「我當然知道,他是一年B班、班級座號1號的會澤拓海同學。」

  「……你要曉得,不知情反而是一種幸福啊。」

  或許是把老師的歎息視為一種侮辱吧,只見姬儀面露不悅的眼神瞪視恩師。被學生以冷淡的視線這麼一瞪,班導師也不禁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

  「算了,因為一時興起而叫他上場演出的我,確實也該負起部分責任才對。只不過我壓根兒沒料到他會展現出那麼驚人的演技啊,真是佩服佩服……」

  看著老師自言自語、嘀嘀咕咕的模樣,學園首屆一指的人氣女王臉色也變得愈來愈不悅。不想再惹學生討厭的班導師,只得大大地歎了口氣,並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為這個涉世未深的女學生解說:

  「聽清楚囉……他是『BS歌劇』的主要演員。」

  簡潔有力的一句話。

  大概是無法理解話中的涵義吧,姬儀一時陷入了恍惚狀態……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紅潤的臉色逐漸失去血氣。

  「原……來……如此……」

  雙眼明顯浮現失望神色的她,頓時沮喪地低下頭。

  先前的氣勢已然消逝無蹤……而身兼導演的班導師則以勸告般的語氣,開口對霸氣全失的連續劇女主角說:

  「相信姬儀也很清楚才對,即便是人氣連續劇的導演,或學園頭號女演員,都無法對BS歌劇發表任何意見及看法。因為那太過特別了……」

  「……是,我很清楚這一點。」

  「這樣就好,既然清楚這一點,日後就別再跟那名男學生產生任何牽扯。你只要專心投入自己所主演的連續劇就可以了。」

  面對恩師這番冷淡的言辭,受教學生只能有氣無力地點頭。

  ……因為除了點頭之外,並沒有其它選項供她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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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02 PM

          第三幕   六月

  「今天下午,學校預計會接到一通告知『暗中裝設炸彈』的引爆預告電話。屆時會以校內廣播指示各位移動到操場避難,請各位在聽到廣播之後,冷靜地表現出有點慌亂的模樣然後往操場移動。移動過程小心不要使自己不慎受傷。」

  身為班導的有阪古都乃利用早上班會時間向班上同學宣佈今天的預定活動。

  坐在最前排特等座位聆聽的拓海,被老師突然拋出的事項嚇得啞口無言。「預計會有引爆預告電話打來」,這究竟算是哪門子預定事項啊……這是一項單憑拓海那顆缺乏腦細胞的腦子,無法理解的預定活動。

  隨後簡要地將古都乃的說明整合起來,這才得知原來是三年B班所製作的連續劇劇本當中,將出現「其中一名登場人物在學校裝設炸彈」的情節,因此三年B班向校方提出「想要拍攝因炸彈騷動而陷入慌張狀態,並四處逃竄的學生身影」的要求。

  於是校方決定同時進行避難演習,並拍攝「因炸彈騷動全校師生四處逃竄」的大規模連續劇外景……這就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歌劇學園的內涵真是深奧呢……」

  班會時間一結束,拓海馬上主動跟坐在正後方的雅彌聊天。酷帥友人則一點也不訝異地說了句「是啊」,簡單敲了個邊鼓回應拓海。臉上依舊不見任何表情變化。

  「不曉得避難演習幾點開始呢……?以我個人立場而言,如果能夠剛好用掉第六節的數學,那就令人再高興不過了……啊,對了,演習時,咱們一起避難去吧。」

  「抱歉,我辦不到。」

  面對摯友那張好好先生的笑容,雅彌以冷淡的語調簡短地作出回應。

  「因為學生會要求我協助他們執行避難疏導工作,所以,很抱歉,今天我想把學生會的工作擺在第一順位。」

  自從上個月即興演出時間以來,不管在正面或負面意義上,備受行事作風誇張的學生會長注目的雅彌,開始頻繁地收到來自學生會執行單位的傳喚。而雅彌本人的說法是「被叫去幫忙處理一些雜事」。

  當然啦,能與學生會執行單位建立密切關係,對想要一舉成名的人而言,理當是非常歡迎的事,而對自稱將來必然成為白服之主的雅彌來說,即便純粹只是被叫去當打雜小弟,肯定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最佳的證明,就是自從開始協助處理學生會事宜以來,雅彌在學園歌劇中露面的頻率明顯增加許多。

  而在全班同學都有演出機會的一年B班主導的連續劇『短跑少女』裡面,雅彌的登場次數也明顯增多了。看樣子在觀眾群之間似乎已衍生出雅彌的固定粉絲,甚至有傳言指出以他現在的人氣上升指數,極可能在近期內被劇組拔擢為正規角色。跟現在還只能得到配角中的配角這類不起眼角色的拓海相較,猶如天壤之別。

  只不過拓海壓根兒沒有所謂一躍成名的念頭,因此他不但不嫉妒,反而很高興地幫摯友加油打氣,希望他早一日出人頭地。

  於是乎,雅彌確實地一步一步踏上這條實現自身野心的階梯……然而,人一旦受歡迎,身旁總會有心懷妒念的人出現,這是很平常的現象。

  「加賀雅彌!」

  突然聽見有人叫出自己的姓名,對談中的雅彌及拓海同時轉頭望向聲音來源。而站在他們眼前的人,正是對雅彌抱持著異常敵對心態的同班同學.唐木亙。

  「哼……過去這段日子雖然吃了你不少苦頭,但從今天開始,情勢將完全改觀了!」

  只有野心與幹勁高人一等的他,以誇張的動作直指雅彌的臉龐。

  亙雖然靠著矮小的身材及娃娃臉等得到部分固定粉絲的支持……但是,很不幸的,不知為何,他那異常火熱的衝勁與積極心態,總是讓他嘗盡白費工夫的苦果。

  不對,也有些特別的粉絲認為「這才是他最迷人的地方」,所以好像也不能因此斷定他運氣不佳……

  「你碰到什麼好事了嗎?」

  看著意氣風發、抬頭挺胸的亙,受到好奇心驅使的拓海(其實根本不需要感到好奇嘛……)不禁開口詢問。聽見問題的亙隨即以鼻子發生「哼哼」聲,高聲回答拓海。

  「準備大吃一驚吧,我唐木亙,本次確定領銜演出『校園小歌』的男主角啦!」

  亙高舉雙手,彷彿音樂劇巨星一般,以全身上下表現出他心中的欣喜雀躍之情。他臉上的表情簡直是「春風得意」的標準典範。

  「聽清楚了,主角!是主角喔!而且跟我演對手戲的女生,足D班的桃山雛鳥同學喔!知道嗎?她雖然有一副娃娃臉,但胸部卻擁有E罩杯的規模,還擔任過雜誌封面女郎唷。而且劇情內容還是她要向我告白耶,真是令人受不了啊。如果我們藉此而真的成為男女朋友,那可怎麼辦啊?嘻嘻嘻……」

  像這種強烈自戀的心態,大概也是成為巨星的必備條件之一吧……

  拓海看著獨自大吼大叫、欣喜若狂又卯起來要害羞的同班同學,不太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隨後轉頭望向酷帥摯友,脫口丟出一個很單純的問題:

  「那個……校園小歌是什麼玩意兒啊?」

  『校園小歌』跟『學園歌劇』一樣,都是由歌劇學園主導製作的連續劇。

  這部在週一至週五每天中午播映的節目,原創劇本由通稱「劇本部」的文藝部學生們負責撰寫,每集由不同班底演出,是一集長度僅十五分鐘的多段式短篇連續劇。

  換言之,它是一部每天登場、角色不盡相同的午間連續劇。

  透過演出『校園小歌』的契機而獲得觀眾矚日,並進一步被拔擢為『學園歌劇」主要演員的學生不勝枚舉……而這部與即興演出時間齊名,號稱「歌劇學園最佳成名途徑」的節目——就是『校園小歌』。

  「加賀雅彌!你的時代到此正式告一段落!今後將由我成為一年B班的頭號巨星!」

  只見亙以幾近放聲大笑的氣勢,對雅彌擺出十分誇張的姿勢。而受到這名過度自我膨脹的同學輕視的雅彌,臉上的表情卻不見任何變化,並好心地對這位前途光明的同班同學提出忠告。

  「小心D套餐的威力喔。」

  「你少囉嗦啦!」

  亙擁有被危險套餐害得喪失參與連續劇演出機會的奇特經驗。

  知道此事的拓海聞言不禁失笑,當事人則是面紅耳赤、怒火攻心。身為萬惡根源的酷帥雅彌,當然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加以應對。

  「那麼,你仔細思考過了嗎?」

  捧腹大笑的拓海聽見熟悉的班導聲音傳入耳中。

  他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往聲音來源,只見才剛開完班會的班導師露出一臉認真的神情,面對著身為班級連續劇女主角的田徑少女。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思考好嗎……」

  「這樣啊……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請你在縣大賽之前給我答案呢?因為我希望盡可能地提早採取必要對策。」

  「知道了……」

  身為女主角的九月,神情凝重地低著頭。看見沉默點頭的少女,原本捧腹大笑的拓海,臉上表情瞬間浮現一絲陰霾。

  這幾天當中,拓海與九月幾乎沒有吵過架。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起爭論,不過卻鮮少演變成過去那種極端白熱化的爭吵狀態。這種現象並不是由於兩人的關係變得更為親密!!顯然是因為九月失去活力所致。

  九月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她原有的活力呢?

  拓海回想起幾乎每天都會跟她大吵一架的那段時期……最後察覺到是從自己闖入公主學姐主演連續劇拍攝現場的那一天起,他跟九月的爭吵次數便突然銳減了。

  (可是……撞見那個拍攝現場,跟九月不再主動找我吵架……這兩件事有什麼因果關係嗎?)

  拓海雖然苦惱不已,不過只憑這麼一點情報,當然無法歸納出任何結論。

  「最近她在田徑部的成績表現似乎陷入了瓶頸。」

  耳邊突然傳來雅彌的說話聲。看樣子他好像察覺到拓海正擔心地眺望著神情沮喪的女主角,而這名態度冷淡的男子,其實擁有與外貌不搭的愛管閒事個性。

  「畢竟她是以體育保送生身份入學的,我猜她肯定是為了無法締造最佳紀錄一事而十分煩惱吧。如果拓海也很擔心她的話,大可主動找她聊聊啊。」

  「為什麼我得主動找她聊啊!」

  面對雅彌的嘟嚷,拓海以格外強硬的語氣丟出一句「我才不擔心她咧」。

  對任何人都溫柔無限的拓海,唯獨碰上與九月有關的事情,態度就會莫名其妙地變得相當惡劣。不過看在雅彌眼中,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卻令他不由得莞爾一笑。

  當然啦,以撲克臉為賣點的他,絕不會將內心的感受表現在臉上就是了……

  「喂~九月。」

  放學途中繞至商店街閒逛的拓海發現正在購物的少女身影,便如同往常一般開朗地向她打招呼。由於才剛離開學校,因此身上還穿著制服的少女一聽見有人叫出自己姓名,隨即轉頭望向拓海。當她轉身之際,手上的塑膠袋也一併映入拓海的眼簾。

  「今天又是豬肉咖哩啊?」

  望見透明塑膠袋裡面裝著紅蘿蔔、洋蔥及豬肉等食材,拓海劈頭就說出浮現於腦海中的料理名稱。

  「不要說『又是』,也不要特別強調『豬肉』這兩個字!」

  短髮美少女以不愉快的語調還嘴之後,隨即將頭撇向一旁,若無其事地邁步離開現場。

  對於少女如同以往般回嘴一事感到高興——同時又覺得挨了一頓臭罵卻還很高興的自己有點奇怪——抱著上述想法的拓海,彷彿隨侍在側一般,尾隨在她的斜後方。

  然而,以前即便未曾刻意思考,也可彼此閒聊(或是吵架拌嘴)的兩人,卻不知為何,只能默默地漫步在路上。這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壓得拓海幾乎喘不過氣。

  「如果你還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

  或許也是因為感受到這股尷尬氣息的關係吧,九月故意扯開嗓門大聲嚷嚷:

  「看見柔弱女子提著一袋重物,都不會想問一句『需要我幫忙拿嗎?』」

  「柔弱?」

  瞪!

  被她那夾帶強烈殺氣的雙眼一瞪,拓海莫名其妙地邊低聲下氣露出笑容,邊向她鞠躬哈腰。

  「大小姐,那包東西就由小的來幫您提吧?」

  「哎呀,聽起來好像是我催促你這樣做的,真是頗過意不去呢。」

  好想狠狠地甩她一巴掌。

  拓海心中雖然這麼想,但還是露出僵硬的笑容接過九月手上的塑膠袋。「為什麼我在她面前會變得這麼低聲下氣啊?」拓海內心如此嘀咕著,但遺憾的是連他本人也不曉得理由何在。

  「嗯,唐木同學之後的狀況如何啊?」

  接到九月拋出的話題,拓海隨即回想起今天下午進行避難演習時,發生的意外騷動。

  因炸彈騷動而四處逃竄的全校師生……聽說這個場景將被用在連續劇當中,班上的愛現男·唐木亙,為了藉此機會好好宣傳一下自己,所以卯起來演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於投入的他,就像搞笑情節般在樓梯間不慎失足,以倒栽蔥的姿態一路跌到樓下……

  「聽說腳骨跌出裂痕,得休養一個月以上才能完全康復……」

  回想起今天早上亙還很高興地宣稱自己「成為連續劇男主角」,那時他笑容燦爛。一股深深的同情頓時佔據了拓海心頭。他每次好不容易等到機會,然而機會總是一再離他遠去,不幸的境遇使拓海不由得心生憐憫。

  附帶一提,此時,住院的唐木亙堅稱「就算坐輪椅,我也要參與『校園小歌』的演出!」令主治醫生困擾不已,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哦……這樣啊。」

  聽完拓海的說明,九月點了點頭——兩人的對話也就此結束。

  尷尬的氣氛再度籠罩四周,討厭這種狀況的拓海一邊心想:「為什麼我這麼在意九月的感受啊……」一邊拼了命試圖擠出某些新話題。

  「對了!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一個問題。」

  好不容易想到可聊的話題,為了驅散這股沉重的氣氛,拓海刻意裝出開朗的模樣,開口詢問九月:

  「就是我跟公主學姐一起上學那一天啦。當天匆匆忙忙衝進教室的九月,不是對我說過『田徑部的學姐目擊到兩人一起上學』嗎?」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有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九月的學姐認得出我啊?」

  「……咦?」

  或許是無法理解這個問題的意圖何在,只見九月以一臉不解的表情回應。

  然而起初面露怔然表情的她,在理解拓海這番話所代表的意義之後,神情隨即起了變化,臉上逐漸冒出一絲絲冷汗。

  認識姬儀這位名人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為什麼跟拓海毫無關係的田徑部學姐們,有辦法認出身為平凡新生的拓海呢?

  為什麼九月的學姐們認識拓海呢?

  「呃……這是因為……」

  對拓海面言,這是一個極其單純的疑問,不過看樣子這個問題似乎不經意地戳中了某個重大真相的核心。導致平常總是直言不諱的九月,很難得地支吾其詞,遲遲不肯說出答案。

  在九月支吾掙扎這段期間,拓海也同樣陷入沉思當中。怪了……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能讓田徑部學姐們記住自己長相的事嗎?

  想著想著,拓海突然想起在開學典禮當天,他因為闖入攝影現場而被九月一拳打倒在地,隨後又遭到古都乃老師一記兇猛的飛踢。

  (這麼回想起來,老師好像說過,當時跟她在一起的三人組是她田徑部的學姐。或許就是那三人當中的某人,偶然看見自己跟公主學姐的身影也說不定。)

  總算搞懂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拓海擅自想像、擅自加以解釋、並擅自下了結論。

  「我知道了,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咦,你知道了?」

  看見拓海心領神會的表情,九月嚇得睜大雙眼。緊接著她莫名其妙地雙頰緋紅,眼神專注地凝視著拓海的臉……

  (沒問題……他絕對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

  她露出充滿自信的眼神點了點頭。

  「幸好拓海是個大笨蛋……」

  九月以拓海聽不見的微弱聲量,悄悄說出了這句話。

  ……至此,對話又一次無疾而終。該如何是好呢?

  面對再次降臨的沉默,拓海開始環視四周,試圖找尋可以拿來當對話的材料。看著看著,他的眼神最終停留在自己手上所提的塑膠袋上頭。

  「我記得九月好像是自己一個人住對吧?」

  拓海邊拿著烹調咖哩的食材,邊轉頭望向身旁的少女。九月則維持著直視正前方的姿勢,語氣冷淡地以一句「是啊。」做為回應。

  「你家住在哪裡啊?」

  一、二、三。九月往旁邊移動三大步,並舉起書包當做盾牌,露出彷彿觀察野獸的輕蔑眼神瞪視拓海。

  「你打聽獨居女於的住處到底有何企圖啊,死變態!」

  「別罵我變態好不好!我純粹只是有點在意自己究竟該把這包塑膠袋送到何處,所以才開口問你而已嘛!」

  大概是可以接受拓海這個答案,九月輕聲咕噥著「哦……原來如此」,並再次跨三大步回到拓海身邊。一、二、三。

  「到商店街出口就行啦,我再從出口自己走回家。說真的,用膝蓋想也知道我不可能讓你這種型的男生一路送我回家嘛,笨蛋。」

  九月莫名奇妙地搬出吵架語氣,就某方面而言,這或許比較像她原有的風格與反應。

  只不過,感覺上她的語氣還是沒有以前那種蠻橫霸氣,導致拓海也不由得無法以強硬的語調回嘴。

  「……罵人家笨蛋的人,自己才是個大笨蛋啦……」

  究竟有沒有聽見拓海這句輕聲的嘀咕呢?九月沒有再作出任何回應。

  「到這裡就行了。」

  穿越商店街出口的巨大拱門之後,九月從化身為行李搬運員的拓海手中接過寄放在他手上的塑膠袋。

  「今天很謝謝你。」

  九月突然輕聲拋出這句話,讓拓海瞬間無法理解她剛剛到底說了什麼,只能露出一臉驚愕。

  再仔細一看,短髮美少女竟有點不好意思地將視線自拓海身上移開。

  「呃……是因為我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你打算幫我加油打氣,所以才會拚命找話題跟我聊天吧?」

  想法曝光的拓海霎時手足無措。

  拓海靦腆地用手指抓了抓鼻尖,心中慶幸這會兒剛好正值黃昏時刻。因為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即便有點面紅耳赤也看不太出來。

  「拜你之賜,我精神變得好一點了……」

  說著說著,九月靦腆一笑。那並非日常總是只懂得與他吵架的潑辣表情,而是出現在連續劇中,受到眾人憧憬不已的美少女容顏。

  「其實啊,我這個連續劇女主角說不定會被撤換喔。」

  突如其來的告白。

  女主角遭到撤換?為什麼?怎麼回事?拓海雖然急著想要說些什麼,但他頂多只能勉強囁嚅著,無法順利地表達出任何言語。

  「原本就是因為『在劇中及現實世界均能順利挺進高中聯賽』這個話題性的概念受到校方期待,我才能以體育保送生的身份進入學校。所以連續劇的劇情發展,自然也是以這個概念為前提編寫而成的。」

  她在田徑部的表現似乎陷入瓶頸……拓海回想起雅彌的話。

  只因可能無法參加高中聯賽,就要撤換女主角?得知這種殘酷自私的事實,拓海內心頓時湧現一股無名火。即便是體育保送生,但像這樣期望一年級新生能在高中聯賽中大顯身手,根本就是無理的要求嘛!

  拓海厲聲對連續劇展開批評,九月卻出言打斷他的怒言。

  「你別會錯意了,劇組人員當然也準備了另一份劇本,以備在我不幸錯失高中聯賽出場機會時派上用場。因此,我只要能夠接受另一份劇本的劇情發展,自然就不會遭到撤換……只是對我來說,要應付另一份劇本的故事會比較吃力一點,所以……」

  今天早上,身為連續劇導演的古都乃老師與擔任女主角的九月認真地進行了一番交談。八成是古都乃發現九月的田徑成績陷入瓶頸,因此試圖勸服她接受另一個「較難應付的劇本」吧?

  要演出內心壓根兒不想接受的劇本,還是主動放棄飾演連續劇女主角的機會呢?

  這個二選一的問題,正是奪走九月原有活力的主要原因。

  「可是,我不要緊了。跟你聊過天之後,我覺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看來你的笨呆偶爾也能發揮助人的功效嘛!」

  或許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吧,只見九月神態開朗地嘲諷拓海。見到她那毫無迷惘的笑容,使拓海回想起首次遇見九月的那一天。

  在學生餐廳遇見的她,如同現在一樣,面帶開朗又和煦的微笑。

  她是個演員。拓海在事後才知道……原來她能靠著演技展現出這樣的笑容。

  所以……

  「你可別太勉強自己喔。」

  一回神後,拓海發現自己已經脫口說出這句話。

  九月則依然帶著和煦的笑容,擺出輕輕側頭的姿勢。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我一點都……沒有……勉強自己……」

  帶著微笑,卻莫名其妙地掉下豆大的珠淚。

  「怎會這樣……我明明……沒有……勉強……自己啊……」

  彷彿決堤般,少女淚如泉湧。據說有為數眾多的路人,親眼目睹了放聲大哭的歌劇學園女學生,以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驚慌失措地在她面前顯出狼狽模樣的男學生。

  搞不好……有阪古都乃老師只是很期待學生們的反應,才故意使用這種容易招致誤會的表現方式也說不定。即便拓海心中當真產生這種想法,大概也沒人有資格責怪他吧。

  「橘的田徑成績所以陷入瓶頸,起因於班上有個令她很在意的男同學,導致她無法集中精神練習——」

  在早上的班會時間中,叫九月站到自己身旁的古都乃突如其來地拋出這句話。

  「——以上就是確定要加入連續劇當中的新劇情設定。」

  卡啦卡啦卡啦。拓海因為拉倒椅子、推翻桌子的舉動,而成為全班同學注目的焦點。

  拓海雖然在清楚聽見女同學們笑聲的狀況下,佯裝正經地將桌椅恢復成原狀,並若無其事地坐回椅子上……但他那張臉已變得比蕃茄還要紅,是怎麼也遮掩不了的事實。

  「伴隨著劇情設定的變動,故事主軸將從『女主角的田徑對決』移轉至『女主角的戀愛』上。」

  一臉假正經地聽著古都乃說明的拓海,似乎多少可以理解九月之所以討厭「全新劇情發展」的理由。

  畢竟今後在劇情發展上,會要求她展現「單相思」及「告白」等情感方面的演技。對於過去只懂得全心投入田徑的九月而言,這肯定是最令她棘手的範疇。如果還得跟自己不中意的對象演出對手戲,想必會使她頭痛不已。

  「於是,我打算利用今天早上的班會時間,挑選出一名男同學來擔任女主角的情侶角色。」

  聽見古都乃這句近似於意外突襲的發言,教室內的男同學們頓時陷入興奮狀態。

  說到「女主角的情侶角色」,這可是一個在劇中地位足以匹敵第二主角的重要角色。加今扮演學園歌劇第二主角的機會即將從天而降,要眾人不因此事而感到興奮,算是相當無理的要求吧。

  「首先我想招募候選人,想要扮演女主角情侶角色的人,請舉手。」

  沙沙沙……從教室各個角落湧出一股近似殺氣的緊張氣氛。面對這股非比尋常的氣氛,就連站在講台上的九月都不禁嚇得倒退三步。

  拓海戰戰兢兢地轉頭往後看,當場目睹除了自己之外,班上其他男同學全都舉起手臂的驚人光景。

  在歌劇學園的學生當中,拓海算是不具備「一躍成名」這種野心的稀有人種。當然,他也有自覺,知道「自己在這間學校中,算是特殊份子」……話雖如此,但像這樣再次目睹眾人展現的熱情,著實令他深切體認到歌劇學園的學生們,究竟有多麼拚命地追求一躍成名的機會,以及自己又是多麼古怪的存在……

  「有有有~~!」

  在所有男學生當中,有一個人發出了格外響亮的聲音。這名在班上以最激烈方式宣傳自己的男同學不是別人,正是不屈不撓的挑戰者·唐木亙。

  他是個為了參與『校園小歌』的演出,硬是不聽醫生勸告而提前出院,每天拄著枴杖上學的強者。拓海甚至對他那滿腦子追求成名的個性產生敬畏之心,不過壓根兒沒想過要以他為學習榜樣就是了……

  「……」

  突然,拓海察覺到坐在正後方,舉起手臂的雅彌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拓海對他的視線感到疑惑,只見雅彌默默地抬起下巴指向講台。被雅彌這麼一敦促,拓海也跟著將視線轉向講台。

  ……只見站在講台上、身為女主角的九月雙眼散發出就要衝過來砍人的氣息,殺氣騰騰地瞪著拓海。

  (為什麼全班的男生都舉手了,就只有你沒有啊!)

  她的眼神透露出這項訊息。看樣子在全班男生當中有一名不識相的傢伙沒舉手一事,似乎令她惱怒萬分。

  如果只因不舉手這點小事而惹來殺身之禍,那實在太不劃算了……

  從美少女火熱視線中感受到生命危機的拓海,只得提心吊膽地微微舉手。

  「嗯,看樣子候選人已全部出爐了。那麼,接下來就請擔任女主角的橘,親自挑選出在劇中扮演情侶角色的人物吧。」

  「咦……由我來選啊?」

  驚訝不已的九月,當場轉頭盯著古都乃。然而古都乃卻維持著一貫的惡作劇笑容,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繼續說明:

  「相信橘也不希望讓你不喜歡的人在劇中扮演情侶一角吧?而且,我個人也很希望演員能夠在心情愉悅的狀況下展現演技。所以,不用客氣,就挑選出一名可以讓你盡情展現演技的男同學吧。」

  經古都乃這麼一說,九月明顯露出困惑的模樣環視教室——然後看到微微舉手的拓海——接著突如其來地換上異常認真的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九月挺直背桿,雙眼直視正前方,以清晰的聲音宣佈:

  「知道了……那麼,我的情侶角色將由——」

  午間多段式短篇連續劇:『校園小歌』

  每週一~週五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起,好評播映中!

  以下情節摘錄自二○○×年六月三十日的播映內容。

  副標題:『鞋櫃攻防戰』

  我喜歡唐木同學,非常非常喜歡他。

  所以,我覺得自己會下定決心向唐木同學告白,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可是,我是個膽小鬼,雖然不至於膽小到很誇張的境界,不過,一旦面對面……

  我根本不可能親口說出:

  「我喜歡你」這句話啊……

  因此我寫了封信給他,也就是所謂的「情書」;如果翻譯成英文的話,就是「LOVELETTER」。而在發LOVE的「VE」這個音時,重點就在於得咬住下嘴唇才行。

  我在寫信時,盡可能地將內心所有感受傾注於信上。至於我到底傾注了多少情感在這封信上呢?我可是不斷重覆地寫了又擦、擦了又寫的動作,直到我寫好這封信時,才發現時間已超過早上八點鐘。

  另外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我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結果寫在信紙上的內容,卻只有「他的名字」、「我的名字」、以及「我喜歡你」短短三行而已……

  總之,我寫了一封情書;情書翻譯成英文,就是所謂的「LOVELETTER」。而且,要特別注意到「VE」的發音方式。

  由於我是個懦弱到不行的膽小鬼;因此,實在提不起勇氣,當面將情書交給他。

  所以……現在才會站在鞋櫃前面。

  放學後,我算準人跡稀少的時刻,來到學校的正面玄關。目標當然是唐木同學的鞋櫃。

  由於我跟唐木同學是同班同學,因此彼此的鞋櫃位置很靠近。我一邊假裝拿出自己的鞋子,一邊極其自然地邁步接近唐木同學的鞋櫃。

  確認一下週遭動靜……OK,沒有其他人。我動作迅速地拿出書信,丟進唐木同學的鞋櫃裡。

  沒問題了。只要我沒忘記寫下寄信人的姓名,那我的心意必能確實地傳遞給唐木同學。嗯,只要我沒忘記寫下姓名……

  我確實寫下自己的姓名了嗎……?

  印象中我好像寫了……但內心卻產生一股似乎無法確信的不安思緒。

  一股想要確認情書內容的衝動頓時湧上心頭。可是,我已將信封口粘死,根本不可能再確認信紙的內容啊……

  對了!信紙!

  我急忙從書包裡抽出一疊信紙。我昨晚是用這疊信紙的最上面那一張,寫了這封情書。那麼墊在下面的信紙,應該會因著我的下筆力道而留下痕跡才對。

  我拿出鉛筆,開始塗抹信紙的表面。在信紙逐漸染上墨色的過程中,我所寫的文字也緩緩地浮現。

  我馬上確認文字內容。「Dear唐木同學」,哇哩咧……還Dear咧……這種用字遣詞也太老套了吧。不對、不對,跟這個字眼比起來,我更想確認的是……幸好,沒有問題。信紙上確實寫了我的名字。

  我鬆了口氣,將信紙收進書包裡,並再次轉眼望向鞋櫃。

  唐木同學是否會仔細觀看我這封情書呢?我是否能得到他的正面回應呢?我內心好不安喔……雖然不安……但除了送出情書之外,我也無能為力了。若說還有其他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剩下祈禱而已吧。

  所謂有做總比沒做好,為了實現自己追求戀情的心願,我啪啪地用力拍了拍手,閉上雙眼,在鞋櫃前面向老天爺獻上祈禱。

  南無阿彌陀佛。

  念完祈禱文的我,好不容易才卸下肩頭重擔,內心總算浮現可以拿出自己的鞋子,準備踏上歸途的念頭。

  正打算就此離開唐木同學的鞋櫃時——心海突然又閃過一絲不安。

  乾脆再向老天爺祈禱一次好了……反正祈禱又不用花錢,即便祈禱太多次,也不會招到天譴吧。

  於是我暫時停下準備轉身回家的動作,再次站到唐木同學的鞋櫃前面。

  啪啪,南無阿彌陀佛。

  ——躲在鞋櫃後面的我,感到十分困惑。

  為什麼同班的桃山同學,會一直徘徊在我的鞋櫃前面,遲遲不肯離去呢?

  她不但從書包裡拿出一疊紙,又用鉛筆不斷地塗抹紙面,甚至還突然做出拍手拜神的舉動,嘴裡跟著念佛……再怎麼怪異也該有個限度吧。

  真是的……不要在我鞋櫃前面做出那些詭異的舉動,快點回家好不好?很可怕耶!

  還虧我特地寫了一封「LOVE LETTER」要給桃山,但是,你一直待在那邊不走,我豈不是無法將信件丟進鞋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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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03 PM

  
       第四幕  暑假·九月

  「你看過唐木演出的『校園小歌』嗎?」

  當拓海一如往常般在學生餐廳享用著A套餐時,坐在正對面的雅彌很難得地主動與他聊天。雖然兩人平常總是一起到學生餐廳,不過向來都是拓海詢問、雅彌負責回答,像這樣互換角色的狀況,可說是少之又少。

  「我家又沒有電視可看……」

  拓海一邊咀嚼燒賣一邊回答,今天的A套餐是中華料理。

  「說得也是。」

  簡短回了這句話之後,表情不變的雅彌也開始專心享用起自己的餐點。這位全學年最酷的男同學,依然是那麼我行我素。

  「感覺如何呢?」

  拓海邊動著手中竹筷,邊回想起亙摔成骨折前的元氣模樣。

  在確定領銜演出『校園小歌』之後,亙雖然嘴裡不斷嚷著「這正是我成為大明星的第一步」以及「如果我們藉此真的成為男女朋友,那可怎麼辦啊?」等極端自以為是的字眼,但事實上……他是否如願與桃山同學發展出友誼關係了呢?

  「至少在影集中,他從來沒有跟桃山同學進行過對話。照這樣子看來,搞不好他們連場景都是分開拍攝的呢。」

  雅彌坦率地說出看過『校園小歌』的感想。真是可憐啊……拓海不由得對悲哀的同班同學寄予同情。

  「兩位感情融洽的同學,我有榮幸與兩位並桌嗎?」

  聽見有人以生硬的語調向自己打招呼的拓海,舉頭仰望站在餐桌旁邊的人影。這名餐盤上只放了少許菜色的人物,正是一年B班的女主角,活潑好動的田徑少女·橘九月。

  九月一與抬頭仰視的拓海四目相交,隨即露出燦爛的微笑。

  雖然他們兩人每天依然上演著吵架戲碼,然而這陣子,他們開懷暢談的時間倒也變得跟吵架的時間一樣多。至少對拓海而言,這算是令他高興的良性轉變。

  「樂意之至。」

  未露絲毫欣喜神色的雅彌,爽快地答應了她的提議。拓海則為了讓她能夠坐在自己身旁,馬上挪動到長凳的另一側。

  「打擾了——」

  語畢,九月選擇坐在「雅彌身旁」。這使得已移動到長凳另一側的拓海,臉上不禁浮現氣惱的神情。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這也不能怪我啊,學生餐廳裡的光景,會以現場直播的形式放送到全國各地啊。」

  面對面露出不滿的拓海,九月以平常慣用的吵架語氣加以回應。

  正如她所說,學生餐廳的情況都會被攝影機拍攝下來,並以實況轉播的形式放送至全國各地。因此,為了不打破連續劇劇情在觀眾心中所留下的印象,假設有兩名學生演員在劇中飾演交惡的角色,那麼他們就會主動避免在學生餐廳出現共桌談笑的舉動,這是歌劇學園的慣例。

  反之亦然,如果在劇中扮演情侶,那麼兩人感情融洽地並桌用餐,也算是歌劇學園的另一個慣例。

  自從他——加賀雅彌獲選在一年B班所製作的連續劇『短跑少女』當中,飾演女主角·橘九月的戀人角色後,轉眼已快一個月的時光。

  「……抱歉啊,拓海。」

  「這也沒什麼好抱歉的啦。」

  無端聽見雅彌向自己道歉,拓海只得支支吾吾地輕聲回應。

  當天,九月所指定的情侶角色扮演者,就是拓海的摯友·加賀雅彌。迅速嶄露頭角的雅彌,外貌及名號已廣為人知,正如字面所述,他是「適任」的最佳人選。除了死不罷休的亙之外,班上所有男同學都抱著「既是加賀獲選,那我也無話可說」這種心態,爽快地退出這場角色爭奪戰……從這一點也可清楚窺見他是多麼適當的人選了。

  這個角色如果換成其他人——例如一名缺乏企圖心,只有溫柔這項優點,乍看之下又毫不起眼的同學獲得青睞,那麼無法認同的班上大多數男同學,勢必會引發一場暴動。

  之後,雅彌一以情侶角色在劇中登場,收視率立刻急速竄升,更成為她並未挑錯人選的最佳證明。

  拓海雖然也因為飾演雅彌的跟班角色而經常在劇中露面,不過他對於自己至今未曾收過半封粉絲來信一事,似乎耿耿於懷……這是另一個題外話。

  「怎麼?你吃醋啦?」

  看著雅彌與九月相處融洽,拓海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變得尖銳。每次只要一發現他的眼神產生變化,九月就會以開玩笑的語氣尋他開心。

  「啊——你當時該不會抱著期待,認為自己有可能被選為情侶角色?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我當初暗自抱著一絲期待,真是不好意思啊……就算撕裂拓海的嘴,他也不可能說出這句話。

  「再過不久就放暑假了……」

  雅彌突然對坐在正對面的拓海拋出這個話題。

  「如果你沒有預定行程的話,不如跟我一同到海邊去吧?」

  「啥?」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拓海停下用餐的動作,凝視著摯友的臉龐。

  雅彌與海……拓海無法聯想兩者之間有任何交集。

  「我是可以啦……但是你去海邊幹嘛?」

  「總不會有人跑去海邊登山吧。」

  雅彌一臉認真地回答,正因為他的神情太過直率,反而讓跟他熟到不行的拓海,一時無法判斷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或是諷刺……

  「說得也是……要是有人問我去海邊幹嘛,我會回答是去游……」

  「當然是去把妹。」

  雅彌斬釘截鐵地丟出這個答案。對於摯友以清晰的口吻說出意外的答案,讓拓海壓根兒忘了吃飯這回事,再次專注地凝視著對方。

  「兩個男生連袂前往海邊,除了把妹之外,難道還有其他事情可做?」

  雅彌語氣中不帶絲毫迷惘,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被他自信滿滿地這麼一說,好好先生拓海也差點認同他的想法,跟著講出「這麼說也沒錯」。

  「我說拓海啊……」

  從剛剛開始便在一旁靜聽兩人對話的九月,探身越過餐桌,小聲跟坐在斜對面的拓海咬起耳根子。

  「加賀同學原來是這種人啊?竟然在身為情侶角色的我面前談起把妹這檔事耶,這算什麼嘛?」

  「那我又該問誰啊……」

  壓根兒不知如何回應的拓海,一時詞窮。而雅彌臉上仍舊一副無法看出他內心想法的死板表情,凝視著竊竊私語的兩人,語氣平淡地開口。

  「如果可以的話,橘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呢?」

  「跟你們一起去把妹啊?」

  面露苦笑的九月提問。而面對她這番玩笑話,雅彌以一副認真到不行的表情回應。

  「不,我只是想看你穿泳裝的模樣罷了。」

  他那乾脆明快的措詞,就連九月也不禁露出女孩的本性,頓時滿臉通紅。連在一旁聆聽他們對話的拓海都頭痛不已……不過,或許是男性可歎的本性作祟,受到雅彌這番話影響的拓海,不自覺地開始想像九月穿著泳裝的模樣。

  「……其實也沒什麼啊。」

  「你幹嘛替我回答啊!」

  拓海明明沒看過自己穿著泳裝的模樣,卻如此妄下斷言,這讓九月氣得額冒青筋。

  「好!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好心一點陪你們去,加賀同學,確定日期之後,記得通知我一聲。」

  拓海從來沒說過我要去海邊這句話,然而在不知不覺間,三人一同前往海邊似乎已成為他們的暑假既定行程。好好先生拓海,總是過著這種隨波逐流的人生。

  算了,能跟九月一起去海邊好像也不賴……於是拓海就在這種狀況下,與九月訂下了一同前往海邊的約定。他突然轉眼望向雅彌,只見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酷勁十足的他,刻意避開九月的視線,在身體陰影的掩護下,對拓海豎起一隻大拇指。

  「幹得好……」

  ——加賀雅彌這名男子果然深奧……

  聽見摯友簡短的低語,拓海內心不禁產生上述想法。

  歌劇市是一座市內所有設施針對任何型態的攝影工作設計,並特別強化電視·連續劇收錄影像機能的實驗都市。為了呈現連續劇中經常使用到的「海邊」場景,甚至在市郊建構了一座人工海灘。

  每年夏季,這處擁有便捷交通、號稱「距車站僅一百公尺遠的海岸線」,就會從單純的「攝影地點」,搖身一變為諸多市民喜愛的「休閒海灘」。

  在暑假過了將近一半的八月上旬,拓海三人動身前往這座休閒沙灘玩耍。

  抬頭仰望,只見耀眼眩目的陽光。

  極目遠眺,則見一片蔚藍的海洋。

  而放眼環顧週遭,卻只能看見擁擠不堪的人潮、人潮、人潮……

  這一天,歌劇市的海邊不但改寫今夏以來最高溫紀錄,同時也創下入夏以來湧現最多遊客的紀錄。

  「人可真多啊……」

  望著人潮如織的海灘,只穿著一條四角海灘褲的拓海脫口說出了無新意的感想。

  「這麼多人到海邊來,就算碰到一、兩個熟人,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吧。」

  身穿深藍色運動型比基尼泳裝的九月也以驚愕的聲調回應。她所穿的這套泳裝雖能明顯展現曲線,卻完全感受不出一絲性感魅力,是一套著重實用機能的泳裝。

  暗中懷抱期待的雅彌,不知有多失望呢……

  「比起遇見熟人,被粉絲發現還比較可怕吧?」

  完全沒顯露出分毫失望感的雅彌,換掉平常那副黑框眼鏡,以專用的太陽眼鏡隱藏雙眼,在這種大太陽底下,滴汗未流地輕聲嘀咕起來。他以白色T恤搭配銳角設計風格的男性比基尼三角泳褲——也就是能對特定女性族群展現高度自我宣傳,俗稱回力鏢形的泳褲。

  正因雅彌看起來很容易給人一種到了夏天,八成會坐在樹蔭底下閱讀文庫本、跟小麥色肌膚不太有緣的印象,因此他現在這種與旁人想像呈現極大落差的模樣,其實也可視為再恰當不過的偽裝手法。

  「咦,那不是加賀嗎?」

  然而卻有人一眼便看穿雅彌的偽裝,並開心地出聲向他打招呼。

  三人同時轉向聲音來源,只見站在眼前的,正是自稱『加賀雅彌永遠的勁敵』,同時也是日本第一倒楣鬼的同班同學·唐木亙。

  「真是奇遇呢,你們也跑來海邊玩啊?」

  帶著娃娃臉的亙,腳步輕快地走向雅彌等人身邊。

  或許有在暗中鍛練身體吧,他那矮小的身材結實的程度令人意外,即便在扣除掉『全班最矮』這個缺點之後,他的泳裝身影還是十分有看頭。只是那件品味糟到超越『五顏六色』這個形容詞的極彩四角海灘褲,及因長時間打上石膏而膚色極不健康的蒼白右腳,在在使他整體評價大打折扣……

  「哦,你還帶女朋友來啊?真是甜蜜蜜呢,」

  一發現身穿泳裝的九月,知道她與雅彌在劇中扮演情侶角色的亙,隨即爽朗地揶揄了一番。平常亙總是緊咬著雅彌不放,今天不知何故,臉上始終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你一個人來嗎?」

  對雅彌拋出的詢問,亙擺出一副「就等你問這句」的態度,並以極端誇張的動作轉身望向背後。此時,只見站在他身旁的娃娃臉少女,有點靦腆地露出羞澀的笑容,緩緩地走到三人身旁。

  「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這位是D班的桃山同學。」

  「桃山同學……我記得好像就是跟唐木同學共同演出校園小歌的……」

  聽見九月這聲咕噥,拓海也想起這個名字。由於拓海家沒有電視,因此無法收看他們主演的『校園小歌』,然而根據傳聞,桃山雛鳥是一位曾經擔任過寫真女郎,擁有壯觀上圍的女孩。

  ——因為回想起此事,拓海的視線自然而然地飄向她的胸部,這也只能說是身為男人所無法控制的本能反應吧……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稚嫩的她,確實如同傳說一般,擁有驚人的雙峰。有夠壯觀……

  雖然穿著繡有可愛花樣的比基尼泳裝,腰際又圍著一條挑染圍裙,然而她大概十分瞭解自己迷人的優勢,因此這身強調乳溝的泳裝魅力十足,緊緊吸引住男性們的視線。

  拓海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息而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平常總是一副冷酷模樣的雅彌,竟很難得地露出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桃山……的胸部。

  他不發一語地眺望著美少女豐滿的身材,最後驀然想起某事般移動視線,轉而凝視著陪同自己前來,身形苗條的少女身影。

  「……輸了……」

  沮喪低頭的加賀雅彌,首次品嚐敗北的滋味。

  「我可以扁他嗎?讓我扁他好不好?」

  「哎呀,息怒息怒~」

  拓海來到海邊的第一項工作,竟是輕聲安撫舉起拳頭、氣得全身發抖的九月。加賀雅彌果然深奧啊……

  「嘿嘿嘿……贏了……我終於勝過加賀雅彌了!」

  雖然桃山的曼妙身材根本不是拜他所賜,但是完全不在意這種小細節的亙,已然沉醉在首次從雅彌手中取得勝利美酒的滋味中。

  然而……D班的桃山同學卻當場丟下神情恍惚的亙不管,搖晃著豐滿的胸部走向雅彌身邊。只見她順勢在胸前擺出雙手合十的姿勢,雙頰泛出淡淡櫻紅,含情脈脈地仰望著高挑的雅彌。

  「那……那個……你就是加賀雅彌同學對不對?我一直都是你的粉絲,不知今日是否有這個榮幸與你共度?」

  「給我等一下——!」

  原本神情恍惚的亙,轉瞬間換上一副緊張不已的表情。認定桃山是自己女友的亙,不由得大聲對少女剛剛那番徹底顛覆他內心想法的言行舉止發出抗議。

  然而……

  「當然沒問題,我們就去那附近走走吧。」

  雅彌用中指推高太陽眼鏡,用無異於往常的冷靜語調加以回應。聽見這句善意回應的桃山,露出陶醉的表情點了點頭。

  「抱歉,我臨時有急事要處理,拓海、九月……你們兩人就好好放鬆一下吧。」

  歌劇學園最酷的帥哥就這麼將啞口無言的拓海及九月拋在現場,任由擁有娃娃臉及魔鬼身材的桃山挽著手臂,一同漫步離開了沙灘。

  慘遭遺棄的亙實在太可憐了,拓海實在不忍再看他一眼。

  加賀雅彌……真是個深奧到不行的傢伙。

  「你實在很沒用耶!」

  看見游到精疲力盡,步履蹣跚地撲倒在沙灘上的拓海,九月傻眼地嘀咕一番。拓海則是用全身表示「我再也走不動了」,翻身仰躺在沙灘上。

  在這一個多小時中,拓海徹徹底底見識到自己與這名身材乍看下十分柔弱的少女之間的體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因為她的邀約而走進海中的拓海,一開始只是被她拉著展開一趟游到出海口的長泳,緊接著又跟在九月後面,一路長泳至海岸線附近,最後又被迫長泳到她所發現的一座小島上。

  好不容易抵達小島時,拓海的身體已因忍受不了這種嚴苛鍛煉而不斷發出悲鳴,最後終於不支倒地。

  「勸你多花點時間鍛煉身體比較好喔。」

  至於九月則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輕鬆表情,走到仰躺著的拓海身旁。目睹她那雙手插腰、俯瞰著自己的身影,拓海再次深刻體認到這名乍看似柔弱的美少女,實際上是一位體能驚人的運動型女子。

  「你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嗎?」

  九月彎腰凝視著仰躺在沙灘上的少年。看樣於她似乎是直到現在才發現,拓海早巳累到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一聽見她說出這句睽違已久,且極富人情味的問候語,拓海只能維持著倒臥在沙灘上的姿勢,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

  九月露出擔心的表情,隨即緩緩挺直背桿,為了找尋樹蔭而朝小島深處走去。雖然對躺臥在沙灘上的拓海而言,那是個看不見的死角,不過他倒是清楚感受到一股氣息,知道少女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回想起來,這算不算是他第一次跟九月兩人獨處在一起啊?

  拓海轉動脖子,確認四下無人。

  不知她是否也意識到這狀況……只見坐在離沙灘較遠處的九月,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倒地不起的拓海。

  ——這種彼此沉默不語的狀態,不知經過了多久。動也不動地躺臥休息,好不容易恢復了些許體力的拓海,緩緩地挺起上半身。

  「拓海啊……」

  當拓海動手撥掉粘在身上的沙粒時,九月開口朝他那沾滿沙子的背部出聲。

  「很久以前我就非常想問你一個問題,現在可以問嗎?」

  平常根本不知客氣為何物、總是直言不諱的九月,很難得地開口詢問道。拓海不經意地回頭一望,這才發現九月抱著膝蓋,坐在比他想像還要遠上許多的遠處。

  「拓海為什麼決定就讀歌劇學園呢?」

  她究竟想到什麼事情,才會開口詢問這個問題呢?無法理解她的意圖,拓海只能呆坐在沙灘上,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臉龐。

  發現拓海無法明確做出回應,九月繼續開口對他說道:

  「因為會決定就讀歌劇學園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希望未來能成為大明星的追夢人嘛!靠著參與學園歌劇的演出而打響知名度,就等同於畢業後確定可以進入演藝界發展的保證書,所以大家都為了在校園內闖出名堂而切磋琢磨,甚至有人會傾全力施展扯別人後腿的小動作……可是……」

  說到這裡,九月凝視著少年的臉龐。雖然算不上是美少年,然而也非醜男。看著這名長相說好聽一點是「很有親切感」,坦白一點則是「平凡無奇」的少年,少女心想:

  「在這樣的校園中,只有拓海你完全令人感受不到任何『想要出名』,或是『想成為一名成功演員』之類的氣概。這點著實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啊。」

  在九月的凝視下,拓海雙手拄著沙灘,仰望天際。頓時看見萬里無雲的藍天,在自己的眼前擴展開來。

  「我是不是不能回答『我也不知為什麼』呢?」

  拓海眺望著澄澈透明的藍天,說出了答案。

  這名自己親口說出答案,內心卻又不禁產生「即便我說我也不知道,對方也無法接受吧……」這種念頭的笨拙少年,嘗試以不同的語句盡可能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情。

  「該怎麼說呢……我並沒有所謂的遠景。例如將來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就是想像不到自己在未來真的成為那種人時的模樣啊……」

  拓海將視線由天空下移至海平面上。此時在眼前擴展開來的景致,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鈷藍。海洋與天空寬敞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境界,少年感受到自己原來是如此渺小的存在。

  「我想……就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會希望找到些什麼,而決定進入這所學校就讀吧。我總覺得這所學校充滿著通往各種不同未來的可能性,如果就讀這所學校,或許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在這段學習過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某些事物……因為這個想法……」

  說到這兒,拓海回想起過去的自己,有點難為情地露出微笑。

  「可是,當時我壓根兒沒料到自己真能考取這所學校就是了……我只是抱著反正也上不了的心態來參加入學考,在面試時還因為過度緊張,不自覺地說出『由於我家沒有電視,所以從來就沒有看過學園歌劇』這種蠢話呢。考完之後,我以為自己絕對上不了啊……」

  由於伯母剛好住在歌劇市,拓海才會因此萌生報名參加歌劇學園入學考的念頭。只是,當拓海收到合格通知並確定要寄居在伯母家時,並得知伯母家連電視都沒有的事實,也不禁傻眼就是了……

  「那麼……你進入歌劇學園之後,找到夢想了嗎?」

  九月將臉頰靠在抱於懷中的膝蓋上,側頭凝視著拓海的臉。回看她那清靈的雙眸——拓海只能苦笑以對:

  「還沒。畢竟入學至今也才過了半年而已,我打算慢慢地尋找。」

  拓海話一說完便笑了出來。說實話,因為每天的校園生活都太有趣了,因此,直到今天之前,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這個問題。

  入學之前,他完全沒有想到歌劇學園是個如此充滿刺激的場所,也沒料到自己能夠跟雅彌及九月等朋友們一起度過這麼愉快的每一天。

  「那九月咧?你又是為什麼決定就讀歌劇學園呢?」

  剛剛一直忙著回答,這次換拓海主動拋出問題了。

  「我這麼說可能很過分,但歌劇學園不是不太注重田徑活動嗎?雖然你可能因為體育保送生的身份而領到獎學金,不過如果真的想朝田徑界發展,照理說應該報考訓練設備更加齊全的學校才對吧?」

  一名才華洋溢,在入學前就被視為有希望參加高中聯賽的田徑選手,為什麼特地考進這種強調培訓演藝能力的學校呢?看在拓海眼中,對於校方以「體育保送生」的身份稱呼她,卻不讓她住進學校宿舍,也沒有針對飲食及生活進行管理的對應方式,無法認同。

  「一個備受期待的體育保送生,競然過著三餐淨吃豬肉咖哩的生活,也太奇怪了吧!」

  「麻煩你不要一再強調豬肉這個字眼好不好啊?」

  九月頗感不滿地嘟起嘴。不過,或許是對拓海這番話有所感觸,使她臉上不悅的表情在瞬間趨於和緩。

  「校方事先已跟我談妥,只要我願意成為體育保送生,便可減免所有學費。不僅如此,如果我能以女主角身份參與連續劇演出,也可以領取演出費,甚至在順利達成參加高中聯賽的目標時,還會發放一筆額外獎金給我呢。雖然我最後還是錯失了參與高中聯賽的機會……然而上學不僅不用付一毛錢,甚至還能收到學校所給的錢,這不是宛如一場美夢嗎?」

  九月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雖然拓海內心這麼想,但對於把田徑說成彷彿只是賺取零用錢的道具,總是令他不由得產生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因為拓海相當頻繁地目擊到九月在放學後還逗留在學校,一直練習田徑到很晚的身影。

  「田徑這玩意兒,就是賺不了錢啊……」

  聽見九月毫無預兆地說出這句話,拓海不禁愕然。看著他臉上驚訝的表情,九月露出苦澀的神情。

  「我很喜歡跑步,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能夠一直參與田徑活動。可是,不管怎麼努力,光靠田徑還是賺不了什麼大錢啊。」

  「你的意思是說……你就讀這所學校的目的,只是為了錢?」

  即便拓海再怎麼不瞭解歌劇學園的內情,好歹也知道靠學園歌劇闖出名號,乃是成為演藝巨星的最佳捷徑。為了一圓美夢而入學的學生多不勝數,縱使九月包含在這其中,也算不上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拓海說什麼也無法相信,她是為了這麼膚淺的理由而選擇這所學校。不,或許只是拓海不願這麼認為罷了……

  「我啊,將來打算從事能夠賺到更多錢的工作,所以選擇了這所學校。對我而言,這所學校只是達成目標的踏板罷了。」

  面對淡然回答的九月,拓海以無法認同的表情回望著她。九月如此執著於金錢的身影,說什麼都與她原有的形象極不搭調。不知為何,拓海就是無法抹除這份印象。

  「我個曉得拓海是怎麼想的啦……」

  短髮美少女抬起頭來,以耐人尋味的眼神凝視著拓海。

  「我啊,是個可以為了錢而做出任何事的女人喔。」

  此時,拓海隱約覺得從九月的雙眼之中,瞥見一種隱藏於眼神深處,以往從未看過的事物。只是現在的拓海完全摸不著頭緒,無法理解那究竟代表何種含意……

  「好啦,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說著說著,九月含笑起身。一瞬之間,現在的她已變回跟往常一樣,臉上帶著天真笑容的九月。

  到底哪一副容顏才是她的真面目呢?拓海又再次深刻體認到一件事實,那就是:這位名喚橘九月的運動少女,是個足以擔任連續劇女主角的演技派女演員。

  她有什麼非得賺大錢不可的理由嗎?

  當拓海準備向走往海邊的少女拋出問題時……突然感受到一股氣息,霍然轉身望向背後。

  從沙灘朝著小島深處望去,可以看見一片生長茂密的草叢。拓海覺得草叢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發出了亮光。

  「此外,我要聲明一點。」

  任由腳踝浸泡在淺灘海水中的九月,對拓海投出銳利的視線。此時拓海所看到的是——九月抬頭挺胸、雙手插腰、蹙眉俯瞰著他的身影。

  九月高聲宣言:

  「雖然你總是搬出豬肉咖哩這個字眼來刺激我,但是我本來就喜歡豬肉喜歡得不得了,可不是因為我沒有錢買牛肉,這一點你可千萬別搞錯,知道了沒!」

  因為這段話實在太像九月平常的語氣,導致拓海都忘了自己原本想問的問題,不自覺地放聲大笑。

  當暑假結束,月曆又往前推進到下一個全新月份之際,在歌劇學園中發生了一起小小的騷動。

  由一年D班上導製作,內容有點情色的校園搞笑劇『海灘小屋』,因為人氣低迷的緣故,決定提前下檔。由於原訂播放一整年度的連續劇,決定提早整整半年時間下檔,於是一場以一年D班相關人員為中心的大騷動於焉成形。

  因為學生們在風波未平時,便迎接了第二學期開學典禮的到來,所以在暑假結束、重返校園的第一天,拓海等一年B班的學生們也順理成章地討論起「人氣低迷」與「提前下檔」這兩個熱門話題。

  「一不小心,我們班的連續劇也可能落得同樣下場……這狀況絕非事不關己呢。」

  斜靠著拓海的課桌,站在他面前的九月,深表同情。看在先前曾面臨女主角一職遭到撤換危機的九月眼中,D班連續劇提前下檔不僅是他人的閒事而已。

  「你們聽說過與D班新連續劇劇本有關的話題了嗎?」

  插入兩人對話的正是雅彌。雖然暑假結束後,他曬出一身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不過這名與黑框眼鏡十分搭調的朋友,外貌還是一樣酷勁十足。

  「劇本?沒聽說過耶,劇本怎麼了?」

  「嗯,聽說這部新連續劇好像打算公開招募劇本。」

  聽見雅彌的說明,老實先生拓海隨即很坦率地發出了「哦~」的感歎聲。

  學園歌劇的連續劇劇本基本上都是邀請專業劇作家撰寫,比較例外的只有『校園小歌』住部多段式短篇連續劇,在劇本方面得到歌劇學園文藝部的全面支持。除此之外,學園歌劇的節目甚少採用一般外行人撰寫的劇本。

  「哦……那說不定在咱們的同班同學當中,會誕生出未來炙手可熱的劇作家呢。」

  拓海自然而然地說出這句佩服不已的話。宛如早已算準這一瞬間般,在拓海座位附近突然爆出一陣音量大到不像話的笑聲。拓海等人驚訝地環視週遭,只見號稱『歌劇學園最有幹勁』的唐木亙,正莫名其妙地擺出單腳踩在椅子上的帥氣姿勢,神態誇張地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加賀雅彌!雖然受歡迎的程度不如你這小子,不過證明本人的才華遠勝於你的時機,終於來臨了啊——!」

  執意視雅彌為勁敵的亙,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本粉紅色的小冊子,並將它高高舉起。發現小冊子的封面寫著『一年D班』等字樣,拓海隨即察覺那是剛出爐的連續劇劇本。

  寫在小冊子封面上的新連續劇標題為『初戀瘋狂科學家』。

  「來,看完之後只管驚訝吧!」

  誇張地大聲喊著每一句話的亙翻開劇本的第一頁,並將整本小冊子遞到雅彌眼前。

  那是寫著劇中演員及劇組人員名稱的介紹頁,而第一行即清晰地標示著劇作家的姓名·『唐木亙』三個大字。

  拓海及九月一邊發出「哦哦~~」的佩服聲,並情不自禁地向順利出道成為劇作家的同班同學獻上熱烈的掌聲。

  不過,只有一個人,也就是他永遠的勁敵·雅彌,冷靜地以左手調整好黑框眼鏡的位置。面對遲遲不肯發表意見的勁敵,亙神態激動地撐大鼻孔噴氣,邊將臉湊過去詰問他。

  「怎樣,怕了吧?如果有什麼話想說,盡量開口!」

  「標題的命名糟到極點。」

  「不用你雞婆!」

  聽見雅彌的評語,亙怒氣沖沖地將劇本甩在桌上。不過由他並未否認雅彌這番話看來,說不定他心裡也認為這名字其實很糟……

  「真有意見的話,等你看過內容之後再說不遲!」

  不再追究標題的亙,企圖以劇本內容一決勝負。

  雅彌坦然接過遞至自己面前的劇本,或許他多少也感到興趣吧,只見他面不改色地開始翻閱劇本,拓海及九月也分別自雅彌左右兩側窺視著這本還熱騰騰的連續劇劇本。

  內容描寫一名長久以來只顧著進行科學實驗、對戀愛毫無免疫力的女孩子手,為了吸引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上的男孩目光,而使用她最拿手的瘋狂科學家能力,引發各式各樣騷動的科幻愛情喜劇。

  雖然只是約略觀看,不過看過劇本內容的拓海及九月,都很坦率地認為「有趣」,並轉眼望著完成劇本的亙,暗自對他送上「果真人不可貌相啊……」、「一個人再怎麼糟糕,總會擁有某項優點呢……」等若被當事人聽見,肯定會心生不滿而氣得發抖的讚美。

  「嗯……」

  看完劇本的雅彌,雙眉微蹙地合上小冊子。自稱「永遠勁敵」的亙,見狀馬上要求他發表讀完劇本之後的心得感想。

  「內容確實有趣……但是……一開場立即安排女主角演出吻戲,似乎有待商議喔。才剛開拍,演員們都還沒掌握角色的精神,這麼做演員們不會太吃力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面對難得沒把話說清楚的雅彌,亙自大地交抱雙臂,倨傲地挺起胸膛,一副十分了不起的樣子……

  「你要知道,演員是收費登場的耶!既然收下了酬勞,就代表他們都是專業人員。如果面對這種程度的小事就喊苦,根本不配稱為專業演員嘛!」

  亙這番話聽在拓海耳中,覺得十分正確。既然在歌劇學園裡面擔任主角,那麼或多或少的忍耐是應該的。因為學園歌劇的主角,就是具有這等價值地位。

  「一旦躊躇猶豫……就不配稱為專業演員嗎……」

  說著說著,雅彌臉上浮現出只能用苦笑一詞加以形容的表情。就拓海所知,這是平常面無表情的摯友,第二次在眾人面前展現笑容。

  雅彌到底是在想什麼的時候,才露出苦笑的神情呢?

  不得其解的拓海,為了徵求意見而將視線移至九月身上。然而往常聒噪到令人很想塞住耳朵的少女,卻在此時擺出將嘴唇抿成一直線的神情,心不在焉地注視著遠方。

  「你怎麼啦?」

  拓海探頭窺視著九月的臉龐,但她卻彷彿刻意不讓視線交會似地,逕自將臉轉向拓海看不見的反方向。九月為什麼不肯面對自己的眼神呢?對毫不知情的拓海而言,這是一項令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舉動。

  「聽說接下來安排了接吻鏡頭啊?」

  放學後,同屬田徑部的學姐·水無月杏子帶著揶揄的眼神走向伸直兩腳,在田徑部專用運動場上做熱身運動的九月。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身穿學校指定的紅色運動褲及白色T恤,一副接下來除了進行社團活動之外,再也不可能從事其他活動模樣的九月,臉上明顯浮現動搖的神情。

  面對反應如此明顯的學妹,杏子將握成拳狀的手移至嘴邊,「嘻嘻嘻」地揚起了嘴角。雖然在連續劇中飾演一名總是蹙著眉頭的壞心眼學姐,但平常的她其實是個很愛起哄的開朗——或者該說是「開朗過頭」的女孩。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咱們既然演出同一部連續劇,那我就算知道接下來的劇情發展也不足為奇,不是嗎?」

  很遺憾的是,九月並不曉得一個事實,那就是在鏡頭前散發凜然氣息,留著一頭漂亮飄逸的烏黑長髮,儼然大家閨秀的學姐——是個可怕的追星族。她總是比任何人搶先拿到劇本,並透露劇情發展給其他粉絲們知道。

  「那……他知道了嗎?」

  面帶竊笑,將臉貼近到令人不覺以為是否就要磨蹭起九月臉頰的杏子,主動拋出了問題。雖然這種不怕事的個性算是杏子的優點,然而那使人不禁產生「她的廬山真面目該不會是關西老奶奶吧?」之類懷疑念頭,也就是不知客氣為何物的言行舉止,肯定也是她最大的缺點。

  「『他』喔……雅彌同學扮演我的情侶角色,應該已經收到即將加入吻戲的消息了……」

  「誰在問你雅彌的事啊!」

  說著說著,杏子像個老太婆一樣,不斷地揮動著手掌。

  順便講個題外話,由於她與加賀雅彌私下交換過手機簡訊網址,關係還算不錯,因此她總是很親密地直呼其名。

  雖然雅彌不算是個擅長交際的人,但不知何故,只要有機會與女性獨處,他總是能與對方聊得暢快無比,自然也在對方心中留下好感。這種不可思議的程度,甚至被喻為歌劇學園七大不可思議的現象之一。

  「哎呀,我是指時常跟雅彌走在一起的他啦。你跟他不是正在交往嗎?」

  「我……」

  我們才沒有交往咧!

  原想說出這句話的九月,突然滿臉通紅。看見她那羞澀的反應,老太婆氣味十足的學姐隨即伸出食指抵住九月的額頭,並發出「唷————」的怪聲。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杏子對於現在的事態根本樂在其中。

  「真好,這就是青春的感覺啊,我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期呢~」

  照理說,應該也處於青春期的杏子,卻無緣無故地說出這句感慨十足的台詞。或許各位會覺得很囉嗦,但這種充滿老太婆氣息的言行舉止,肯定是她的最大缺點。

  「可是,說真的,即便是在連續劇中,看到女朋友跟自己以外的的男生接吻,也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吧?你得好好安撫他比較妥當哦。」

  「拜——托——我們根本不是什麼情侶。什麼『自己以外的男生』……我從來沒跟拓海親過嘴啊!」

  「咦,這樣不太妙吧。要是被他不小心看見九月的接吻鏡頭,搞不好會產生『她競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其他男生接吻,看來她果然不把我當一回事……』的想法喔?你們難得感覺這麼融洽,要是他如此認定,那你不是虧大了?如果他因為這個緣故而放棄你,跑去跟其他女孩子交往,那時就無法挽回了喔。你一定得在事態惡化之前設法挽留他!事已至此,九月只能在正式拍攝吻戲之前,主動親近他才行!」

  「杏子學姐,你很樂在其中對不對?」

  被可愛的學妹這麼一瞪,快嘴飄完這一大串台詞的老太婆杏子,做作地上下甩了甩手掌。

  「討厭啦,說什麼我樂在其中,你也太見外了吧。我只是很擔心不太會談戀愛的學妹,並給予適當的建議罷了。」

  「我去跑個幾圈。」

  躂躂撻……

  大概是討厭只要興致一起,聲音就會逐漸提高的學姐吧……九月立刻起身,跑步遠離現場。杏子那彷彿辯解般持續自言自語的聲音,逐漸離她遠去。看樣子杏子好像因為太過熱衷,壓根兒沒發現九月已經離開現場,她展現徹頭徹尾的關西腔說道——

  (九月你得主動積極——)

  九月一邊跑步,一邊拚命地試圖制止友善學姐那陣不斷在腦海中迴響的聲音……

  (九月你得主動積極——)

  因為雅彌被拔擢為女主角情侶角色,而使拓海以「雅彌友人」身份參與連續劇演出的機會相對增加。

  既然參與連續劇的演出,當然也就代表劇組會支付他一筆演出費。如此一來,他可以自由運用的錢——也就是零用錢自然也跟著變多。

  某一天,放學離開學校的拓海手裡握著剛領到的零用錢,為了購物而前往市區。

  「好啦……該買些什麼才好呢?」

  雖然來到了市區,實際上卻尚未決定購買哪種物品的拓海,決定先在附近逛逛……

  拍拍。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拓海回頭一看。

  只見身穿歌劇學園學生的萌黃色水手服,紅潤肌膚與俏麗短髮給人活潑節象——實際上卻是心高氣傲的世家千金,集兩種迥異面貌於一身,號稱全校人氣女王的人物,就站在自己背後。

  「公主學姐!」

  拓海對這次不期而遇大感驚訝。身材嬌小的學姐邊抬頭仰望拓海的臉,邊用由其外表絕對想像不到的優雅態度,語氣柔和地向他打招呼:

  「久違了,拓海同學。這是自從在商店街出外景之後的重逢吧?」

  對他投以和煦微笑的『公主』,正是姬儀千里學姐。五月底,拓海中途加入她所主演連續劇的外景拍攝,因此這次重逢,已經和上次睽違了整整三個月之久。

  「好久不見,公主學姐今天不用上戲嗎?」

  「很遺憾,我待會兒得在公園那邊出外景。距離我出場還有些時間,所以我出來買點東西,順便在公園附近散散步。」

  或許是這次睽違已久的重逢令她感到高興,只見姬儀笑容滿面地回應著拓海的詢問……但是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左顧右盼地開始環視週遭。

  「對了,拓海同學。今天你沒跟她一起走嗎?」

  之前在商店街出外景而偶然碰面時,拓海正與同班的女孩子走在一塊兒。回想起這件事的姬儀,有點惡作劇地開口詢問。

  「九……九月不是我的女朋友啦。」

  對於出言否定的拓海,姬儀只是「哦~」地側眼投以冷淡的視線。她剛剛只說過「她」,壓根兒沒提到「九月」這兩個字,但他卻輕易地將話題帶到她身上去啊。哦……

  「是這樣子嗎?……可是,你應該很喜歡她吧?」

  「這……這個嘛……」

  面對出人意料的詢問,拓海不知所措。看見學弟露骨的狼狽模樣,不知為何,美女學姐竟然相當不服氣地嘟起嘴。

  先前當她拋出同樣的問題時,他們倆斬釘截鐵地同時做出「才不是咧」的回答,當時的景象還記憶猶新。看樣子三個月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時間,似乎足夠讓平常總是吵架的兩人,「培育」出某種情感……

  「你今天孤單地自己出來買東西呢。」

  姬儀露出小惡魔般的表情,側眼仰望拓海的臉龐。被號稱校園人氣NO。1的美少女這麼一注視,拓海不自覺地移開視線。他臉頰泛出一抹櫻紅,顯得更加可愛。

  「那麼……今天就跟我約會吧!」

  「什麼?」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拓海的聲音頓時尖銳起來。我行我素的學姐則絲毫不把學弟那羞澀的表現放在心上,逕自繞到他身旁,挽住他的手臂。

  「……嘻……」

  仰望可愛學弟臉龐的姬儀,發現他的雙眉已形成八字狀時,不禁為之失笑。拓海以整張面容表現出「我很困擾」的念頭,但與生俱來的溫柔個性卻使他無法甩開眼前這名舉止積極的學姐。

  「討厭啦,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你別露出這麼困擾的表情好不好?」

  姬儀換上只能以苦笑來形容的表情,很刻意地開了他一番玩笑。

  「原……原來只是開我玩笑啊。學姐你真是……」

  對姬儀這句話信以為真的拓海,隨即鬆了一口氣似地笑逐顏開。看見拓海老實地感到安心的模樣,姬儀微笑以對。

  「沒錯,只是開個玩笑。因為距離外景開拍還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很無聊呢。稍微陪我排遣一下,應該不致於遭天譴吧?」

  「我只是個用來打發時間的角色啊?」

  聽見姬儀這番辯解,拓海不禁苦笑。

  拓海雖然無法理解姬儀的真實用意,不過他仍覺得與其獨自一人,倒不如跟姬儀共度這段時光還比較有意義。畢竟今天他想買的東西,是自己絕對搞不清楚該如何挑選的物品。即便是由品味與一般世間女子有點出入的姬儀學姐作陪,但是能聽聽同年齡女孩的意見,便令拓海放心許多。

  「我答應陪學姐打發時間。不過,我能請學姐幫一個忙嗎?」

  「找我幫忙?什麼事呢?」

  拓海針對「今天自己為了買什麼東西而來」一事,簡要地向一臉狐疑的姬儀說明。

  包括暑假結束,月曆往前推移到下一個全新月份。在自己班上,有一個名字跟新月份一樣的女孩。她為什麼會取這樣的名字……

  (意思就是要我幫忙挑選送她的禮物是吧……)

  在姬儀的內心深處,八成對這名純情學弟抱持某種超越好感的情緒吧。

  因此聽完他這番說明的姬儀,除了臉上浮現苦笑之外,實在無法再表現出其他不同的神情。

  會澤拓海與姬儀千里親密地挽著手臂約會。

  今天早上,這項流言傳進了九月耳中。

  這名永遠活潑過頭的開朗少女,單手提著裝豬肉的塑膠袋,有氣無力地步行在熟悉的商店街上。導致她無精打采的理由,就在那名最近總是冷淡回應自己的同班少年。

  (要是他當真與其他女孩交往,屆時就無法挽回了喔!)

  九月行走在商店街上,不經意地回想起先前社團學姐的那番話。

  當時,學姐還給了她一個「九月你得主動積極」的雞婆建議。

  「難道……我真的得積極一點是嗎?」

  「積極什麼?」

  「就是……」

  差點反射性做出回應的九月,突然回神並停下腳步。她轉眼望向身旁,只見將學生書包掛在肩上的拓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旁。

  「你這是幹什麼啊?色鬼!」

  「你為什麼突然罵我『色鬼』啊?」

  拓海莫名其妙地被當成變態。當然啦,他絲毫沒察覺到九月正拚命地設法掩飾心臟差點被嚇得從嘴裡蹦出來的驚慌神態。

  回家路線一模一樣的兩人,之前也曾多次在返家途中偶遇。只不過在這些偶遇當中,有好幾次可明顯看出某人刻意等待另一方的跡象就是了。

  ……正因為有過先例,所以今天也跟先前一樣,佯裝偶遇的拓海全身上下明顯散發出「早在這裡等待九月」的氣息。

  「呃……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面對拓海毫無預警的發言,九月不禁大吃一驚。因為九月一直認定拓海並不知道自己與雅彌將於明天正式拍攝接吻鏡頭一事。

  「是啊,沒想到你知道這件事呢。」

  「還好啦……」

  是不是他有點在意此事呢?九月側目瞄了拓海一眼。只見站在少女身旁的他,靦腆地將頭撇向另一邊。

  「呃……該怎麼說呢……恭喜你了。」

  聽見拓海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九月的臉色瞬間產生變化。察覺到九月臉色轉變的拓海,則很擔心地窺視著她——

  「恭喜我……?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在拓海開口詢問「你怎麼了?」之前,九月搶先做出回應。單手提著塑膠袋,低頭俯視著地面的她雙肩微微顫抖。

  看樣子九月好像生氣了。

  與她相處將近半年時光的拓海,一看見九月散發出這股不尋常的氣息,隨即做出上述判斷。然而縱使知道九月陷入生氣狀態,拓海卻一點也不曉得她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發怒。

  「這……照理說來,這是件很值得慶祝的事吧?」

  跟一個壓根兒不喜歡的對象接吻,真的這麼值得慶祝嗎!

  九月一邊聽著拓海自以為是的論調,一邊拚命地壓抑住想大聲對他吼出這句話的衝動——不過,就在此時,一股疑惑突然湧上九月的心頭。

  我總覺得自己跟拓海應該兩情相悅。但……這會不會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而已呢?拓海會不會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同事?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用這麼惡劣的方法來開自己玩笑?

  拓海與姬儀學姐約會……一想起這項傳聞,九月還來不及發轍,淚水便搶先湧入眼眶。

  「啊……你該不會是覺得很難為情吧?」

  擁有正向思考模式,逕自對九月低頭的動作做出友善解釋的拓海,裝出開朗的聲音來開九月玩笑。只是拓海根本沒發現這種語氣已徹底觸怒了她,還自顧自地揶揄九月。

  「什麼嘛,都這個年紀了也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吧?」

  你是不是認為「都到了這種年紀,犯不著為了一、兩次的接吻而鬧害羞啦!」的意思啊?

  一直強自忍耐的九月,內心的怒氣終於因為拓海這句無心話語(?),而發出「啪嘰」聲響,徹底爆發出來。

  九月杏眼怒睜,猛然一把抓住拓海胸襟,氣勢洶洶地破口說出一大串氣話:

  「不好意思喔,反正我就是到了這把年紀還沒跟男生親過嘴啦!那又何妨,女孩子希望把初吻獻給自己喜歡的男生,是天經地義的事吧!哪像你偷偷跑去跟姬儀學姐約會,虧我還以為你已經很瞭解我的心意,看來恥笑我一定讓你覺得很開心吧,」

  「……咦?」

  拓海看見在自己眼前突然變得跟惡鬼沒啥兩樣的九月,不禁啞口無言。九月也斷非那種看到拓海感到困惑,就會收嘴不再怒罵的溫柔女子。

  「擔心得要命的我,根本就是個大笨蛋嘛!隨著接吻鏡頭拍攝日期逐漸接近,變得不敢正視拓海的我,真是個呆瓜!滿腦子只想在開拍之前跟拓海接吻的我,簡直笨到無藥可救了!」

  或許是因為過度激動,導致九月不知自己究竟脫口說出了什麼……只見跟大聲吼叫的九月比起來,被吼的拓海反而更加面紅耳赤。

  雖然當事人毫無自覺,然而身為學園歌劇連續劇女主角的橘九月,已是一位具有相當知名度的人物。加上她時常跑到商店街購物,因此這一帶幾乎找不到一個不認識她的人。

  這麼知名的她竟然在大馬路中央高聲發表愛的告白,在這種狀況下想要求群眾不要圍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是連續劇出外景嗎?」「這是真正的告白?」每當這類語句傳耳中,受到告白的拓海就更顯驚慌失措。另一方面,主動告白的九月,則因情緒失控,根本不將週遭狀況的變化放在眼中。

  「等一下……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

  眼看圍觀群眾逐漸增多的拓海,急忙試圖安撫九月的情緒。

  為了勸她冷靜下來,拓海將雙手搭在九月纖細的肩膀上。然而九月一看見這雙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隨即把肩上雙掌撥開,並用力將握在手中的拓海衣襟拉向自己。

  接下來……

  「!」

  在由四面八方發出的「哦哦」感歎聲中,只見學園歌劇的女主角,主動將自己的唇貼在同班男同學的嘴唇之上。

  就在圍觀群眾莫名其妙所掀起的歡呼與掌聲中,只維持了短短數秒之吻的九月,好不容易才以推開拓海胸口的形式,抽離了自己的嘴唇。此時,在一臉怔然的拓海面前,只見少女雙眼之中早已蓄滿奪眶而出的淚水。

  「……對不起……」

  語畢,九月隨即轉身背對拓海,試圖拔腿逃離現場。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拓海的手掌已緊緊地抓住了她那纖細的手臂。這並非他刻意的舉動,而是在下意識中——急忙伸手導致的結果。

  被拓海抓住手臂,沒能快步逃離現場的少女,提心吊膽地轉過身子。

  「呃……」

  抓到手臂也就算了,但是對這種場面極不習慣的拓海,因不知該說些什麼而顯得很狼狽不堪。

  迫於無奈,拓海只好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事先藏在其中,體積雖小卻有著極精美包裝的紙袋。

  「生日快樂。」

  「……咦?」

  間隔好長一段時間,九月才發出一陣無法判讀的聲音。她那雙被淚水濡濕的眼睛看起來似乎有點茫然,顯然無法理解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這是要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從剛剛開始,我就一直在講著有關你生日的話題啊。」

  「……啥?」

  九月態度曖昧地點了點頭,伸手收下了紙袋。事態發展至此,九月的腦袋瓜子總算——確實地瞭解到……原來這個包裝精美的紙袋,是要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由於近來一股腦兒地思索接吻鏡頭一事,使得九月在這一刻之前,已把自己生日即將接近的事實給忘得一乾二淨。

  「因為我從來沒有送過禮物給女孩子,不曉得到底該送什麼東西比較恰當,所以才會請公主學姐幫我選購禮物……」

  「……咦……?」

  跟姬儀學姐一起去買東西……是為了挑選送給我的禮物。

  剛剛他所說的「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指的並不是接吻鏡頭的開拍日期,而是我的生日。

  好不容易——真的真的只能說是好不容易,九月才察覺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誤。隨著思緒逐漸恢復冷靜,她才回想起剛剛自己順勢做了什麼事,臉色因過於強烈的衝擊而一陣紅一陣白,緊張得不可開交。

  「還有另一件事……」

  看著九月臉色瞬息萬變,顯然對圍觀群眾感到有點在意的拓海,不知所措地以模糊不清的語調小聲對她說:

  「你說你喜歡我,那個……」

  「……」

  拓海滿臉通紅,試圖對她表達某種重要的訊息。察覺到這一點的九月,以水汪汪的雙眼凝視著拓海的臉龐。

  「所以我也……那個……」

  或許這就是拓海的風格吧。被九月這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使得原本就不擅言詞的他,在含糊地動了動嘴唇之後,竟將原本想講的話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

  然而,為了代替應該說出口的這句話,笨拙的他隨即用力將她那嬌小的身子擁入懷中。

  被拓海這雙意外結實的雙臂所環繞,導致九月原先抱持的「驚訝」與「害羞」等情感,徹底被喜悅的感受驅出心海。

  圍觀群眾們為倆人送上震耳欲聾的掌聲,喝采與祝福覆蓋整條商店街。

  沭浴在來自四面八方的溫暖聲援中,拓海輕聲對緊擁於懷中的九月耳語:

  「還有,接吻鏡頭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嘛……」

  果然如預料一般,面對完全不知接吻鏡頭一事的拓海,九月無言以對。

  在這尷尬時刻,她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身為歌劇學園一年B班導師的有阪古都乃,或許只是很期待對方會有何反應,才故意使用這種令人大感驚訝的方式表達。

  被叫至教員辦公室的加賀雅彌,在聽見敬愛的班導師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之後,內心不由得產生上述的想法。

  「確定中止拍攝吻戲。」

  古都乃一臉不在意,神態自若地告知他這項重大決定。即便凡事冷靜自如的雅彌,也不禁訝異地睜大雙眼。

  「請問……做出這項決定的理由為何?」

  看來連雅彌也對在拍攝前一天才突然變更預定產生疑惑。內心由於想起擔任情侶角色的「她」,以及唯一摯友的「他」,而鬆了一口氣。為了求得明確的解釋,雅彌開口質詢貌美的導演兼班導師。

  「這個……你願意聽我說嗎?」

  一改剛剛的開朗語調,搖身展現宛如嘮叨老頭子般粗魯態度的古都乃,逕自抱怨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知道D班已經開始播放新一檔的連續劇吧?」

  聽見古都乃這句話,雅彌想起成天吵吵鬧鬧,只擁有活力十足這項優點的同班同學。經她這麼一提,雅彌記得D班的新連續劇劇本似乎是由他撰寫的……

  「那部連續劇一開頭的接吻鏡頭,好像引起許多觀眾的抱怨,說什麼『即使只是演戲,就這麼讓高中生們真的接吻,令人不以為然』。覺得事態嚴重的校方,決定實行自我約束政策,不讓接吻鏡頭出現在任何一出連續劇中。」

  「……我能問個問題嗎?」

  「啥事?」

  「校方打算如何處理D班的新連續劇呢?」

  「哦……校方已經正式決定,讓那部連續劇只播映三集就下檔。接到那麼多抱怨意見,也怪不得別人啊……」

  可憐的亙。

  對於這名活力與熱情總是落得白費工夫的同班同學,雅彌由衷表達同情之意……不對,就某方面而言,這種驚人的倒楣程度,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天賦才能吧。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能不能麻煩你聯絡一下橘呢?」

  經班導這麼一催促,雅彌隨即露出認真的神情,煩惱了起來。

  「……說得也對,還是早點告知她比較妥當吧,她好像也有許多煩惱啊……」

  一說完,雅彌馬上拿出手機。看著神情難得慌張的他,古都乃一臉不解地側著頭。或許是察覺到古都乃的疑惑,只見雅彌邊以單手操作手機,邊快速地說明。

  「面對即將來臨的接吻鏡頭,她的思緒似乎陷入了死胡同。我只是覺得得趁她衝動行事,導致事態無法挽回之前,搶先一步聯絡上她罷了。」

  雅彌一邊講述著令第三者難以理解的情況,一邊將手機抵在耳邊。

  此時,只有呼叫扮演他情侶角色的九月接聽手機的電話鈴聲,不斷在他的耳中重複響起……

  本名·橘九月。歌劇學園一年B班,班級座號12號。一名隸屬於田徑部,宛如活潑少女典範的女孩子。

  對她而言,今天正如字面所述一般,是她人生中最棒的一天。

  得以確認心儀的人與自己兩情相悅的事實,令手提豬肉的她腳步顯得分外輕盈。

  而興奮之情尚未消退的她,心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聽見他確實地表達出心意。不過,這個遺憾也因那個缺乏積極態度的男生,至少還懂得在支支吾吾的狀態下,將自己緊緊擁入懷中,使她姑且還算滿意。

  「走著瞧吧!下次我一定要讓對方主動告白!」

  只有自己說出「喜歡你」,結果對方卻什麼也沒講。少女對此不公平狀態燃起熊熊鬥志。確定兩情相悅的她,下一個鎖定的目標就是要讓他對自己說出「喜歡你」這三個字。

  穿越商店街,與他道別之後,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她,踩著足以令人誤認為跳躍的輕快步伐,闊步行走於人行步道上。

  右手提著裝有蔬菜及豬肉的塑膠袋,左手拿著附有精美包裝,差不多跟手掌一樣大的小紙袋。

  行走在人行步道上的她,突然沒由來地開始在意起紙袋裡面所包的東西。

  所謂打鐵趁熱,想吃的時候就是食物最佳品嚐時機。再也忍受不了啦,她開始邊走邊拆起紙袋包裝。

  ——此時的她,只顧著拆開紙袋,注意力也全放在裝於紙袋裡的物品上,完全沒察覺到交通號志已經由綠轉紅。

  來到斑馬線的中間地帶,她將一隻手伸進紙袋裡面。傳入掌心的柔軟觸感,使她臉上浮現訝異的神情。透過觸感,她完全猜想不到這件禮物的真面目。於是少女停下腳步,打開紙袋窺視內容。

  「……我是說過很多次我喜歡……」

  少女一邊面露苦笑,一邊拿起裝在紙袋裡的粉紅色柔軟物體。那是一隻看起來美味可口、圓滾滾的小豬玩偶。

  少女微笑著將小豬拿在手中。軟綿綿的柔軟觸感,感覺還滿舒服的。雖然頗有微詞,臉上卻露出彷彿可以融化一切的欣喜表情,是無可厚非的自然反應。

  「……咦?」

  少女發現還有一張卡片留在紙袋底部。她心想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便一邊將帶有裝傻表情的小豬夾在胳肢窩下,一邊伸手準備取出置於紙袋底部的訊息小卡。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

  起初,她並未察覺到那是煞車聲,也壓根兒沒有發現自己正逗留在斑馬線的中央地帶。

  被聲音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才驚覺一輛自用小客車已逼近自己面前。

  雪白的自用小客車,明顯以違反交通規定的速度行駛於路上。她的雙眼明確地看見在駕駛席上大叫,急忙轉動方向盤的駕駛人身影。

  彷彿滑行一般,朝自己飛衝過來的白色車體,如同慢動作一樣清楚。

  ……明明看得很清楚,卻一步也動彈不了。

  咚!

  耳畔傳來一陣沉重的聲響。籠罩夕陽餘暉的茜色天空,充斥在她的視野中。

  啪……

  紙袋掉落路面。被她夾在胳肢窩裡的小豬也掉落在地面上。

  『會澤拓海最喜歡的人就是橘九月』

  這是平常總是吵架拌嘴的男孩子,在訊息小卡上——所留下的唯一一句話。然而……少女卻沒有機會閱讀這張卡片。

  對她而言,這一天……應該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才對……

  ——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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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05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6 04:10 PM 編輯

         第五幕   九月

  「九月!」

  當拓海衝進房間時,在這間牆壁及天花板全都塗上白色油漆,約八塊榻榻米大小的病房裡,少女正靜靜地躺臥在病床之上。

  「拓海?你……你怎麼會在這種時間跑來啊?」

  大概是看見突然現身的來訪者一時慌了起來,只見少女——也就是九月,明顯露出很狼狽的神情,試圖自床上起身。不過或許是因為傷勢的緣故,導致她無法隨意挪動身子。而擔心不已的拓海也以「沒關係,你躺著就可以了」這句話勸她躺好。

  「我接到雅彌的電話,他說九月被車子撞到……」

  拓海一邊說明自己來這裡——也就是位於歌劇市內的綜合醫院的經過,一邊踏進螢光燈閃爍著的病房內。

  九月穿著八成為醫院提供,狀似綠色斗篷的睡衣,頭上包著雪白的繃帶,上面還覆著一層看似網子的東西,一副令人看了不禁心痛萬分的模樣。然而除了頭上所包紮的繃帶之外,並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這或許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所……所以你才會這麼晚了,還特地跑來醫院啊?」

  九月邊說邊抬頭觀看掛在牆上的時鐘。根據鐘面所示,現在是晚上十點鐘,照理說已進入絕對不准病患會見訪客的時間帶。所以九月認為即便有人來探視自己,也應該會等到明天才可能出現,但是……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當我聽到九月受傷之後,我就怎麼樣也坐不住……」

  拓海任由病房房門敞開,緩緩朝動彈不得的九月走去。他大概是一路從住家跑到醫院來的吧,他的呼吸急促,襯衫也微微滲出一絲絲汗水。

  拓海直接站在病床邊,握著九月的手。不經意地進入彼此凝視狀態的拓海,內心頓時產生一股想要緊緊擁抱她的衝動。

  ……直到這時候,拓海才察覺到一股異樣感。

  這股異樣感是怎麼一回事呢?有點在意的拓海環視週遭,這才發現在床緣邊,身為班導的古都乃正坐在鐵管椅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

  看來她大概是聽到自己的學生受了傷,急忙間來不及換裝就衝出家門吧。脂粉未施的古都乃穿著POLO衫及牛仔褲,徹底展現出居家氣息,神態悠然地坐在椅子上。

  「哦……你們繼續,不用在意我無妨。」

  班導師毫不客氣地交抱雙臂、大剌剌地蹺起二郎腿,眼神不冷不熱地凝視著手掌交握在一塊兒的兩名學生。當然啦,拓海並沒有那麼大膽,敢在聽見老師說出這句話之後,還繼續堂堂正正地跟九月你儂我儂。

  「咦……啊,老師……原來你在啊。」

  「我從剛剛就坐在這裡,只是你自己沒發現罷了。」

  大概是遭到徹底忽視一事令她有點不滿,總覺得古都乃看起來顯得相當不愉快。

  「那個……老師……」

  當病房內不期然地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時,橫躺在病床上的九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古都乃。

  收到這無言的催促,古都乃不服地皺起眉頭。結果或許是受不了這道視線吧,最後古都乃歎了口氣,緩緩自鐵管椅上起身。

  「記得好好思考一下我剛剛所提的那件事。」

  古都乃留下一句拓海無法理解的話,並刻意做出攤開雙手的動作,轉身朝病房門口定去。就在拓海以為她將乖乖離開病房之際……古都乃突然在敞開的病房門口停下腳步,並朝著拓海的背影出聲。

  「沒想到護士願意在這種時間內放你進病房探視呢,你該不會自稱是『橘的家人』吧?」

  古都乃以背對拓海的姿勢,詢問明明超過探病時間,還能順利進入病房探視的拓海。拓海凝視著老師即將離去的背影,老實地回答了問題:

  「我說『我是她男朋友』,護士就放我進來了。」

  「好好好,那我這顆電燈泡馬上閃人。」

  古都乃留下一句發自內心的傻眼台詞,維持著攤開雙手的姿勢,快速步出病房。緊接著躺在病床上的九月,開口叫了目送班導背影離開的拓海一聲。

  「拓海也別一直站在那邊,找張椅子坐下吧。」

  聽九月這麼一說,拓海點了點頭,直接拿了剛剛古都乃所坐的鐵管椅過來使用。

  在病床邊坐定的拓海,再次握住九月的手。

  「你的傷勢不要緊吧?」

  「嗯,聽醫生說,雖然我的頭部受到強烈撞擊,不過身體其他部位幾乎都沒受傷。」

  拓海近距離再次確認九月的傷勢,除了頭部包紮的繃帶之外,確實沒看見什麼醒目的外傷。得知九月傷勢輕微的拓海,大大地歎了口氣,當場低下頭去。見他這麼誇張地表現出安心的模樣,身為傷患的九月不禁面露苦笑。

  「討厭啦,你真這麼擔心我啊?」

  「當然擔心啊!」

  拓海馬上以認真無比的聲調回應,而聽見回答的九月反而全身顫抖了一下。此時,少女眼神中雖浮現些許困惑神色,然而因為安心而鬆懈下來的拓海,絲毫沒有察覺到發生在少女身上的微小變化。

  「話說回來……真虧你敢這麼大膽地說出『我是她男朋友』這種話呢。」

  九月刻意以格外開朗的語調,半難為情半開玩笑地對拓海說道。不過,失去從容心境的拓海,卻十分認真地回答了九月這句半開玩笑的話:

  「這又不是什麼謊話。」

  面對拓海這番明確的表態,九月頓時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不是謊話啊。」

  眼見九月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拓海神情認真地說出同樣一句話。九月依然啞口無言。

  「……這……應該不是謊話吧?」

  「是是是是……」

  同一句話重複聽了三次(而且第三次的語氣還有點畏怯),逼得九月也不得不開口做出回應……而且感覺有點令人傻眼。

  「總而言之,幸好九月的傷勢不嚴重。」

  剛剛明明還相當頑固地重複說著同一句台詞,但一聽見九月的回應,拓海好像突然變得很難為情,還刻意岔開話題。男人心海底針啊……

  「你的雙腳看起來也沒事,真是謝天謝地啊。」

  完全無心的一句話。

  她對田徑運動投入多少熱情,拓海再清楚不過了。拓海也很清楚,她雖錯過了今年的高中聯賽,不過為了把握明年的參賽機會,她花了多少心血在練習上。因此,這句話可說是由衷擔心九月傷勢的拓海,毫不虛偽的真心關懷。

  ……正因為如此,拓海才會對九月一聽見自己這句話,臉上隨即掠過一絲陰霾的表情感到困惑不已。

  「……對不起,拓海。」

  九月低著頭,輕聲致歉。拓海根本搞不清楚她為何道歉,只能探身窺視著九月的臉龐。或許是察覺到拓海的視線,只見九月霍然抬頭,帶著極不自然的開朗表情,以活力十足的聲音對他說道:

  「你聽我說……醫生說我已經不能再跑步了。」

  由於九月的聲調過於開朗,拓海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涵義。

  九月則面露僵硬笑容,看著神情怔然的情人。

  ——那是一張光是看見,就令人心痛萬分……楚楚可憐的笑容。

  「真的很不可思議……車禍之前,我的雙腳明明還可以很靈活地動來動去,可是……」

  躺在病床上的九月,隔著棉被撫摸著自己的腳。彷彿觸碰故障物品一般,溫柔、平靜地撫摸著自己的腳……

  「好奇怪喔……自從發生車禍而撞到頭之後,我的雙腳就好像開關被切掉一樣,連動也動不了……」

  九月抽回握在拓海掌中的雙手,來回輕撫著自己的腳。起初如同安慰他人一樣,輕輕地撫摸,後來卻停下雙手,以指尖不斷施加力道,緊緊握住自己的大腿——

  「不管再怎麼摸、再怎麼捏,還是沒有任何感覺。我的雙腳明明還在這裡,可是……卻連動……也動不了……」

  她雙手握拳毫不容情一次又一次地捶著棉被,而那受到猛烈捶打的雙腿,照理說應該感受到陣陣痛楚才對,可是她卻完全不打算停住捶打自己腿部的自殘舉動。

  陷入怔然狀態的拓海,聽見一次又一次捶打棉被的聲音,這才急忙制止了九月的雙手。

  「醫生說……我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跑步……」

  勉勉強強吐出這句話之後,雙手被拓海扣住的九月,頹然地埋首於少年的懷中。感受到她全身重量的拓海,將上半身探至病床上,用力……緊緊地擁抱住九月的頭。

  此時,九月的手腕傳來水珠滴落的觸感。原本九月以為那是自己的淚水。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九月抬起頭來,發現將少女頭部擁於懷中的拓海,競掉下了滴滴淚珠。

  拓海為我哭了……

  愛上少女的男孩子,是一名溫柔的少年,一名心地非常非常溫柔的少年。

  被他擁於懷中的九月,感受到原本一直隱忍不發的情緒,此時如同決堤般湧上心頭。

  再次回神之際,少女已發出傳遍整間醫院的響亮哭聲。

  「橘冷靜下來了嗎?」

  走出病房的拓海,在等待已久的班導師·古都乃帶領之下,來到了位於走廊一角的休息室。坐在長板凳上的拓海,以及斜靠著站於牆邊的古都乃,兩人呈面對面的對峙狀態。

  「要不要先喝點什麼?」

  看著沉默不語的拓海,她一手拿著喝到只剩一半的杯裝咖啡,另一手則指向旁邊的自動販賣機。然而拓海只是無言地搖頭拒絕了古都乃的建議。

  「不用客氣,我請客。」

  古都乃雖然以慣用的男生語調提出建議,不過拓海只是面不改色地抬頭仰望著班導的臉龐。古都乃見狀揚起單邊眉毛,隨即一口氣喝光了紙杯中剩下的咖啡。

  「那麼……直接切入正題吧。」

  古都乃以手指頭捏住杯口的方式,將紙杯捏在手中,並任由雙手下垂,整個人斜靠在牆壁亡。

  平常古都乃身上的穿著總是整齊正式,不過在這種突發狀況下,她臉上脂粉未施,只穿著一件膝蓋留有破洞的牛仔褲,並將一頭長髮束於背後,展現再普通不過的家居裝扮。然而連這麼輕鬆的打扮,看起來都如模特兒般時髦,實在不像一名教師應當具備的特質……

  「你應該有話對我說吧?」

  受到古都乃催促,一直保持沉默的拓海總算打開他沉重的嘴唇:

  「……今後……九月會變得如何呢?」

  大概早已預測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吧……只見古都乃靜靜閉上雙眼,以毫無窒礙的語調回答。

  「以她如今雙腳的情形,不管是想繼續練習田徑,或繼續扮演連續劇女主角,都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她原先所領的體育保送生獎學金將遭到取消,連續劇也會提前下檔。這是必然的結果。」

  古都乃語氣輕淡地告知他事實,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應有的私情與感慨。那是一種甚至可以認定為冷血無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情味的冰冷音色。

  「你或許不知情,但她的老家在經濟方面……並未富裕到足以支付歌劇學園每學期昂貴的學費。一旦失去薪水與獎學金,橘最終只能揮揮衣袖離開校園。」

  歌劇學園的學費跟一般私立高中比起來並沒有昂貴到哪兒去,但也絕對算不上便宜。

  此時,拓海腦中突然回想起暑假去海邊時,由九月口中說出的那番話。當時她所以把自己說成如同守財奴一般,是否就是在暗示自己老家的貧窮景況呢?是否在拐彎抹角地傾訴著……自己非得撐起貧窮老家所有生計不可的嚴苛事實呢?

  「難道……沒有其他補救辦法嗎?」

  坐在冰冷長板凳上的拓海,雙手擺在膝蓋上,低頭凝視著油布地毯鋪設的白色地板。

  「沒有……能讓九月不用離開學校的方法——」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自古都乃口中進出的,是一道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聲音。然而,即便在這聲音當中,隱藏著多麼深沉的迴響,對一心想救九月的拓海而言,無疑射入黑暗之中的一絲光明。

  拓海的腦中,頓時閃過短短半天前才看過的九月那道活潑的身影。

  她的微笑、她的怒氣、她的欣喜、她的羞澀……此時拓海內心深信不疑,只要能夠保住這一切,要他做什麼都在所不惜……

  然而……

  「你要知道,對一件事的看法不同,就會導致不一樣的結果。只要別把這件事當成不幸的意外,而視為一個大好機會就可以了。學園歌劇的女主角因遭遇車禍而半身不遂了耶……你不認為這是最具煽情效果的宣傳手法嗎?」

  古都乃的聲音首度摻入了情感,只是那並非對自己班上學生遭遇車禍而浮現的惻隱之心,也不是因為發生在自己導演的連續劇女主角身上的不幸事故,而衍生的感歎之情。那是一種對這從天而降的機會感到高興,極端利己的娛樂製作人的聲調。

  「我要變更『短跑少女』的劇本。女主角突然遭遇交通事故的不幸悲劇襲擊,然而她堅持不肯放棄,並為了實現再度上場奔跑的夢想,努力接受嚴苛的復健療程。如果把她這種生動悲憐的姿態播放至全國各地,觀眾們必定會倍受感動。其他連續劇絕不可能出現這麼感人的劇情發展,如此一來,就算締造學園歌劇最高收視率紀錄,也絕非天方夜譚啊!」

  幾近人笑出聲的語氣,迴盪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等她一回神,原本坐在長板凳上的拓海,已宛如彈跳般衝向前方。

  大步走近古都乃的少年伸出雙手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整個人壓在牆上。拓海發出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力量,一把掐住比自己身材高挑的班導脖子。

  原本拿在她手上的空紙杯,順勢掉落在打掃得相當乾淨的油布地毯上。

  「你這話……是當真的嗎?」

  如果是認識平常個性溫厚的他的人,根本無法想像他竟能發出這種宛如自地獄深淵所傳出的盛怒聲調。

  「你當真打算把再也不能跑步的她,當成展示品供世人觀賞嗎!?」

  拓海的雙手逐漸加重力道,然而……因衣襟被緊緊揪住而皺起眉頭的古都乃,卻仍舊展現不屑的態度,冷眼俯瞰拓海的臉龐。

  「一年B班·班級座號1號的會澤拓海。你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那我就好心一點告訴你吧。」

  即便脖子被學生勒住,古都乃所散發出來的魄力依然毫不遜色。身材高挑的她彷彿由高處俯瞰一般,目光深沉瞪視著學生的雙眼。

  「這就是你們舉足踏進的世界。為了出名,什麼事都可以做。只要能蔚為話題,無論採取任何行動也在所不惜!」

  當拓海回神之際,他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緊握拳頭,高舉至右後方。這是生性溫厚的拓海,有生以來第一次當真想要動手打人的瞬間。

  「難道你真願意讓橘就此自你身邊消失嗎?」

  古都乃這聲吼叫,使原本即將揮出拳頭的拓海頓時停止動作。

  「給我仔細聽好!假設橘願意協助這項企劃,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除了她的學費之外,連治療與復健所需費用,學校都會完全承包下來。家境絕不算富裕的她,在醫療方面無需支付任何一毛錢;喜歡橘的你也會因為她無需離開學校而感到高興;校方則會因為拍出一部經典作品而心滿意足。如何?這不是很皆大歡喜的結果嗎?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拓海著實無法原諒在自己眼前喋喋不休的這名女子,他打從心底無法饒恕這名企圖販售他人不幸的女子。

  可是,拓海的右手卻只是微微顫抖著,遲遲無法對她揮出拳頭。

  「說實話,我已向橘提過這個建議。」

  古都乃貫徹她那極其冷淡的態度,凝視著咬牙切齒的拓海。

  「她說『希望有一點時間考慮』,所以我還沒得到她明確的回應……如何,你能不能開開金口,幫我說服她呢?這麼做對橘比較好吧!」

  拓海真的很想毆打眼前兀自說著話的女人,很想一拳擊中她那張漂亮的臉蛋。

  可是……他出不了手。揪住古都乃衣襟的拓海,雙膝癱軟地跪倒在地板上。一陣泣不成聲的嗚咽,自拓海的口中流洩。

  「說真的,能不能拜託你啊?」

  古都乃語調冷靜地低語著,輕鬆地挪開了拓海原本用力揪住她衣襟的左手。

  雙手重獲自由的拓海,無力地四肢著地,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有嗚咽聲自他口中傾洩而出。

  「如果真的為橘著想,那麼你應該很清楚何種選擇對她最有利才對。」

  對於古都乃這番自信滿滿的言論,維持著四肢著地姿勢的拓海,默默地不斷搖頭。在悄無聲息的醫院中,一陣陣水滴滴落地板的聲音,傳入古都乃耳中。

  「——你是個很溫柔的男孩子。」

  古都乃毫不經意……以看在旁人眼中如同自言自語的模樣,用極輕微的聲音開口對他說:

  「也是最不適合在演藝界生存的男孩子。」

  古都乃只丟下這句話後,隨即轉身離開現場。

  身後……只剩下一名雙手拄地,壓低聲音痛哭不已的少年。

  到了早上。

  經過那段對談之後,拓海一直坐在休息室的長板凳上,神情恍惚地眺望著天花板。

  看不下去的護士小姐雖然三番兩次地勸他回空病床休息一下,他卻很頑固地回絕護士的好意。

  直到天亮為止,坐在長板凳上的拓海,腦中一直在思考著同一件事。

  什麼是對九月最有利的事?如何做,對九月才是最有利的選項?

  他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絞盡腦汁不斷思考……最終仍舊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拓海。」

  聽見有人叫出自己名字,拓海緩緩將視線投向走廊。只見坐著輪椅的九月,已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他身邊。

  間隔一夜之後,她的眼睛呈現紅通通的充血狀態,而且紅腫的狀況相當嚴重,讓拓海那顆熬了一整晚混沌不清的腦子,不自覺產生:所謂「哭腫雙眼」……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吧?的想法。

  「拓海,你的眼睛好紅喔。」

  被雙眼通紅的她這麼一說,拓海不禁面露苦笑。

  「九月。」

  心想非得說些什麼不可的拓海,發出聲音,然而他卻遍尋不著後續的詞句。

  這種時候,自己到底該對她說些什麼呢?現在的拓海連這點小事都想不出來。

  「早啊。」

  她開朗地打了聲招呼。若非她現在身穿病服坐在輪椅上,這陣開朗的問候,極可能讓拓海誤認為又是一個跟往常沒啥兩樣的早晨來臨了……

  「早安。」

  拓海受到牽引,跟著開口回應。雖然拓海企圖以不輸給她的開朗聲音回應,然而他卻完全不曉得自己在這個時候是否還笑得出來……

  「我想到外面逛逛,你能幫我嗎?」

  說著說著,九月指向輪椅的背後。察覺到她的想法後,拓海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繞到九月背後伸手握住輪椅把手。

  在連續劇當中出現的輪椅看起來似乎很好推,不過實際上並非如此。拓海得使上超乎自己想像的力量,載著少女的輪椅才好不容易地往前移動。

  或許你該稍微減肥比較好喔。

  差點以平常的語氣開她玩笑的拓海,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拓海並沒有少根筋到在這種狀況下,還敢開口說出那種玩笑話。

  「你剛剛是不是有『你好歹也減個肥如何?』這個念頭啊?」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我哪敢啊……」

  拓海不自覺地使勁否定。只是他那急著否認的模樣太過好笑,導致九月隨著輪椅的搖晃而發出笑聲。

  夏天最炎熱的時期已經過去,早上逐漸開始吹起感覺還滿舒服的涼風。

  來到醫院中庭的兩人,一邊感受著尚留一絲暑意的陽光,一邊沭浴在帶有些許涼意的微風中。

  「昨天,古都乃老師曾對我說過,希望我能考慮一些事。」

  九月率先開口。

  拓海則盡可能佯裝平靜,腳步極其自然地站在九月身旁,由斜上方俯視著她的頭部。不知是否察覺到這道視線,九月眺望著佈滿中庭的綠色植物,繼續講述著關於自己的事。

  「那件事……是關於要讓連續劇提前下檔,或是更換劇本內容……」

  「老師也向我提過這件事。」

  聽見來自上方的聲音,九月反射性地抬頭仰望拓海的臉。看在拓海眼中,她的雙眼雖然還是呈現紅腫充血的狀態,不過臉上卻露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爽朗表情。

  盡情哭泣之後,或多或少都能夠讓心情變得較為舒坦吧。

  拓海雖如此認為,然而內心還是覺得有點無法理解。該怎麼解釋呢……可能是因為她放開此事的速度過快,而衍生出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

  她明明一直為了參加高中聯賽而拚命練習,但所有的努力瞬間化為泡影……她收到必須將再也動彈不得的自己當成展示品,當成連續劇繼續拍攝的唯一條件……這些是在昨天一天當中發生的事。

  現在她縱使大哭大叫,或情緒激動地大鬧一場,肯定不會有任何人對她存有輕蔑的念頭。

  然而,只過了短短一天,她居然能夠在拓海面前展現開朗的表情。

  一個人真能如此輕易斬斷悔恨之情嗎?抑或是因為在拓海面前,她才佯裝出已經想開的模樣呢?

  「既然你也聽老師提過,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九月語氣平和地說著,任由拓海站在輪椅旁邊,並將視線移回中庭盛開的觀賞植物上。

  「我……打算繼續演這部戲。」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為了製造出連續劇的話題效果,她決定利用自己這雙再也無法動彈的腳。她宣稱她接受這樣的決定……

  「這樣啊……」

  拓海輕聲回應,既然本人已經決定,那麼拓海也沒什麼話可以再對她說了。

  「不過……」

  九月以不像是大病初癒的清晰聲調繼續說著。由她的聲調聽起來,拓海察覺接下來的內容才是九月真正想說的——也就是所謂的主題。

  「在我答應繼續拍攝這部連續劇之前,我打算向老師提出一項條件。」

  拓海俯瞰口齒清晰的九月容顏,她認真的表情凝視著映照夏季氣息的綠意。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她的視線緩緩上移,彷彿仰望天空一般,注視著自己最心愛的人。

  九月的心願。

  少女開口了——而少年……點頭承諾。

  ※※※

  學國歌劇連續劇:『短跑少女』(全四十八集)

  劇本·導演:有阪古都乃每週二晚上七點播映。

  以下情節摘錄自二○○×年九月第四周的播映內容。

  (前略)

  「雅彌!」

  行走於走廊上的雅彌被他的朋友·拓海出聲叫住。不知究竟有沒有聽見拓海的聲音,只見雅彌臉上維持著一貫不變的冷漠神情,並不打算回應。

  拓海快步跑到冷漠的友人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硬是將他的身子轉向自己。

  「你為什麼不去探視她啊?她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去耶。」

  「她?……哦,你是指橘嗎?」

  雅彌以一副剛好想起什麼似的語氣回答。他那種事不關己的反應,使摯友拓海臉上的表情因不悅而變得僵硬。

  「雅彌,你跟她正在交往耶,就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就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嘛,雙腳動彈不得的她此時內心究竟有多麼不安,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面對摯友的請求,雅彌依然一張撲克臉表情,冷酷地注視好友。

  「我並沒有跟橘交往,那只是她一廂情願地糾纏不休罷了。」

  雅彌冷淡地丟出這句話。看著拓海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雅彌隨即以指尖推高自己的黑框眼鏡。

  「話說回來,聽說拓海去探望過她啊?是不是她拜託你帶我過去啊?」

  「不是,她沒有說過這種話。」

  拓海腦中浮現躺在病床上的少女那張堅強的笑容。

  內心思考著雙腳再也無法動彈——再也無法奔跑,照理說應該笑不出來吧,卻還露出笑容給自己看的那名少女……

  然而……雅彌卻對掛念著少女的拓海說道:

  「接下來我得去學生會協助處理學生會相關事宜不可。很抱歉,我實在撥不出時間去應付那種無聊的瑣事。」

  冷酷地丟下這句話之後,雅彌撥開拓海拙住自己肩膀的手掌。拓海則露出如刀劍般尖銳的眼神,瞪視著逕自掉轉腳步,準備離開的雅彌背影。

  「雅彌……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把她的存在視為一件無聊瑣事嗎?」

  「是啊,無聊透頂。就因為大家都吹捧她確實可以參加高中聯賽,或是未來的奧運代表,所以我才會萌生『把她放在自己身邊好像也不錯』的念頭。實際上咧?不但錯失了參加高中聯賽的機會,最後甚至發生交通事故而落得下半身癱瘓?」

  背對著拓海的雅彌,以一副傻眼的姿態攤開雙手。

  「真是令人幻滅的結果啊……」

  下一瞬間,拓海硬是將雅彌轉向自己,並使出渾身的力氣,朝他臉上狠狠揮出一記重拳。

  拓海大聲對倒在地上的雅彌怒吼:

  「我絕不會將她交給你這種傢伙,今後由我來守護她!」

  (後略)

  ※※※

  就在少女發生交通事故的隔天,

  接近夏季尾聲的九月某天早上。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在醫院的中庭與同班同學,格外替朋友著想的溫柔少年對談。

  談論話題為班導師開出來給她,繼續拍攝連續劇的條件,以及希望值得信賴的他協助自己完成小小的心願。

  「雖然我決定繼續拍攝連續劇,不過我覺得如果一直由我獨自進行復健,實在太吃力了。所以我跟老師說……希望在劇中安排一名協助我復健的夥伴。」

  這就是她向老師提出繼續接拍這出連續劇的條件。

  拓海心想,照一般情況推論,在劇中成為女主角心靈支柱的,應當是她的情侶角色扮演才對吧?腦海中浮現飾演情侶角色的摯友身影,拓海認為,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可以很放心地將九月交託給他才對。

  「所以啊,我打算向老師提出『換掉我的情侶角色』的請求。」

  語畢,九月仰望站在身旁的拓海。拓海訝異地俯視著女主角的臉龐,她的臉上——浮現充滿愛情的笑容。

  「會澤拓海同學,請你擔任我的復健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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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幕   翌年二月

  「我是個丑角。」

  在歌劇學園最著名的學生餐廳中,雅彌邊用叉子戳著蔬菜沙拉,邊唸唸有詞地發出抱怨。

  「哎唷,這件事我也沒轍啊……」

  從酷勁十足的摯友手中奪走「女主角情侶角色」的拓海,以頗受不了的語氣說出已經不曉得講過幾次的辯解。

  自從九月發生交通事故以來,轉眼已過了將近五個月的時光。她在夏末發生意外,經過秋天、跨越冬天,再過不久,他們即將迎接全新的春季到來。

  如班導兼導演的有阪古都乃預料,自從九月發生交通事故之後,一年B班的連續劇『短跑少女』立時躍登學園歌劇的人氣寶座。就連家裡沒有電視的拓海,每一周都能聽見收視率刷新最高紀錄的傳言,本節目受歡迎的程度可見一斑。

  不過……真有另一個每週都跟『短跑少女』爭奪最高收視率寶座的節目存在嗎……關於這點我們就暫時不提。

  總之,在這部廣受歡迎的連續劇中,原先擔任情侶角色的加賀雅彌因為諸般因素,在角色設定上被變更為「其實是欺騙女主角感情的壞男生」;而所謂的「諸般因素」,說穿了,只因為「女主角熱烈要求,而決定提拔會澤拓海成為新情侶角色」,也難怪成為陪襯角色的雅彌會萌生抱怨的情緒。

  然而……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如果有人問這段劇情對「加賀雅彌」這位希望成為演員的人而言,是否造成了負面影響呢?那麼,『並非如此』這個答案,就是世事最有趣的地方。

  無意間被冠上「校園第一惡角」這個不體面稱號的雅彌,搭配著學生會長的青睞而出任執行部助理一事,使他在其他班級的連續劇中,以「惡角」——特別是「學生會邪惡尖兵」——身份出場的機會愈來愈多。

  甚至有傳言指出,以此情勢發展下去,他要坐上在校園題材連續劇中必定出現,然而在歌劇學園過往歷史中,卻從未實現過的『邪惡學生會長』寶座,肯定不成問題。

  「我搖身變成了邪惡的男人……」

  這是雅彌以特別來賓身份,在三年級的推理連續劇中扮演『乍看很像犯人,其實並非犯人的可疑人物』一角時,曾經說過的名言。

  總之,如今加賀雅彌在學園歌劇中——縱然與他個人希望的形式相去甚遠——已成為人氣足與姬儀千里分庭抗禮的名人。

  「我是個丑角。」

  「拜託你別再說了好不好。」

  被一臉困擾的拓海這麼一念,雅彌似乎也覺得膩了,便順勢停止抱怨,換上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話題。

  「拓海今天也要陪橘進行復健療程嗎?」

  自從那起事故以來,拓海幾乎每天放學之後,都會直接往醫院跑。

  即便過了新年,出院的九月開始過著坐輪椅上學的生活,然而陪她到醫院進行復健,已成為拓海每天的例行工作。

  「好不容易她才恢復到不靠步行輔助器,也可走上幾步路的程度了。這陣子我們進行不靠支撐步行的療程,好將連續劇推上另一波高潮。」

  回答時,拓海臉上充滿活力十足的耀眼光芒。雖然復健過程很辛苦;不過,看著她的步行距離一日一日有所進步,對協助者而言——當然對進行復健的當事人也是,都是極大的精神鼓勵。

  一度被宣判「再也無法跑步」的九月,因為歌劇學園不惜投入金錢治療,及拓海無微不至的照顧,正以奇跡般的速度回復。

  聖誕節那一天,她首度能夠不靠輔助器站起來……播放當時情景的瞬間收視率,高到榮登學園歌劇歷代最佳收視率前三名寶座。

  「拓海……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難道都不會覺得難受嗎?」

  有一次,雅彌開口如此詢問因忙於照顧九月而毫無時間玩耍的拓海。

  聽見這個問題,拓海毫不猶豫地做出回應:

  「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成為九月的助力。」

  你雖然是個令人不太滿意的情人,卻是個最佳老公人選。

  這就是校園第一號惡角在聽見拓海的回答之後,給予摯友的評價。

  「雅彌,今天就聊到這兒。不好意思,我得去接九月了。」

  說著說著,拓海端起吃完的餐盤並自椅子上起身。不是與九月一起享用午餐,就是在吃完午餐之後去接她……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

  雅彌望著起身離去的摯友身影,下意識地以叉子攪拌起盤中的蔬菜沙拉。

  「到底誰才是醜角啊……」

  目送這個過分正直,內心又溫柔無比的朋友離開,雅彌憂鬱地歎了口氣。

  位於歌劇市站前地區的中央醫院裡,附有專為手腳不方便的病患所設置的「復健中心」。

  這一天放學之後,在復健中心內受到數台攝影機包圍的九月,單手貼著牆壁,並在不靠輔助器支撐的狀態下,試圖挑戰起身步行。

  「加油!加油啊!」

  宛如受到他的加油聲支持一般,少女雖然滿身大汗,仍舊一步又一步地往前推進。

  在復健中心的牆角地板上,畫有一條可供病患判斷自己是否筆直前行的白色參考用直線。如今,她正拚命地設法邁出步伐,朝著在白線另一端等待的他身邊走去。回想起短短數個月前,她連起身都無能為力的模樣,現在的病情已顯著進步。

  「加油啊!只差一點點了!」

  在白線上,由她開始步行的位置到他所站立的地點,距離大約五公尺,這也是兩人事先約定好的距離。

  『只要你能走上五公尺,我就會送你任何你想要的禮物。』

  少女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仍持續往前走著。雖然這項約定只是劇中情節的一部分,然而現實生活中,兩人也瞞著眾人訂下了一模一樣的約定。

  為了實現這項約定,少女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踏出。

  「來吧!」

  拓海放聲大喊。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九月終於踏出了最後一步,而這一步同時也幫助她跨越了期待已久的五公尺直線距離。少女笑逐顏開,撲向在終點等待已久的拓海懷中。拓海則緊緊地抱住了少女汗水淋漓的嬌軀。

  少年懷中氣喘吁吁的九月,面露滿足的笑容,抬頭仰望這名支撐著自己的男孩。

  「辛苦你了……九月,你好了不起……」

  拓海彷彿是自己達成目標一樣,興奮莫名。只見他的表情糾結成一團,身體因極度喜悅而顫抖不止。看著喜極而泣的拓海,九月瞬間忘記了一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少年的臉龐。

  他願意為了我而哭泣,他因為關懷我而哭泣……

  此時,一股火熱的情緒自九月的心海泉湧而出。

  少女腦中不禁浮現一個念頭。

  ——究竟誰才是醜角……

  「既然咱們事先已經約好,你就儘管說出你想要的東西吧。」

  只要在復健過程中,能夠步行突破五公尺這個目標,他就會去購買任何她喜歡的東西當禮物。這就是倆人訂立的約定。

  拍完今天戲份的拓海,推著輪椅離開復健中心,來到了相鄰的中央醫院中庭。

  有益視力的盎然綠意在眼前擴展開來,兩人回想起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時——也就是九月對拓海提出「請擔任我的夥伴」這項要求時的情景。

  「我想要……」

  輪椅上的九月,抬頭仰望長空。再過不久,即將迎接三月的到來,而和煦陽光則為中庭送來了一絲春天開朗的氣息。

  兩人第一次造訪此地,是在暑假結束後不久,空氣中還殘留著酷熱氣息的季節。

  之後,在九月住院這段期間,楓紅層層的秋天飛逝,而當九月進行復健療程的期間,雪花皚皚的冬天也即將宣告結束。

  而今,兩人正準備一起迎接為大地染上一片萌黃色彩的春天。從去夏到今春……九月與拓海兩人總是一同觀賞著季節的轉移遞變。

  由於她度過了這樣一段時間,因此,如果問她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答案肯定只有一個。

  『希望這種幸福的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這是少女心中的唯一願望。接下來……

  「……可是,差不多也該畫下句點了……」

  聽見九月輕聲說出這句話的拓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俯視著輪椅上的少女。

  九月面帶淡然的微笑,默默地向推著輪椅的拓海招手,示意要他站到自己的身旁。在她催促之下,拓海舉步移動至少女旁邊。

  「將你的手放在我肩上。」

  九月鄭重地提出請求。

  由於九月受傷之後依然十分開朗,有時還會故意搬出吵架語氣來面對拓海,因此這種絲毫不像她原有風格的嚴肅聲調,具備著令拓海十分驚訝的震撼力。

  拓海腦中雖然因瞬間掠過「她到底在打什麼歪主意啊?」的念頭而抱持警戒,卻由於九月非比尋常的認真表情,以致個性率直的他,只能在她的催促之下,輕輕將右手搭在少女的左肩之上。

  透過肩膀感受到手掌溫暖的份量,九月陶然瞇起雙眼。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地覆蓋著拓海搭於自己肩上的手掌。當兩人的手在肩上重疊之後,九月再次以十分鄭重的語調輕聲對他說:

  「千萬……不可以放手喔。」

  九月凝視著正前方的萌黃色草地。隨後,緩緩閉上眼睛,將自己的雙腳從輪椅上移動至中庭的草地上。

  在少年手掌搭於肩膀的狀態下,少女緩緩地起身站穩。

  平常總是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得以起身的她,在毫無支撐物的協助、且身體不見任何晃動的狀況下,輕輕鬆鬆站了起來。那是對雙腳不自由的病患而言,絕對不可能辦到的站立方式。

  九月透過肩膀感受著拓海因過度驚訝而啞口無言的樣子,並維持著閉上雙眼的模樣,以格外開朗的聲調丟出一句話。

  「對不起喔,這一切都是騙你的啦。」

  瞬間,拓海搭在少女肩上的手掌注入了強大的力道。雖然肩膀被少年扣住,因痛覺而微微皺起眉頭,然而少女仍舊很開朗地持續對他說道:

  「這全是為了炒熱『BS歌劇』收視率所做的表演啦!看你壓根兒沒有察覺到,可見拓海真是個大笨蛋呢。」

  罵別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大笨蛋啦。九月內心暗自期待他會搬出這句話回嗆……然而她也相當清楚,自己這個小小的心願不可能會實現。

  「BS歌劇……那是什麼玩意兒……」

  「啊,也對。拓海家沒有電視,自然無從得知。那是如今在學園歌劇中與『短跑少女』齊名,互爭收視率第一、二名寶座的人氣節目啦。」

  九月聲調爽朗地說明。雖然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然而拓海……甚至連她本人都未察覺……

  「據說是因為在歌劇學園的入學面試中,出現了一名宣稱『自己從來沒看過學園歌劇』的學生,才使這項企劃誕生。」

  九月緊緊握著他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她用力……緊緊地握著,只為了不讓這隻手掌離開自己的肩膀。

  「得知這段小插曲的校方相關人士,拋出『如果能播放一名一無所知的新生,逐步瞭解歌劇學園相關事項的成長過程,同時還可以把學校不為人知的一面呈現出來,不是很有趣嗎?』這樣一個概念。」

  伸手搭在少女肩上的拓海,一動也不動……現在的他完全無法動彈。

  他知道不能遺漏自她口中流洩而出的任何字句,因此出於本能地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雙耳之上。

  「於是,學校讓這名無知的考生收到錄取通知,並開始以隱藏攝影機拍攝他在入學之後,逐步瞭解歌劇學園的過程。這個節目的名稱就叫做『學園歌劇!Thebackstage(幕後光景)』,通稱BS歌劇。事實證明這項企劃相當成功,而這個節目也瞬間成為學園歌劇的主打節目。」

  「那名無知的考生……難不成是——」

  拓海一邊聽著九月說明,一邊逐漸瞭解到她這番話所表達的真實含義。只不過……即便腦子可以理解話中意涵,內心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對於這名無知的學生,校方安排了一名熟知學園事物的男學生扮演友人角色,以一個能夠詳盡告訴他學校相關事宜的領航員身份待在他身邊。」

  拓海腦中,浮現平常總是酷勁十足的摯友身影。

  「此外,為了使這名無知的學生有機會參與製作連續劇的幕後工作,又刻意安排某部連續劇的女主角與他培養出親密關係。」

  拓海凝視站在眼前這名少女的背影,少女動也不動,只是緊緊握著拓海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掌。

  「可是啊,半年之後,再怎麼無知的學生也會逐漸熟悉這座校園……認為再這樣下去,節目內容可能變得千篇一律的劇組人員們,打算策動一起重大事件。」

  「……不要再說下去了……」

  拓海語調顫抖地輕聲咕噥著。

  然而應該聽見這句話的九月,卻絲毫沒有中止說明的打算。

  「在偶然的狀況下,女主角遭遇一場真正的交通事故。雖然很幸運地,女主角的傷勢並不嚴重……但劇組人員卻視此偶然意外為最佳機會。劇組人員認為,當女主角遭遇交通事故,連續劇面臨提前下檔的危機時,為了支撐身受重傷的她,少年奮鬥不懈的身影,肯定會感人肺俯……」

  「不要再說了!」

  拓海放聲大叫。生性溫厚的他難得發出如此怒吼。

  九月早已察覺到他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正竭盡所能地緊扣著她的肩頭。雖然那是一股足以令她發出悲鳴的痛楚,她卻咬緊牙根,拚命壓抑著幾乎自口中流洩而出的悲鳴。

  拓海默默注視著少女的背影,這嬌小的背影並未透露出任何訊息。縱使如此,拓海也深刻體會到她這番話並非謊言。因為她絕不可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謊話,這一點拓海比任何人都清楚。

  仔細回想,許多情節在在符合她的說法。

  拓海與公主學姐一起上學時,田徑部學姐之所以能夠一眼看出拓海的真實身份,八成是因為那位學姐有在收看BS歌劇吧。在不知不覺間成為該節目主角的拓海,早已變成一名遠遠超乎自己想像的著名人物。

  夏天前往海邊戲水時,拓海似乎發現有某種東西在草叢中發出亮光。那肯定是用來拍攝拓海等人的隱藏攝影機鏡頭吧。回想起來,當時九月脫口說出「為了錢我什麼都肯做」那段話,根本是在暗示自己正為了這個節目而欺騙他……

  愈是靜心思考,拓海愈發確信她所言屬實。然而拓海卻無法忍受如此持續受騙的自己……一旦承認這是事實,就等於認同這一年來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全都只是所謂的虛幻假象。拓海說什麼也無法承認這殘酷的真相。

  經你這麼一說,我究竟該作何反應啊?一手搭在少女肩上的拓海,神情漠然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是該大叫「你騙人!」來否定她的話呢?

  還是任由怒氣控制自己,狠狠推開眼前這名少女呢?

  或是放聲大哭大吼,以求忘掉這一切?

  ——只是……少年無法嘗試上述任何一種方法。

  九月緩緩加強自己手掌的力道。少女的手,仍舊覆蓋在少年那只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掌上。

  ……他的體溫,卻自少女手中溜走。原本肩頭所感受到,那只溫柔手掌的份量,彷彿夢一般消逝無蹤。

  她再也感受不到少年的體溫……

  少年無聲無息地離去,只剩下一手搭在自己肩上的短髮少女,孤伶伶地被遺留在醫院的中庭裡。

  ※※※

  學園歌劇特別節目:『學園歌劇!『Thebackstage』』

  二○○Y年三月第一周播放內容的精彩節錄。

  (另外,本周節目締造了過去十年來,「學園歌劇」當中最高收視率紀錄。)

  (前略)

  『下午四點,架設於會澤拓海寢室內的隱藏攝影機拍攝到的影像。』

  回到房間的拓海,隨手關上房門之後,露出一副空虛的表情,開始環視室內。

  在這間跟同年齡的其他男孩子比較起來,算是整理得十分整齊乾淨的房間裡,只見拓海漫無目的地四處走動。或是窺視書架後面,或是查看床鋪底下,看起來好像在找尋什麼東西似地。

  此時,拓海輕聲的喃喃自語,經由安裝於室內的竊聽器清楚地傳送到全國各地。

  「如果九月所說屬實,那麼在這間房間的某個地方一定也……」

  卡噠卡噠,拓海將書桌上所有東西全都丟到床上。起初他很仔細地搜查每一個地方及角落,不過隨著時間流逝,他的行動也逐漸衍生出一股焦躁……或者該以怒火來加以形容的情緒。

  他匆然猛地轉身!大概是感受到某種氣息吧,拓海一抬頭,視線剛好筆直射穿隱藏式攝影機的鏡頭。察覺到攝影機確實存在的拓海,緩緩靠近這架隱藏式攝影機。最後,當電視機螢幕出現他的臉部放大特寫時,攝影機的影像卻突然一片黑暗。

  啪!這是隱藏在窗簾拉軌後面的小型攝影機被拓海親手砸爛在地板上所發出的聲音。雖然畫面上再也映照不出拓海的身影,不過光是透過竊聽器所傳來的整體氣氛,就可充分感受到此時他內心的憤怒有多麼高漲。

  咚、咚。在一片黑暗的畫面中,持續傳出好像有什麼東西遭到摧毀,並被摔在地板上的巨響。雖然看不見現場畫面,然而任誰都可輕易想像到拓海那聽憑怒氣,一再將房間裡的物品砸在地板上的身影。

  緊接著,在全黑的畫面中,浮現出一行白色的字幕。

  『由於隱藏式攝影機被發現,導致無法繼續為各位觀眾播放影像。接下來請純粹欣賞由竊聽器所傳來的聲音。』

  全黑的畫面響起一陣叩門聲,拓海那陣持續破壞自己房間的腳步聲也跟著停住。

  「……誰?」

  拓海氣喘吁吁地開口詢問。大概是因為站在房門的另一邊,導致觀眾只聽見一陣彷彿穿壁而來的模糊聲音。

  「你的摯友。」

  聽見這陣聲音,在拓海腦中,以及所有觀眾們的腦海中,同時浮現了戴著黑框眼鏡,總是保持著冷靜態度的少年身影。

  「……現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拓海相當不客氣地說出這句話。不知是否聽見了他的聲音,只知位於房門另一側的雅彌再度發出了他那我行我素的聲音:

  「事情我大致都聽說了。你已經知道BS歌劇的事了吧?我……」

  「少囉嗦,給我閉嘴!」

  拓海突然破口大罵。喇叭頓時響起,一陣「嘰——」的刺耳回音。聲量之大,使人完全無法想像是由平常溫厚的他口中所發出。

  「雅彌你也是從頭到尾把我蒙在鼓裡的幫兇吧……」

  「拓海,我……」

  「滾!」

  拓海斬釘截鐵地撂下狠話。然而拓海隨後脫口而出的……是稍一閃神就會錯過的微弱且沙啞的聲音……

  「拜託你走……讓我靜一靜……」

  「……我會找時間再來。」

  喇叭傳出走廊地板軋吱作響的聲音,加賀雅彌自房門前離去。

  經過了一段無聲狀態,全黑的畫面開始響起拓海的啜泣聲。

  「嗚……嗚嗚……」

  在拓海的哭泣迴響聲中,畫面右下方浮現出幾個雪白的文字。

  『待續』

  畫面逐漸變淡。

  ※※※

  少女獨自佇立在醫院中庭,坐在輪椅上的她,在夕陽即將西沉的茜色光芒中,神情恍然地眺望著林蔭深處。

  眼神飄緲的少女心想——

  假如他當時肯大聲吼出「你騙人!」這句話,那我或許還可以出聲叫出轉身離去的他。他如果可以狠狠打自己一巴掌的話,說不定能夠讓他及我的心情都變得好過一些。

  然而……溫柔到簡直跟笨蛋沒兩樣的他,既未責備持續欺騙自己的少女,也沒有撂下任何狠話,只是默默地離開現場。

  比起遭到咒罵或毆打,他沉默不語的反應,更令少女心靈受創。

  「虧你幹得出這種好事呢……」

  一陣氣勢凜然的聲音自輪椅背後響起。不用回頭觀看,也可清楚辨認出身為她的班導師,同時也是連續劇的導演,更是BS歌劇最高負責人的有阪古都乃,就是這陣聲音的主人。

  「直到最後最後一刻,你竟然會把一切搞砸,連老師我也大吃一驚啊。」

  她的語調不帶一絲責備之意。不僅如此,聽起來反而還對這意外的發展感到敬佩呢。

  「我剛剛聯絡過雅彌,他現在應該已經趕往會澤身旁,試著安撫他的情緒吧……不過,不管如何,這個節目大概無法繼續製作下去了吧。」

  古都乃邊說邊伸手拍拍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不過縱使肩頭多出一隻手掌,依舊不見少女做出任何回應。少女對外界任何事物所展現出來的隔離狀態,足以令人誤以為坐在輪椅上的她已經失去生命跡象。

  「一切明明進行得很順利,為什麼你會選擇做出使一切功虧一簣的舉動?願意告訴我原因嗎?」

  少女那雙原本絲毫沒有動靜的眼眸,聞言緩緩往下垂。少女凝視著染上萌黃色彩的茂盛草地,緩緩開口回應。

  「……拓海……他哭了。」

  那是不帶抑揚頓挫,缺少任何情感的聲音。

  然而,卻也令人得以由這段欠缺內心情緒的話語中,感受到隱藏於字句之間的強烈思念。

  「當我憑演技成功地走完那短短五公尺時,他一邊撐住我的身體,一邊宛如自己達成目標一樣,為了我欣然落淚……不,不只是那個時候,連我因遭遇交通事故而變得雙腳無法動彈時,他也由衷地為我哭泣……拓海這個大傻瓜……明明被我騙得團團轉……卻還願意為我掉淚……」

  以古都乃現在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見少女的背影。縱使如此,她依然可以深切體會到如今的她,正躲在心海深處痛哭失聲……

  會澤拓海愛上橘九月,這是名喚BS歌劇這項企劃中的核心要素。為了構築這項要素,以古都乃為首的所有劇組人員們,精心策劃出能夠使九月與拓海互相吸引的各種狀況,然而……

  「獵人反成了獵物……嗎……」

  為了吸引會澤拓海而接近他的橘九月,卻在不知不覺中對他動了真情。

  就如同他真心喜歡上她一樣,她也不自覺地真心愛上了他。

  而且這分心意強烈到令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己一再欺騙他的事實,於是抱著使一切化為烏有的覺悟,決心「親口向他說出事實真相」。

  「可是橘……結果你的舉動只是種自我滿足罷了。如果你可以瞞他到底,節目便能在廣受好評的狀態下,迎接最後一集的到來。如此一來,我們也會傾全力協助,相信能更和平地解決問題,會澤也不致於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

  橘九月或許因為能夠親口告知他真相而感到滿足,但是,對於製作本節目的所有工作人員及演員——特別是對橘九月與會澤拓海而言,這絕對稱不上是最佳結局。

  「可是……這樣下去,只會讓欺騙者與被騙者愈加痛苦罷了。」

  九月語氣平淡,又彷彿強忍著泉湧而出的某種思緒般,一字一字地說出這句話。古都乃一挪開擺在她肩頭的手掌,隨即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吧,反正木已成舟,無論如何也無法挽救了。不過……事情既然鬧到這種地步……那就表示你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是。」

  你所做的決定,才是令會澤拓海感到最難受的結果,你為什麼偏偏無法理解這一點呢?

  古都乃在內心如此吶喊,不過說不出口的聲音,自然不可能傳入少女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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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11 PM

        幕間劇   二月與三月之間

  二○○Y年二月最後一天,早上。

  位於都內某處的某間國中教室裡。

  「哪哪,你有看昨天的BS歌劇嗎?」

  「當然有看啊。那個劇情實在太過分了……拓海他看起來好可憐喔。」

  「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在這種狀況下,節目根本做不下去了吧。」

  在二年級的某班教室裡,針對昨晚所看的人氣節目內容,女學生們紛紛講述自己的心得感想。

  有人說可以理解九月的心情,也有人說古都乃老師是一切的元兇……雖然略有差異,不過出現在大多數人意見中的共通點,就是對登場人物拓海抱持同情。

  「早安,你們在聊些什麼啊?」

  來到學校的長髮少女加入了討論圈。在這群女孩中具有領導者地位的她,最後一得知大家竟是因為無聊的連續劇話題而討論得如此熱烈,隨即冷淡地丟出一句話:

  「你們都是笨蛋啊?」

  不久之前,少女剛在某本八卦雜誌中,讀到一篇內容為『實際上,BS歌劇並不是拍攝幕後狀況的節目,那只是一部有著確切劇本的造假節目罷了。』的獨家。對這篇八卦報導信以為真的少女,因為想要自豪地講出整篇報導的內容,這才刻意對BS歌劇採取質疑態度。

  「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發生那麼戲劇性的狀況嘛!那只是偽裝成連續劇幕後狀況的造假節目而已啦。一切都是謊言,大騙局。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嗎?」

  面對少女這番輕視的言論,其他女孩子們群起反駁。

  「才沒這回事,那肯定是真正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狀況。」

  「我也不認為拓海及九月那些表現,都只是演技而已。」

  「會瞧不起這個節目,表示香織才是最沒眼光的人啊。」

  女學生們炮口一致的反抗意見,反而使名為「香織」的領導少女變得更加固執己見:

  「好,既然你們都這麼說,那我就親自證明給你們看。我會找出那個什麼BS歌劇並不是真實狀況,而是造假節目的證據!如此一來,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理解那是個多麼無聊、多麼沒有收看價值的節目!」

  賭上一口氣,被稱為香織的少女從那一天開始,便只為了「找碴」這個目的,而開始集中精神收看以往幾乎未曾認真觀賞過的BS歌劇……

 ✩✿✿✿✿✰✩✿✿✿✿✰

         最終幕  年度結束

  數天前還整理得相當乾淨整齊的房間,如今已變成完全感受不到過往美好摸樣的慘烈光景。

  大大小小的書本散落一地,床鋪四周則灑滿了從撕破的棉被外露而出的羽毛。書櫃翻倒在地,衣櫥裡面的物品也全部被拉扯出來,垃圾與衣服已使整間房間找不到任何一塊立足之地。由於窗戶及窗簾都關得緊緊的,導致房間陷入一片昏暗,感覺連空氣中部發出些許混濁的氣息。

  粒米未進、滴水未飲的拓海,彷彿一座石膏像般窩在昏暗房間的一角,至今已過了將近三天時間。

  「拓海。」

  自鎖緊的房門一側,傳來了男子模糊的聲音。用不著想也知道出聲的人是誰。每天從未間斷地自房門另一側開口向他喊話的人,正是自稱拓海的摯友,總是面無表情的同班同學。

  「毫無計劃性的絕食對身體有害無益。」

  不具抑揚頓挫的聲音自房門的另一側響起。或許是五感因為持續過著不吃不喝的生活而變得格外敏銳,導致拓海能夠很確實地感受到雅彌在房門另一側坐下時,所發出的輕微氣息。

  「今天我是來告知你關於橘的消息。」

  每天勤跑拓海房間的雅彌,連日以來都一直在他房間前面坐到日落時分,持續向他說明整件事情發展至今的詳細經緯。在這種令人不禁懷疑窩在房間裡的拓海,究竟有沒有專心將說明聽進耳中的狀況下,雅彌還是拚命地將BS歌劇這項企劃的全貌解釋給他聽。

  這個企劃到底是因為何種原委而成形,在這之前又播放過什麼樣的情節。拓海確實對雅彌所說的這番話感到興趣,但是話說回來,即便得知所有細節詳情,他依舊提不起興致走出房間。

  不知是否察覺到拓海的心情,雅彌語氣淡然地對他說:

  「橘確定要被退學了。」

  在這三天當中,即便聽了雅彌講過多少話,卻始終動也不動的拓海,首度對他的聲音產生反應,緩緩抬起頭來。

  「雖然我很清楚現在自己沒有任何資格講這種話……無論你再怎麼痛恨我或劇組人員都無妨,但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橘。唯有她對持續欺騙你一事感到痛苦,並且煩惱不已。」

  窩在昏暗房間裡的拓海抬起頭,將視線投向房門——也就是雅彌的聲音所傳入的方位。

  「為什麼她會被退學……」

  這是到了第三天,拓海首度做出回應。為了不錯失這次機會,雅彌隨即答話:

  「原本橘是個被喻為確定可以參加高中聯賽的好手,校方就是看上她的實力及話題性,才會讓她以體保生的身份入學。」

  拓海邊聽著雅彌說明,同時也回想起她首度黯然落淚的情景。

  當時九月由於可能錯失闖進高中聯賽的機會,而對是否該將連續劇劇情主軸由田徑轉變為戀愛一事感到迷惘。最後做出決定的她,在商店街的出口處,當著拓海的面掉下珠淚。

  「然而她卻錯失了參加高中聯賽的資格。據說原本期待她有所表現的相關人士們,均為此事感到失望。再這樣下去,甚至連她主演的連續劇,都有可能受到波及而提前下檔。」

  拓海回想起與九月前往海邊那時的光景。

  當時,九月將自己說成一名守財奴。拓海認為她是因為老家經濟情況不佳,所以說出那句話。如果事實真如古都乃所言,九月窮到連學費都繳不起的話……那麼,失去保送生資格且無法繼續演出連續劇,不就等於宣判她再也無法待在歌劇學園嗎?

  「錯失參加高中聯賽機會的她已經沒有任何未來可言,而當時只有BS歌劇,是橘唯一翻身的機會。只要這個企劃成功,她便可被認定為一名演技卓越的女演員,明年度要再次被拔擢為連續劇女主角將不會只是一場夢。獎學金資格開始搖搖欲墜的她若想繼續留在校園裡,只有選擇走上這條路。」

  然而,她卻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徹底背叛了劇組人員。

  失去劇組人員信賴的她,今後大概再也沒有辦法得到飾演任何重要角色的機會吧。她可說是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演出之路遭到阻斷的她,再也沒有能力負擔起龐大的學費。

  「聽說是橘主動遞出退學申請書。由於非得有人出面承擔BS歌劇企劃宣告失敗的責任不可,因此對劇組人員而言,自然可以順水推舟轉嫁責任。所以校方也很乾脆地……接下她的退學申請書。」

  或許是古都乃要求她擔負起BS歌劇失敗的責任也說不定。當她開口告知拓海事實真相時,八成已抱定會落得如此下場的覺悟了吧。

  拓海邊聽著雅彌的話,邊以爬行的姿勢移動到房門前。他正打算伸手握住門把……卻在手掌即將觸及門把之前,陷入猶豫當中。

  就算此時走出房間,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九月的處境確實令人同情。然而長久以來持續欺騙自己的她,如今縱然落入何種不堪的境遇中,對拓海而言早已事不關己。

  自己壓根兒無需負起任何幫助她的義務。就算自己現在踏出房門,又能幫上什麼忙?難道去說服老師們取消她的退學申請書嗎?這才是無稽之談。退學是她本人所下的決定,自己又有什麼權利對此表示意見呢?

  「夢話就在夢中說吧!」

  他似乎不加修飾地說出內心想法。聽見拓海這聲嘀咕,雅彌難得以夾帶怒氣的聲音撂下狠話:

  「你以為橘真心希望退學嗎?你真的認為就此退學,橘的心中不會留下任何悔恨嗎?況且……我問的並不是橘想要怎麼樣……」

  友人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總是如此不留情面。

  「我要問的是……你打算怎麼做?」

  然而……這麼不留情面的友人,總是讓拓海感到再可靠不過。他的話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賴。

  無論任何時刻,雅彌的聲音總是能傳入拓海心底。

  「……雅彌。」

  拓海雙手拄著緊閉的房門,額頭靠在門上,輕聲嘀咕。

  「為什麼呢?我明明受到她那麼過分的對待……」

  少年的腦海中,浮現總是陪伴在身旁的那張容貌。

  笑開的臉、生氣的臉、欣喜的臉、哭泣的臉……浮現在腦海中的,儘是同一名少女的容顏。

  「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她,還是很喜歡很喜歡九月啊……」

  拓海總算想起來了。雖然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才想起來,然而此時仍然不算太遲才對。他並未忘記自己與少女共度的那段時光——這才是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最心愛的人即將離開自己。

  在昏暗的房間中,察覺到這項事實的少年,雖然額頭緊貼著房門,卻開始用力地晃動脖子。

  「我……想幫助九月……」

  或許是因為絕食生活持續過久,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沙啞又模糊,然而聽在摯友耳中,這樣的聲量已經足夠了。

  「真有這種念頭,就走出房間吧。」

  坐在房門另一側的雅彌,開口對這個就算一直受騙上當,內心還是想要幫助心愛之人的超級好好先生兼死黨喊話。

  「……我可以對天發誓。」

  卡嚓,伴隨著清脆的金屬聲響,封閉之門緩緩開啟。

  「就算沒有這種鳥企劃,你與橘也絕對會互相吸引對方——絕對。」

  雅彌舉目仰望,只見因為度過三天絕食生活,而導致臉頰消瘦一大圈的摯友出現在眼前。

  腳步搖晃地步出房間的拓海,則以飄緲的眼神俯瞰著盤坐在眼前的雅彌。跟拓海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比起來,現在的雅彌感覺似乎瘦了幾分。

  該不會是因為擔心自己而消瘦了吧?

  一看見摯友的身影,濫好人拓海心中隨即冒出以下這個想法——

  「……你是不是變瘦啦?」

  「你沒有資格說我啦。」

  說著說著,總是面無表情的摯友露出睽違已久的笑容。

  「如果你真有覺悟的話,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救她的方法。」

  踩著不穩的步伐走在走廊上的拓海,專心聽著伸手扶住他的雅彌說話。

  這名不善交際的摯友在他家流連忘返的原因,不只是為了將窩在房裡的拓海拉出來重見天日。在他心中,早已規劃出拯救掛上背叛者名號的少女的方法。

  並非替任何人著想,純粹只是為了助摯友一臂之力,他開口說明:

  「就是讓BS歌劇以最棒的形式畫下句點。」

  BS歌劇因為在離最後一集只剩三周的階段遭九月反叛,而不得不被迫以半途而廢的形式提前下檔。

  「雖然機率渺茫,但仍然有一絲希望,可以保BS歌劇不致遭到腰斬。如果順利的話,BS歌劇必然成為名留歌劇學園青史的經典傑作。」

  一旦BS歌劇成功畫下句點,九月就不必為了負起失敗責任而離開學園,不僅如此,她還可以挾帶著使節目順利完成的功勞,保留住之後參與連續劇演出的機會。這正是雅彌所說,用來拯救九月的唯一手段。

  「拓海……你有成為展示品的覺悟嗎?」

  雅彌俯瞰著坐在玄關穿鞋子的拓海,伸手準備打開通往外界的大麼。

  只要打開這扇門,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穿好鞋子的拓海,直視著默默表達上述意念的摯友。

  「反正我已經當了這麼久的展示品,即便再出一點糗,對我而言也差不到哪兒去。」

  雅彌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氣勢十足地打開玄關大門。

  雙眼瞬間被睽違已久的陽光照得有點暈眩的拓海,在眼睛習慣刺眼陽光之後,這才察覺有一輛從未見過的鮮紅色跑車停靠在他家的門口。

  在這一帶……有人會駕駛車身這麼低的車子嗎?當拓海在腦海中試著回想鄰居長相之際,身旁的雅彌開始簡單地向拓海說明關於BS歌劇最後一幕的情節設定:

  「事實上,橘預計搭乘今天的班機離開歌劇市。」

  「啥!?」

  拓海驚訝地猛然轉身,當事人雅彌卻如往常般神態自若,輕鬆地接下拓海的視線。

  「BS歌劇的最後一幕,『拓海在班機即將起飛前夕趕抵機場,而在離開之前接受了熱烈愛情告白的九月,決定與心愛的拓海一同留在歌劇學園。兩人在人潮來往的機場大廳深情擁抱,畫下大團圓的最後句點。』」

  「雅彌……該不會現在這種狀況其實你很樂在其中吧?」

  雅彌搖了搖頭,露出一副「你說這什麼話啊……」的態度,伸手將眼鏡調回原位。

  「她所搭的班機預定在三小時後起飛,所以只要現在飛車前往,大概可以在不知能否勉強趕上的狀況下抵達機場。你快出發吧!」

  「還『快出發』咧……你既然有空講那堆廢話,幹嘛不快點告訴我這件事啊!」

  「這種不知能否勉強趕上的緊張氣氛,才可以使觀眾們興奮起來,不是嗎?」

  「你根本就是樂在其中嘛!」

  無視拓海吐槽的雅彌,硬是伸手繞到他的背後,將他推向停在一旁的鮮紅色跑車。跑車助手席的車門抓准絕妙時機開啟,留著一頭黑色長髮,坐在駕駛席的美女隨即探出頭來。

  「我等你很久了,快點上車。」

  從駕駛席探出頭來的,正是一年B班的班導師,同時也是BS歌劇的最高負責人·有阪古都乃老師。

  平常她總是穿著一套正式套裝,今天卻一副方便行動的長袖襯衫及寬鬆長褲搭配而成的裝扮,臉上甚至戴著一副乍看之下足以令人感受到強烈幹勁的深黑色太陽眼鏡。

  看見古都乃坐在駕駛席上,全身散發強烈幹勁的模樣,拓海隨即察覺到自己大概甭想期待這會是一趟很安全的機場之旅了……

  雅彌從背後推了躊躇不前的拓海一把似地,將心地溫柔的摯友塞進狹窄的助手席席,逕自從外面關上車門。

  「放心吧,現在已有數架攝影機在機場待命,就等你抵達機場,以充滿愛的言語說服橘留下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為了使面露不安坐在助手席的拓海放鬆心情,古都乃以凜然聲調開口對他說。不過……拓海完全無法理解在這段說明當中,究竟有哪個部分可以使人安心就是了……

  叩叩。

  有人敲了敲窗戶。坐在助手席的拓海轉動脖子,雅彌伸手敲著車窗的身影頓時映入眼簾。

  「加油。」

  拓海才剛打開車窗,雅彌隨即以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拓海,並送上一句酷勁十足的聲援。拓海也冷靜地回望著摯友的臉龐。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嗎?」

  聽見拓海這陣夾帶些許怒氣的聲音,雅彌聳了聳肩,單手伸出中指推高黑框眼鏡。瞬間,太陽光在眼鏡上形成反射,使拓海頓時無法判讀他臉上的表情。

  「……我可以對天發誓。」

  雅彌維持單手抵著眼鏡的姿勢,輕聲開口:

  「縱然沒有這項鳥企劃,我也絕對會與你成為莫逆之交。」

  「等我回來之後,有話要對你說。你就脖子洗乾淨一點,乖乖等我回來吧!」

  眺望著這兩名感情融洽的男孩子,身為兩人班導師的古都乃不禁面露苦笑。

  裝酷還真辛苦呢。

  看著每當情緒即將外顯,總是會做出調整眼鏡這個習慣動作的雅彌,使古都乃不由得在內心說出「果真是一對好搭檔呢」這句話,暗加讚賞一番。

  以驚人速度自拓海家出發的鮮紅色跑車——上路還不到兩小時,竟然遇上了交通阻塞。

  面對這種意外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龜速駕駛,導致車輛幾乎未能往前推進的狀況,即便是心地溫柔的拓海,也逐漸隱藏不了內心的焦慮。

  「該不會連交通阻塞也是劇情發展的一環吧?」

  「啊哈哈……這下子可真糟糕啊。」

  明明遭內心焦躁的拓海出言挖苦,坐在駕駛席的古都乃卻相當開朗地一笑置之。

  「你要不要乾脆從這裡一路跑向機場啊?這樣可以讓劇情更具張力喔。」

  拓海露出充滿殺氣的視線,直瞪著為了緩和車內氣氛而開起玩笑的古都乃。受到這股難以形容的魄力震懾,古都乃雙肩不自覺地縮成一團。縱然個性豪邁如她,似乎也察覺到在這種狀況下講笑話,可能會要了自己的命。

  「不要擺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你生氣了嗎?」

  「碰到這種鳥狀況,任誰都會發怒吧。」

  聽見拓海這陣明顯很不愉快的聲音,原本還能感受到一絲樂在其中氣息的古都乃,頓時換上認真的神情。

  「真的很抱歉。」

  凝視著正前方車陣的古都乃,閉上雙眼低頭向拓海致歉。

  「你可以更生氣一點無妨,你有怒罵我們的權利。一直以來我們都把你當成展示品看待,現在也是為了讓你發揮展示品的功效而驅車前往機場。你可以再生氣一點,真的沒關係……」

  「參與學園歌劇演出的人,或多或少都變成了展示品,不是嗎?」

  維持著不悅神情的拓海,將視線自駕駛席移開,直瞪著前方壅塞的車陣。

  拓海確實很生氣,雖然生氣,不過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早已原諒了古都乃的所做所為——倒不如說他發現到在心海深處,存在著另一個因過度驚愕,而忘記所有怒氣的自己。

  「我畢竟也算是歌劇學園的學生,早已做好成為展示品的心理準備。最後這一幕,我一定會徹底扮演好最佳展示品的角色!」

  拓海以極為清晰,並充滿覺悟心態的男子漢聲調說道。看著他那氣勢凜然的側臉,雙手握著方向盤的古都乃臉上微微露出笑意。

  「你真是個好男人。」

  「啥?呃……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以現在這種速度真能及時趕到機場嗎?」

  大概是聽見年長美女以「好男人」一詞稱讚自己而感到不好意思吧,只見剛剛出現在拓海臉上那足以令人入迷的男子漢神情,頓時轉變成另一張很符合他實際年齡,有點不太可靠的困惑表情。

  坐在駕駛席的美女老師邊露出一口雪白貝齒,邊向這名只差一步就能成為大帥哥的學生講話。為了使杞人憂天的他安心,古都乃對他說明自己已安排好預防萬一的最後手段。

  「你放心吧,我早料到可能發生這種狀況,所以已事先派遣班上最能言善道的男同學,前往機場大廳拖延橘的腳步。即便多少遲到一點,憑他的能力應該能搞定橘才對。」

  古都乃強力宣稱已做好萬全準備,而聽完她這番說明之後,拓海脫口說出浮上心頭的疑問:

  「班上最能言善道的男同學是誰啊?那傢伙值得信任嗎?」

  收到拓海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古都乃自信滿滿地用力點了點頭。

  「沒問題,只要交給他處理,一切搞定。」

  緊鄰歌劇市的機場當中,設有一座以透明玻璃替代水泥牆,能夠一眼望見飛機起降處,堪稱最上鏡頭的機場大廳。

  只見一名肩背運動型背包的少女,百無聊賴地佇立在即將動身出發的人、剛剛抵達的人、送行的人、接機的人……各式各樣來回穿梭於大廳之間的人潮當中。

  截然不同於平常那身萌黃色可愛制服所給人的印象,現在的她……身上穿著由寬鬆白色夾克及黑色褲子搭配而成的男性化服裝。因長期留在醫院生活而留長至肩膀附近的中長髮,則全都藏在一頂壓低至眼眉上方的圓型帽子裡。

  如今已成為全國著名人士的少女,彷彿變裝一樣,以截然不同於往常的另一種裝扮,悄然佇立於大廳一角。

  她的行李就只有這麼一個尺寸有點大的運動背包而已。在這裡住了一整年,居然只整理出這麼一點行李,這點令少女不禁面露苦笑。

  「這一年來,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少女自言自語地輕聲嘀咕,內心也同時浮現一個念頭。

  我現在……還在這裡做什麼啊?

  她所搭乘的班機已經開始辦理登機手續。

  只要她想走,馬上就能移動至登機處,但不知何故,她卻遲遲不肯辦理手續,逕自待在機場大廳,並心不在焉地眺望著窗外景色。

  『請在機場大廳那邊等我。』

  當她告知自己離開的日期時,同班同學加賀雅彌一臉認真地對她說出這句話。

  其實她並沒有回應這個要求,也犯不著這麼老實地在此等候……然而她還是佇立在約定之處。

  搞不好……在她內心深處,其實存在著些許期待也說不定。她或許暗自期待著……期待『他』會為了即將離開歌劇市的自己趕抵機場。

  雖然她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回到背叛他,並且一再欺騙他的自己身邊……

  「終於找到你了。」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聲音。

  那是一陣頗為耳熟的聲音,少女那雙有點低垂的眼眸中,頓時染上了一道淡淡的期待神色。

  壓抑著加速的心跳,緩緩轉身望向背後的她,所看見的人物竟是同班同學——唐木亙。

  「哎呀,總算找到你了啊。我聽說你今天要離開歌劇市,一直想說要把握最後機會跟你聊聊,卻遲遲找不到你,害我很感困擾呢。咦?你今天這身裝扮還滿成熟的說,難怪我認不出來……啊,這可不代表這身衣服跟你很不搭喔。當然十分搭調啊。嗯嗯,你真的真的很適合穿這種衣服呢。呃……然後啊……該怎麼說呢……我來這裡的理由是為了拖延時間……不對不對,是因為我想跟橘暢談各種話題,以加深彼此的親睦關係啦。你也知道嘛,咱們雖然是同班同學,不過卻很少有機會閒聊,沒錯吧?然後啊,我很希望你能再深入瞭解我這個人,而且我相信你對我絕對有所誤會。其實,我這人相當有才華,只是運氣糟了點……」

  真想馬上離開這裡。

  看著眼前這個明明不是很熟,卻壓根兒不理會對方感受,厚顏無恥地逕自卯起來開講的同班同學,使她內心不覺湧出一股很想趕快辦好登機手續,趕快搭上班機的衝動。

  「老師,請再開快一點。如果你真派唐木去拖延時間的話,有可能產生反效果啊!」

  如此斷言的拓海,深知這名同班同學多麼不會看場面說話,他判斷時機的能力之差,幾乎已達出神入化之境。

  好不容易鑽出車陣的古都乃,起初面對拓海的不安,雖然只以「你太杞人憂天了」一笑置之……不過如今卻神情認真地專心駕駛車輛。搞不好她對拓海所言也抱有同感。

  跑車油門全開,以驚人的速度奔馳於道路上。不久,一棟巨大建築物的身影隔著擋風玻璃逐漸映入眼簾,那正是兩人急欲趕往的機場。

  「我要直接把車停在機場玄關前,你先做好下車的準備,」

  古都乃駕駛的車輛在絲毫不見減速跡象的狀態下,以無法置信的速度衝進機場玄關前方的圓環地帶。

  幸好當時沒什麼車停靠在路旁,使古都乃的跑車能夠奇跡似地不與其他車輛發生追撞,並以輪胎演奏的尖銳悲鳴聲為背景音樂,上演了一次緊急煞車。機場玄關的自動門,逐漸出現在坐於助手席的拓海眼前!

  路面上清楚留下因緊急煞車而造成的四條胎痕之後,古都乃很幸運地以即便有人要求再來一次也絕對不可能成功重現的駕駛特技,讓鮮紅色的跑車呈橫靠姿勢停在自動門前面。

  嗡~~~

  在坐於助手席的拓海探頭觀看之前,自動門已因感受到車輛前輪重量,先行自動開啟。

  「去吧!」

  拓海彷彿被古都乃的聲音從背後推了一把,快速衝出助手席。

  然而,受到整整三天的絕食生活以及剛剛那般粗魯的駕駛技巧影響,導致現在要他筆直往前定都很困難。拓海就這麼踩著搖搖晃晃的不穩步伐,鑽進了開啟狀態的自動門當中。

  「……有夠難看的……」

  只見破壞了拓海三半規管的元兇,靜靜地坐在駕駛席上邊苦笑邊輕聲嘀咕著。

  「九月!」

  寬敞的機場大廳裡響起了一陣耳熟的聲音。因為行李被同班同學·亙出手拉住而陷入拔河狀態,無法抽身離開現場的少女,反射性地抬起頭來。

  「九月,你在哪裡?」

  這道之前每天都聽得到的聲音使少女不禁鬆開抓住行李的雙手。為了阻止她離去而用力拉住行李的少年,因為少女的突然鬆手,呈倒栽蔥姿勢跌坐在地上。

  「九月!」

  有人在呼喚她,連週遭那些事不關己的旅客們,也因著他的喊叫而回頭觀望。

  「九月,你在哪裡?」

  「拓海!」

  少女大聲回應。

  內心不抱任何期待,並決定不見他最後一面,就此離開歌劇市的少女,如今卻下意識地喊出他的名字。聽見少女回應的少年頓時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或許大家都是有在收看學國歌劇的觀眾們吧,只見一些愛湊熱鬧的人察覺到這兩人出現,便開始圍起一道人牆。然而這些來自週遭的銳利視線,對做好心理準備決定成為展示品的少年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或者該說……如今除了她的身影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映入少年的眼中。

  ——他真的來了。

  正當少女面露笑容,準備往前踏出一步時,突然回過神來,動也不動地佇立原地。

  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一再欺騙他……深深刺傷他心靈的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他面前啊……

  少女心念一轉,轉身企圖逃離現場。

  她打算抓起行李快步逃走——卻發現每次總是抓不準時機的同班少年競抱著她的行李跌坐在地板上。

  雖然她想從這名同學手中搶回行李,不過緊緊抓住背包的少年,看起來似乎不會輕易鬆手。這包行李到底該如何是好,這點使她猶豫了數秒。而這短短數秒鐘,對於追著她而來的少年來說,卻是最為關鍵的時刻。

  這也是平日一再受到幸運女神拋棄的同班同學首度發揮作用的瞬間。

  「九月!」

  終於追上的少年伸手抓住少女的手腕。試圖逃走的女孩雖然用力想甩開少年的手,然而他所抱持的「絕不鬆手」的意念,卻凌駕於少女意志之上。

  究竟在他身體的哪個部位,還留有這般力氣呢……只見絕食已久的少年,以不由分說的強勁力量迫使少女轉身面對自己。

  帽緣壓低至眼眉的少女面向這名少年。

  她的雙眸早已被淚水沾濕。

  「九月……」

  氣喘吁吁的少年試圖跟少女交談。

  只是……他先前明明想了許多用來阻止她離開的言詞,如今一看見她那含淚的眼,霎時腦筋一片空白。

  到底該說些什麼來挽留她呢……少年頓時想不出任何一句話。

  突然……少年的腦海深處,浮現第一次遇見少女時的光景。

  那是一名散發凜然氣息的少女,一名具備十足美少女樣態的美少女。

  然而,事實上,她卻是一名很愛挖苦人,又有著動不動就打人這種壞習慣的女孩。

  每次只要一碰面,就會跟自己槓上的少女。

  原以為個性堅強,實際上卻是個愛哭鬼。

  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變成愛哭鬼的少女。

  ……以及由衷希望……能夠與這樣的女孩永遠廝守在一起的自己。

  因此,少年一語不發地擁住了少女。為了不讓她再次遠離自己,而緊緊……緊緊地擁抱著地。

  「別走!」

  抱住她那嬌小的身子,少年放聲大喊。照理說,他事先應該思考過許多想說的話才對,然而少年脫口而出的,只有這樣短短的一句話。

  「別走!」

  少年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擁住少女纖細的身子。

  只有在少年面前,少女才會變成一名愛哭鬼。

  彷彿要隱藏住奪眶而出的眼淚般,埋首於少年懷中的少女,緩緩將雙手繞至他的背上。

  少女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擁住少年的背部……

  「我才不會走咧,笨蛋……」

  不知不覺在兩人身邊築成的圍觀人牆,為他們獻上一陣溫馨的掌聲。尾聲

  二○○Y年三月某日,晚上七點五十分。

  位於都內某處的山田一郎(四十歲)家中。

  嗚……嗚……

  山田家長女·香織(十四歲),一邊看著超人氣節目『BS歌劇』的最後一幕,一邊伸手拿起衛生紙擤鼻涕。母親麗子(三十九歲)則陪在女兒身旁,跟女兒一樣一手拿著衛生紙,雙眼專注地盯著電視看。

  「我回來了——」

  父親一郎偏偏就挑在最後一集的最後一幕,這個某方面而言算是最差的時機回到家中。雖然他一邊在玄關脫鞋,一邊大聲告知母女倆自己已經回來了,然而不知為何,理應在客廳的母女倆卻未傳出任何回應。以為她們沒有聽見自己回來的父親,再次扯開嗓門,朝著客廳打了個自己已經回到家裡的招呼。

  「我回來囉——!」

  「吵死了啦!」

  愛女對忙完一天工作,拖著疲累身體回到家中的父親,丟出這麼一句帶著愛的話語。

  於是父親只得掛著一臉失望的神情,穿越玄關進入客廳。而他親愛的兩名家人,此時正一手拿著衛生紙,神情專注地凝視著電視畫面。雖然覺得兩人的模樣有點可怕,但父親還是刻意用力地將公事包丟在椅子上,製造頗大的聲響。

  「你們又在看那個無聊的節目啦?」

  「你很吵耶,閉嘴好不好!」

  女兒以含怒的聲音,對為了家人而粉身碎骨在外打拼的一家經濟支柱丟出這句狠話。無計可施的父親,只好默默地邊解開領帶,邊與女兒們一同觀看電視畫面。由於故事情節已進入最後高潮,因此縱使突然看見擁抱在一起的男女主角,當老爸的也無法進入狀況。

  過了一會兒,畫面逐漸變暗,節目宣告落幕。當節目最後伴隨著感人音樂,播放出劇組人員名單之際,只見一手拿著衛生紙的母女倆,竟彼此注視著對方,並默默地互相點起頭來。

  「老媽子,晚餐咧?」

  父親雖然邊解開襯衫鈕扣邊開口要求,結果卻如他所料,並未換得任何反應。

  「真是的……只不過是一出連續劇,幹嘛這麼……」

  父親嘔氣地嘀咕起來,但是對這句話相當不滿的女兒,立即劍拔弩張地怒瞪著父親。

  「什麼叫做『只不過』啊!老爸,你不知道BS歌劇嗎?這可是現在最受歡迎的節目耶,這個節目啊,可是將實際發生在連續劇幕後的事情給——」

  面對氣勢洶洶地開始講解節目內容的女兒,身為一家經濟支柱的父親似乎已徹底受到震懾。處於興奮狀態的女兒,緊接著又擺出以衛生紙摀住鼻子的姿勢,開口說出自己的重大決心:

  「我決定了!我要就讀歌劇學園!然後跟雅彌那樣的人一起拍攝連續劇!」

  女兒是加賀雅彌的死忠粉絲。

  為之傻眼的父親,一邊「喂喂喂……」地咕噥著,一邊為了阻止失控的女兒,而轉身尋求心愛妻子的幫助。不過一手拿著衛生紙的老婆,卻只是一股腦兒地點頭認同女兒這番話,絲毫起不了阻止的功效。

  一臉疲憊的父親,只得轉眼凝視著播放劇組人員名單的電視畫面。

  至此,父親才突然想起以前曾在某本八卦雜誌上看過的獨家報導。那是一篇說有個叫BS什麼的節目根本就是造假,實際上有確切劇本存在……內容看起來頗為合理的報導。

  如果沒記錯的話,該報導認為那是一部造假節目的根據,好像是因為在節目中被騙的少年,實際上卻擁有過人的演技……

  父親雖然有點傻眼,但為了可愛的女兒,他還是決定開口告訴她事實真相:

  「這只是編造的故事而已嘛,哪有人會將劇情當真……」

  「不管誰怎麼說,想也知道BS歌劇肯定是真人實事嘛!親眼看過這麼感人的情節之後,『編造故事』這句話真虧你說得出口啊,冷血動物!老爸你太差勁了!」

  聽見愛女罵自己差勁,當父親的再也接不上話。

  而在傻眼的父親面前,女兒則擺出一腳跨在椅子上的姿勢,高聲向家人宣示:

  「我要就讀歌劇學園,然後成為主角,演出一部最經典的連續劇!」

  現年十四歲的山田香織,在這一晚下定決心。

  而學園歌劇的未來,也將由這群前途光明的少年少女們繼續開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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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6 04:13 PM


         後  記

  初次見面,我是這本『學園歌劇!』的作者,山川進。

  事出突然,我現在很煩惱。

  至於我究竟是在煩惱些什麼?說穿了,打從今天早上開始,我的腦袋就一直深受「小說後記究竟該寫些什麼才好啊?」這個問題所擾。

  畢竟這是「爽朗的校園愛情故事(自稱)」的後記,總不能亂寫一通,親手摧毀故事所營造出來的爽朗讀後感嘛。此外,聽說這世上也有「先看過後記,再決定是否購買這本書」的人種存在。要是因為後記寫得亂七八糟,導致讀者大人們轉身離去,那我就算死再多次也彌補不了自身的罪過啊。綜合上述理由,說什麼我也得寫出一篇內容爽朗,且令尚未看過故事的讀者不禁想要閱讀本篇故事的精彩後記不可。

  於是我從早上八點就開始面對電腦,或是敲敲鍵盤,或是按按滑鼠,或是刪除掉好不容易寫成的文章,或是交抱雙臂,或是發出嗯嗯~的沉吟聲,或是抓抓頭髮,或是毫無意義地旋轉著自己所坐的這張電腦椅……

  從早上八點開始動筆,過了七小時之後,到了下午三點,眼前的電腦畫面還是一片空白。

  有一個叫做說明書世代的字眼,專指那種因為太過依賴說明書,導致不經他人指導,就什麼事都不會做的人。抱歉,請問一下哪裡找得到寫後記專用的說明書呢?我就是說明書世代的成員啊……

  前面已經寫了這麼多東西了,結果竟然只填滿了後記的一半份量而已……只好繼續加油。

  說到這兒,才發現我都還沒做過自我介紹呢。各位讀者大人好,我叫山川進,是一名自稱小說家的人物。光從我一大早就開始盯著電腦螢幕看這一點便知,我不是在公司上班的員工。雖然我之前是上班族,不過卻在數年前慘遭裁員。

  裁員→尼特族→打工族→小說家(現在在這兒)

  我一帆風順地循序漸進。不過,我個人對「尼特族→打工族」與「打工族→小說家」並列的這一點也感到有點奇怪就是了……

  這裡插播一則臨時新聞。

  就在剛剛,我接到編輯Y先生打來的電話。內容是由於書本送印之後,發現剩下的空白頁數還很多,因此希望本人能夠寫出一篇比原訂份量更多的後記。小生是個膽小鬼,所以不敢加以回絕……

  話說回來,我好像曾經聽過一個傳言,據說文庫本的總頁數,會受到書本送印的規格影響,必須是十六的倍數。這就表示我非得配合總頁數來調整後記的長度不可囉?真是強人所難啊……都已經抖出這個幕後花絮了,結果還是只有預定的一半份量而已……再接再厲吧。

  對了。

  雖然事出突然,但我想要藉這個地方向所有關照過我的人致上感謝詞。或許會因為要感謝的對象太多,而導致文稿拉得又臭又長,不過透過對許多人致上謝意,我也能夠再多賺一點字數嘛……嘿嘿嘿……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身體有85%是由「感恩的心」所組成;附帶一提,剩下有15%為「愛」,5%為「食慾」所構成。毫無「才能」可言。

  感謝。

  不管就任何方面而言,都一定得先提到責任編輯Y先生,謝謝你總是提出很明確的指正。拜你之賜,『學園歌劇!』的有趣程度得以提升數倍之多。能夠遇見Y先生,是令我感到最幸運的一件事,所以拜託一下,讓我縮短後記的篇幅好不好?

  感謝。

  負責插畫的YOSHI☆WO老師,謝謝你提供了這麼棒的插畫。多虧了YOSHI☆WO老師的插畫,小說的世界才能變得更加寬闊。繪畫的力量當真很偉大。

  感謝。

  小學館輕小說大獎的諸位評審委員,願意對拙作投以青睞的眼光。在這裡要私下透露一個小秘密,得知諸位給予拙作「WELLMADE」這項評語之後,個人除了感到高興之外,同時也偷偷地調查過這個片語的意思。

  感謝。

  撫養我成為如今這等人的父親與母親。在我丟掉工作之後,所以還能勉強活下來,全拜兩位從老家寄來的鄉下蔬菜與泡麵所賜,真的很感謝你們生下了我。

  感謝。

  總是擔任我第一號忠實讀者的可愛小妹。老哥我現在很努力過生活,所以你也要好好加油啊。

  以下,請容我省略敬稱。

  感謝。

  M出版社的M先生及A先生能夠慧眼識英雄。替我加油打氣,聲援我擔任執筆活動的打工地點上司。對我這名從白天就只窩在房間裡打滾的房客,總是以溫柔視線關心著的房東太太。居住在極寒地帶的所有死黨。曾為如今已收店的豐泰居酒屋之常客的所有人。以及剛剛忘了提到的H大學同好會OB等人。還有還有,與本書製作有關的所有同仁,外出推銷本書的所有營業同仁,願意將本書擺在書櫃上的所有書店老闆……

  更重要的是,請容我對願意將這本書拿在手中的你……致上由衷的感謝。

  感謝,再感謝。

  ———終於用光所有空白頁面了。雖然依依不捨,真的很依依不捨,真真的很依依不捨,不過請容小生在此為後記畫上句點。

  謝謝各位,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各位再相逢。

  二○○七年四月某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山川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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