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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6 11:39 PM

上遠野浩平 -【我們在虛空中巡視夜晚.一】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7 12:10 AM 編輯


【內容簡介】
你能明白「真正的空無」是怎麼回事嗎?
你應該也無法想像,被丟到無邊無際,永遠都在擴大的絕對真空的空間中的滋味吧?

應該只是一介平凡學生的我,工藤兵吾,就陷入了在那片虛空中戰鬥的窘境。據說如果我不驅動超光速戰鬥機【夜巡者】去打倒不斷襲擊而來的敵人,人類就會滅亡──出現在一片混亂的我面前的,是有如惡夢的幻影,以及企圖懲罰人類,嚴峻而空虛的現實。
現實與超未來,無止盡的宇宙與動搖的少年情感。兩者合而為一,成為既靠近而又遙遠,朦朧的夜空戰史!


【作者簡介】
上遠野浩平(Kouhei Kadono)
1968年12月12日出生。
  法政大學第二經濟學院商學系畢業。
  曾任職於大廈保養公司,但很快就辭職了。隨後進入投稿生活,98年以《幻影死神》獲得電擊遊戲小說大獎而出道。隨後的作品有《鏡中死神Boogiepop潘朵拉》、《殺龍事件》等。
  順帶一提,討厭的一句話是「天下太平」﹝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因為從來沒這麼想過﹞。

原日文書名:ぼくらは虛空に夜を視る原所屬文庫:德間Dual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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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1 AM

  你的火箭雖然帶領著我抵達星星,卻在只剩下半哩就抵達天際之處,把我打了個倒栽蔥,讓我朝向冰冷的——冰凍的世界墜落。

  ——史帝夫·汪達<火箭之愛>

  星星終於等到了人類來臨,因為人類必定會去將其據為已有。

  總有一天,大概是料想不到的不久後的將來,人類必然會一躍而到宇宙遙遠的空間深處。

  ——佛蘭德林克·布朗《天空的光芒皆為星星》

  ——警告、警告。

  連結至第二階段的時空切斷已經解除。

  第三階段的時間加速到達極限。

  必須進行緊急修復以及重新設定。

  超光速機動再過二奈秒將超越臨界點。

  警告、警告。連結至第二階段的……

  ……不行,已經撐不下去了。已經沒辦法了——本機被擊……

  ——偵測到敵彈反應。請立即採取迴避行動。偵測到——

  ……然後他只覺得眼前火花四散,接著——




  Ⅰ  巡視真空  to  vacancy

  1

  ——啪!

  工籐兵吾的臉頰上完美地發出像是氣球爆裂的誇張聲音。

  「——差勁!你真的是差勁透了!」

  兵吾的青梅竹馬聰美,自己的臉頰氣得比起這個被她賞巴掌的對象還要漲紅。

  「——唔。」

  兵吾一手按著眼冒金星的腦袋。

  「……奇怪?」

  一瞬間,兵吾搞不清楚對於自己身處何方,還有他正在做什麼。

  「你幹嘛……」

  「還裝什麼蒜!」

  擰住兵吾的耳朵,聰美大聲怒斥。

  「兵吾,你沒有半點神經嗎?那個女生剛剛不是哭得很可憐嗎?」

  聰美在耳邊這麼一說,兵吾恍然大悟。

  環顧四周,這裡是學校的後院,天空染得一片紅。現在正是傍晚時分,放學後人影漸稀的時間。

  「唔……」一邊撫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兵吾終於想起了方纔的事。雖然總覺得那像是幾百年以前的事情,但實際上卻還花不到一分鐘。

  他回頭一看,看見了從他面前哭著跑走的女孩子背影,但是在對方繞過了校舍影子後,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啊——對喔!」

  所有的事情,都是始於放在他鞋櫃裡頭的一封信件。

  那是一個薄荷綠,畫有鱷魚卡通圖案的可愛信封,收件人寫著的「工籐兵吾同學收」,那也是用女孩子的圓滾滾字體寫的。

  兵吾馬上就聯想到了。

  這一定是個陷阱。

  (那些傢伙……居然使用如此隨便的通知方式。)

  現在,他跟校內的某些人正有著衝突。雖然他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但對方卻主動跑來找碴。

  如今這種時代還看得到如此傳統的情書嗎?看著信件的兵吾,要是高興得大喊「呀呼」,那些傢伙一定會馬上出現嘲笑他一番的。

  儘管如此,兵吾依然故意前往信上所寫的地點。

  因為他打算把那些傢伙痛毆一頓。

  雖然幹架處理得不好說不定就會遭到停學處分,但是他對於那些人老是來陰的已經感到非常厭惡。

  然而當他小心翼翼地來到學校的後院,卻只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站在那裡,他先試著詢問對方:

  「那些傢伙在哪裡?」

  「……」

  女孩無言地凝視著他。

  「噯,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情了。我也不是跟他們有什麼的怨恨,只是覺得麻煩,這種關係還是快點解決乾淨才好。那些利用你叫我出來的傢伙藏在什麼地方?」

  他一邊質問,一邊聚精會神環顧四周。

  可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讓兵吾料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並不是這——呀……」

  因為女孩發出壓抑的沙啞聲音,兵吾重新正眼看著她,女孩雙手正緊緊交握。

  然後,女孩的雙眼卻流出了淚水。她哭了。

  「……啥?」

  兵吾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反應,這讓他目瞪口呆。

  「你怎麼了?沙子跑進眼睛裡了嗎?」

  他才這麼一問,女孩就忽然拔腿逃跑了。

  就在兵吾對於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一臉茫然之際,忽然間,他的青梅竹馬稹村聰美從遮蔽物後面冒出來,然後——

  啪!

  就這樣——兵吾被賞了一記耳光。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可是,總覺得,腦袋有點暈暈的。)

  兵吾靜不下心來,依然環視著周圍。

  這裡,果然還是夕陽西下的校舍後方。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懂別人的心!」聰美再度大聲說道。

  「幹嘛啦,稹村——我只是被那些傢伙找出來的。」

  兵吾正打算說明的時候,聰美卻說了句「什麼?」接著深深歎氣。

  「你呀——真是個笨蛋。」

  這種十分不留情面的說法,就連兵吾也大感光火。

  「搞、搞什麼呀!為什麼我忽然被你打個巴掌後,還得要你被講得這麼難聽?」

  但是聰美對這些話充耳不聞。

  「跑掉的那個女生,對你一定是認真的,對吧?可是你卻從來沒有認真地,好好地看過她一眼。」

  聰美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啥?」

  「啥什麼啥!你連這種事情都不懂嗎?」

  「……」

  兵吾試著回想剛剛那個女孩的長相。但是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任何殘留一絲絲的印象。

  然而,他確實沒有察覺有那夥人會冒出來的感覺。而且聰美比起他,又更是跟那夥人合不來,所以她應當不會跟他們一起行動的。

  「我說……」

  腦袋不管怎麼樣都昏昏沉沉的。

  兵吾發愣,然後再次像是搶劫一樣把信給搶了回來。

  上面已經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寫著跟他先前所看過的信件內容一樣的東西。

  「這……這是怎麼搞的?」

  「你這個人才是『怎麼搞的』啦!」

  聰美以厭煩至極的語氣說道。

  「看到這封信,怎麼會覺得這是找人出來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魯了。」

  「……」

  兵吾已經沒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他不經意地,抬頭仰望徹底漆黑的天空。天上無數的星星閃爍著。

  許許多多的,星星——

  (奇怪?)

  匆然,他的心裡湧現出了一種,好像忘記了某件極為重要事情的感覺。

  他眼前一陣暈眩,腳步有些踉蹌。

  聰美隨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聰美擔心地問著他。

  雖然似乎是有了嚴重的誤會,可是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到底是什麼東西不對勁?

  「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的腦袋啦!」

  「不是啦——我不是在說這個啦!這該怎麼說才好……算了,這樣就好。」

  「一點都不好啦!」

  聰美不知道為何的非常生氣。

  這麼一說,兵吾重新想到了一件事情。

  「對了,稹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覺得這傢伙的出現實在很不尋常。

  這樣一問,聰美的表情顯得有些慌張。

  「也、也沒有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啦——對了對了,我是碰巧啦!碰巧順道經過這裡的!」

  她生氣地說。

  「你說碰巧,現在放學時間應該早就已經過了吧!」

  「就、就算是這樣也還是碰巧的!你就不用管我啦!」

  「一點都不能不管。雖然我很慶幸這次是搞錯了,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些傢伙找我出來,你不就危險了嗎?」

  兵吾這麼一說完,讓聰美目瞪口呆。

  那種沒有警覺的樣子,讓兵吾更加厭煩。

  「對於這種小事要更有警覺一點啦!不要老是一個人在外閒晃。」

  「這……還不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看到你的鞋櫃裡頭有封信,就一個人興沖沖跑到這裡來了。」

  聰美淡淡地說出的話語,讓兵吾嚇了一跳。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鞋櫃裡頭有信的事情?你看到了?看到我拿走那封信了?」

  因為,信的事情他並沒有跟任何人提過。

  但是這麼一追問,聰美的臉卻不知道為什麼轉眼之間就紅了起來。

  「……」

  然後陷入一片靜默。

  「你……你幹嘛啦!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安靜?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算了——無所謂!這樣不是很好嗎!」

  聰美忽然大叫起來。

  「什、什麼啦!你在生什麼氣啦?」

  兵吾摸不著頭緒。說不定聰美是跟蹤他,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可是倘若如此,為什麼她不在中途就出聲叫他呢?

  他與聰美是非常不拘小節的好友,他還以為,彼此什麼事情都可以輕鬆地侃侃而談……

  沒來由的,兵吾的心情變得有些落寞。

  「總、總之……」

  看到兵吾這樣的表情,聰美也露出尷尬的表情。

  「剛剛那個女生跑去哪裡了?你呀,最好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唔……唉,也許是吧……」

  但是,兩個人東找西找,卻已到處都找不著那女孩的身影。

  「這樣就沒辦法了,明天要好好跟她道歉喔。」

  聰美似乎邊歎氣邊說道。

  「可是呀,她該不會真是幫那些傢伙把我叫出來的人吧!」

  兵吾依然覺得難以釋懷。

  「是因為我已經察覺到了,所以他們才跑掉的吧?」

  「那樣的話那個女生就不會哭了。」

  「是嗎?」

  「是呀,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我們女孩子的心。」

  「我不想聽你這麼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看嘛,你又沒有所謂的『女孩子的樣子』。」

  笑著這麼一說,馬上又飛過來一個巴掌,打得兵吾臉頰傳出響亮的一聲。

  這讓兵吾眼冒金星。

  「你這笨蛋——!」

  「很痛耶!我又不是在嘲笑你!」

  兵吾追上快步走在前頭的聰美。

  雖然他想盡辦法東拉西扯試著緩和氣氛,可是聰美卻噘著嘴毫無回應。

  (哼——搞什麼呀!)

  兵吾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傻瓜。為什麼自己非得要為了一封無聊的信搞得這麼人仰馬翻?

  (明明上面就沒有寫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他停下腳步,再一次打開那封放進鞋櫃的信。

  但是讀到一半時,卻讓他目瞪口呆。因為上面密密麻麻排列著奇怪的字句——

  ……裝填核心吧

  重新裝填核心吧

  重新裝填核心吧

  重新裝填核心吧

  重新裝填核心吧

  重新裝填核……

  ——每個字大概只有兩公分大小,而且還連接成了幾百、幾千行。

  (這……這是什麼東西?)

  就在他說不出話來,站著動也不動時,聰美回頭看著他。

  「幹嘛啦……你幹嘛要把那封信一看再看!」

  「你、你看看這個!」

  他慌張地把信件交給聰美。

  「嗯?」

  聰美一臉吃驚地接過去,然後念出信件的內容。

  「『……工籐兵吾同學,我有一件事情非得告訴你不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雖然其他人看來或許會覺得愚蠢,但是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這封信到底有什麼問題?」

  「咦?」

  兵吾發愣,然後再次像是搶劫一樣把信給搶了回來。

  上面已經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寫著跟他先前所看過的信件內容一樣的東西。

  「這……這是怎麼搞的?」

  「你這個人才是『怎麼搞的』啦!」

  聰美以厭煩至極的語氣說道。

  「看到這封信,怎麼會覺得這是找人出來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魯了。」

  「……」

  兵吾已經沒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他不經意地,抬頭仰望徹底漆黑的天空。天上無數的星星閃爍著。

  許許多多的,星星——

  (奇怪?)

  匆然,他的心裡湧現出了一種,好像忘記了某件極為重要事情的感覺。

  他眼前一陣暈眩,腳步有些踉嗆。

  聰美隨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聰美擔心地問著他。

  「嗯,沒事。謝謝你,我沒事……」

  他一邊這麼說,也沒有抬起頭來。

  雖然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是他在害怕。害怕什麼?

  他已經變得越來越害怕仰望星空了。

   ✩✿✿✿✿✰✩✿✿✿✿✰

  「哦……」

  有個人影在背後觀察這兩個人,是個身穿同一所學校制服的女孩子。

  而且,那應該是剛剛哭著從兵吾身邊跑開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毫無猶豫,方纔的淚痕已不復見。

  冷酷地,沉靜地,望著兵吾與聰美兩人沿著夕陽底下通學道路逐漸遠去的身影。

  「那就是新的『瑪帕洛哈雷的核心』嗎?可是——似乎還沒有完成連結的樣子呀。」

  少女靜靜地低聲說道。

  她認真地拿著學校規定的書包,書包旁邊的名牌上寫著她的名字。

  「景瀨觀叉子」

  如此寫著。

  她獨自一人喃喃自語著完全意義不清的話語。

  「……可是,在瑪帕洛哈雷的賽佈雷答準備好之前,不能再悠哉等下去——不快點連接完畢,讓核心再度啟動的話,我們僅存的十架重要夜行者就會失去一架……」

  她動也不動,以瞪著人的嚴肅表情凝視著工籐兵吾。

  然後,她把剛剛告訴兵吾的話,清楚地說了出來。在兵吾問她叫我出來的傢伙在哪裡的時候,她所說過的,正確的話語——

  「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呀……工籐兵吾同學——」

  接著,她也跟兵吾一樣,抬頭仰望星空,然後皺起眉頭。

  宛如夜空也有可恨的敵人一般。

  2

  「……儘管警方強力搜索,但是殺害了十五名犧牲者的連續殺人事件的嫌犯『青嵨縻之介』,依然下落不名。警視廳對全國發佈了通緝令,同時強調或許有幫手在協助青嵨嫌犯逃亡,而且……」

  一邊聽著晨間電視新聞,工籐兵吾的母親則子一邊「唉」地歎了一口氣。

  「真的好恐怖呀,最近的社會到底是怎麼了?」

  雖然聽見母親說話,不過兵吾正默默大口吃著打上雞蛋的白飯。

  「你也要小心一點喔!因為我總覺得現在呀!大家都說國中生是最危險的。」

  「我在那層意義上也是同類。」

  兵吾一說完,母親便哈哈大笑。

  「你?你講得還真好聽,明明都被稹村家的聰美妹妹管得死死的。」

  「誰被她管呀——」

  一邊喀吱喀吱咬著醃蘿蔔乾,兵吾一邊像是鬧彆扭一般嘀咕。但是因為他的口氣裡有種微妙的無力感,母親就以一臉「你看吧」的表情看著他。

  「你跟聰美妹妹吵架了嗎?」

  「不是啦。」

  兵吾自己打開電鍋再添了一碗飯,這次粗魯地把剩下的味噌湯澆在上面。

  「真沒規炬,拜託你好好地把飯跟湯分開來吃。」

  「吃到嘴巴裡還不是都一樣——」

  對著嘴巴塞滿東西在回答的兵吾,母親再度歎氣。因為這句話是父親長作的口頭禪。

  「真是的,這對父子老是在奇怪的地方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就在她歎氣時,兵吾已經吃完飯,並且從餐桌旁前面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

  然後她叫住了準備要去學校的兒子。

  「你好好跟聰美妹妹道歉啦!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有錯的人一定是你。」

  「我說啊,事情不是這樣的!」

  兵吾一面回答,一面走出玄關。

  工籐家是在十年前搬到這條街上的住宅區的,稹村聰美則是住在這住宅區的同一棟樓裡。那個時候,由於稹村家擔任自治管理委員會的幹事,所以前來幫忙搬家,聰美那個時候也跟來了。兩人的孽緣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與她一直都是就讀公立學校,因為學區相同,兩人上下學的路徑必然也始終相同。

  儘管如此,兩個人可是從來不曾有過一起上學的經驗。這是因為兵吾騎腳踏車上學,而聰美則是搭乘巴士通學。

  但是,這一天,聰美卻在住宅區的腳踏車停車場等兵吾。

  她板著一張臉,朝著他點頭示意。

  「你幹嘛……」

  「關於昨天的事情。」聰美忽然開口。「那個景瀨同學,確實是三班的同學。」

  「她誰呀?」

  聽到這種回答,聰美歎了一口氣。

  「就是寫信給你的……那個女生。」

  「哦——是喔?」

  「所以……你要不要跟她再見面一次?」

  「啥?」

  「你不是誤會她了嗎?先不管景瀨同學怎麼樣,可是你也沒有特別討厭她吧,跟她說說話也沒什麼關係吧?」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心裡沒有所謂的『禮貌』嗎?你先前太失禮了吧?」

  「你幹嘛這麼在意這種事情啦!」

  兵吾的聲音,逐漸變成連自己都意識得到的帶刺語氣。

  「可是——因為——」

  聰美的聲音,聽起來也跟兵吾一樣帶刺。

  「聽好了,我才不管你說什麼!信是給我的,我愛怎麼做,是我的自由!」

  兵吾的視線一邊從聰美身上移開,一邊像怒斥般地說。

  「哦,是這樣呀!那就隨便你!」

  聰美也怒氣沖沖回嘴,然後轉身離開了停車場。

  牽出腳踏車,兵吾雖然口中不滿地唸唸有辭,但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什麼嘛……真是的……不要跟我開玩笑……其實我……可惡……」

  接著他將腳踩上踏板,正想要蹬腳上車,就在那個時候——

  「敵人……」

  忽然,覺得在耳邊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兵吾嚇得全身僵硬。

  「……?」

  但是,他回頭一看,四周張望,也沒瞧見半個人影,什麼東西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兵吾再度陷入了頭昏腦脹的感覺之中。

  他雖然心神不寧,但是原因卻不單單只是因為覺得自己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因為總覺得,那個聲音說的也不是日文,而且那似乎有種原本就不是人類語言的感覺。儘管如此,他依然可以清楚地聽得懂「敵人」這個辭彙的意思。

   ✩✿✿✿✿✰✩✿✿✿✿✰

  到學校之後,雖然兵吾半是逞強地親自到三班去了,但是昨天那個女孩似乎還沒來。

  他連等都沒等,便往自己的班級五班走去。

  在走廊上,與他擦身而過的熟識朋友們,出聲向他打招呼「唷,工籐,早呀」,他也爽朗地回答,不過這個和善的他,在進入自己的班級之後就消失無蹤了。

  在班上的同學們一瞬間同時看向兵吾,隨即視線立刻從他臉上移開。

  就像是故意的,每個人隨即各自交談,無視兵吾的存在。

  「……」

  兵吾已經不會對此表現出聲色俱厲的樣子,只是安靜地就座。儘管如此,他還是會在走路的時候發出腳步聲啦,粗暴地拉開椅子啦,坐下時弄出聲音啦,這些都是至少會表現出來的舉動。

  特別是這種無緣無故的舉動,總讓人覺得是兵吾進入這個學年之後,才出現這種同學企圖孤立他的情況。這說不定是從體育課,只有他一個人認真跑馬拉松的那個時候開始的;也說不定是從他因為某個原因對女同學大聲咆哮的那個時候開始的。然而事到如今,也已經沒辦法確切瞭解真正的原因了。

  雖然他也嘗試過去做些連他自己都沒辦法接受的事情,但是由於同學沒什麼回應,他也只能莫可奈何。

  話雖知此——

  偶爾,只要是他歎氣,的確是可以聽到周圍竊笑的聲音。雖然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班會或上課的空檔不過是短短幾十分鐘,但是對兵吾而言那段時間卻是非常難捱的。

  (可惡,這簡直就像是刑求……)

  到最後,他甚至還有這種念頭。

  即使如此,他忍受著這一切等到老師走到身邊時,他也只是發呆以對。他也曾經想過「如果是個普通的學生處在這種情況底下,應該會做出相反的舉動吧?」這種情況。

  雖然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唸書,但是他因此最近都只能夠認真聽課,成績本身倒是越來越好,這真是諷刺。

  可是,今天因為介意那個叫做景瀨的女孩(其實他更介意的是聰美),讓他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結果,他又感覺自己聽見了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敵人……」

  他覺得對方確實是這麼說的。

  (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啊……)

  兵吾度過了直到下課鈴響之前的漫長時間。

  一到了下課,兵吾馬上又朝著三班走去。

  「請問,景瀨同學在嗎?」

  他詢問身邊的學生。

  「她沒有來上課,今天請假了。」

  那個女同學以輕鬆的口吻回答。雖然思考著為什麼明明其他班上的同學就對他很和善,自己班上的同學卻不能與他愉快相處,兵吾還是追問:

  「為什麼?她生病了嗎?」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吧。老師也是一副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

  「這樣呀,謝謝你。」

  「我說,你該不會是那個工籐同學吧?」

  那個女孩一臉非常有興趣的表情,忽然問道。

  「是呀,我是工籐沒錯。」

  「先前的球類大賽上,你是投手對吧?我有看到你贏得比賽喔!」

  所謂的投手,雖然給人眾望所歸的感覺,但是在他身上的情況卻是大不相同。因為責任重大所以沒有人要扛,於是變成了強迫兵吾擔任。而且實際上,比賽進行的時候,他甚至連跟捕手都沒有好好交談過,只自顧自地不斷送出三振狠狠修理對手,然後還自己打出全壘打,完全沒有隊友的支援。雖然無心求勝,可是因為真的很不滿而死命發洩,結果周圍的人反而越發興高采烈。如果這是一出青春熱血劇,這一段劇情應該會是他的奮鬥感動了所有人,進而產生出友情吧!可是事情畢竟沒有這麼順利。即使,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期待的。

  「坦樣呀,謝謝你的誇獎。」

  「你為什麼不參加棒球社呢?」

  雖然對方以閃閃發亮的眼神凝視著他,但老實說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是個非常頭痛的問題。

  「唉……該怎麼說呢……因為,我覺得很麻煩。」

  「這真是太浪費人才了!大家都說有你這種人才的話,要進軍全國大賽也不是個夢想。」

  「不好意思。可是呀,棒球只靠一個人是沒辦法成功的。」

  總算是矇混過去了,於是他離開了那個地方。

  結果,第二天他雖然也去了一次,但景瀨觀叉子還是請假,而且她第三天也一樣沒來學校。

  這下子就算是兵吾這種人,也越來越在意了。

  那件事情之後,因為覺得有些尷尬,所以也就沒跟聰美碰面,這讓兵吾一直無法真正冷靜下來。本來就讓人不愉快的學校,現在變得更沉悶討厭,讓兵吾一點都不想上學。

  他查過學生名冊後,決定去景瀨觀叉子家裡拜訪。他想,有個「探病」的名目在,感覺應該是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正要離開學校之際,兵吾卻陷入了麻煩。

  到了腳踏車停車場,剛打開鎖頭時——

  「喂。」

  傳了這麼個聲音,他回頭一看,腳踏車忽然就被人往旁邊一踢。碰的一聲,腳踏車橫倒在地。

  不過那個人卻沒有扶起來的打算,兵吾盯著那個出聲叫他的傢伙。

  「你就是工籐兵吾?」

  那傢伙身高很高,肌肉挺多的,但卻給人弱不禁風的印象。

  「學長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他認識這個傢伙,他是學校的名人。

  「我是籃球社的根津,我有話要跟你說。」

  領導校隊打進全國大賽前八強的隊長,一面語帶威嚇,一面抓住兵吾的胸口。

  「這看起來不像是有話要跟我說的態度。」

  兵吾沒有畏懼,可是也沒有揮開對方的手,只是如此說道。

  「我先前聽棒球社田邊他們提過你的事,但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個性格這麼扭曲的人。」

  根津以充滿仇恨的眼神瞪著兵吾。

  「我是不知道學長聽到了些什麼……總之,學長一個人來,真的是比那些傢伙來得好很多了。」

  兵吾悠哉地說。

  「別開玩笑了!工籐你這小子,到底想對景瀨做什麼?」

  「啥?」

  冒出了個意料之外的名字,兵吾感到訝異。

  「你說的景瀨,是景瀨觀叉子嗎?」

  似乎對於兵吾那簡單稱呼景瀨的說法感到不滿,根津於是更加用力指責兵吾:

  「她已經三天沒有來學校了!都是你害的吧!」

  「請問……學長你跟景瀨之間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是我們社團的經理!」

  根津一邊臉頰越來越紅,一邊以有點微妙的大嗓門說道。是喔,兵吾如此一想就懂了。原來是這樣。

  「學長知道景瀨請假的原因嗎?」

  「你別裝傻!」

  根津再度加大了力氣。

  「有人看到你在放學之後找景瀨出去。而且那一天之後,景瀨就一直請假沒來,再加上那段時間裡頭,你不是好像到處在打聽景瀨的事情!再說——」

  說著,根津鬆開了一隻手,然後用那隻手伸向了兵吾胸口的口袋。

  他拿出來的那張紙片,上頭當然寫著兵吾剛剛查到的景瀨觀叉子的地址。

  「你這傢伙——這次甚至想要去她家找她!」

  兵吾一臉「頭好痛」的困擾表情,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說明前因後果才好。

  總之,這個根津看來也沒有什麼惡意的樣子。因為他是真心在擔心景瀨觀叉子的。

  (可是……當初又不是我找景瀨出來的。)

  雙方存在著這麼一個關鍵的誤會,要怎麼做才能夠解開?兵吾很不擅長這種事情。

  「你聽好了,不要再去糾纏她了!」

  「就算你跟我這樣講……可是我不去跟她道歉的話,稹村會嘮叨不停的。」

  雖然小聲地說,可是好像講錯了話。因為根津朝著兵吾揍了過來。

  兵吾輕快地閃開了迎面而來的拳頭,同時一腳掃向根津。根津是打架的門外漢,所以立刻失去平衡猛力跌了一跤。

  但是,就在他的臉眼看著就要猛撞上水泥地的前一瞬間,兵吾抓住了他的手臂,沒有讓他摔倒在地上。

  「……!」

  根津一臉茫然。

  「學長呀,我跟你打個商量吧!你現在可以跟我一起去景瀨家嗎?老實說,我不知道她家在哪裡,而且一個人去找她,我心情也很沉重。」

  兵吾一邊眨眼,一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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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2 AM

  3

  「工籐……你說的稹村是誰呀?」

  一起沿著夕陽底下的道路前進,根津詢問牽著腳踏車往前走的兵吾。

  「啥?」

  「剛剛你不是說過了?那個人是誰?」

  「唉……她是個從以前就認識的人。」

  「為什麼你不跟景瀨道歉,那個人就會生氣?」

  「這我也完全搞不懂呀!」

  兵吾又忍不住又混著歎息,低聲地抱怨。

  然後根津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兵吾的瞼。

  「你說的稹村,是個女孩嗎?」

  「是呀。」

  「那麼……難不成……」

  根津終於露出一臉「我懂了」的表情。

  「那個……景瀨,她對你……」

  他的領悟力非常高,不愧是擔任隊長的人,腦袋非常靈光。

  「雖然事情變成了現在這樣,可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兵吾想要解釋他跟棒球社各自有不同的堅持,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因為要是景瀨真的因為迷上他而送出了那封信,那麼也不好把這件事情向根津這種人說。

  「是這樣嗎?沒有啦——我好像講太快講錯話了。」

  「你能懂就好。」

  兵吾感到不好意思,總覺得心虛。他想要換個話題,於是就隨便先開口說話了。

  「我、我說呀,根津學長,景瀨是個怎麼樣的女生?」

  「唔……唉,該怎麼說呢?」

  他搖搖頭。

  「你這麼問我,我該怎麼說才好——」

  因為他很認真的煩惱,所以兵吾心裡頗為後悔。他也並不是真的那麼想要知道答案,畢竟他能做的事情只有道歉之類而已。

  「她是成熟穩重的人吧?」

  把情書放到鞋櫃裡,一見面就哭了出來。這種人,會是成熟穩重的嗎?

  「也不是啦,——雖然她真的很沉默寡言,可是又跟成熟穩重不一樣,該怎麼說——」

  「她是話不會說清楚的人嗎?因為她動作慢吞吞的。」

  「她才不是那種人!」忽然,根津大聲反駁。發現自己劍拔弩張的樣子讓兵吾瞪大眼睛,才猛然回神過來。「不——不是啦,所以說……」

  「唉,沒關係啦!」

  兩個少年陷入沉默,有氣無力地沿著道路前進。

  不久,根津漸漸開始打開了話匣子。

  「那是縣大賽決賽時候的事情。我們落後十分,剩下時間不到三分鐘,大家都開始放棄了。雖然我很堅持,可是我也很清楚對方佔有優勢。就在那個時候,在時間要到的那個時候,站在教練旁邊的景瀨,輕輕地說了些話。然後,我聽了之後,不知道為何地心情就輕鬆不少。接著我們就投進兩個三分球,扳回劣勢。」

  「景瀨說了什麼?」

  「她說『輸給敵人也沒關係,開心就好』。」

  根津這麼一脫口而出,兵吾嚇了一大跳。

  「敵人——」

  再度,又覺得耳邊彷彿聽見了那個詞彙。

  「敵人……是嗎?」

  「就是那樣呀,猛然一聽,會覺得好像挺恐怖的,對吧?不過實際上,在那個時候聽到,總覺得……總讓人覺得這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所以,我反而輕鬆了許多。」

  「這就像是……」

  雖然開口說了一半,可是兵吾卻立刻閉上了嘴。

  「嗯?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他本來是想這樣說的:這就像是——像是自己總是在面對「敵人」,進行著絕不能夠敗北的戰鬥那樣。

  聯想起在他模糊的記憶中,那個少女因為敵人噴發出來的鮮血而滿身黏膩,佇立在荒野之上的身影。腳邊堆疊著滿坑滿谷的敵人屍體——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她應該跟我們一樣,都只是普通的學生而已。)

  兵吾微微搖著頭,想把這顆腦袋裡頭浮現出來的奇怪想法趕走。

  那個女孩哭泣了。

  那是為了什麼而流的淚水呢?

  總覺得,她怎樣都不會是個只聽人講話或稍微被男孩子誤會就會淚流滿面的人。但是,就像是聰美說的一樣「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我們女孩子的心」,所以怎麼也說不準。

  想著想著,他們已經到了景瀨觀叉子的家門口了。

  「根津學長來過這裡幾次?」

  「沒有啦,只有一次因為太晚了,我曾經送她回來而已……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總之,先按門鈴看看。

  裡面沒有反應。

  「……」

  兵吾與根津面面相覷。

  「該不會……他們一家人是不是去親戚家了啊?」

  「她好像也已經先跟學校請好假了呀!」

  儘管如此,他們依然試著再按一次電鈴。

  裡面果然毫無動靜。

  「我們還是回去吧……」

  「也、也好啦……」

  就在兩個人背對著門,想要離開的時候。

  忽然,玄關的門喀的一聲打開了。

  兩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景瀨觀叉子正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望著他們。

  「你、你好呀!景瀨。」

  根津對她說道。

  可是景瀨不但沒有回答,而且也沒有看著根津,彷彿眼中只有兵吾,朝著兵吾投射出嚴苛的視線。

  「那、那個——」

  雖然兵吾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過他覺得無論如何要先說點什麼。

  景瀨保持沉默,輕輕點了點頭。看樣子似乎是要他們進去屋內的意思。

  沒辦法,根津與兵吾只能輕手輕腳,進入了少女家中。

  就在兩個人穿過玄關的那個時候。

  碰的一聲,走在後面的景瀨關上了大門,然後毫無猶豫地直接拿出事先預藏的手帕,就搗住根津的嘴。

  根津當場糊里糊塗就倒了下去。

  就跟在電影裡頭看過的,用哥羅芳迷昏人的場景一模一樣。兵吾雖然著急,可是他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

  因為景瀨立刻把手帕換成事先放在鞋櫃上厚刃菜刀,並且把刀刃朝著兵吾。

  「你不要叫——你大吵大鬧的話可就麻煩了。」

  景瀨以冷靜的聲音說道。

  「你、你要幹嘛……」

  「根津學長只是昏過去而已,他並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

  說到這裡,景瀨噗哧一聲,淺淺地笑了。

  「如果要這樣說,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呀!」

  雖然她說得輕鬆,但是手上拿的厚刀菜刀依然不偏不倚地緊緊貼著兵吾的喉嚨。

  「總而言之,你進來屋子裡吧!接下來才是重點。」

  「你……你的家人怎麼了?」

  「我父母兩個人都去出差了。我沒有殺了他們,你用不著擔這種多餘的心。」

  她的聲音極為平靜,並不會感覺到她的行動是極度精神錯亂之下的產物。

  就這樣看著刀子向著自己,兵吾與景瀨在非常普通的餐桌兩邊面對面坐下了。

  「好了……該從哪裡說起才好呢?」

  「我說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如果是,我跟你道歉。原本我就是想要道歉才來的。」

  兵吾一說完,景瀨就嗤嗤笑了出來。那真的是很奇怪的笑容。

  「有、有什麼好笑的?你是不是真的因為要耍我,所以才給我那封信?」

  「這說對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就完全搞錯了喔!」

  「老實說,你介意的所有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你跟曾一直糾纏稹村聰美的棒球社王牌投手吵架,從那之後你們的關係就不太好,這些事情我都沒什麼興趣。」

  聽到對方以乾脆的口氣說著,兵吾「唔」的一聲,欲言又止。

  「那麼……你有什麼目的?」

  「在我說明我的目的之前,還有件事情得先說清楚不可。」

  逐漸進逼一般的眼眸凝視著兵吾,讓他被景瀨的氣勢給壓倒。

  「是……什麼事情?」他做好心理準備,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驚慌失措。但是,景瀨直接了當就脫口而出了。

  「我瘋了。恐怕,讓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看起來,就只是這麼一回事。」

  景瀨肯定地說出口,這讓兵吾無言以對。儘管如此,景瀨依舊以淡然的口吻說:

  「我現在正幫助著你,可是好像已經來不及了。你必須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整頓機體,進行反擊或者迴避。」

  兵吾完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在說什麼東西。

  「你……你在幫我?這是,什麼意思呀?」

  眼前,兵吾正被景瀨拿菜刀威脅。別說是幫助了,說是他正在接受攻擊還比較對吧?

  「正確來說,不是我,而是以『景瀨觀叉子的生活』作為精神安定機能使用的『裡帕克雷齊斯』,正朝著你飛去……可是距離多達七十六億公里,而且敵人又在中間阻擋。不管怎麼著急,以外裝域時間來說,也要花上五奈秒,那樣就會來不及了。」

  即使她說話有條有理,但是不管是字彙還是句子,淨是些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可是……可是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兵吾面對著景瀨,不會有種「這傢伙沒救了,真是腦袋壞光光了——」的感覺?

  「你——在第一次跟我碰面的時候,哭了。為什麼那時候你要哭?」

  「那是因為我的本尊那邊,遭受到敵人在極為接近的距離擊發的子彈,視覺承受了相對應衝擊的緣故。因為企圖想要和你接觸,我與本尊還維持著疑似連接。」

  少女冷漠地說道。雖然兵吾不瞭解意義,可是至少感覺到少女表現出當時的眼淚並非出於傷感的態度。

  「你說過……敵人,對吧?」

  兵吾認真地望著景瀨。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後,景瀨忽然放下厚刃菜刀,擺在餐桌上頭。

  現在危機解除,變成了剩下的只要兵吾壓制住景瀨問題就解決了。阻止因為失戀的打擊而精神錯亂的少女,不要製造犧牲者——雖說眼前有著如此的絕佳機會,但是兵吾卻動也不動。

  景瀨奸笑著。

  她甚至還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木製刀鞘,自己主動把菜刀仔細收好。

  「敵人是什麼——你很快就會想起來了。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這個世界與外面的世界,兩者之間關係。但是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

  說到這裡,景瀨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可能要你接受實在是太超出常識的事情。雖然我很想讓你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可是也不可能讓你修行好幾年。因為我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了。沒錯,雖然說在這個世界裡,外裝域時間幾乎沒有在流動,但是外面的『瑪帕洛哈雷』剩下的時間,只有勉勉強強的一瞬間而已——」

  「一瞬間?」

  「本來,你也跟我一樣——有一個實際在戰鬥,位在『核心』裡頭,像是另一個人格的東西;那就是為了不讓人類精神被絕對真空裡的超絕虛空壓垮所準備的『為了讓核心不會發狂的妄想』——那就是我們,以及這個世界。可是,現在的你,因為你原本的核心遭受到敵人的攻擊,發生精神崩潰之後損壞了。所以,原本應該是隱藏在深處,為了不讓孤獨壓垮核心,而只要過著腳踏實地生活就好了的那個『預備』的你,變成了新的核心……我們必須要這樣操作才行。」

  即使兵吾莫名其妙,景瀨還是逕自繼續著「說明」。

  「等、等一下!你在說什麼?什麼『操作』的——」

  「因為替那個取的真正名字太過特殊,所以無法以這個世界的語言說明。所以只能從它的機能簡單進行說明——」

  兵吾忽然覺得頭暈,以前也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對了,就是跟這個女生第一次見面,然後被聰美賞了巴掌的那個時候……

  (就是在那個時候……「核心」受到攻擊嗎?)

  儘管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後果,不過兵吾領悟到了這一點。臉頰,再度傳來了被聰美甩巴掌的感覺。然後覺得眼前似乎火花金星四散,同時隱約聽到了景瀨說到那個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夜行者』——」

  接著停滯的時間開始流動,工籐兵吾被扔到了真空的正中央。

  4

  「敵人……」

  沒錯,那是兵吾還是個小學生時的事。

  雖然不記得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那個樣子的,可是他曾經跟聰美一起討論過「如果人死了會怎麼樣」的問題。

  「雖然大家都說會去另一個世界,可是『另一個世界』到底是什麼呀?」

  「天堂或是地獄吧!那就像是飄在雲上面軟綿綿的那種地方。」

  「可是雲上面是天空吧?天空的上面還有宇宙喔!」

  「是不是平流層之類的地方呀?」

  「那樣的話,開飛機就可以飛到天堂了吧?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

  「那天堂應該就是在宇宙裡面了。」

  「在宇宙的哪裡?」

  「總之就是在宇宙啦!因為宇宙可是很大的。所以那裡面應該有天堂也有地獄吧。」

  「很大是到底有多大?」

  「總之是非常大超級大啦!」

  「你這樣說聽起來真是笨啊!」

  「你管我那麼多!我真的有聽說過,在宇宙裡面即使用光速飛行,也絕對不會飛到邊界的。」

  「為什麼?」

  「因為宇宙就像氣球一樣,正在不斷膨脹。」

  「所以不管到哪裡,都找不到盡頭嗎?」

  「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是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樣不會讓人很煩惱嗎?就算去另一個世界了,如果是像那麼大的地方,真的有非常大超級大的地方——那去那裡的人,不就會分開來了嗎?」

  「嗯,是嗎?也許是吧!」

  「怎麼辦?我不喜歡那樣,不喜歡一個人孤零零在那麼大的地方。因為宇宙裡頭不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嗎?」

  「有星星之類的呀——啊,可是星星與星星之間,好像有大得不得了的空間噯……」

  「我不喜歡那樣。如果人一定要去那種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那——還是不要有死後的世界比較好。」

  聰美全身發抖,緊緊抱著自己的顫抖身體。

  「敵人……」

  兵吾為什麼會想起那個時候跟聰美的對話呢?聰美,你說的對——他在內心中點頭同意,找到接納聰美說法的自己。

  他的思考中斷了,因為沒有辦法再思考下去。

  這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完全就如聰美所言,除此之外沒有可以加以說明的話語。這樣一講,聰美口中的那個世界還略勝一籌。

  「有敵人……」

  有個聲音慢慢響起。我知道了啦!吵死了!兵吾在腦海中模糊反駁著。再等一下下,又還不能進行完全的連接,而且……可惡,這也太大了吧?四周無邊無際都是空空如也,眼前就只有無止盡的空無一物——這裡是,第三千七百六十五恆星間空域。這個字數,代表著飛離故鄉,遭逢了高達好幾千次的失望。不只人們到任何地方也始終找不到第二個、第三個故鄉,而且不管到那裡都沒有可以逃脫的地方。

  要逃離什麼?

  這早就已經決定了。

  人真正上升到那裡的時候,那個早已在那裡久候多時。

  「敵人的子彈……」

  當作工籐兵吾的精神安定裝置所使用的那個物體,在機體全體晃動的劇烈回轉之中,實際上花了長達三奈秒的時間後,終於成功啟動了備用的控制系統。

  接著,始終意識著自己人在景瀨觀叉子家中的兵吾,忽然之間看見了在眼前展開的,半徑七千七百七十七億七千七百七十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的空間。那裡空無一物。

  宇宙空間中最為司空見慣的世界——無邊無際的虛空只是一片汪洋,延展出去。然而緊緊貼著,那應該是充滿壓倒性的虛無世界邊緣——距離僅僅是幾公里,正在逼近的是——

  『偵測到敵人擊發!』

  直接迴盪在精神之中領航裝置的聲音,讓兵吾瞬間動了一下。

  不,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工籐兵吾了。他的感覺正跟夜行者七號機——恆星間空域專用超光速機動戰鬥機「瑪帕洛哈雷」那全長兩百六十公尺的巨大軀體同步,有如跳躍一般地移動著。一但停止,超光速機動就會恢復原狀。

  (這——)

  只能夠掠過大約一個行星,有如粉末的渦動破壞能源,已經通過了那僅僅數公尺的距離。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兵吾雖然由於作為核心的部分已經覺醒,已經明白這問題的答案為何,然而他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警告——敵人正準備攻擊。本機已遭到瞄準。警告——』

  領航裝置通知了接下來更多的危機。

   ✩✿✿✿✿✰✩✿✿✿✿✰

  超光速戰鬥機夜行者的基本感覺裝置,使用的是VL型共鳴器。

  這片虛空裡理所當然的,不管根據光線反射而作用的視覺,或是根據電波反射而作用的雷射,亦或是根據聲音在空間中回音而作用的立體聲納,這些全部都無用武之地——因為機體飛行的速度遠超過光速或是電磁波,更不用說傳導速度遠低於這些的人類感覺器官。

  超光速機動又稱為「時空切斷航行法」,與十架夜行者的母艦微型船使用的是同樣的技術。以相剋渦動勵振原理為基礎的這種技術,讓船體與外部空間的時間產生流動的差距,於是相對地上突破了牛頓物理空間裡原本應該無法跨越的光速高牆。船體本身雖然以約為光速的百分之七十的速度飛行,但是由於時間受到高達七千倍以上的加速,所以在外部看來就像是完成了超光速一般。船體內部的時間加速區分為幾個階段,稱為外裝部的階段越靠近外側的部分,加速就越大,隨著進入內部便會逐漸縮小。如果這是微型船,而且上面搭載的移民們是冷凍受精卵或是以完全冬眠狀態加以保存的人類,那麼光是在作夢,時間就幾乎是停滯不前的。

  但是夜行者的核心——航空器時代稱為駕駛員的部分——也就是操縱者的時間流逝,則會成為對應於戰鬥的類型。

  是的,有必要戰鬥。

  為什麼敵人會攻過來?

  敵人沒有確切的名字。那是什麼?持續著長達幾千年的戰鬥,至今依然不明。在不同的地方擁有相異的名字——瘋狂戰士啦,毀滅使者啦,外星怪物啦,絕對敵性意志啦。

  雖然沒有個統一的名字,可是在這艘微型船上,是如此稱呼的:

  潛伏於虛無逐漸襲擊而來的「虛空牙」。

  (是「虛空牙」嗎?)

  夜行者瑪帕洛哈雷的座艙當中,工籐兵吾的意識瞭解到該名敵人的黑影。

  VL型共鳴器,將廣大空間的影像原封不動投影到兵吾的腦海中——所以沒有任何色彩。所謂的色彩不過就只是光線的位相反射而已。在超光速的戰鬥之中,沒有那般多彩多姿。儘管如此,影像之中的這個敵人,散發出明顯的「光芒」。

  接著,那個黑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變成了個人形。但是非常巨大,巨大得不得了,高達了一百公尺。那個人形伸出以手腕一部分變化而成,有如槍枝般的東西,對著兵吾開始攻擊。

  相較之下,夜行者的模樣,也只能說是個怪物:

  有如枯萎老樹的樹幹,滿是皺紋錯綜,複雜地扭曲,歪斜地失去平衡的軀體上,長出八隻不知是手還是腳,又長又粗的觸手——那些既是能切開所有敵人的刀劍,也是能放出三十七種攻擊的炮台,是一種連小行星大小的物體都能輕易擊碎的武裝臂。武裝臂的動作明顯表現出渴求敵人的模樣,看了實在讓人討厭。

  要說整體印象的話,該怎麼講呢——感覺就像是「骨骼標本的拼貼畫」。各部分滿是空隙,鳥類啦恐龍啦人類啦老虎啦蛇啦翼手龍啦——拼湊了各種活著的時候尺寸就是差距甚大的生物骨骼,藉此組合而成的,超級巨大的「骨骼機械」——

  敵人與自己,不曉得誰看起來像壞人?兵吾不太願意思考這問題。

  不思考的話,大概會因為烙印的記憶而以反射動作迎擊敵人。

  武裝臂動了,與此同時,將敵人槍口射出的子彈狀能源波三發反彈回去。

  雖然機體全體都受到衝擊,但是兵吾的意識卻毫無恐懼,讓剩下的五隻武裝臂全都轉向其他方向,然後一口氣釋放亞空間熱線炮。

  (我——)

  敵人閃過了兩發,可是第三發擦過側邊後,失去了平衡。

  (我——在這種地方——)

  瑪帕洛哈雷已經朝著敵人發動三次的攻擊了。攻擊接連射穿敵人,然後加以擊落。兵吾的腦海中,另外部位的記憶正在告訴他,他給與敵人的直接攻擊與擊墜,是極為少有的優秀戰果。因為在平常的情況下,光是要驅離敵人就得大費周章。然而,所謂的「平常」,究竟是起於何時,終於何時呢?

  (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從逐漸無法維持超光速而在遠方忽然四散開來的敵人碎片另一邊,另一架同是我方的「骨骼機械」——朝著瑪帕洛哈雷接近。

  那是拚命想要讓工籐兵吾這個備用控制線路啟動的「利帕克雷齊斯」。而且,裡頭應該載著直到方才都與他在一起,一起走過夕陽底下的街道,一起坐在平凡家庭餐桌邊的景瀨觀叉子。景瀨跟他一樣也是夜行者的核心。

  「幹得漂亮!」

  透過共鳴器,那個核心對兵吾發出了讚美。確實是跟景瀨相同的感覺沒錯。

  (究竟——我究竟在這個地方……做什麼?幹什麼呀?)

  兵吾的意識發出吶喊。

  可是儘管在心裡吶喊,瑪帕洛哈雷本身依然對同伴利帕克雷齊斯看都不看一眼就掉頭,繼續瞄準下一個敵人發動攻擊。

  他心中的「焦慮」就那樣直接變成了魯莽的攻擊衝動,驅使著超光速的瑪帕洛哈雷。

  戰場上,除了他與利帕克雷齊斯之外,還有三架夜行者與兩個敵人。那兩個敵人同時轉向面對著擊墜它們夥伴的瑪帕洛哈雷。

  敵我的距離約有兩百億到三百億公里,相對速度是光速的七百倍——雖然對發動攻擊來說是處於劣勢的位置,不過瑪帕洛哈雷不顧這一點,發射了六發消除炸彈。

  空間遭到炸彈破壞,一瞬間附近的宇宙逐漸消失了。空間的洞口雖然有如抓住邊緣向內緊拉一般迅速恢復,可是將周邊的東西捲入了漩渦。倘若這是發生在某處的太陽系之中,那麼該顆恆星以及所有的行星都會被捲進去,全部粉身碎骨。

  然而兩個虛空牙卻幾乎毫髮無傷。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就甭談造成任何損傷。儘管如此,虛空牙卻受到空間彎曲的影響,失去平衡。

  瑪帕洛哈雷在尚未恢復安定的空間中,主動發動了突襲。

  (可是——)

  即使兵吾焦慮、混亂、發出慘叫,同時卻也異常清醒。

  『警告!警告!行進方向的空問座標軸無法設定,請變更路線或停止前進。警告!警告——』

  傳來領航裝置的聲音。儘管兵吾也明白,那個聲音的意思是「有危險,不要前進」,可是,這依然是種非常遙遠的模糊感覺。

  因為總覺得像是在玩遊戲。雖然虛空牙發射出的波動攻擊有如雨下,儘管知道要是被擊中了自己就會消滅,但是同時也只有一種無所謂的感覺。

  雖然透過了資料明白瑪帕洛哈雷的種種武裝,每一個擁有的威力都是他以前待著的那個世界中的終極武器原子彈的好幾千億倍,不過他卻沒有什麼實際的感覺。

  沒有實感,兵吾在自己破壞的空間亂象中,更進一步不斷擊發連續粒子彈。連續粒子順著混亂,被捲入了漩渦,逐漸飛散到四面八方。

  接著,捲進漩渦的粒子彈擦過虛空牙。雖然受到虛空牙的亞空間裝甲阻擋而沒有貫穿,不過有一瞬間的動作,讓兵吾清楚知道虛空牙失去了控制。

  然後,跟在他後方的利帕克雷齊斯也沒有放過這一刻。

  作為安定景瀨觀叉子精神的夜行者,集中精神瞄準發射出亞空間炮,正確無誤地貫穿敵人中心部位,敵人隨之爆炸開來。

  碎片朝著往其進行突擊的瑪帕洛哈雷而去。儘管機體受到扭曲空間的牽引,兵吾卻使其一邊逆向一邊回轉,碎片則被反彈裝甲的表面給反彈開來。

  接著,立刻重整態勢,轉為通常機動。已經沒有敵人會來襲了。

  總之,都結束了——

  『敵人已經消滅了。擊破率為百分之百,狀況解除。阻止了針對微型船九?八的第二千七百八十三次襲擊。在外裝域的交戰時間為?。???二四五秒。本機沒有嚴重損傷。』

  領航裝置的聲音,以跟戰鬥當中的『警告!警告!』完全一模一樣的聲調說著。

  沒有嚴重損傷,所以呢?

  兵吾差一點笑出來。

  在他的面前,控制這架夜行者的「意識」,已經因為戰鬥的衝擊而消失了——也就是死了。然而由於這樣的東西會根據預備線路而成功再度啟動,所以看來不久後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哈啊——呼哈……」

  聽來急迫的聲音,讓兵吾被自己給嚇了一跳。

  (——?)

  但是,簡單來說,那就是他自己的聲音。因為視覺與感覺幾乎都與夜行者的感受裝置同步,所以並不清楚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不過聽覺好像比較起來殘留了較多的自我。這應該是沒必要的吧?因為宇宙之中並沒有聲音。

  靠著聽到了聲音,兵吾好不容易終於想要去瞭解,在這個駕駛艙裡頭,並非夜行者而是自己本人,如今的狀究竟如何。

  不過……他終究還是一頭霧水。看樣子身體不只是雙手,還有手肘、膝蓋、股關節,從腰部到背部的全身上下,甚至是到每一個腳指,都正在接觸著某種控制槓桿或是開關。

  (等等……如果沒有聽覺,那個領航裝置的聲音是從哪裡傳過來的?)

  想到這回事的時候,已經想起了這件事情:領航裝置是透過設置在他體內的機械,直接把「話語」傳達到意識之中的。該機械乃是流動於全身血管中,成千上萬的細微生物線路。

  身體以外的機械,身體以內的機械。

  比起自己,那些感覺起來是更為深沉且切實的存在,就是他此時此刻所身處的地方。

  夜行者自動改變了行進方向,朝著母艦微型船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遠遠地聽見有如輕輕掠過的笑聲,那是自己的笑聲。

  微型船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其中塞滿了巨大的超光速驅動機關,以及恆星間航行對應管制裝置。

  當然,還搭載了好幾十億的冷凍人類,或者是以受精卵狀態保存的細胞。

  那裡頭擁有一整個世界。

  然而……然而那個世界,與它周圍的宇宙空間相較,是多麼地微不足道?只不過是小小的一個點罷了。剩下的就只有——無。

  空無一物。

  完完全全什麼都沒有。

  因為宇宙裡頭沒有任何東西。

  星星?

  點點燈火,化為大地,生物溫暖地居住於其上。像這樣的地方——

  甚至相信在這片絕對虛空的範圍之內,可能會有如此的存在,都是很困難的。

  應該真的有吧。如果解除超光速,以肉眼確認外面,應當可以看見點點星光。可是,那些都是幾千幾萬年前的,往日光芒。縱使朝著那發光的方線前進,也無異於是在追逐幻影。

  所以微型船的航行管制裝置雖然依照預測決定了前進路徑,可是該預測究竟正確與否,卻沒有半個人可以確認——因為沒有任何人做得到。過去在舊世紀世界中曾經被人思考過的那種飛越空間到另一個地方去的曲速系統(warpsystem),已經被判定並沒有辦法計算出最後會跑到哪個地方去。如果要到宇宙去,人類即使強行突破光速這個絕對基準,也只能夠一步一步,靠著漫長的摸索前進。因為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確實的東西。

  假使只有一個確實存在的東西,那也是「敵人」會攻過來這件事情罷了。

  「呼、呼、呼、呼……」

  感覺到呼吸逐漸紊亂起來。

  倘若從戰鬥的激情醒過來,就只有位在那裡的寬闊虛無佔據在兵吾的面前。

  「呼、呼、呼、呼、呼……」

  他冷靜下來了。

  一切都開始慢慢冷靜了。

  但是面前卻沒有他應該降落的地面。

  永遠的墜落無邊無際,這就是恆星間空域的宇宙空間給與人類的一切。

  他——

  5

  兵吾的身體忽然痙攣了一下。

  在他的眼前,景瀨觀叉子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然後所謂的夜行者就是……」

  她的這些話正說到一半。

  (時間——靜止不動了,嗎……)

  看見兵吾茫然的表情,景瀨皺起眉頭,然後彷彿瞭解情況一般地點頭。

  「這樣呀,你已經『去過』又回來了吧?」

  「嗯……我也有看到你。」

  「那是我的『本體』喔!我,景瀨觀叉子本身,對另一邊的事情只略知二一。」

  接著一邊輕輕搖頭,一邊閉上雙眼,似乎正在跟另一邊「連接」。然後點頭,睜開了雙眼。

  「哦……你贏了呀?而且看來還是戰果輝煌呢!很厲害嘛!雖說是預備,但比起先前,不是更進步了嗎?」

  景瀨雖然一臉笑咪咪的,但兵吾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另一邊』裡頭……我現在,變成怎麼樣了?」

  「你說的『現在』並不是正確的說法喔。我們這邊跟那邊的時間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如果在那邊要說『現在』這個詞,指的就是當你的意識切斷的那一瞬間永遠持續下去的情況。唔,勉強要說的話,現在你的『本體』交給了夜行者的控制裝置操縱,本人則是進入了凍結處理。」

  「凍結……呀?」

  「沒錯。然後機體會自動回到微型船去,接受收容與保養,以等待下次的出動——就是這樣。」

  「還真是莫名其妙……」

  兵吾試著環顧週遭。

  這裡是極為普通的一般家庭裡,家人團聚之處。坐著的椅子的觸感、眼前少女的體香、窗外正在西沉的陽光,所有的一切都是栩栩如生,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遠比他待到方纔的,被關在骨骼機械裡頭之後又被釋放出來的絕對真空,要來得真實許多。

  可是。

  可是,儘管如此——

  「我……瘋了嗎?」

  茫然地說完,景瀨便點頭。

  「如果是,我應該就更異常了吧。」

  「為什麼應當是預備的你,會知道『那邊』的事情?」

  「因為……唉,一言難盡啦!就是所謂的個人因素吧!」

  景瀨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有想要說明的意願。不知為何,這種地方突然出現「女孩子」的感覺,兵吾有些混亂。

  「這個世界的,所謂的『人類』……全部都是幻覺嗎?」

  他看著躺在景瀨家沙發上,始終昏迷不醒的根津。

  身為學校風雲人物的籃球社隊長,正在口齒不清地說著夢話,悠哉打呼。

  他也只能這麼認為,認為他是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活生生的肉體。

  景瀨也一邊看著剛剛由自己迷昏的根津,一邊說:

  「雖然幾乎大部分應該都是跟微型船上的DM型共鳴器連接、正在作夢的冷凍人類,不過也有只不過是程式的仿造人格。這些你本人應該遲早都會碰到吧。」

  「DM型是什麼?」

  「相較於夜行者上認識現實宇宙空間的VL型,DM型共鳴器的目的則是只與人類的精神空間同伴連結,並且讓他們作同樣的夢。成千上萬幾億的人靠著機械夢見制定好的夢境,在夢境當中生活。直到抵達嶄新大地的那一天為止。」

  「我搞不懂啦……」

  剛剛還是夜行者核心的兵吾一頭霧水,此時的他,知識與認知能力幾乎都已經回到跟以前的他相同的程度。

  「我呀,什麼都搞不懂啦……」

  有如牢騷般的說法,讓景瀨笑了。

  「無所謂,總有一天你會懂的。而且我也不是個擅長解說的人呀。」

  「你能接受『這個』嗎?」

  兵吾完全不能適應。

  「嗯……該怎麼說呢?」

  「是一場夢嗎——如果是夢,我們的『世界』說起來不是也很大一個嗎?」

  他一面想著遭受同班同學孤立的事情,一面低語。然後景瀨哈哈大笑。

  「所謂的一場夢,也有各式各樣的夢吧?這種『惡夢』一定也是夢。」

  這種讓他毛骨悚然的冰冷說法,讓兵吾不禁暫時停止呼吸。景瀨觀叉子就趁機搶話說道。

  「可是呀,工籐兵吾同學,你知道嗎?在惡夢裡頭,就算什麼好事都沒有,不過——人類還是受到威脅的喔!」

   ✩✿✿✿✿✰✩✿✿✿✿✰

  太陽西下,工籐兵吾一邊牽著腳踏車,一邊腳步沉重走過一片漆黑的道路。

  「唉……」

  有個可以走在上頭的地面,竟然就是如此讓人感到安心的事情——兵吾想起那完全真空,極為無依無靠的感覺,再度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為了不讓身處在那虛空之中的人類發狂的安全裝置。」

  兵吾深切感受到了,景瀨曾經提過的事情之意義。真的完完全全如她所言。如果一直待在那樣的地方,只要那樣,人類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踩著無依無靠的腳步,沿著回家的路前進。

  腳踏車輪子轉動的嘎嘎聲,不可思議地殘留在耳中。

  然後也聽到周圍傳來的各色各樣的雜音。

  車輛奔馳的聲音。

  嬰兒哭聲。

  工地在地面上挖洞的聲音。

  讓人焦躁的警笛聲。

  某人像是在唱卡拉OK的歌聲。

  每一種都是耳熟的,司空見慣的聲音。還有因為是晚餐時間,家家戶戶開始飄散出的食物香味。

  空氣雖然沒有那麼炎熱了,不過有些暑氣,皮膚稍微出汗。

  可是,據說這一切都不過是夢境之中的事情。

  他難以相信這一點,自己要是不去相信也就沒事了。反正,即使會有「召喚」,次數也是寥寥可數。

  雖然這像是被打落到虛無的正中央,不過正因為如此,當作惡夢就可以解決了。

  那種東西就留在那個時候就好,剩下的就是像以前一樣,當一個普通的學生,悠哉度日就好了。

  但是。

  但是就算是這樣——

  就在他死都不把臉抬起來,沿路走著,再一小段路就要到自己家的住宅區時——

  對面傳來聲音,抬頭一看發現稹村聰美正看著這邊,往這裡走過來。

  「你沒事吧?」

  流露出焦急的她逐步進逼。

  「你說啥?」

  「我聽說因為景瀨同學是籃球社的經理,所以根津學長來找你。」

  語氣非常著急,不停地說著。

  兵吾一瞬間不知道該對這樣的聰美說些什麼。

  「啊,你說那個呀……」

  「你們沒有起衝突吧?反正你這個人,要是被揍了就會反擊回去吧?你剛剛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啊,是這樣哦……該怎麼說才好……」

  「你沒碰到根津學長嗎?」

  「不是啦……我們剛剛都還在一起的。」

  「咦?那、那他現在人呢?」

  「在景瀨觀叉子家。」

  大概還昏迷不醒吧,應該是還沒睜開眼睛。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說,結果都是我們搞錯了啦。」

  「所以我說——那封信雖然是要找我的,可是實際上是為了要吸引根津學長的注意。然後,根津學長忽然就中計了,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沒有注意到的,內心中對景瀨的真正感情,所以要去找景瀨把話說清楚——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連自己都覺得,這已經與胡說八道沒有兩樣了。

  不過聽了以後,聰美那漸漸變成了發愣的表情,看來頗有意思。

  「那,結果就是說,你其實是……幌子?」

  「我差點就要挨根津學長揍了,真是蠢到爆的呆子。」

  即使他哈哈大笑,聰美卻依然一臉茫然。

  可是,不久之後,聰美的臉上開始浮現出料想不到的表情。

  雖然以為從聰美的世故性格來看,她本來就會一起大笑才對,但是總覺得聰美似乎慢慢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情。

  「這樣實在……太過分了。」

  聰美小聲地說,聲音極為低沉。

  兵吾慌張起來。

  「這、這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那兩個人可以順利發展的話就好了呀!對吧?」

  「我真是,太過分了。」

  聰美小聲地說道。兵吾感到措手不及。

  「你、你在說什麼啦?」

  「我胡思亂想,沒搞清楚狀況,還打了你巴掌……可是,就算這樣,你卻是非常認真的……不過,我就只會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聲音聽起來有點像在哭,兵吾越來越手足無措了。

  「不、不要說這種蠢話啦!實際上那件事情跟棒球社的那群笨蛋又沒有關係,對吧?你到最後還是沒有錯呀。」

  「對不起……兵吾。」

  聰美低下頭去,然後抬起臉。

  看到她這副樣子,兵吾覺得自己臼齒裡頭有個蛀牙正在隱隱作痛。雖然實際上他並沒有蛀牙,那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說是痛,輕輕的刺痛感,不如說是雖然想要亂抓,但卻是稍微一碰就會流竄全身的劇痛。

  「真是夠了!隨便怎麼樣都好啦!」

  他胡亂地用力揮舞左手,以右手抓著的腳踏車也發出嘎嘎聲晃個不停。

  這種誇大的態度,讓聰美拾起了頭。

  「你不是三不五時常常都會賞我巴掌的嗎?」

  聰美雖然瞪大眼睛看著一邊皺著眉頭一邊說著的兵吾,可是不久後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說的也是——這麼一講,真的是這樣呢。」

  「唉,我覺得這樣被你乒乒乓乓打來打去——搞不好都要養成什麼怪癖了。」

  兩個人面對面笑了起來。

  「哎呀,不好意思啦!是這樣喔!那我給你點補償好了。你想要什麼?」

  「啊?真的嗎?這樣的話嘛……」

  「我請你吃便利商店的御飯團好了?」

  「只有這樣子哦!」

  「不是啦,其他的東西當然也可以啦!」

  「嗯,我想想……」兵吾一時之間低下頭去,然後又抬起眼睛看著聰美。

  看著那又白又嫩,以身為男性的他的立場看來,非常細緻的雙手。

  「我可以……握你的手嗎?」

  聰美一臉茫然。

  「你說什麼?」

  「沒有啦,不喜歡的話就算了。」

  兵吾沒有抬頭起來,聰美皺起眉頭。

  「果然……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沒有……那回事啦……」

  兵吾的聲音,極為微弱。

  聰美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嚴厲,緊接著下一秒,她用雙手緊緊握住兵吾的手,使勁上下搖動。

  「不會有問題的啦!知道嗎?」

  彷彿是想要窺探兵吾的表情一般,幾乎是凝視的模樣看著兵吾,說道。

  「什麼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是啦!總之都不會有問題的!提起精神!好不好?」

  聰美如此的態度,給人一種非常全力以赴的感覺。

  然後,握著兵吾雙手的溫度,還有用力過頭造成的些許疼痛感,成為在兵吾心中,唯一感受到的,確切真實的重量。倘若這不是「真實」,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真實的呢?

  「可是……」

  可是儘管如此,潛意識裡頭早已一清二楚。

  面對著從絕對真空來襲的敵人,他是駕駛巨大骨骼機械戰鬥的騎士,而且他敗戰之時——夜行者的防衛線遭到突破,微型船被擊沉之時,這個虛幻的世界,又將再度面臨分崩離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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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4 AM




  Ⅱ 巡視生死  under death

  1

  四陷入了苦戰。

  由於她戰鬥的對手並不像是相對於夜行者那樣有著像虛空牙那種明確存在的敵人,所以儘管明白敵人存在,她卻依然無法順利地予以殲滅。

  但就是因為跟虛空牙不同,所以在摸不清對方真面目時會跟著出現像「這真的算是戰鬥嗎」之類的問題,然而在這層意義上來說,她沒有任何不安。四正在交戰的「敵人」,從這層意義上來看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四是人類所製造的存在,而且是與人類一路在歷史上面對的「那個敵人」戰鬥,老早也就知道對方的底細。

  自從微型船離開故鄉展開旅途之後,經過了非常長久的時光,那個敵人事先設下的攻擊,現在正在攻擊身為微型船內部人類世界的守護者的四。

  她理所當然對此一清二楚。

  因為那個敵人,對人類而言是最為司空見慣的敵人——也就是,人類本身。

   ✩✿✿✿✿✰✩✿✿✿✿✰

  「呼……」

  工籐兵吾再度大大歎了一口氣。

  時間是午休,地方是校園角落的樹蔭底下。

  獨自吃著便當,兵吾的表情顯得陰沉。

  然後他聽到有人喊他,抬頭一看發現根津站在眼前。他一邊啾啾吸著新鮮屋包裝的鮮奶,一邊在兵吾身旁坐下。

  「為什麼一個人孤零零在這種地方吃飯?」

  「我跟班上同學處不好。」

  兵吾沒好氣地回答,接著反問:

  「根津學長那邊怎麼樣?跟景瀨順不順利?」

  「嗯,唔……該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清楚呀。我忽然就因為貧血昏倒在她家的玄關了,這實在是……」

  他對於昏倒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好像已經記憶模糊,就是因為這樣子得以矇混過去了。

  「那麼,事情沒有進展嗎?難得我這麼機靈還提早離開呀。」

  「你這傢伙也很無情啦,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就丟下我不管先跑掉了。」

  「要是我留下你也覺得不爽吧?,就很多方面來說的話。」

  「也許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呀……」

  根津小聲地發著牢騷,兵吾不由得笑了出來。

  「不要笑了啦,你自己咧?那個叫稹村的女生是誰呀?」

  如此一反問,這次輪到兵吾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唉……該怎麼說呢。」

  「搞啥呀,結果你還不是跟我一樣?」

  根津取笑著兵吾,不過兵吾並沒有因此生氣,反而低聲說道:

  「要是一樣的話,就好了……」

  「啥?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根津學長——你認識一個叫做『幾乃』的人嗎?」

  「誰呀?」

  「那傢伙就是問題。」

  聽聰美提起那個人的事,是在今天早上來學校的時候。

  「兵吾,你去找人商量商量吧。」

  因為聰美忽然的發言,兵吾嚇了一跳。

  「你說啥?」

  「就是呀,你最近怪怪的。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跟某個人聊聊心情應該會比較好吧!」

  「無所謂啦,我很好呀……不是這樣子啦。」

  「一點都不好!」

  「因為呀……」

  他的煩惱要是老實說出來,只會被這個世界的人當成「已經瘋掉了」。景瀨觀叉子說的一點都沒錯。那麼,是要去跟那個傢伙商量呢?答案也已經在他的預料中了。

  「還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哦.反正,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

  ——回答大概會是這樣吧?

  「真是一點都不像你,總覺得你一直在發呆。問你話也沒有反應——如果跟我商量也沒用吧!」

  聰美發出擔憂般的語氣。

  「嗯……」兵吾小聲地呻吟著。

  「你要我去找人商量,要去找誰?」

  「這麼問,聰美的臉忽然發出光芒。

  「就是去找幾乃大師呀!」

  「幾乃?我們學校有老師叫這個名字的嗎?」

  「她不是老師啦,她是比老師更聰明的人喔!可是她一點都沒有架子,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

  聰美的雙眼閃閃發光地說著。那個人到底誰?兵吾心裡所抱持警戒感遠高過好奇心。

  (難不成聰美這傢伙,被拉入什麼奇怪的研討會之類的組織了嗎……)

  越想越覺得在意。

  「你是不是……也跟那個傢伙……商量過很多事情?」

  「咦?沒有呀!我沒有找她商量過呀,反而是對方曾經問過我事情。」

  「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怎麼樣的人呀……唔,也許有點奇怪啦,不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喔。」

  這種開朗的說法,讓兵吾的懷疑越來越深了。

  「我知道了啦……我大概會去找那個什麼幾乃大師談談啦。」

  但是他沒把心裡頭想著的「然後,我要問問那傢伙到底灌輸了聰美什麼思想」給說出口。

  「那我先去跟她連絡!」

  於是聰美笑咪咪地如此回答。

  「我覺得……聰美好像非常信賴那個傢伙的樣子呢!」

  兵吾與根津說明完畢之後,又再度歎氣。

  「唔……這是不是社團之類的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

  「哦……」

  根津毫不客氣地盯著兵吾猛看。

  「幹嘛?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是啦,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完全不會對景瀨屈服的人。」

  「啥?」

  「你在擔心那個女生吧。」

  被這麼語重心長一講,兵吾正在吞進肚子裡的香腸突然卡在喉嚨裡頭。

  猛力灌了茶之後,總算想辦法讓香腸通過了食道。

  「這、這話什麼意思?你說我怎樣了?」

  雖然兵吾生氣了,但是根津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抱怨似的再度點頭。

  「算了,總之你就去找他談談吧。如果發生了要跟你收錢,還是強迫你參加什麼團體之類,我也會幫你的。」

  「這樣子呀,謝謝你了。可是,為什麼要幫我?」

  「也沒什麼啦,因為我還欠你個人情嘛。」

  「沒有啦,你太客氣了。」

  兵吾連忙搖頭,可是根津一臉正經。

  「雖然我說不定幫不上忙,不過萬一有什麼事情,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你隨時有需要都可以來找我。」

  他果斷地這麼說。兵吾心想,從這一點來看,根津果然不愧是被大家喜愛的隊長。

  同時——

  (這個人……在「那邊」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變成冰塊沉眠嗎?或者是維持受精卵的模樣,只有精神越過時間得以重現於此?)

  同時——兵吾也在思索這件事情。

   ✩✿✿✿✿✰✩✿✿✿✿✰

  跟隨著聰美,來到的地方是棟高達二十樓以上的高級大廈,兵吾對此大吃一驚。

  而且這棟大廈的入口處甚至還有警衛。只見聰美毫無畏懼,在設於底下連接各樓層的總機上按下房間號碼,與對方聯絡。

  「……哪位?」

  模糊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了過來。

  「啊,請問是大師嗎?是我,稹村。」

  「哦,是小美呀。請進請進!」

  雖然這個聲音透過機器,聽起來就是像是小孩般的尖銳,但似乎是個年輕女子。因為兵吾原本還以為幾乃一定是個男人,此時不免感到訝異,而且……他對於有些鬆了一口氣的自己,感到沒來由的一肚子火,這使得他的心情變得頗為複雜。

  (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就這樣被聰美催促著,兵吾通過警衛看不見的正面大門,然後進入了大廳,搭著正好抵達的電梯上樓。

  電梯裡頭的裝潢還鋪了地毯,十分豪華。

  「那位大師住在這種高級的地方嗎?」

  「是呀,這裡同時也充當她的工作室。」

  「工作?她在做什麼呀?」

  聰美聽了之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兵吾。

  「你不知道嗎?」

  「為什麼我要知道?」

  兵吾感到相當不爽,結果這態度讓聰美一臉擔心地抬頭看著兵吾。

  「你還好吧?」

  「你說什麼?」

  「你不用這麼緊張吧?」

  「我才沒有緊張——」

  話說到一半,電梯就停住,電梯門打開了。

  聰美快步走出電梯,並且直接沿著通道走去。兵吾無可奈何,只好跟在後面。

  聰美按下位在不顯眼位置而且與裝潢化為一體的門鈴,她的動作與手法都很流暢,看來她好像已經來過這裡好幾回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兵吾的表情上已經浮現出了明顯的戒心。

  聰美繼續用對講機再說了些什麼之後,門喀擦一聲就自己打開了。看來這似乎是關門時會自動上鎖的門。

  「好了,進來吧。」

  彷彿這裡是自己的家似的,聰美招呼兵吾進門。

  兵吾的雙腳一踏進玄關,立刻啞口無言。

  雖然有著難得的高級裝潢,還有高雅的燈飾等等,可是裡頭滿出來堆積成山的老舊雜誌卻糟蹋了一切。而且還全都是漫畫週刊。

  「這是怎麼回事?」

  「我剛說過啦,這裡是工作室。」

  「這是在做什麼工作啦……」

  由於聰美快步朝著屋內走去,兵吾也只好脫了鞋子跟隨在後。走到走廊,這次看到的牆上則是貼滿了海報。而且種類還亂七八糟,裡面混雜著電影明星、慕夏的畫作、少年漫畫、旅行社的「永遠是夏天的關島」與「吳哥窟的遺跡」、美少女動畫等等的海報。

  (這個人的興趣到底是什麼……)

  不過,裡頭並沒有所謂宗教或是政黨之類的海報。

  「老師,我們來打擾您了。」

  兵吾東張西望之際,聰美正在跟某人打招呼。

  「唷,進來進來。」

  回答的聲音聽起來感覺十分年輕。剛剛的對講機對話,不知是不是機械的緣故,聽起來真的很像小孩的聲音。如此想著的兵吾,從聰美背後窺探著聰美走進的房間之中的情況。

  房間內有張巨大的桌子,上面擺著好幾台電腦。一邊則有一架大聲嚷嚷,開了之後就放著不管的電視機,正在播報非常適合這個地方的新聞:

  「連續殺人事件的嫌犯青嵨縻之介依然下落不明。此外,根據警視廳的調查,除了至今確認的十五名被害者之外,關於附近下落不明的三名女子,也極有可能遭到青嵨嫌犯殺害或是綁架,增添了他作案的嫌疑……」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女孩坐在大桌子面前唯一的椅子上。她臉上戴著眼鏡,把頭髮梳成馬尾。下半身穿著寬大且頗為褪色的牛仔褲,上半身則是還披著寬鬆的無花紋襯衫。這是一身便於活動,便於工作的服裝。而且有種完全不重流行時尚或是他人眼光的風格。

  簡而言之,感覺有點土氣。

  「唷,你就是工籐兵吾同學嗎?」

  她舉起手打招呼。怎麼看,也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

  「你、你就是……大師嗎?」

  發問的時候,兵吾也看到了她背後好幾個螢幕上頭,那上面畫的全都是分割成格子的畫作。他看到之後終於恍然大悟。

  「她是漫畫家啊?」

  「是呀。她就是妙谷幾乃大師!雖然只跟我差了一歲,可是手上有三部作品在雜誌上連載,是個人氣漫畫家喔!」

  「不要再叫我大師了啦,小美。」

  那位「大師」一邊苦笑,一邊輕輕揮手。

  「叫我幾乃就好了。好了,你今天要跟我說什麼好玩的事情?」

  說著,她透過略為大了一點的眼鏡,凝視著兵吾。

  兵吾拉了拉聰美衣服的下擺。

  「你怎麼會認識漫畫家這種人的?」

  「『這種人』呀……」幾乃嗤嗤地笑。

  「你、你這傢伙!對大師太沒禮貌了吧?」聰美慌張地斥責兵吾。「因為大師是千繪的學姊……你認識吧?她就是我那個同班同學的學姊。」

  「因為是朋友的朋友才認識的?」

  「就是這麼回事。」

  妙谷幾乃點了點頭。那身影看起來似乎……只是個普通的戴眼鏡女孩,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住在高級大廈的住戶。她實際上應該還只有十幾歲吧?

  「稹村,你在這裡當助手嗎?」

  「不用了啦!反正我是獨行俠。」

  兵吾雖然詢問著聰美,但是幾乃卻先一步開口:

  「嗯,我的原稿全部都是用機器畫的,背景也幾乎是外包出去處理的,所以我的漫畫不是那種需要很多工夫處理的漫畫啦。」

  聽到這些專業的話題,讓兵吾感到一頭霧水。

  「這房子是你買的?」

  「順便告訴你,是一次付清。」

  幾乃發出挑釁般的哼聲,她很明顯覺得自己這種說法還滿有意思的。

  「你的父母呢?」

  聽了之後,幾乃哈哈大笑。

  「你這樣子,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誰要來找人商量了喔。」

  「漫畫家也兼做人生咨詢嗎?」

  兵吾顯然覺得很無力。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詭異宗教,也不像是會敲詐高額咨商費的研習會之流。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他逐漸覺得,聰美或許是被騙了,不過興致沖衝跑來的自己也像是個蠢蛋。

  「一半也兼作是採訪,對吧?」

  「不過大師可是真心誠意想要聽你說的。」

  聰美幫忙感覺不太可靠的幾乃說話。

  (該怎麼說呢……)

  兵吾忽然覺得很累。

  「好了,總之先喝杯茶吧!」

  漫畫家站了起來,拿起放在房間內的咖啡壺開始倒咖啡分給每個人。

  「啊,大師,我來就好了。」

  「沒關係!沒關係!」

  婉拒了聰美之後,幾乃詢問兵吾「要幾顆糖?」。雖然是個人氣漫畫家,卻很平易近人,的確看來不像是個壞人。

  「這樣不會太打擾你嗎?你應該也有截稿日之類的吧?」

  兵吾越來越覺得麻煩,只想快點回去。

  如果隨便把「真正的事情」講出來的話,這個漫畫家好像會在她不相信的地方變得興味盎然的樣子。就算是看她旁邊的書架上,那上面也是擺滿了一大堆什麼《宇宙龍》、《冥王與野獸之舞》之類講起來很像科幻小說、還有奇幻小說的小說或是漫畫單行本。她很明顯是個熱中此道的人,要是個狂熱份子可就不妙了。

  「沒關係啦!沒關係啦!剛剛我已經把最後檢查的資料送出去了,已經確認完畢,所以到明天之前的行程都很空,時間多著呢!」

  漫畫家爽朗地哈哈大笑。兵吾懷疑,這傢伙該不會是那種熬個通宵後會情緒亢奮起來的人吧?

  「而且呀——你沒有聽過嗎?」

  「聽過什麼?」

  一邊接過咖啡,兵吾一邊反問,妙谷幾乃則是一臉奸笑。

  然後她一邊朝鏡架伸出手,一邊說道:

  「你應該也聽利帕克雷齊斯的安定裝置說過了吧?她不是說過『我們這邊跟那邊的時間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樣的』的事嗎?」

  「咦?」

  兵吾全身僵硬。

  剛剛,這傢伙——

  這傢伙,剛剛說了什麼……

  「我問你,『瑪帕洛哈雷』——」

  一邊說著,幾乃一邊摘下了眼鏡。

  那一瞬間,世界嘎然而止。

  2

  雖然覺得好像聽到了像是「啪咻」的聲音,可是實際上應該是寂靜無聲的吧?

  妙谷幾乃,她變身了。

  一摘下眼鏡,她渾身上下的服裝就全部換過了。要仔細說的話,那就是從亂糟糟的打扮一變而成為緊貼著身體曲線的,設計讓人從未見過的高雅服裝。那服裝的外表看起來,完全沒有接縫、鈕扣、拉鏈之類的小東西。從手套到靴子,全部看起來都是一體成型的樣子。

  「你嚇到了嗎?」

  變身之後的她,惡作劇般地問道。

  在她的頭上,披著讓人聯想到「小紅帽」的斗篷,就只有這個是當作一個別的零件。

  斗篷的邊緣呈現鋸齒狀,尖端處全都附著或圓或三角的飾品,那些飾品不只發出了叮叮噹噹的聲音,還輕飄而微妙地漂浮著。

  斗篷與套裝的顏色全都無法言喻。只能夠說是,那是彩虹的顏色。因為那就是許多顏色在表面閃閃發光,不停變化著。套裝是一體化的,在那個「衣服」的部分甚至還到處不規則而且密集地黏附著像是七夕時許願詩箋似的小巧薄片。

  這種東西,兵吾之前也在插畫裡看過。那幅畫作有這麼個標題:

  「未來世界的流行時尚如是也」。

  「你嚇一跳了吧?嘿嘿。」

  幾乃的手上還留著剛剛的眼鏡,長相也完全相同。但是她給人的印象卻徹底不同。雖然很像是「拿掉眼鏡後變為大美女」這種通俗劇中常見的情節,不過那些演員可沒有光拿下眼鏡就變身成未來人類。

  還有,產生變化的事物並不單單只有這個女子身上。

  兵吾看著站在他身旁的聰美。

  聰美動也不動。

  或者更應該說是,她完全靜止了。

  她那剛要轉頭時微微揚起的頭髮,就照這樣直接固定不動。

  雖然兵吾把手放開咖啡杯,但是杯子卻停在半空中不會墜地。而且雖然還冒著熱氣,不過連熱氣也完全不會飄動。

  「你停住時間了,是嗎?」

  「我希望你能夠說,我把系統凍結起來了。」

  「系統……呀。」

  兵吾試著看看自己的指尖。伸長的指甲,稍微有點髒髒的。污垢微妙地堆積在指紋之間。

  「這種真實感是你們特地製造出來的嗎?」

  兵吾已經明白了。

  這個叫做幾乃的女子,就是景瀨觀叉子說的「遲早都會碰到」,那個被叫做「仿造人格」的傢伙。那是沒有連結到真正人類肉體的「機械」人格,其目的恐怕是……

  「因為不是能呈現真實感的真正現實,就沒有意義了喔!就是因為以保護無法適應絕對真實這種非現實的人類為目的,所以才會有了這個世界的喔!」

  所以她大概就是這個虛幻的世界為了因應世界被外界影響而發生不良情況時所產生的「修理工」吧?

  「你的真名是什麼?」

  妙谷幾乃這種帶著奇怪古老風格的名字,實在讓人想像不到會是眼前這個「未來人」的本名。

  「我是fS4.025。四點零二五。不過這太沒有意思了,你就叫我『四』吧!記得叫我『小——四』喔。」

  雖然她像是諂媚似的一邊扭著身體一邊說,不過兵吾對這種開玩笑的態度視而不見。

  「你為什麼要現身?」

  帶著幾乎像是怒目而視的表情,兵吾直盯著四看。

  「當然為了要跟你商量煩惱呀,不是嗎?」

  四看著聰美這麼說。

  「可愛的小美也拜託過我了呢。」

  「你真的是從以前就認識聰美了嗎?」

  「什麼意思?」

  「不要裝蒜!」

  這太完美了。如果是這些傢伙創造了世界,那麼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那個世界裡所有人類的記憶了嗎?

  但是,四隻是「嘖嘖嘖」的,擺動她那閃閃發光的指尖.

  「兵吾同學,你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喔?」

  「你說什麼?」

  「你以為我只有『獨自一人』嗎?你以為靠著這個漫畫家的形式,就可以管理全世界了嗎?」

  「原來如此……」

  簡單來說,就是有數量十分龐大的四混進了世界各地吧!那個數量大到不管是任何人的朋友的朋友,這些人裡頭一定會有一個四。

  「看來,待在這個工作室不太好說話的樣子。」

  四一說完,手指「啪」的彈了一聲之後,四周的光景忽然轉變。

  他們立刻就從高樓大廈的一個房間,瞬間移動到夕陽時分的港都。

  兵吾正以剛剛在漫畫家工作室中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姿勢,直接坐在看得到海,而且氣氛挺不錯的公園長椅上。

  這裡的氣氛頗佳。不過,這是指如果空中飛舞的海鷗沒有靜止不動的情況。

  公園裡頭雖然空無一人,但是在稍遠的馬路上,一定有一大批人潮以正在走路的姿勢固定著。

  兵吾只是稍微搖頭,並沒有特別大驚小怪。因為他已經體驗過忽然從另一個地方出現的經驗了。即使到了外面,那穿著一身閃亮裝扮的四依然還是繼續對著這樣的他提問。

  「兵吾同學,你可以用一句話說出,所謂的人生是什麼樣的東西嗎?」

  「我不可能說得出來吧!」

  「就是這樣。所謂的人生——是即使動用到那個在這永遠處於變動的宇宙裡,一邊進行恆星間的觀測記錄、計算軌道修正狀況,同時還控制微型船進行超光速飛行的多層次元集積演算機,都還複雜奇怪到讓它不能模擬,而且充滿不確定要素的寶物喔!所以說,光是從過去的時代中取得樣本,並且加以重現就很耗費心力了。要讓各人有各自的人生,也只能讓每個人各憑本事了。我們即便有能力加以停止,卻無法回到過去。對了對了,如果用『這個時代』的東西來比喻的話,這就像是網路裡的線上遊戲呀。雖然伺服器是由程式組成,而且也可以加以設定,不過就只有遊戲內容是交給玩家各自進行。這樣說你懂嗎?」

  根本一點都不懂。因為兵吾對電腦是一竅不通。但是不管是懂電腦還是不懂,在這種情況下,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如果把人生當成遊戲的話,不會有太多讓人放不下的東西嗎?」

  「例如『人類的死亡』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實際上就是如此。」四乾脆地說道。

  「……你說什麼?」

  「所以說,在這個世界裡頭死亡或是生病的人,『實際上』就真的死了,而且也會得到跟那種疾病相同程度的障礙。」

  因為她講得太簡要,反而讓兵吾產生混亂。

  「等、等一下!他們不是被冷凍起來保管了嗎?」「是這樣沒錯呀,生理時間也幾乎停滯不前了。但是,就算這樣,遇到這樣的事情依然是無可奈何呢!」

  四聳了聳肩膀。

  「雖然我們當然也考慮過可以把人類當成單純的物質加以保存,可是那樣的話,就會連搭乘夜行者的核心人類都消失不見了。所以,光是為了要讓那幾個人保持正常,就只是為了這點人數就非得讓其他幾十億的人類跟他們來往。不過即使是在夢中,如果不讓他們生活下去的話,他們還是會死亡的。」

  「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所說的話,兵吾連裡面一半都無法聽懂。

  「這大概就像是『人生如夢,夢亦如人生』的感覺吧……」

  四看來也沒有要兵吾瞭解的意思,以不在乎的態度繼續說著:

  「如果這世界上有『真理』之類的東西存在,而那個『真理』以我的立場簡單來說,就是『不論用何種方法都不能讓死亡消失』吧!就算是在夢中的世界也是一樣的。」

  「不是已經冷凍了,怎麼還會死?」

  「他們就一個接一個死掉了呀!原因?天曉得。可是呀,肉體與精神這些東西,並不是像人類所想的那樣是分離開來的東西。精神要是死了,肉體也會跟著死去。沒有任何人可以停止這樣的現象。」

  「那他們的屍體呢?」

  「分批慢慢丟到船外面去。因為船上沒有空間可以堆積多餘的東西。在此同時,我們也一面依序補充事先準備好的冷凍受精卵,不過這些冷凍受精卵遲早也是會用光的。所以當到了某種程度,我們就會重置『時代設定』。讓世界回到再次人口稀少的那個時代去。」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兵吾失望地低頭。他已經……跟不上這些談話內容了。

  「總之,反正因為所有人類的資料都會事先備份,所以要是我們到達了其他人類可以居住的星球,所有人都可以復活的——是說根據資訊重現的情況真的能夠稱為『復活』的話啦!」

  如果要舉例說明,這就像是《聖經》裡頭所說的「審判降臨之時,所有人都會從墳墓中復活等待神的裁定」之類的事情嗎?可是……

  「要是到達不了呢?」

  他已經與虛空牙實際戰鬥過了。這是指在一邊閃避那些恐怖至極的敵人攻擊,然後一邊去尋找那個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那可以做為新天地的星球嗎?

  「那一切就結束了。如此而已。」

  四冷淡地說道。

  「要是你輸了,世界就結束了。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本來情況就岌岌可危,如果再失去一架夜行者,我們就走投無路了。」

  兵吾只是在公園的長椅上低頭不語。

  「你可是例外中的例外喔。」

  四在一言不發的兵吾身旁坐下,然後慢慢靠近他,最後緊緊貼著他。

  那種觸感,無疑是異性那柔軟又實在的身體。兵吾即使是身處這種狀況中,內心依然忍不住悸動。

  「你、你要幹嘛啦?」

  「你是在原本一切應該已經結束的情況底下所發生的奇跡。」

  四的指尖,在兵吾的胸口劃著圈圈。

  溫熱的呼氣吹上耳朵。

  「所以如果我多少給你點特別待遇,你也要對我好一點喔!」

  「特、特別……」

  「沒錯,你想做的事情,你所期望的事情……只要是在我身上,這個『妙谷幾乃』的身體範圍,隨便你愛怎麼樣都行,如何?」

  她的指尖緩緩往上栘,逗弄著讓兵吾的下顎發癢。

  這讓兵吾的喉嚨傳出吞嚥唾液的聲音。

  「你、你在,說什麼?」

  「我說,隨便你愛怎樣就怎樣——」

  四那曲線展露無疑的身體,已經幾乎要坐到兵吾的大腿上了。

  她的臉,慢慢地靠近——

  兵吾握住四已經圍繞在他背後的手。

  但是,他就這樣直接把她的手從自己僵硬的身體上拉開。

  然後眼神冷漠地睥睨著四。

  「為什麼?」

  兵吾握住四的手所用的力量,對女性來說明顯是過重了。

  「為什麼要給我特別的待遇?」

  四臉上的甜美表情消失了。

  「這樣的話——如果這個世界的目的是讓人類過著普通生活,以求安定精神,那麼要是我得到了什麼特別待遇,不就有可能會破壞現在的『平衡』的恐懼嗎?」

  「如果只看這一點,確實是如此沒錯。」

  「那,為什麼?雖然我不是很瞭解夜行者的『核心』,可是大可把那個重新設定,再把我移除不就好了?對這個世界而言,我現在的立場很明顯不適合這裡。」

  「如果只看這個世界,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四歎了一口氣,

  然後輕輕搖頭。

  「很痛耶——拜託你放手好嗎?」

  她靜靜地說道,兵吾這才鬆開了手。

  四迅速站了起來。

  隨後立刻往前進了兩、三步,然後背對兵吾。

  她的背影雖然有些豐腴,但比起男性的兵吾,依然是個纖細而苗條的剪影。

  她綁著七綵頭巾的頭,稍稍往旁邊歪,把重心都放到右腳上,雙手無力地下垂,搖搖晃晃的。

  「……」

  兵吾感受到比方才遭受威脅之際,感覺更……該怎麼說呢?面對四那讓人感到寂寞,消沉而幾乎崩潰的身影,他感覺到喉嚨深處好像有一股湧上的熱流。

  「你應該要跟我說明情況吧?快說啦。」

  有些焦躁地開口後,四保持背對著他的樣子竊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

  「你比較希望沒有所謂的『特別待遇』嗎?說不定,我用一般人的身份,而且還是以你那個青梅竹馬的朋友這種身份來強迫你,才會進行得比較順利吧?」

  「這樣子——怎麼可能會順利。」

  彷彿撂話一般說完,四哈哈大笑。

  然後她轉身面對兵吾。真不可思議,清楚看見四的臉後,兵吾劇烈的心跳平穩下來了。

  「因為——『原因並不是在這個世界上』。」

  「沒錯,你應該也猜到了……過去,從來沒有過夜行者在一次的戰鬥中擊落虛空牙四架之多的例子。充其量就是趕走它們,或是把它們引開微型船後再脫身。可是——你在忽然發生的戰鬥之中,完全推翻了過去的例子。所以,你是特別的人。」

  「景瀨——利帕克雷齊斯不是打掉了兩架?」

  「那是因為你讓對手破綻百出才有的結果吧!」

  四聳了聳肩膀。

  「利帕克雷齊斯,那個景瀨觀叉子呀,問題太多了,一點都不被傑英羅賽佈雷答的期待。」

  四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語,讓兵吾大吃一驚。

  「你說什麼?景瀨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冷漠的少女,雖然看起來遠比易怒的兵吾更加安定……

  可是四對兵吾的這個疑問毫不在意,輕易帶了過去。

  「這不關你的事。」

  「你還真是無情呢……好歹,我跟她也是念同一所學校的。」

  「總之,雖然景瀨觀叉子並不是直接以核心的身份進行戰鬥,但你是不同的。因為你可以說是打從人類有歷史以來的稀世『戰鬥天才』喔!你千真萬確,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了我們。我是想在這件事情上向你道謝——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不要睜眼說瞎話了。」

  兵吾不滿地「嘖」了一聲。

  「那個在最上面管理的什麼傑英羅賽佈雷答,是那麼善良的傢伙嗎?」

  因為他自己本身也要直接跟虛空牙戰鬥,所以能夠明白——倘若以那個真空的戰場為基準,這麼感情用事的心態根本就難以融入其中。

  「反正你們就是想藉著分析,好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厲害的秘密吧?」

  「沒錯。如果是要做這種事情的話,一定已經進行了好幾千次了吧?雖然身為基層單位的我並不清楚。不過——」

  四微微一笑。

  「如果真有什麼成果,應該就不會下令給我了吧?」

  「所以這次是用美人計嗎?」

  「哎呀,可是以我的立場來說,剛剛的感覺我還滿喜歡的呢。」

  四眨了眨眼睛。

  不過兵吾對她撒嬌般的態度毫無反應,只是以嚴峻目光瞪著她。

  「哎呀呀……」

  四的雙手輕輕一攤。

  接著,一瞬間,兩個人又回到了方纔的漫畫家工作室了。

  剛剛接過來的咖啡杯,還停在半空中。

  兵吾以坐在長椅上的姿勢直接坐在椅子上,他舉起手臂,抓住了杯子。

  然後,看了聰美一眼。

  她在兵吾與四的中間,正在看著空無一物的空間——因為她的頭正在轉向兵吾這邊方向的途中。

  「我可以猜出來,你現在在想什麼喔!」

  四一邊笑咪咪地,一邊說道。

  「你應該是在想『說不定……』吧?」

  「是這樣,嗎?」

  兵吾臉色一沉。

  他的視線無法從聰美身上移開。

  「誰知道呀!老實說,我是真的不知道啦!因為負責管理夜行者核心的,是階級比我更高的戰略程式所管轄。我只是這個世界的管理員,並不是持有者。所以——」

  四也看著聰美。

  「你這個可愛的女朋友,或是你要好的家人,說不定都跟我一樣沒有活生生的肉體。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只是『為了要安定你的道具』還是什麼東西。我只是,負責統一管理全部的這種東西而已。」

  「我不覺得他們是假的。」

  雖然這些人是要讓他的精神保持安定,不過卻好像反而較常讓他覺得焦慮還有憤怒。

  「那麼,如果真讓你那麼想,那他們就是失敗作品了。沒錯吧?」四嘲笑般地說。

  「嘖!」

  兵吾發出不悅的聲音。

  確實家人或聰美並不可能順他的心,而且有時也很煩人。但是如果從整體看來,他確實……無法否認這些人的存在,佔據了他內心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王八蛋……」

  兵吾咬牙切齒。

  「總之,你會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呀!」

  「……」

  「呵呵——」

  然後,四將不知何時拿在手上的眼鏡移到面前,接著以優雅緩慢的動作戴上。

  那一瞬間,她的服裝又再度立刻恢復成為漫畫家裝扮,而且兵吾手中的咖啡杯也恢復了重量,聰美已經轉身面對著兵吾。

  因為時間開始啟動了。

  「啊,你別太在意。」

  聰美忽然對兵吾說道。

  「啥?」

  「大師這個人呀,有時候會無所謂地在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意思。」

  看樣子,聰美似乎是以為就在時間停止的前一瞬間,四——也就是幾乃所說過的「利帕克雷齊斯」之類的專門術語只是漫畫的用語,所以才對兵吾「說明」這一點。

  「原來如此——」

  兵吾伴歎息著,同時點了點頭。

  3

  結果,在那之後,兵吾與幾乃,還有聰美,只是在聊著可有可無的閒話。就在聰美興高采烈詢問幾乃這次新作品的事情之中,這次的會談慢慢地結束了。

  目送兩人離開之後,幾乃「唉」的歎了口氣,在工作專用的椅子坐下。

  確實,工籐兵吾說的沒錯。他的存在對這個世界來說是反常的。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是個會讓人忍不住操心的對象。

  「哎呀呀……明明我自己已經自顧不暇了。」

  幾乃用指尖碰觸眼鏡往上推,打算要畫下一張漫畫草稿,拿起了素描本。

  就在那個時候,「那件事情」發生了。

  光芒迅速一閃,鮮血四濺。

   ✩✿✿✿✿✰✩✿✿✿✿✰

  「總覺得……好像不怎麼有幫上你的忙,對吧?」

  在夕陽已經完全西沉的回家路上,聰美問著兵吾。

  「沒那回事,我的心情已經輕鬆很多了呀!」

  兵吾一邊苦笑,一邊說道。

  「哎唷,老實說我學到了非常多啦!」

  「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吧?」

  「實際上也真的是,很有意思——」

  眼看,差點就要忍不住發出大笑了,兵吾趕忙咬牙忍了下來。

  聰美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怎麼了?」

  「沒有啦——謝啦。我心情好多了,輕鬆多了。」

  或者——該說自己心知肚明只能夠這樣忽視掉,然後一切看著辦了吧!

  「我覺得……你看起來不是這樣。」

  聰美擔心地望著他的眼睛。

  「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話,你不會覺得很煩嗎?」

  「不會呀,我沒這種感覺。」

  當然,兵吾不能說他不講話是因為先前已經講夠了。

  可是,要是說了,會怎麼樣?

  兵吾忽然之間很想知道這一點。

  聰美應該不會相信吧?不過如果他說了,接下來會如何呢?

  會嘲笑他?厭惡他?還是說……還是說……會出現其他別的什麼樣的反應?

  「你聽我說,聰美——」

  「什麼事?」

  聰美一副「你終於要跟我說話了」的表情,看著兵吾。

  「我說——」

  「嗯,你說。」

  「那個——妙谷大師有沒有男朋友呀?」

  「什麼?」

  「沒有啦,她不戴眼鏡的話,不也是挺漂亮的美女嗎?看不出來她有沒有男朋友呀,如果是單身的話,我不是還有點機會嗎?」

  語氣輕浮地滔滔不絕。沒辦法,我果然還是說不出口。

  聰美露出呆住的表情,隨後臉頰慢慢染紅。

  然後,兵吾的臉頰又是發出響亮的一聲「啪」!

  這一瞬間——

  (啊!)

  也許又要被丟到了虛空去了——但雖然他的身體僵硬,可是這次平安無事,眼前的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

  「我哪知道這種事!」

  聰美大聲怒斥,隨即直接轉身離去。

  兵吾只是帶著寂寞的眼神目送著她離開,並沒有追上去。

  「抱歉……」

  一個人自言自語小聲地說。

  那個幾乃——也就是四,雖然說他是「曠世天才」,不過他自己卻覺得自己到底哪裡是天才了?

  一個害怕被女孩子討厭,所以想講的話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的丟臉傢伙,怎麼可能會是什麼人類歷史上難得一見的厲害天才?

  「唉……」他歎了一口氣,抬起了臉。

  在這個過程裡,他的表情突然改變了。

  路上所有的行人,全都靜止不動。

  原本應該在路上奔馳的轎車、機車、腳踏車,也都緊緊地固定在道路上。

  而且——完全寂靜無聲,連空氣也完全沒有移動了。

  因為時間停止了。

  (這是——系統凍結了嗎?)

  確實,剛剛有過四類似的說明。可是,為什麼,現在會發生呢?

  時間停止只有這麼一瞬短暫的時間,車輛或人們立刻又開始移動,街道再度充滿了車水馬龍,熱鬧喧囂。

  平安無事的世界恢復了。

  但是——但是兵吾卻怎樣都無法抑制住內心深處那悸動不已,完全冷靜不下來的感覺。

  (為什麼——為什麼剛剛要停止時間,然後又馬上恢復?)

  他轉身往回走,沿著原本走來的道路——跑向妙谷幾乃的公寓。

  大廈一片寂靜。

  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事情,但是卻有股讓他越來越不舒服的感覺。

  兵吾在剛剛那棟豪華得讓人畏懼的大樓的入口,一邊感受著這次原因不明的恐懼,一邊走了進去。

  剛剛也見過面的警衛,現在一樣站在那裡。

  「不好意思,請問——」

  他向警衛開口。

  但是,雖然他在跟警衛極近的距離說話,可是警衛卻沒有回應。

  「喂,我說——」

  他把手放到那個警衛的肩膀上,輕輕搖了搖,但是警衛卻直接往兵吾身上倒過來。

  因為那個警衛的背部已經染成一大片紅色——而且血跡的中間正插著一把可怕的巨型開山刀。

  接著兵吾感覺到,一陣冰冷身體的怪異觸感——

  「——!」

  兵吾忍不住整個人跳開,警衛直接倒向地板。

  警衛已經死了。

  「為、為什麼……」

  他想起方纔,四所說過的話。

  「他們就一個接一個死掉了呀!」

  「不論用何種方法都無法讓死亡消失。」

  「沒有任何人可以停止這樣的現象——」

  所以……這個警衛,肯定已經是到「那個世界」去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慌慌張張地找尋其他的人。

  不過他即使是進到警衛室看,也沒瞧見半個人——到處都極不自然地空蕩蕩的。

  但是……四散在地板上的紅色斑點——卻暗示著這個地方並非是「現在沒人在」的事實。

  他一轉身,然後朝著電梯跑去。

  因為時間停止,一定是跟四有關。

  按下按鈕,電梯幾乎是立刻抵達,兵吾衝了進去。

  電梯一到了妙谷幾乃的房子所在的樓層,他馬上就衝出去。

  公寓的門沒有上鎖,只是半掩著而已。

  「喂!到底發生什麼——」

  一面從走廊往工作室走去,一面大吼,但他的聲音在途中就凍結了。

  妙谷幾乃,在房間的正中央躺成了「大」字型。

  她頭部與頸部的交界處,汩汩流出的紅色線條在地板上不斷擴散——她已經動也不動然而,房間裡還站了一個男人。

  身材中等不胖不瘦,雖然身上穿著警衛制服,可是絕對不可能會是警衛。他的年齡約為二十六歲至二十九歲——年紀不大,但也沒有那麼年輕。

  兵吾認得那個傢伙的長相。

  雖然不曾直接面對面,可是,現在這個國家裡沒人不認得這張臉。

  「你——是誰?」

  男人問兵吾。聲音遠比預期要來得穩重,穩重得讓人覺得錯愕。

  但是,但是這個傢伙,好像每天的新聞都有看到他的照片。這個人就是——

  「你是……青嵨——縻之介?」

  十五名,不對,因為已經改過了,所以是殘忍殺害多達十八名女子,遭到全國通緝,據說現在依然逃亡中的凶狠連續殺人犯,在漫畫家——不,是身為管理這個世界的存在終端「四」的房間裡……為什麼這種人,會在這個地方?

  而且,那個四……戴著眼鏡的漫畫家還倒在地上,血流不止,還一動也不動——這是怎麼回事!

  青嵨彷彿看穿了正在這麼想的兵吾的表情。

  「哦——」

  他點了點頭。

  「你知道「這傢伙」就是傑英羅賽佈雷答的終端吧?也就是說你瞭解這個世界的真相——原來如此,你就是夜行者核心的安定者其中一人——是吧?」

  他流暢而沒有中斷所說出來的話語,其中的含意就連兵吾也聽得懂。

  「你、你這傢伙——」

  這個人是……敵人!

  兵吾反射性地往地板一蹬,朝著那傢伙躍過去。

  與此同時,青嵨也跳了起來,立刻就逃向兵吾的相反方向。

  接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右手已經握著一把巨大的開山刀。

  但是,兵吾沒有壓抑往前跳的力道,直接利用左腳踢了出去。

  兵吾的腳尖,重重撞上了刀刃的側面。

  兩個人都多少遭受到了反彈,而各自往後退了幾步。

  青嵨一邊把刀子換到左手,一邊佩服地吐了一口氣。

  「看樣子你不單單只是個安定者,本身也具備了戰鬥才能。」

  「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兵吾以壓抑的聲音問道。

  剛剛——明明已經直接命中對方的手腳,而且是勢均力敵——但卻連彈飛對方的刀子做不到。

  青嵨笑咪咪地開口。

  「你沒聽這傢伙說過嗎?微型船的敵人可不是只有虛空牙喔。」

  說著,青嵨的下巴朝著倒在地上的幾乃點了點。剛剛的攻防戰中,由於踢飛了那具已經不會動的屍體,使得屍體移動到房間的角落。

  木頭地板上,牢牢地沾黏了移動痕跡的紅色線條。

  「你說什麼?」

  「我呀,打從微型船自故鄉出發之時就一直存在了。我就是所謂的內部敵人。我的目的嘛……簡單來說,就是阻止除了自己所屬勢力以外的其他人早一步抵達其他的天體。大概就是這樣吧?」

  青嵨——不對,是有著青嵨縻之介這個男人模樣的那傢伙,平靜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雖然處在人類這邊,卻是個敵人?」

  沒錯,要形容的話——這傢伙就是來自未來世界的「恐怖份子」。

  「用不著這麼吃驚。人類本來就不斷在重複戰爭,對手則永遠都是人類。虛空牙之所以會出現,不也是基於這層意義嗎?就在最近——說是這麼說啦,不過從這艘微型船出發之後,以外裝時間來說,也是已經過了好幾千年了吧。」

  恐怖份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你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不斷在微型船中的許多世界中進行阻礙工作嗎?」

  「就是這樣子呀!在其他人逐漸死去的同時,唯有我因為瞭解到『這個世界都是虛偽的,人根本就不會死』,所以一直都不會死。」

  青嵨點頭。

  「然後——這次好像成果特別好的樣子呀!因為管理程式,還有夜行者核心,我讓這兩者都受到了傷害呢……!」

  青嵨衝了過來。

  兵吾逃開,跳到書桌上頭。兵吾雖然踢飛擺放在桌上的電腦想要砸向青嵨,但還是被他閃過了。

  一邊把漫畫家的工作室搞得天翻地覆,兩個人繼續戰鬥著。

  遠遠地看,雖然這一幕看來只是罪犯與勇敢少年兩個人的戰鬥,不過這卻是一場背後牽連到宇宙規模的謀略,以及幾十億單位的人類命運的鬥爭。

  兵吾忍不住想要大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究竟為什麼,非得幹這種事不可?雖然與虛空牙戰鬥並不是開玩笑的,可是眼前這傢伙……這傢伙他本身就是人類呀。

  被丟到宇宙裡頭,不但要遭逢巨大的敵人,為什麼除了這些事情之外他還非得面對這等蠢事?

  人類、人類到達這個宇宙空間的同時,到底是幹了些什麼?

  「混帳東西!」

  兵吾揮開刺向自己的開山刀。在那個當下似乎是因為動作太單純了,使得他的手臂掛了彩,鮮血四濺。

  接著,對方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一腳橫掃過來。

  兵吾翻倒在地。

  「可惡——!」

  雖然他想要重新站起,但已經太遲。

  青嵨立刻坐到他身上,高舉刀子。

  只要刀子往下一刺,就完了——但是就在那時,兩個人旁邊的地板上,傳來了某個東西喀啦喀啦滑過來的聲音。

  喀的一聲,碰到了桌腳後停下來

  ——這是眼鏡。

  是一副女性用的,度數頗高的眼鏡。

  青嵨與兵吾同時轉頭。

  站在那裡的,是「那傢伙」。

  披著有如小紅帽的斗篷,身穿讓身體曲線畢露的七彩套裝——

  「不許動!」

  一邊朝著兵吾大喊,一邊拿起眼鏡的妙谷幾乃,也就是fS4.025,右手握著有如光線槍的東西,瞄準青嵨開火。

  光線槍連射出像是三隻有如光箭的物體,刺進了青嵨的胸部,接著穿透過去。爆炸後,青嵨的胸部出現了直徑約二十公分左右,空空如也的「通風孔」。

  「什——」

  兵吾目瞪口呆,然而事情還沒就此結束。

  青嵨雖然胸口開了個大洞,不過依然一面閃避追向他的光線攻擊,一面直接逃進了書桌的陰影處,接著跳出了窗外。

  「可惡!」

  雖然左手壓著頸部的四急著想要追上去,不過就算是她往窗外探出身子,也到處都找不到那個胸口開個大洞的人影。

  「又讓他給逃走了……嗎?」

  四放下光線槍,垂頭喪氣。

  兵吾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往四的身邊走去。

  「你、你還活著嗎?……你沒事吧?」

  在四的下巴附近,還明顯留著遭到由下往上剌穿的傷痕。不過傷口似乎已經停止流血了。

  兵吾扶住四的肩膀,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顫抖個不停。

  「嗯,總算是還活著……雖然我可以勉強修復某種程度的傷害,可是這次因為差一點就要受到致命傷,所以花了很多工夫才能夠再次啟動。如果你再晚來一步,我就會受到致命一擊了,即使我在遭到攻擊的瞬間停止時間,但那傢伙還是可以在停止的空間之中進行攻擊——看來,他已經完全侵蝕進入系統管理內部了……」

  「如果你的這個『身體』死了,應該會很糟糕吧?對那個程式還是什麼東西來說。」

  「沒錯……要是我,死了的話,事情就——」

  四的肩膀隨著激烈的呼吸起伏著,臉色也一片慘白。的確,這個世界裡肉體如果受到如此的危害,那麼這個危害本身就會直接化為「真實」了吧!

  雖然世界本身會排除像那個恐怖份子般的傢伙,但是……

  「那把武器是什麼?威力真驚人。如果你一開始就拿來用,就不會傷成這樣了。」

  房間四處都是光線流彈造成的彈孔。彈孔的切口如同鏡面平滑,讓人感覺到這個切口與其說是被射穿的,不如說是被切開的。

  「因為來不及呀,被他逮到了一瞬間的可趁之機……」

  她舉起手中的光線槍給兵吾看。

  「這是消除裝置。可以拿來消除這個世界裡不恰當的東西,簡單的說就是空間的橡皮擦。」

  「這種東西有必要嗎?」

  兵吾心情黯淡地,小聲地說道。

  「咦?」

  「四,我問你——為什麼夜行者,非得需要人類核心?」

  突如其來的問題。

  四面對出乎意料的質問,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什麼意思?」

  可是,兵吾沒有再多說什麼,也沒重提問題。

  對他而言,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就是這樣。

  比起四這個人,或是據說創造出這個世界的傑英羅賽佈雷答,還是擁有強大智慧與知識的機械,在這層意義上還是這個在主觀時間上不過是十五歲的小鬼兵吾還知道的比較清楚——對人類的瞭解上。

  為何,人類要被迫戰鬥?

  這實在難以置信。

  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排除「說不定機械背叛了我們,而且還對我們高舉反抗的旗幟」這樣的可能性。

  那就是科學怪人情結。

  這是用來稱呼那種無法拋棄「自己會被自己製造出來的機器加害」的恐懼與不安,所使用的名詞。

  兵吾雖然不認識這個詞彙本身,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沉痛而切實地感受到其真相。

  所以,這個世界上,那個以「青嵨縻之介」為名的恐怖份子,不管他們花幾千年,永遠都是殺不死的。

  因為他們沒有辦法知道那傢伙的「本尊」位在何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被冷凍在這艘微型船的某處。然而不管是四或者是賽佈雷答,卻不能去尋找那個被混雜在大量人群中的傢伙。因為對活生生的人類直接下手是被他們的存在原則所禁止的。

  所以,就連現在兵吾的問題也正因為與這條存在原則有關,所以她完全無法無法思考這個問題。

  在經過偽裝的世界中,那傢伙是有可能濫用這個為了保護其他人類的設定,而永遠的隱藏下去。

  就算是把他完全從程式刪除(連個碎片都不留把腦袋打飛還不要緊嗎),只要那傢伙沒有真正感覺到「自己這樣就死了」,他就會永遠,永遠——

  「真是個嚇不了人的故事。」

  人類在做什麼呢?

  掌握了虛幻世界,甚至還到達位於絕對真空的虛空,人類究竟在做什麼呀……

  事態如此,將會如何發展——

  「你還好吧?」

  四憂心忡忡地看著兵吾的臉。

  「你也受傷了,讓我來處理吧。不過很可惜,沒辦法像我這麼快就治好喔!」

  「嗯,這我知道。」

  在接受四替他進行傷口的消毒與處理時,兵吾卻不知道為什麼,模糊地想著,不太要緊的事情。

  (她說在景瀨觀叉子身上也有的那個「問題」,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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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5 AM



  Ⅲ  巡視界限  from border

  1

  以超光速,飛過空間——

  這種事情,實際感覺起來並不是輕快流暢地前進,而是有如常常遭受來自四面八方不斷的壓迫,激烈抵抗的行動一般。因為宇宙裡頭空無一物,或許是由於速度快得不合理,又或許是由於硬是要扭曲時間的流動,所謂的恆星間超光速機動,是種讓人覺得是比切開空氣或水以便前進的飛機或船舶,都要來得沉重的動作。簡直像是——挖掘著名為虛無的黑暗前進的鼴鼠。

  一面強行突破這種抗拒,夜行者一面飛行著。

  一心一意瞄準敵人,進行突襲。

  這次已經是第三次出擊,工籐兵吾逐漸不再只會陷入恐慌,也開始可以掌握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了。

  這次,雖然是他正在上國文課的途中忽然「接到召喚」,但是他馬上就進入狀況了。

  在瑪帕洛哈雷的索敵能力範圍極邊界處,他可以掌握到逐漸逼近的虛空牙形體。敵人的機體有兩架。

  (可是……真是怪了……)

  一邊進入戰鬥姿態,兵吾的腦海中閃過小小的疑問。

  雖然連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哪裡不對勁,可是總而言之,他的喉嚨好像是有種被東西卡住的感覺。

  然而,現在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去深入思考這件事情。

  敵人轉眼之間就逼近到只有幾億公里的近距離了。

  兵吾大幅翻轉夜行者那有如巨大骨骼工藝品般的機體。

  一瞬間前機體所佔據的空間,正遭到虛空牙的波動攻擊貫穿。

  極近距離炮彈的衝擊使得瑪帕洛哈雷劇烈晃動,不過兵吾已經瞭解到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機體在這種程度下會遭到損害。

  所以,他也沒有採取特別的反擊行動,繼續進行突擊。

  虛空牙接連發動更多攻擊。

  那是如果不一直移動,就會確實直接被命中的猛烈連續攻擊。

  可是,即使與那些在幾千公里這種極為接近的位置發動的攻擊交錯而過,兵吾也依然有種感覺。

  (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二架敵機中剩下的那一架,雖然由瑪帕洛哈雷以外的三架夜行者迎擊,但是夜行者這邊也遭到彈如雨下的攻擊。這四架夜行者似乎是被這陣彈幕壓制而無法進入有效的射程。

  (可是——)

  兵吾的注意力立刻回到自己正在面對的敵人身上。他改變瑪帕洛哈雷的移動方式,從像是迂迴接近敵人的狀態,忽然後退,換成以Z字型的方式迅速移動。

  虛空牙的炮擊跟不上這種突如其來的模式改變,這讓它的攻擊方向大幅失去偏離。

  接著,那僅僅的十奈秒的空隙就成為決定性的關鍵。兵吾立刻朝目標射出三發亞空間熱線炮。由於是勉強在移動中進行的炮擊,使得準星稍微有點偏離,包括這個原因所以他射出了三發。

  雖然有兩發落空了,但是有一發徹底打中化為人形的虛空牙左側。

  虛空牙的左半身被打飛,以盤旋下降的模樣,從戰鬥空域中被彈飛到遙遠的彼方。

  瑪帕洛哈雷也因在勉強的情況下發出炮擊而失去了平衡,機體開始產生旋轉。

  兵吾雖然想要重新修正,但沒有那個必要。因為緊跟在後的利帕克雷齊斯,已經用自己的武裝臂牢牢地把瑪帕洛哈雷的機體給固定住了。

  「真是好險呀,差點就要脫離VL型共鳴器的有效感應區域了。如果再離微型船遠一點,就會失去方向,成為永遠迷失在宇宙裡的小孩了。」

  利帕克雷齊斯的核心景瀨觀叉子的感覺傳了過來。

  (嗯,我會小心的。)

  兵吾在心裡回答。因為正在瞬間的縫隙中戰鬥的情況下,就連出個聲音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這樣就是已經很了不得的「通訊」了。雖然從系統性質來說,應該要稱之為「精神共振」才對。

  「我們去迎擊剩下的敵人吧!」

  (收到——)

  瑪帕洛哈雷與利帕克雷齊斯一起改變了前進方向。

  (我問你喔,景瀨——你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

  兵吾把從剛剛就感覺到的事情告訴了利帕克雷齊斯。

  「我不是景瀨觀叉子喔!這是安定裝置的名字,可以請你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嗎?」

  回答彷彿帶刺,冷淡得很。

  (別這樣嘛,這種事情隨便啦!比起這種小事,你不覺得敵人的動作很奇怪嗎?)

  「不是跟平常一樣,都很厲害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

  現在只剩下兩架敵機從射程之外,勉強進行著炮擊——

  兵吾總覺得好像被人看輕了。可是這並非是在輕視己方,而是有其他的——

  「我們跟敵人的距離已經縮短了,散開!」

  利帕克雷齊斯離開了瑪帕洛哈雷,氣息也逐漸遠去。

  雖然沒能講到重要的事情,但是兵吾也只好在莫可奈何的情況下集中精神戰鬥。

  雖然組成了五架夜行者一起對抗敵機的隊形,可是想要擊退不斷地製造彈幕的敵人,

  也要花上不少工夫。

   ✩✿✿✿✿✰✩✿✿✿✿✰

  然後,兵吾又瞬間回到了擁有空氣與大地的世界。

  「所以,『由於』在這裡並不是助動詞……」

  又被拉回到中年國文老師講課講得讓人倦怠不已的學校教室了。

  窗外,一片陰沉沉的天空,看來似乎就快要下雨。但是至少,這片天空並不是空無一物的虛空,而是帶著觸感的風所吹過的空間。雖然這是種幻覺,但只要能身處其中,就是真實的。

  「呼——」兵吾輕輕吐了一口氣。

  就算是第二次,自己的身體能夠擁有重量並且好好坐著的感覺,果然還是很讓人安心。

  但是,儘管是已經放心了,但這次戰鬥的殘渣依然緊緊佔據在兵吾的精神中。而且疑問就那樣延續著。

  (即使虛空牙——是個長達幾千年的謎,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存在——應該也是有什麼想法的吧?)

  根據一路戰鬥過來的感覺,他並不認為對方是沒有智慧的存在。對方的的確確,有著與人類並駕齊驅甚至凌駕之上的判斷力及洞察力。

  那麼為什麼,那些傢伙雖然處於絕對優勢,卻不殲滅這裡呢?

  (這種小事情應當是非常有可能的,因為對這邊發動任何攻擊,這邊都無路可逃。對那些傢伙而言,應是輕而易舉。可是——為什麼不?)

  雖然兵吾認直思考此事,不過回到這邊的世界之後,這件事想起來實在是沒什麼真實感。原本就是因為另一邊的真實世界太過讓人摸不著頭緒,只靠著人類的精神不能徹底掌握,所以才會有這邊的這個世界。

  然而,儘管如此,因為兵吾的情況是兩邊都有出場的份,所以他也沒辦法不去介意任何一邊。

  「這個情形,『興致』指的是非常感興趣的意思……」

  雖然讓人厭煩的講課繼續著,可是兵吾幾乎都沒聽進去。

  因為覺得煩人,所以兵吾蹺掉了那天的第六堂課。只說自己頭痛,導師就出乎意料地准許他早退了。因為老師不在意他在班上被孤立,而且深信著他是個在課堂上不講題外話又很專心的模範生。唉,因為在有煩惱這層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在「頭痛」,所以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吧?兵吾在心裡淡淡地想著。

  因為腦海中還是被疑問牢牢佔據,所以他打算在附近一邊到處閒晃一邊思考,於是他就沒有直接回家,乾脆地開始繞遠路。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那裡」。

  抬頭仰望著那個充滿疑問的地方,就是幾乃住的高樓大廈。

  大廈的入口附近依舊有警察站崗,週遭充滿緊張的空氣。

  發生在此處的強盜殺人事件,理所當然變成了全國性的新聞事件。因為兇嫌殺害所有的警衛之後,還闖入暢銷漫畫家的住處大鬧一場之後逃之天天,要是沒有變成大騷動才奇怪。

  那件事情之後,四聳了聳肩膀,對兵吾說「不要太靠近這一帶,因為現在鬧出人命了」。兵吾問她接下來她要怎麼辦,她說:

  「總之我要先躲起來。雖然說這是因為躲避媒體,不過實際上是要躲青嵨縻之介。因為那傢伙的目標是我嘛!」

  「你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嗎?」

  「像是被當成傑英羅賽佈雷答的備份資料事先保存起來嗎?很遺憾,我只不過是設定在這個世界的存在而已,所以不能到那一邊去。我跟你不一樣,不能夠來去自如的。」

  「我聽不太懂你的意思……」

  「從系統整體的角度來看,你是比我更高等級的存在呀!而且還是無庸置疑的。並不是所有的存在都像你這麼得到厚愛喔!」

  「我有……得到厚愛嗎?」

  「不過因為這樣,所以要負的責任也很夠看呢!」

  四哈哈大笑。

  「反正,總有一天我們大概還會再見面吧!到那個時候,我會祈禱你能再帶給我多一點樂子喔!」

  分別之際的眨眼,十分充滿魅力。

  從那之後的一個星期,事件調查好像完全沒進展。但是,妙谷幾乃的漫畫也沒有暫停連載的消息,「遇到強盜的漫畫家就是她」這個消息也被壓下來了。像是在大樓上爬滿螞蟻似的來了一大堆的媒體,現在也都撤回去了。

  該說是,暫時恢復平靜了嗎?

  (雖然,還不是完全的平靜……)

  兵吾自己對自己所想的事吐嘈。說不定他很快就會被召喚,然後打輸了,世界的一切就會因此粉碎。

  他轉身,再次邁步離開大樓前面。

  因為毫無理由就想念起車站前面一家常去麵店的味噌拉麵,兵吾所以決定到那裡去。

  雖然要說肚子會餓這件事是真的很不可思議,可是要說清楚瞭解對面的感覺才是真實會如何,一切還是完全沒變。而且就算吃東西是幻影,可是不吃的話還是會餓死。宇宙空間中的「本尊」身上,大概是靠著連接的管線之類的東西,直接把營養送進血管或內臟吧?還是說也有把能源裝置植入體內呢?不論如何都不是會讓人開心的做法。

  在這層意義上,他干真萬確是在發揮作為精神層面的「安定裝置」的機能。雖然總覺得這有點讓人火大,可是如果去吃一碗味噌拉麵,就不得不承認了。

  一邊思考著虛空牙的目的這種宇宙等級的問題,還有味增拉麵的湯頭喉韻這兩個問題,兵吾走進了人來人往,有屋頂的商店街道路。

  (哎呀,那是——)

  他的視線停在咖啡廳面前的一對男女。那是籃球社的根津,還有景瀨觀叉子。

  (他們兩個真的在交往呀……管他,隨便啦。)

  兵吾無所謂地鑽進麵店的短門簾。

  「唷,工籐小弟歡迎光臨!」

  已經很面熟的女老闆對他說道。

  「我要一碗味增拉麵。」

  「好的!老樣子是吧!」

  兵吾這次沒有拿起平常都會拿來看的漫畫期刊,坐到最裡面的位置去之後,又開始繼續思考。

  過了一會兒後,店門喀啦喀啦地打開,有新客人進來了。非常難得,是一個女學生。

  是景瀨觀叉子。

  「你好,工籐同學。」

  景瀨直直朝著雙眼圓睜的兵吾的位置走來,然後坐在兵吾的對面。

  「根津同學呢?」

  「剛剛我跟他說再見了——啊,不是分手的意思啦,只是大家要回家去了的意思。」

  景瀨淺淺笑著,說道。

  「你們是在約會吧?那就請他送你回家嘛!」

  「雖然我是這麼打算啦,不過因為有你在呀,工籐兵吾同學。」

  「什麼意思?」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在『那邊』的時候你跟我說過話吧?」

  那個時候,女老闆說著「拉麵好了喔,久等了」,送上味增拉麵。

  「工籐小弟,這樣好嗎?要是你花心,我要告訴聰美妹妹喔!」

  還這樣揶揄著兵吾。因為他曾經跟聰美一起光顧過這間麵店幾次。

  「不是這樣的,這位是我學長的女朋友啦!」

  兵吾像是在鬧彆扭般地說道。

  「哎呀,那不就是在搞外遇嗎?這可真是不得了呀!」

  女老闆哈哈大笑。景瀨也露出微笑,點了個沾湯麵。

  「可是——我也沒有與根津學長在交往呀。」

  女老闆離開之後,景瀨以冷淡的口吻補充道。

  「我們只是同班同學而已,今天見面也是因為要商量這次的練習賽。」

  「根津學長他也很辛苦呀!」

  兵吾一邊吸著拉麵,一邊說道:心裡頭深深讚許著,這面果然好吃。

  「你呢?要跟我說什麼?」

  景瀨壓低聲調問。

  「嗯……」

  兵吾也稍微停下了筷子。

  「是關於虛空牙的事情。」

  「我想也是,你有什麼在意的事情?」

  「因為我只有戰鬥三次,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

  「為什麼我們可以活下來呢?」

  「什麼意思?」

  景瀨一臉詫異。

  「虛空牙很厲害。」

  「這我很清楚。」

  「它們太強了,我們應該怎麼努力都贏不了。可是,我們卻平安活下來了。為什麼?」

  「因為我們有要保護的對象,對吧?至少也有這艘微型船。雖然我也不清楚其他的微型船,還有故鄉怎麼樣了。」

  「不是的,我覺得好像不是那種層次的問題……對面好像老是給我有種在『敷衍了事』的感覺,你沒這麼想過嗎?」

  結果,景賴輕輕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是你想要討人厭嗎?」

  聽到意外的話語,兵吾愣住了。

  「你說什麼?」

  「因為自己擊落了幾個敵人,就要說什麼『那邊並不是玩真的』,你現在不就是這樣嗎?你還真的是一個優秀的人才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兵吾想要反駁的時候,女老闆把景瀨點的沾湯麵送來了。

  「久等了。」

  「謝謝。」

  景瀨開始吃著放在桌上的沾湯麵。夾住一定份量的麵條,沾上適量的湯汁,入口之後一口氣吃下去,似乎吃得津津有味。給人一種像是個彷彿是個面通的感覺。

  兵吾沒來由的沒有繼續說出想講的話,就這樣沉默著。

  沒辦法,只好乖乖吃著剩下的味增拉麵。

  不久,景瀨停下筷子,淡淡地說:

  「你呀,真是個例外。你說的,是真的。」

  因為說話的樣子聽起來非常寂寞,兵吾「唔」了一聲,皺起眉頭。

  這麼說起來……四曾經說過。

  說「景瀨觀叉子有問題」。

  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你見過四嗎?」

  「誰呀?」

  「正式的名稱好像是什麼fS4.025。」

  「哦,傑英羅賽佈雷答的終端嗎?我當然有碰過相似的人。可是對你跟對我,那邊的態度好像大相逕庭,不是嗎?」

  景瀨奸笑著。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問,可是總之要是不問,話題就繼續不下去了,所以兵吾提心吊膽地開口。

  「我是多餘的。」

  景瀨說得很乾脆。

  「不管是當夜行者的核心,或是叫做景瀨觀叉子的少女。」

  「什麼意思?」

  利帕克雷齊斯,不是曾經好好地掩護瑪帕洛哈雷,而且擊落了好幾架虛空牙嗎?

  景瀨觀叉子也是……這個樣子坐在眼前的女孩子,到底是哪裡多餘的?他怎麼會,這樣說這個少女……

  「因為,你不是長得很……漂亮嗎?」

  兵吾不清不楚地說。然後景瀨露出了淡淡笑容。

  「這種話,請你去說給那個叫做稹村聰美的女孩聽吧!」

  兵吾忍不住把已經放進嘴裡的拉麵給噴出來。

  「為、為什麼你會知道她的事情?」

  「因為——」

  景瀨竊笑著。

  「她到我班上來打聽『景瀨同學怎麼了嗎?』,好像也去找過根津學長。」

  「那傢伙說了什麼?」

  「雖然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可是她跟我們道歉,說『他沒有惡意』。」

  兵吾伸手按著額頭。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呀……還好對方是根津學長……」

  「她很可愛呀!而且她是真的在擔心你喔!」

  「我才是在擔心那個傢伙又幹了什麼呀!」

  兵吾像是牢騷般地一說完,景瀨又竊笑起來。

  「真是讓人羨慕呀,真好——」

  「可是,我們並沒有時麼特殊關係喔!真的!」

  兵吾有些慌張地辯解著。

  「怎麼我聽起來會覺得你像是在說,想跟她變成那種關係呢!」

  被景瀨帶著惡作劇的口吻一說,兵吾便嘟嘟囔囔欲言又止。

  「你的臉都紅了,真是老實的個性呀!」

  「你是在岔開話題嗎?我們剛剛在討論的,是你說你自己是多餘的事情。」

  因為這讓兵吾有些生氣,所以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但是,景瀨聽了之後卻以冷淡的語氣立刻回答:

  「沒有呀,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這讓兵吾又慌了起來。

  「沒、沒關係啦,不用勉強說也沒關係啦。」

  因為對方是個女孩子,這讓兵吾亂了手腳。

  然而景瀨卻沒有理會這樣的兵吾,繼續吃著面。

  吃完最後一口沾湯麵,她喝了杯子裡的水之後,站了起來。

  「好了——那我們走吧!」

  「啥?要去哪裡?」

  兵吾眨了眨眼。

  「當然是讓你看我的『理由』為何的地方呀,到很適合這一點的『連接兩者之處』去。」

  「等、等一下!」

  兵吾急急忙忙,把碗裡頭剩下的味增拉麵湯給喝個精光。

  仔細算好帳單各付各的之後,兩個人走出麵店。

  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轉暗。

  2

  「喂,你說的『理由』是什麼?」

  即使明顯混亂的兵吾發問,景瀨也沒有回答。

  「……」

  「喂,如果我惹你不高興的話,那我道歉。如果你只是要逞強的話——」

  兵吾雖然無力的開口,但是景瀨卻依然只是靜靜走著。

  她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著,兵吾無法理解景瀨的神經構造。

  為什麼呢——因為腳下就只有一根鋼骨建材,而景瀨正走在上頭——除此之外,她的腳邊空無一物。

  唯有風咻咻呼嘯著。

  「唔唔……」兵吾戰戰兢兢地看著底下。

  距離下方的水面似乎有二十公尺左右。

  這裡是橫跨河面的橋上。

  「唔唔唔唔……」

  可是這座橋,沒有所謂的「橋面」,只有鋼骨結構而已。看樣子這似乎是以前電車行經的路線,因為對面有座一模一樣卻嶄新漂亮的橋,這座橋已經廢棄不用了,除此之外,似乎是要配合快車還是什麼的路線,所以已經在他處興建一座取代它的新橋了。

  現在這裡正在拆解,大概一個月之後就會消失無蹤了吧?雖然掛著「施工中」的警示牌禁止進入,可是景瀨卻輕而易舉就突破封鎖(女學生的書包裡頭居然備有鉗子跟剪鐵絲銅線用的剪刀,兵吾看了更是大吃一驚),而且不聽兵吾的制止,逕自就進去了。

  太陽光已經照不到街道了,遠方鬧區的霓虹燈更是開始炫耀奪目。

  可是因為河川的下游成為太陽緩緩沉入的水平線,所以餘暉投射了紅色光芒到這座橋的殘骸之上。

  身處在那不可靠,卻刺眼的光線中,景瀨觀叉於在鋼骨上以走鋼索般的步伐,自信滿滿地前進。

  「喂、喂——」

  雖然兵吾也莫可奈何地追了上去,但是不管怎麼樣都覺得坐立難安。

  然後走到橋中央時,景瀨終於停下腳步。

  接著轉身面對著兵吾。

  「好了——讓我們繼續談吧!」

  景瀨的臉龐,混雜了濃厚的影子與夕陽的朱紅色,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我……我們回去啦,喂!」

  兵吾的聲音顫抖,景瀨嗤嗤笑著。

  「你怕了?」

  「是呀……我很怕。而且這樣很危險吧!」

  兵吾一點都不逞強,坦率說出洩氣話。

  「這是無可奈何的呀!因為所謂的世界永遠都是很危險的,而且還是站在懸崖邊的恐怖存在。」

  景瀨一邊聳了聳肩,一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

  兵吾一直很在意。

  這個景瀨觀叉子,還有夜行者「利帕克雷齊斯」,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一開始,被捲進戰鬥的時候,當然是什麼都不清不楚,而且也沒有心情察覺到奇怪之處,可是如今開始掌握到情況之後,仔細想想,原來應該是安全裝置的景瀨觀叉子,居然會知道夜行者的事情,這本身就很異常了。

  不管怎麼說就是因為人類精神承受不了真空世界,所以才要製造出普通人類的生活。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那邊的事情,或是跟那邊有所接觸的話,這麼做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這名少女卻若無其事地生活在那樣無意義的世界裡。

  一想到這究竟是為什麼,兵吾就目瞪口呆。

  「你……難不成——」

  兵吾凝視著這個少女穩重的模樣,那彷彿看穿一切的雙眼,低聲說道:

  「難道要我『別叫景瀨觀叉子這個名字』的利帕克雷齊斯,小題大作會生氣的原因是……」

  接著景瀨觀叉子「呵呵」笑了笑。

  「你發覺到就好了——不愧是人類歷史上,屈指可數的『戰鬥天才』呀!」

  「你——難道你是……」

  「沒錯。我跟你是相反的——不過,你是不得已上場的,我嘛,嗯……應該說是『自願辭職』吧?」

  「你就是『利帕克雷齊斯』嗎?」

  夜行者的核心,那個戰鬥機械的控制系統本身的精神——

  「那、那麼……在真空宇宙那邊的,是真正的景瀨嗎?」

  應當是誕生在這個「腳踏實地的世界」,並且成長於此的極端普通少女「景瀨觀叉子」,現在正驅動著那個巨大骨骼工藝品般的武器,跟虛空牙戰鬥著嗎?

  也就是說操縱員與安定裝置的精神互換了——事情就是這樣嗎?

  「一點都沒錯。而且又不像你是因為那邊死了,剩下的那個就得要兩邊跑,對吧!」

  景瀨在讓人擔心的鷹架上,左右輕輕晃動著。

  「為——為什麼?」

  兵吾混亂至極,頭昏腦脹。

  「真是的,所謂的機器,都只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呀!你不這麼認為嗎?」

  風吹著景瀨,那纖細的身體大幅搖動。

  危險,會掉下去——這麼想的兵吾,想伸手去拉景瀨。

  可是實際上,搖晃的人是兵吾。因為眼冒金星,所以已經分不清自己還是景瀨在動。

  哇——這麼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兵吾一腳踩空,倒栽蔥摔了下去——

  3

  『E58003接續完畢。繼續進行連續突觸的保養處理,檢查範圍從胸部0138開始……』

  腦海中迴盪著領航裝置的聲音。

  自己身在何處?四週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就像是房間電燈忽然關掉似的,黑暗出其不意地襲來,讓兵吾在一瞬間裡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怎麼了?這是什麼聲音?」

  他聽見的這個聲音,感覺上是景瀨觀叉子。可是意識還是依然無法與外界連結。

  (這是怎麼回事——我又被召喚了嗎?如果是這樣,我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到?)

  身體毫無感覺,兵吾狼狽地在心裡頭吶喊。接著景瀨的感覺又傳了過來。

  「你怎麼搞的,不是已經清醒了嗎?你的身體已經進入戰鬥後的調整模式了喔。是因為VL型的共鳴器切斷了,所以什麼都看不到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我要問的問題呀——嗯,原來如此。我已經聽過說明了。在那邊的你,如果進入感覺到有生命危險的狀況,保護系統就會開始動作,讓你到這邊來。)

  景瀨——不,是夜行者(利帕克雷齊斯)的核心似乎是接受了這種解釋,所以傳來了點頭表示同意的感覺。

  (你可以——跟那邊對話嗎?)

  現在,看樣子她好像正在詢問另一邊的景瀨關於兵吾從橋上墜落的事。

  「沒錯,因為我們是連接在一起的。」

  (嗯、對了,話又說回來了——你是真正的「景瀨觀叉子」嗎?)

  兵吾無論如何都要問這個問題。

  「我應該已經說過,不要再這樣叫我了吧!而且,我們已經不一樣了。」

  「已經」這個詞,表示著早就無法挽回的意思,這股寒意讓兵吾感明明沒有感覺的身體,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怎……怎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要說表面上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割腕了吧!」

  她爽快地回答,讓兵吾一瞬之間摸不著頭緒。

  (啥……)

  在經過有如呻吟般的無意義思考之後,兵吾終於開口發問。

  (是、是自殺嗎?)

  「沒錯。雖然沒成功。」

  (為……為什麼?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以你們那邊容易瞭解的意思來說,沒有原因。」

  少女的態度非常尖銳地說。

  (沒有原因嗎——例如說被別人欺負啦,跟雙親不合啦……失戀啦。)

  兵吾雖然這麼說著,但卻有一種自己在胡說八道的感覺。

  因為這傢伙再怎麼說,至少也是個擁有精神力足以在絕對真空中與虛空牙戰鬥的存在。他並不覺得她會因為剛剛他列舉的原因,而羞愧得自殺。不,如果要這麼說,那其他自殺的人類,難道就真的是因為這種世人易懂的原因而死的嗎?

  兵吾想不透。

  利帕克雷齊斯……「前」景瀨觀叉子微笑般的感覺傳了過來。

  「如果說失戀是原因的話……說不定我就是太傷心了,所以才尋死的吧?」

  (我不知道啦……)

  兵吾老實地說。

  回應他又是笑著的感覺。

  「你的個性真坦率。」

  (你在那邊也這樣說我。)

  「可是,你不是真的已經找到線索了嗎?」

  這些話,讓兵吾有些沉默。

  「你不認為機械也會有煩惱嗎?只要重現世界就好了,說得也太過輕鬆了。就好像痛苦與恐怖都只存在於絕對真空,實在是悠哉的想法……」

  少女給人的感覺有如嘲笑。

  (可是,實際上就是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兵吾像是把話硬擠出來一般地說。

  所謂的活著,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不管在哪裡,都會有痛苦的事情。這個少女為何鑽牛角尖鑽到要自殺的地步?這是怎樣都無所謂的小事。因為不論是誰,都會有自己想死的原因。

  「這是因為,你是個堅強的人,所以才會這麼想呀!」

  (因為不管是在哪一邊,沒有腳踏實地的人類都會變得莫名其妙,他們就會變成像是藥物中毒的廢人一樣。)

  「我呀,在那邊已經徹底變成莫名其妙了呀!我覺得所有人類感覺都很污穢,特別是自己是其中最骯髒得亂七八糟的。身體裡頭有種像是正在腐化的感覺,實在很恐怖,真的非常恐怖。所以我就來到這裡,啊,有這麼沒有污穢,什麼都沒有的空空如也的地方,實在是讓人高興。」

  (這是什麼想法呀……)

  兵吾已經厭倦了。雖然無法理解,可是很確定的是,這個「景瀨觀叉子」似乎是認真說出這些話。

  「我不後悔。我本來只是這邊的人類中,預備要給那邊的東西。可說我只不過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罷了。」

  (你說「原本的地方」嗎——真是笑死人了。有這麼好用的說法嗎?)

  兵吾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肚子火。

  如果安全裝置想要自殺的那個時候,就會像現在發生在兵吾身上的緊急處置,保護裝置啟動以便讓貴重的夜行者核心的精神不死,這應該是可以把當事人移動到其他地方吧?那個時候原本的利帕克雷齊斯的核心,還有這個景瀨觀叉子,兩者有了接觸,然後做了個交易。

  內容是彼此互換立場。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似乎可以瞭解到景瀨觀叉子這方面的原因,然而——

  「可是你並不是這樣吧?瑪帕洛哈雷。」

  (什麼意思——)

  「你所擁有的,作為戰士的天賦異秉才能,在那邊的世界幾乎無用武之地,不是嗎?可是如果在這裡,你就會是人類的守護者呀!」

  「……」

  「還有,看樣子原本的瑪帕洛哈雷並不是這樣的。那傢伙因為受到戰場的恐懼與極近距離的炮彈衝擊的壓迫,精神遭受了破壞。應當只是預備用的,只是個門外漢的你,卻是遠比他優秀——不是嗎?」

  少女的感覺冷靜地告訴兵吾事實。

  針對這一點,確實是沒有反駁的餘地,可是這個意見依然讓兵吾大感不快。

  (你應該不知道吧?說不定利帕克雷齊斯的才能,跟你並沒有差別。)

  「現在我就是『利帕克雷齊斯』呀!在那邊則是景瀨觀叉子。希望你不要搞錯了。」

  對方似乎嗤之以鼻。

  「從根本來說,現在的瑪帕洛哈雷,因為沒有正式的核心,所以是由我暫代兼任管制操縱的。你沒有什麼立場可以大放厥詞。」

  原來如此。兵吾終於瞭解了。怪不得即使所有的感覺被切斷,他還是能跟這個少女對話。要說到現在兵吾的狀態,就像是租用了景瀨的精神。

  (這真是抱歉。)

  兵吾老實地道歉。的確——現在的他無論在哪個世界,立場都是不上不下的。

  不管在哪裡,都沒有個自己所期望的位置。無法前進,所以遠比這個以自己的意志選擇歸屬之地的少女,他是個更沒有主體性的存在吧!

  他匆然覺得自己是個悲慘的人類。

  接著,又有種被逗笑的感覺傳來。

  「總覺得這樣不怎麼來勁呀!明明我還以為會故意吵架的。」

  (沒有啦——仔細想想的話,一開始的那個時候,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必須跟你道謝才行,謝謝你。)

  「這太突然了吧?噯,無所謂啦!不用客氣。」

  (這人情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什麼?你要怎麼還?」

  少女像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總之我自會想辦法——)

  兵吾說著的那一瞬間,意識又再度「啪」的有如開關關上,然後——

  回神過來時,兵吾感覺到自己正吊在半空中。

  吊在橋上,搖搖晃晃的。吊著他的,是緊緊抓住他左手的景瀨觀叉子的雙手。景瀨坐在橋的鋼骨上,雙腳夾住鋼骨,牢牢固定住自己的身體。

  「你會做引體向上吧?快點上來啦——」

  真的是用了十足的力量,聲音就像是從咬牙切齒的縫細問擠出來的。

  「哦、好——」

  兵吾連忙攀上鋼骨。

  果然,那邊跟這邊,時間流逝的方式是不一致的。哪邊快,哪邊慢,並沒有規則可循,完全是各唱各的調。就像是在夢中感覺過了好幾個小時,實際上卻不滿一分鐘,或是覺得只是睡了一下下,實際上卻是長達十個小時。

  「為什麼時間流逝會這樣亂七八糟?」

  「這一點,要是對照相剋渦動勵振原理就很容易懂了。」

  「所以,我才不懂呀!」

  兵吾一面發牢騷,一邊搖頭。

  但是有一點非常清楚。

  時間流逝本身雖然交錯不重疊,可是絕對是不可能回頭的。

  不管是跑到哪一邊,然後再回到原本那邊的那一刻,即使是只有瞬間,也必定有時間流逝了。縱使可以讓時間一時停止,然而已經流逝的東西就是不可能拿回來的。

  「怎麼樣?你懂了嗎?」

  景瀨問道。

  不對……這不是景瀨觀叉子,而是利帕克雷齊斯嗎?完全都搞混了。

  (看起來是景瀨的外表,那就是景瀨了!)

  兵吾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嗯……那邊的景瀨有跟我說明過了。」

  「她很嚴厲,對吧?」

  對方笑咪咪地對兵吾說道。

  (到底哪個是哪個啦——)

  心裡發著牢騷。

  「可是,如果你接受了她的說明——應該還會產生另一個問題才對吧?」

  被這麼一問,兵吾只能歎氣。

  「誰曉得。」

  那麼你認為,為什麼利帕克雷齊斯會想要與景瀨觀叉子互換精神?

  「小觀——啊,我都是這樣稱呼另一個我的啦——她呀,是因為討厭這個世界還有身處其中的自己。那麼,我的情況又怎麼樣呢?為什麼我要來到這個跟我誕生的時代相比,幾乎只能說是『原始時代』的世界,交換原本擁有許多既得利益的立場——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好了啦,你快點回來吧!一直待在這種橋上頭,真的好像會掉下去的樣子。」

  兵吾搖著頭說道。

  他也沒有特別想要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可是景瀨一邊微笑,一邊繼續說著:

  「我很羨慕你呢——瑪帕洛哈雷。」

  「……」

  「不是工籐兵吾,而是先前的瑪帕洛哈雷,我真的非常羨慕……」

  彷彿凝望著遠方某處般的眼神,曾是超強武器的少女像是呢喃似的說。

  「你知道為什麼嗎?」

  「好了啦,快點回來喝點什麼東西吧!我覺得好渴。」

  兵吾露出不高興的扭曲表情說道。

  「你應該已經隱約知道是為什麼了吧?」

  跟另一邊的景瀨觀叉子,說出同樣的事情。

  「……」

  「對於曾經在一瞬間經歷過那個『戰場』的你來說,應當已經是可以理解的感覺了。理解到在那裡繼續戰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你的確有能力,也有天資,所以一開始才會被選為核心。再加上你並沒有特別害怕戰鬥。比起恐懼,緊張感對戰鬥來說更是必要的。而且問題點並不在這裡——」

  景瀨平靜地說著,兵吾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

  「我說呀,待在無計可施的『空無』中,要不感到恐懼是很困難的——難道不是嗎?」

  「我只是個剛入門的菜鳥呀。」

  「但是,恐怕你比其他任何人,都還要對此有切實感受。所以,儘管一開始戰鬥的時候,你那麼得心應手,可是隨後又立刻回到了『這邊的世界』。戰士的本能一定是避開危險的。原本計劃裝一個新的安定裝置就好了的傑英羅賽佈雷答,想必很煩惱吧……不過,這只是我猜的而已啦!」

  景瀨一邊微笑著一邊繼續說道。

  「……」

  兵吾的視線從如此的景瀨臉上移開。周圍已經一片漆黑,夕陽遠去,黑夜降臨了。

  「面對著那個空無世界,應該不論如何都會這麼想吧——思考『為什麼會有所謂的存在這種東西?明明世界是這麼樣無邊無際的空無,所謂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

  「……」

  「雖然說自己是已經有心理準備才到那邊去的,可是在太過清楚明白的『現實』之中,反而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雖然這就像是這邊世界的事情一樣,不過卻是一點都沒錯喔!然後正在跟虛空牙進行激戰的時候,我就是忍不住思考起這件事情了——」

  「……」

  「想著——『啊,要是這邊的迴避行動慢了那麼一點點,自己就要變成空無了』。」

  「……」

  這跟心情輕鬆起來,是有一點不一樣——身處在四周空無一物的環境中,只有自己是唯一的存在,這件事情本身就是讓人束手無策的重擔。雖然心裡想著『我想拋棄這樣的重擔,但是人類的命運?這種東西終究在這壓迫的虛空面前,不過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塵土,不是嗎?』之類的念頭,對吧——」

  「而且最讓人頭痛的事情是,我面對這一點時完全無法提出反駁。虛空的確是具有壓迫的,而且人類的存在啦,一路累積而來的歷史啦,繼承前人的種種思想感情啦,在虛空面前只不過是微小的塵土而已。可是夜行者的核心,並無法從裡面逃脫。如果有壓力,自然有機械會幫忙分解。如果有孤獨感,就藉著在潛意識中生活在別的世界裡來補償。絕望也是用還有可能性來打發過去。可是——『事實』上是無計可施的。在無底洞的現實面前,不管怎麼樣的華麗謊言都是行不通的,對吧?」

  「……」

  「不過——光是討厭這樣的現實本身,就可以成為『戰鬥理由』了。小觀就是這樣。不管多麼空無,都遠比現實真切——小觀她是這麼想的。這是不是所謂宛如少女的夢想般的潔癖呢?可是因為這樣,實際上她決定以此為武器,在宇宙中戰鬥。比起我,她更適合戰鬥。」

  「你是想告訴我,終於把位置讓給適合的人,自己不用再逃避了嗎?」

  「啊,沒有這回事啦!不過我確實放下肩膀上的重擔,而且也覺得輕鬆多了。這一點也是事實。」

  景瀨的表情舒緩許多。

  「還有,我羨慕瑪帕洛哈雷也是事實喔!那傢伙呀,可以自得其樂,然後因此在下一次的戰鬥中取代比自己優秀的對象。克盡使命,然後也得到解放。真的是讓人感覺——怎麼有這麼輕鬆愉快的工作呀!」

  面對聳了聳肩膀的景瀨,兵吾試著發問:

  「如果——那邊的景瀨因為恐怖而失常的話,那麼你還是會……」

  「我大概會馬上回去吧!可是你用不著擔心這一點,那個女孩很厲害的,一定可以堅持到最後一刻的。然後我則是要在這裡繼續活下去+直到壽終正寢。這樣的話,利帕克雷齊斯就會切換到下一個安全裝置了——不過,嗯,這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啦——我會期待覺得空無也沒關係的那一天到來的。」

  景瀨的語氣昏昏沉沉,兵吾聽了非常疲憊。

  兵吾差點就要想,真是笑死人了。

  「說到最後,你們不過就只是普通想要自殺的人嘛!」

  兵吾抱怨似的開口,讓景瀨又笑了起來。

  「是那樣就好了呀!工籐同學。」

  這種說話方式,既無諷刺也無其他涵義。

  「……」

  兵吾沒有反駁。

  但是——內心裡卻有種無法遏止的牽掛。

  雖然努力到現在都沒有想過,可是一跟這兩個景瀨觀叉子對話,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浮現出「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就是——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一切,而且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成為夜行者的核心,那麼自己到底會變成怎麼樣?

  面對陷入沉默的他,景瀨這次溫柔地露出微笑。

  「啊,你不用這麼認真思考啦!要喝什麼飲料?我請客。」

  景瀨從橋上站了起來。

  「嗯……」

  兵吾一面作出猶豫的回答,自己也跟著站起來。

  這邊的景瀨觀叉子,那邊的景瀨觀叉子。

  這兩個存在,實際上都是表面的。

  分隔這兩者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是因為討厭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為了反抗現實而投身戰鬥。

  一個是對戰鬥感到疲憊、厭倦,內心受到空虛支配,期望著毀滅。

  而且兩個都是人類,不是機器。

  兵吾直到剛剛,都在煩惱著「虛空牙在思考什麼」,然而想不通的,不如說是自己也包括在內的人類吧——他開始這麼想了。

  沒錯,如果事前讓不過是個平凡學生的工籐兵吾知道一切,問他要不要去人類頭頂上的虛空戰場,那麼自己大概會因為恐懼而逃走吧。

  或者是——為了逃避遭到同班同學忽視,受到棒球社學長們敵視,這種讓人心煩意亂的現實,而憧憬於戰鬥主動投入?進而主動投身其中呢?

  沒錯,跟那個曾經想要自我了斷的少女,景瀨觀叉子一樣。

  好戰的,是虛空牙?還是雖然不知虛空牙存在,卻努力想要進入宇宙的人類呢?

  有沒有可以分隔這兩者認知的界限?或者說,兩者都是一樣的?

  如果,虛空牙是在手下留情的話——

  (或者,正因為是敵方,所以才會一直在思考這樣的事情吧……)

  兵吾在腳步站不隱的鋼骨之上,跟在腳步搖搖晃晃的景瀨觀叉子後頭,往前走去。

  夜晚籠罩著周圍化為一片漆黑。

  雖然彷彿馬上就要掉下去了,但他還是非得前進不可。他總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這樣的狀態是在象徵著一切。

  4

  「——掉了。」

  忽然,走在面前的景瀨觀叉子的身體在橋上僵硬不動了。

  然後,窣的一聲,腳步從狹窄的立足點之上踩了個空。

  「哇——!」

  兵吾趕忙抓住了景瀨,阻止了她墜橋。可是景瀨的身體依然蹦蹦跳,眼看就要跳出兵吾的手中。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嘴裡不斷發出像是雜音一般的聲音。

  「——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幹掉了幹掉了被幹掉——」

  嘴唇本身沒有動,半開著,只有聲音不斷透過嘴唇流出。

  「——掉了、幹掉了、被幹掉了——被幹掉、了——」

  「喂!喂!你怎麼了?振作一點呀!」

  就在兵吾心想,該不會這就是直接連接安定裝置和核心的「利帕克雷齊斯」正在做什麼的那個時候——

  兵吾的腦海中有種什麼東西開啟了的感覺。可是,就在此刻景瀨觀叉子說不定就要從橋上墜落的這一瞬間。

  (喂!喂!給我等一下!怎麼偏偏挑這個時候——)

  一瞬間周圍的世界就飛散開來,取而代之擴散的是絕對真空的無邊無際,接著——

  衝擊與眩惑,同時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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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7 AM



  Ⅳ  巡視間隙  by gap

  1

  (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稹村聰美偶爾會覺得有點怪怪的。

  她是個非常普通,隨處可見的女學生。住在住宅區,雙親健在,就讀公立學校,成績雖然還不錯,但不是名列前茅的模範生。學校生活雖然多少有點麻煩,不過大致上每天都過得平安無事。現在喜歡的藝人,是個擁有奮發努力形象的青少女歌手,她覺得那個女歌手比起男性偶像團體還要有魅力。當然她也並不是討厭長相清秀跟外型好看的男生,也是會每星期都在收看這種電視節目。

  她會注意到這件事情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就是住在同一個住宅區的青梅竹馬,少年工籐兵吾的事情。這件事從頭說起,就是她在幾個棒球社的學長,似乎正在對一個學弟動用私刑對付的時候正巧經過,結果忍不住脫口說出「這太過分了!」所以跟對方起了爭執。而兵吾為了要保護她,所以跟棒球社的人關係交惡了。兵吾擅長運動,特別是從以前開始就有在玩的棒球,所以他進入這所學校時,也是理所當然打算要加入棒球社的。

  可是卻因為發生了這件麻煩事,結果兵吾就錯過了加入任何一個運動社團的機會。

  這件事情一直放在聰美心上,她雖然想向兵吾道歉,可是想對兵吾提起這事的時候,兵吾老是只會冷言冷語地回答:「這種事情不重要啦!那種有討人厭的傢伙在的社團,沒加入才好咧!」

  他的態度有點失落,也有點生氣,讓聰美覺得還是非常過意不去。

  因此她很在意,雖然搞不好內心深處並不只單單是為了這個原因,但是她似乎常常在注意兵吾,而且一但她從教室的窗戶看到兵吾在外面,她的目光就會忍不住追著兵吾跑。朋友美津子笑著對她說「聰美你呀,還真是純真呢」。

  然後,她發現最近的兵吾總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他收到不知道算不算美女,但在學校以冷淡難親近聞名的景瀨觀叉子的信件,因此認識了有名的籃球社根津學長。這些姑且不管,可是總覺得他最近老是心不在焉,而且越來越常陷入思考之中。

  因為自己當不了個可靠的諮詢對象,所以把兵吾介紹給朋友,結果那位朋友卻因為強盜殺人事件騷動而搬家了。總覺得事情接二連三而來,最後聰美擔心起自己是否只是給兵吾徒增困擾。

  而且,不單單只是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近,她有時會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是種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的感覺。

  雖然想要讓自己順著自己的意思行動,可是卻一直覺得這只是照著以前做過的事情做而已。這讓她不由得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自己是在依照某處而來的命令行動。

  不是靠著自己的意志活著,只是隨波逐流。一想到這也是沒辦法,就讓她深感不安。

  最近看過的一本挺有趣的青少年小說,內容是一個因為擁有可以看見他人死亡的能力,而與全世界為敵陷入險境的少女,與不知來自何方,身穿黑色斗篷的死神對決的神奇故事。不知道為什麼,她非常喜歡。

  (為什麼,會這麼……沒錯,我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呢?)

  一感到不安,她就想見兵吾。

  他們是青梅竹馬,住在同一個住宅區,加上就讀同一所學校,應該是想見面就隨時見得到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沒有辦法去找他……聰美有這種感覺。

  於是,在那一天,聰美下定決心(沒錯,因為覺得自己不爭氣就更會見不到面),學校一放學,就在兵吾會通過的校門等待,可是等了好久都完全沒看到人影。

  等待的時候,聰美碰到景瀨觀叉子與根津學長一起回家,還對他們說「你們好嗎」這種莫名其妙的招呼。雖然她一直靜靜地等著兵吾,可是等了三十分鐘左右,返回學校檢查鞋櫃,裡頭已經空了。

  (慘了——)

  兵吾已經先回家去了,他鐵定是在第六堂就蹺課了。

  因為心血來潮,所以聰美試著到兵吾常去的麵店找找看。兵吾最喜歡那裡的味噌拉麵了。

  「哎呀,聰美妹妹,你來晚一步了呀!工籐小弟剛剛才走的。」跟她也很熟的女老闆這麼告訴她。

  「那傢伙果然有來呀?」

  「是呀,而且居然還帶一個女生跟著來呀!」

  「咦?」

  聰美目瞪口呆,女老闆笑她。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樣啦!他說那個女生是學長的女朋友。他們不是約好要見面,好像只是湊巧遇到的樣子。」

  「學長的……」

  大概是,景瀨觀叉子。可是她剛剛不是和根津學長一起回去了嗎——

  她總覺得,不太舒服。

  「他們在講話的時候我偷瞄了一眼,工籐小弟居然露出沉重的表情,他們好像是在商量什麼困擾。」

  「您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

  「我想想——對了對了,那個女生說了什麼『連接兩者之處』之類的奇怪內容。」

  「怎麼又來了!」

  聰美衝出麵店。

  心臟噗通噗通跳得飛快。

  (她一定是在說那座橋。)

  連接兩者之處,這樣有可能是指跨越河川連接道路的橋樑,而且……那一帶人煙稀少,地方僻靜,視野良好,日落時分氣氛優美,以前經過那裡的時候,聰美就曾經想過

  「真是個好地方呀,好想跟個帥哥一起去散步喔」。

  她幾乎拔腿狂奔。

  好可怕。

  不知道為什麼,可是許多事情都讓她覺得非常害怕。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人安心,所有的一切都崩壞了——她強烈地感覺到這有如幻覺的情景。覺得要是一有鬆懈,就會有什麼黑暗的東西藉著內心的縫隙入侵,塞滿整個心靈——

  這種恐懼重重壓在少女身上。

  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在追著自己嗎?還是說由於自己作勢要逃跑,所以那個東西才追過來呢?就在這個搞不清楚的狀況下,總之她能做的就是奔跑。但是——

  「呼……呼……呼……呼……」

  但是,就算奔跑,在她前後的東西還是沒有改變。

  「呼……呼……呼……呼……啊!」

  突然,她發覺到自己跑得都快要斷氣,嚇了一大跳後停下腳步。

  (我、我到底在急什麼——)

  她茫然地,站著動也不動。

  全身的精力突然急劇消失。

  仔細想想,自己這樣死命尋找兵吾,就算找到他了,又要跟他說什麼呢?聰美重新發現到自己根本完全沒有思考過這一點。

  「我到底在幹嘛呀……」

  工籐兵吾瞞著根津學長偷偷摸摸與景瀨觀叉子密會,自己並沒有指責此事的資格。

  她紊亂的呼吸,慢慢地平靜下來。

  這下子,該怎麼辦?

  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想見兵吾。雖然找不到原因,也沒有什麼根據,可是她今天就是想看到兵吾的臉。

  可是,這件事情就算她不這樣瘋狂找他也可以做得到。只要回去住宅區等他回來就好了。

  總之,先回家去吧——這麼一想,轉身往回走的那一瞬間,「碰」的一聲,她撞到了某種東西,大叫一聲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因為某個東西正擋在她的後方。可是剛剛明明一路跑過來,根本就想不到背後會有東西。

  「搞、搞什麼呀!」

  她抬起頭。

  站在那裡的是一個人。

  像是個男人。

  「小姐,你怎麼了——」

  有如呢喃的聲音,男人開口說話。

  「啊……」

  聰美一瞬間,全身都僵硬了。

  「你是在找你的朋友工籐兵吾吧?這樣不可以喔!沒有好好追蹤他到最後就回家——不然,一路跟著你的我就很難辦了呀。」男人慢慢地,以壓低的聲音說道。

  「啊!你——」

  聰美當然認得這傢伙的長相,因為現在這個國家的人們沒有不認得這男人的。而且每天電視上都在播這個男人的長相。

  男人再追問聰美:

  「工籐兵吾,現在人在哪裡……」

  那個人,就是青嵨縻之介。

  2

  那架虛空牙,明顯地跟至今為止的不一樣。

  太遲了。

  兵吾化為瑪帕洛哈雷,進入迎擊姿態的那個時候,敵人已經接近到讓他無計可施的懷裡了。

  (什麼——)

  以這邊所謂的「外裝時間」——什麼控制都沒有加上的「實際」時間來說,距離方纔的戰鬥幾乎沒有經過多久。

  最多,十秒左右吧!剛剛出動的夜行者,甚至都還沒返回微型船。

  然後襲擊過來的那架虛空牙——那傢伙,左半部已經不見了,已經被削掉了。那個身影他覺得非常眼熟,是在先前的戰場上——

  (哦——是我沒能給它最後一擊的那個傢伙嗎?)

  即使只剩下右半邊,那傢伙依然毫不在意,以最大的戰鬥速度追擊上來。

  跟在瑪帕洛哈雷旁邊的利帕克雷齊斯,似乎受到了直接攻擊或是近距離攻擊,一邊劇烈回轉,一邊被彈飛出去。

  瑪帕洛哈雷朝敵人連續發射炮彈。

  炮彈全都命中了,虛空牙的身體越變越小。其他的夜行者也在攻擊,它們也以直擊或是近距離攻擊,確實地累積敵人的損傷。可是,不管體積變得多小,那傢伙的速度卻一點都不減,然後炸飛四散的碎片,忽然全都成了時空炸彈,朝著四面八方散佈超光速衝擊波。

  (可惡——)

  兵吾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抓住為了返回而集合在附近的所有夜行者,因為衝擊波而東倒西歪的那一瞬間的間隙,剛剛虛空牙的右半部——不,現在完全只有原本身軀百分之一程度的大小——突破了所有夜行者的防禦線。

  (慘了!可是——)

  然後,敵人沒有採取任何迴避措施,直接攻向微型船。那傢伙,既是虛空牙,卻又不是虛空牙。全身包覆了無數誘餌,也就是所謂的「多彈頭導彈」。

  完全是直接攻擊的路線。

  (怎麼能讓你得逞!)

  就在敵人的一擊完全爆炸開來前瞬間,瑪帕洛哈雷與那個「導彈」並列飛行,朝著微型船而去。然後,瑪帕洛哈雷把自己擠進導彈與微型船之間的空隙,以時空切斷屏障與互斥裝甲接住了奔騰而來的爆炸波。

  微型船那個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的巨大船體受到衝擊而晃動。

  接著,身為瑪帕洛哈雷的兵吾,同時感覺受到眼前一片空白與撕裂身體般的衝擊。

  意識逐漸模糊遠去。

  可是——

  (奇怪……那是?)

  連結切斷的瞬間之前,感覺裝置所捕捉到的東西是——完全包圍住微型船,從四面八方迫近的虛空牙大軍。

   ✩✿✿✿✿✰✩✿✿✿✿✰

  從橋上,掉了下去。

  一邊摔下去一邊看著上方,精疲力盡動彈不得的景瀨觀叉子倒在鋼骨之上。然後撐住她不要墜橋的自己,掉了下去。

  好像一下子就雙腳朝下,衝撞到水面的時候沒有那麼大的衝擊,啵的一聲,優美地落水。儘管如此,有如電擊般的劇痛還是從腳趾竄到頭頂,襲擊兵吾的全身。

  (可惡——)

  兵吾一瞬間煩惱要讓麻痺的身體想辦法動一動呢,還是靜靜不動漂浮在水面上就好?

  不過結果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依然硬是浮了上來。

  水流頗快,這種狀態下景瀨觀叉子要是墜橋,大概免不了溺死。

  (可惡——該怎麼辦?)

  可是,現在虛空那邊也情況危急。雖然因為道義衝擊的緣故使得安全裝置啟動,讓心靈從夜行者彈回到這裡來,但恐怕在「實際時間」上,那一瞬間之後敵人大軍已經開始一起發動攻擊了。不管這裡跟那邊的時間流逝方式有多麼不同,也必須盡快趕回去那邊才行。因為兵吾還活著,就表示瑪帕洛哈雷還沒遭受破壞……但應該是已經陷入失去控制,被打飛出去的狀況了。

  不過要怎麼做,才能夠主動重返,兵吾完全不知道。一開始,原本的核心消失不見之後,兵吾跟夜行者重新連接就花了五天之久——以那邊的時間來說,或許是花了三奈秒。

  (嘖!)

  因為想不出辦法,總之還是先從河裡爬起來,去防止景瀨觀叉子墜橋才是——所以,他一面隨波逐流,一面斜著游過河面,往對面的河岸而去。

  就在那個時候。

  「啊——!」

  有聲慘叫從河岸方向傳了過來,聲音聽來很耳熟——現在不是講什麼耳熟的時候。

  雖然從來沒有哪個聽過好勝又倔強的傢伙發出這麼「不像」她的慘叫,但是現在一聽,就知道那是——

  「稹村?是稹村?」

  即使在游泳,兵吾還是把臉從水面抬起來,喊著聰美的名字。

  「工籐——?」

  聰美一臉茫然。

  不知來自何方的那個聲音,千真萬確是她青梅竹馬工籐兵吾的聲音。

  那個站在疲累到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聰美面前的青嵨縻之介,當然也聽到了那個聲音。

  青嵨微微一笑。

  「你在河裡嗎?」

  低聲說完,青嵨立刻一口氣用力抓住聰美的手腕,直接往地面一踢。

  他乘著躍起之姿爬上堤防的斜坡,但僅僅兩步就跑了下來,然後,他竟然——單手就將少女的身體提起。這個怪人在河面上,宛如打水漂的石子般點水奔跑過來。

  踩在水面上,就會沉下去——可是這個世界破壞者,似乎可以無視此一物理法則。

  (什、什麼呀——!)

  兵吾雖然懷疑自己的眼睛,可是馬上發現情況不妙。為什麼那傢伙要抓著聰美跑過來。

  ——他完全搞不懂。

  要聰美當人質?不,應該不是這種拖拖拉拉的原因,而是因為——

  「嘖!」

  慌慌張張,兵吾想要潛回水裡,但為時已晚。

  因為那個時候,兵吾已經進入了青嵨的射程範圍,接著青嵨拿出武器——也就是,他手上抓著的樓村聰美的身體,朝兵吾投擲過來。

  聰美的慘叫聲流竄過空間,身體重重衝上河面,然後貫穿水面,著實撞上兵吾在的身體。

  (這個傢伙——!)

  儘管兵吾失去平衡往下沉,但是因為事前預測得宜,在讓聰美的身體免於太多衝擊的前提下,成功地接住了她。

  在一片漆黑中,路燈的光線投射進來的水裡,兵吾與聰美四目相交。

  聰美已經因為恐懼而表情僵硬了。可是,兵吾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直直地一邊凝視著她的眼睛,一邊點頭。

  聰美以前也見過兵吾這樣的表情。

  那是兵吾在「認真起來」的時候會露出的表情。例如打棒球,我軍落後,輪到他剛好有個一球逆轉的機會到來的時候,他常常就會露出這種表情——還有,聰美很清楚——

  這個時候要是跟兵吾說話,他一定只會有一個回答:

  「一定沒問題!」

  雖然打棒球的時候,幾乎大部分這種情況下都會被四壞球保送然後輸掉比賽,但是儘管如此,一有好球過來,兵吾確實絕不會放過機會。她的青梅竹馬,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

  聰美一瞬間從恐怖當中清醒過來。

  她也對兵吾點頭。

  兵吾撐著聰美的雙手,離開了她。

  「好了——」

  青嵨縻之介站在水面上,一邊從懷裡取出刀子。

  兵吾和聰美都還沒有浮上來。

  不過那些傢伙,一定會跟撞擊的時候一樣,纏在一起之後浮上來的。在水裡失去平衡掙扎的人類,有種「總之先抓住身邊最近的東西」的習慣。因此緊緊抓住前來救援的人,然後兩個人一起溺水的情況,根本就沒什麼稀奇。有著戰鬥感的工籐兵吾可能還好,但是那個女學生不可能有辦法應付這樣的極限狀況。

  啵啵啵啵,背後傳來水面冒出泡泡的聲音。

  立刻轉身,擲出刀子。

  可是,浮出水面的只有兵吾一個,而且他迅速用抱在前面的聰美書包擋住了刀子攻擊。

  接著兵吾把書包丟出去,抓住那一瞬間又潛入水中,青嵨將書包擋開的時候,兵吾已經抵達了敵人的腳邊。

  他抓住敵人的腳踝,然後——

  「看招——!」

  直接以敵人腳踝為轉軸,靠著引體向上的要領從水面一躍而出。

  「什麼!」

  青嵨想要作出反應的時候,兵吾已經從他的背後連同他的右手一起擒拿住他了。

  雖然青嵨的雙腳膝蓋以下都沉入了水中,但是因為他不會下沉,所以就像是兵吾緊抓住立在河裡的一根棍棒的情況。

  兵吾用盡力氣死命勒緊對方。可是他抓住的位置並不是脖子或動脈之類的要害,而且……他也不覺得這種肉體上的攻擊可以對這傢伙起作用。

  一如他所料,敵人露出笑咪咪的樣子。

  「怎麼了?光會壓制可是贏不了我的!」

  青嵨以依然自由活動的左手拔出身上還藏著的刀子,用力刺向背後的兵吾。

  然而角度太小,刀子只是輕輕擦過兵吾的臉頰就停住了。不過只要遭到外力改變握刀的方向的話就完了,所以青嵨的手立刻轉換到另一個動作。就在那個時候——

  「不必了……這樣就夠了。」

  儘管鮮血從臉頰流下,兵吾卻滿臉笑容。

  「只要能夠壓制住你,這樣就行了——」

  「什麼意思……」

  「你是打算將計就計把目標轉移到我身上來吧……這種『立場對調』的事情,你的對手也是做得到的喔——」

  青嵨的臉上,出現明顯的動搖。

  接著在他轉過頭去的時候——頭部因為飛來的閃光一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那一瞬間,閃電奔竄在全世界。

  不管是什麼地方,白亮的影像在所有人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是入侵這個世界,名叫青嵨縻之介的恐怖份子,留下來的殘渣。雖然就像是細菌長出菌絲成長一樣,不過現在終於得以連根拔除。

  過去一直潛藏在船上,持續著破壞工作的恐怖份子青嵨縻之介,已經徹底死亡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從兵吾後方水面探頭出來的聰美,一瞬間雖感覺到刺眼不堪,可是那麼微小的異狀,讓人難以置信的東西,在看過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有個女子站在河岸邊,不知道在做什麼,雙手正向前伸出——朝著兵吾等人的方向。

  手裡握著像是槍的東西,剛剛似乎擊發了,不過那個圓圓尖尖的奇怪道具不是單純的槍枝,看來似乎是……「光線槍」的樣子。

  再加上那身裝扮。穿著緊身套裝,頭上披著像是小紅帽的斗篷,如同七夕許願詩簽般的裝飾飄動著,全身散發七彩光芒。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張臉是聰美也很熟悉的——不過拿下眼鏡就看起來是另一個人的——

  「幾、幾乃大師?」

  那個人是她認識的,漫畫家妙谷幾乃。

  又名「四」。

  但是只有與世界的秘密相關的人士才知道這個名字。

  她忽然在水面上吼叫後,一直都站在水面上的青嵨的身體失去了浮水能力,連同兵吾一起,同時撲通一聲沉入了水中。

  「啊——!」

  聰美大叫一聲,雖然想要朝著他們游過去,可是兵吾很快就探出頭了。手上緊緊抓著浮上來的無頭屍體的衣領。

  「你沒事吧?」

  首先,聰美這麼對他說道。雖然他的情況已經沒有危機,情緒也冷靜下來了。

  「小美,你有受傷嗎?」

  未來人類模樣的妙谷幾乃,也以從容不迫的聲音問。

  但是、但是聰美完全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討厭——到底是怎麼搞的啦!」

  她忍不住大叫一聲,然後差點又要沉入水中。

  3

  「你早就知道我跟在後面嗎?或者,這是所謂戰士的直覺?」

  四戴上眼鏡,瞬間恢復為平常的裝扮。聰美見狀,又是目瞪口呆。兵吾則是不發一語。

  「這些事情隨便啦!景瀨就倒在那座橋上,我得去救她。」

  兵吾把青嵨那無頭的屍體拉上河岸,立刻開始奔跑。

  「她昏倒了?『那邊』發生什麼事情了?」

  皺著眉頭的幾乃也追了上去。

  「喂!等一下啦!跟我講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啦!」

  聰美雖然手是無措,可是因為不想跟無頭屍體(不過切口沒有流出半滴血,而是像灰色發泡的聚苯乙烯一樣,連肉塊的細緻質感都沒有了)這種讓人噁心的東西在一起,沒辦法也只好追過去。

  「大、大師——屍體要怎麼辦呀?」

  然後幾乃回頭。

  「唉,這次是因為事態緊急,要是停止時間的話那傢伙就會注意到我正在接近,所以才會把你捲了進來——可是,本來這就不是像你這種正經的女孩子應該知道的事情。」

  然後講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聰美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該從哪裡開始整理自己的疑問。到底為什麼這位漫畫家大師,要做那種古怪的角色扮演,揮舞一閃一閃的光線槍,還有——那個變身還是什麼來著的,到底是怎麼弄的?

  而且還跟化身為連續殺人犯的怪物戰鬥?

  總覺得,要是思考下去,只會形成一個非常愚蠢可笑的印象。

  (這真的是現實嗎?我是不是在作什麼惡夢呀……)

  如夢似幻——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所有活著的真實,對還只是個少女的稹村聰美來說,是難以想像的。

  兩人的腳程都很快,聰美完全被拋在後頭。她放棄追趕,決定在鐵橋附近等他們。

  接著,兵吾抱起意圖跑過他方才提心吊膽走過的鐵橋,卻昏倒在地的景瀨觀叉子。追在後頭的幾乃也像是視為自己也有一半責任一般,扶著景瀨的雙腳。兩個人腳步迅速地返回剛才往鐵橋過來的來時路。

  「呼、呼……」

  睜著眼睛的景瀨,總之還有呼吸,是活著的。

  這也就是說,利帕克雷齊斯也沒有死。但很明顯是因為失控,而陷入了無意識的狀態。

  (因為做了瑪帕洛哈雷的管制,所以才沒有避開敵人的第一發攻擊嗎……)

  兵吾一邊闔起景瀨的雙眼,一邊咬牙切齒。

  「發生什麼事情了?那邊情況如何?」

  幾乃有些焦慮地問道。但是兵吾以比她更為慌亂的聲音反問:

  「四——為什麼那邊不讓我回去?」

  「什麼?」

  「你沒辦法讓我回去嗎?」

  「我辦不到,我的層級太低了,沒辦法介入宇宙空間的戰鬥排序。而且——你明明想回去卻回不去,就是表示瑪帕洛哈雷的賽佈雷答,還有微型船上的傑英羅賽佈雷答,都在拚命想要恢復你跟夜行者的連結。不管你再怎麼著急,也於事無補——」

  「就算是這樣,還是得想點辦法,我一定要回去才行!」

  在這裡對話的時候,利帕克雷齊斯正在越飛越遠,得快去救它。

  還有虛空牙的大軍也正在逼近微型船,必須要展開迎擊。

  不能馬上回去的話,一切就毫無意義了。什麼都會完蛋的……

  「總之先把景瀨觀叉子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吧。有話等會兒再說。」

  兩人雖然著急,但還是小心地將景瀨移下鐵橋。

  輕輕讓她躺在散步專用道的長椅上。

  「她怎麼了?」

  聰美擔心地問,可是幾乃與兵吾都沒有回答。

  「……」

  「總、總之先叫救護車!」

  聰美拿出手機,想要撥一一九。

  然而,手機打從一開始就用不得了,主電源不知道為什麼打不開。

  「奇怪?」

  昨天應該已經充電充滿了,沒有故障的徵兆,可是卻一聲不響全無反應。

  「這是怎麼搞的?怎麼回事呀?大師,你有電話嗎?」

  幾乃搖搖頭。因為聰美知道兵吾沒有手機,所以沒有問他。歎了一聲之後,聰美朝著就在前面不遠處的電話亭跑去。

  兵吾與幾乃沉默著,在動也不動的景瀨觀叉子面前低著頭。

  「無計可施了嗎?」

  兵吾以有如硬擠出來的聲音說道。

  「抱歉……」

  幾乃聲音微弱地道歉,兵吾只是搖頭。

  「不是的……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可惡,為什麼我會這麼沒用……老是這樣陷在要死不活,像是弱點一樣的地方……」

  彷彿可以聽到骨頭摩擦的喀喀聲,兵吾緊握雙拳。

  幾乃找不到話可以對這樣的兵吾說,只能無言看著他。不久,垂下了雙眼。

  就在那個時候。

  嘰嘰——

  伴隨著這樣的聲音,世界的光明與黑暗,瞬間顛倒。

   ✩✿✿✿✿✰✩✿✿✿✿✰

  這幅景象,正好就有如攝影的底片一般。

  亮的地方變成暗的,暗的地方變成像是散發光芒。

  所以抬頭仰望夜空,天空完全被眩目的白色遮蔽,其中散落著黑色的圓點。那是星地面也一樣,黑夜的影子全都顛倒成了白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

  兵吾看著四。產生變化的只有風景,四或兵吾都還是維持原狀。四那個時候已經拿下眼鏡,恢復成原本的「世界調整者」的模樣。

  她手裡握著的那把光線槍,也就是消除對這個世界不好的對象的裝置。

  四的雙手在顫抖。

  「這、這是……系統全體產生不得了的異狀……」

  聲音也在發抖。非常明顯,她也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為什麼?青嵨不是死了嗎?」

  「是呀!這一點是肯定的。那個敵人確實死了,他本尊的屍體也丟棄到船外去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為什麼——難不成這是從『外面』來的——」

  四小聲地說,她的話語讓兵吾大吃一驚。

  雖然他打飛了大部分的敵人,可是說不定剛剛在宇宙中戰鬥之時突襲過來的,那個特攻陣型的敵人,該不會——

  「該不會——那個是……」

  然後,甚至連奔跑在河岸邊道路尋找電話亭的稹村聰美都感受到這個異狀了。

  「這是……怎麼回事?」

  她一瞬間心想,自己應該沒有貧血。

  隨後環顧周圍。

  眼睛瞪得大大的。

  「咦?怎、怎麼搞的——」

  她不由得即使身處這個世界的異狀之中,也被難以匹敵的嚴重恐懼給嚇著了。

  「因為、因為那邊……剛剛、剛剛真的……」

  她雙眼看著的,是短短一分鐘之前剛發生過殊死鬥的地方。她被牽扯進去,被丟到河裡,然後兵吾與幾乃倒下的那個地方……

  「屍、屍體——屍體……屍體!」

  聰美慘叫。那具,青嵨縻之介的無頭屍——

  「屍體……不見了!」

  兵吾忽然覺得背脊一陣發涼,立刻往後一跳。

  「危險——!快逃!」

  他朝著四大叫。

  但是在他著地之前,已經分出了勝負。

  那傢伙從上俯衝向下的一擊,在那個時候,已經用力橫掃過四的身體——

  唰——

  四的身體完全斷成兩截。

  「啊……」

  四維持著吃驚的表情,上半身掉落到地面上。消除裝置從手上彈飛出去,在地面上滾動。

  下半身則還是站在原地。

  在那像是不可靠的柵欄一般的,被兩根棍子穿刺著的不規則塊狀物對面,那個東西著地,然後緩緩起身。

  理所當然,它沒有頭顱。

  它不只是沒有頭顱,而且從敞開的上衣的縫隙中,還可以看見先前射穿胸口時所留下的空洞。如果它是個人類,那麼不管再怎麼造假,應該都已經是個死透的身體。

  兵吾知道對方手上握著的東西,就是剛剛切斷四的武器。那是先前青嵨縻之介都沒有拿過約武器。

  發出光芒的那把武器——有著「長矛」的形狀。

  「你、你這傢伙!」

  連兵吾的聲音,都因為恐懼而斷斷續續。

  他已經明白了,這傢伙是什麼東西。

  然後,那個無頭傢伙,以不知是從哪裡發出的沙啞聲音開始說話:

  「沒錯——人類呀,事情就跟你正在思考的一樣。」

  那宛如從門窗縫細透進來的聲音,早就絲毫不像青嵨的聲音了。

  「這個『殘骸』恰好可以派上用場。因為要從廣為散佈在這個世界上的『線』進入其中,根本易如反掌。」

  「你、你這傢伙,終究還是……」

  兵吾光是咬住牙齒不讓牙齒打顫的聲音傳出就非常辛苦了。

  那場「特攻」進行的時候,瑪帕洛哈雷沒能完全阻止。包含在那波導彈彈幕在內,恐怕已經有極小部分,可是份量卻很是夠的「病毒」,入侵微型船內部了。

  「終究還是……」

  在綿延幾千年的戰鬥盡頭,那個身影終於出現在非宇宙空間的「人類」面前,這傢伙是——

  「沒錯——人類稱呼我們為『虛空牙』。」

  人類的天敵,十分平靜地報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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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8 AM



  Ⅴ  巡視夜晚  in the night

  1

  微型船九?八最高階控制系統傑英羅賽佈雷答,即使是在人類絕不算短的歷史中所製造出來的眾多機械裡,大概也是經歷最長時間無休止地持續運作的機械之一吧!

  離開故鄉展開旅程之後,以外裝域時間而言已經經過了四千三百八十四萬小時以上了,可是這段期間一直由這部機械控制的船體,始終不斷在繁星遍佈,無邊無際的虛空中勇往直前,並且與來襲的敵人戰鬥。

  機械會自我監控,如果有地方損傷通常會自動修復。雖然太過嚴重的損傷就無計可施,但是因為先前敵人的攻擊並非如此,所以可以立刻修復,在戰鬥中恢復機能。

  然而,這種修復機能卻因此成了災難。

  內部,極微量侵入的敵人碎片,搭上修復工程的便車,短時間內順利成形。這些現在已經變成了傑英羅賽佈雷答的一部分了,而機械本身是無法對此加以破壞的。

  要打倒敵人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在機械創造出來的世界之中,以消除裝置將其消滅——

   ✩✿✿✿✿✰✩✿✿✿✿✰

  可是,消除裝置使用者四的身體已經斷成兩截掉到地面上。

  而且兵吾無法靠近四。

  因為敵人,就站在四的正後方。

  「虛、虛空牙……」

  兵吾雖然瞪著敵人,可是他卻煩惱著視線到底應該放在哪裡才對。

  總之先前還是青嵨屍體的那傢伙沒有腦袋,也沒有兵吾應該怒目以對的眼睛或臉孔。

  「人類呀……就是你吧?跑來衝撞我,企圖阻止我侵入這個空間行動體。」

  無頭的敵人,不知道從哪裡發出聲音說道。

  他的話兵吾都聽得懂,之所以要這麼做的理由是……

  「……」

  兵吾死死地瞪著虛空牙,同時也觀察著對方背後的風景。

  世界的色彩反轉了,夜空是白色的,光線成了黑色的詭異東西。很明顯這個虛空牙的存在,給構成這個世界的根本原理帶來了不良影響。這傢伙,已經跟內部化為一體。以語言來解釋的話,就理所當然是因為世界已經完全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你知道嗎?我也存在於宇宙。」

  不管是不是夜行者的核心,只要身處在這個世界,應該就是跟普通人類沒有兩樣,這傢伙卻似乎有辦法辨識,辨識出在宇宙空間進行特攻的時候,去衝撞他的就是瑪帕洛哈雷的兵吾。

  「因為……意志的型態是相同的,所以很容易分辨。」

  無頭敵人發出的聲音,感覺像是在兵吾耳邊竊竊私語。說不定,這是這傢伙所佔據的世界本身,對著兵吾說話的聲音。

  「所謂的人類,雖然擁有個別的意志,不過卻對於自己的意志是怎麼樣的存在,一點都沒有留意。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兵吾心想,你們這些鬼東西才不可思議吧!

  「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真是個抽像又模糊的問題呀!」

  這缺少感情的說法,讓兵吾火冒三丈。無頭敵人則平靜地繼續下去:

  「我之所以要侵入這個行動體,是為了要來找你。」

  「為了要精心復仇嗎?因為先前在宇宙中把你的左半部打掉的,就是我的瑪帕洛哈雷,是嗎?」

  「我缺少那樣執著於個別對象的態度。」

  完全聽不懂這在說什麼,兵吾焦慮起來。

  「你這傢伙——虛空牙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持續好幾千年,那種像是在玩弄人類一般的行為?」

  憤怒的問題,換來的卻是冷淡的回答。

  「不會持續太久的。這只不過是附近的行星在一些小恆星軌道上運行不到一萬個週期的時間,這時間短得很。」

  無頭敵人果斷地說。思考模式的規模好像跟誕生於行星的生物回然不同。

  「問題不是在這裡!」

  兵吾怒吼。

  同時狂奔。

  一瞬間,他竄到了剛剛四的「光線槍」,也就是消除裝置掉落的位置。

  他拿起,擺好架勢,扣扳機——然而那個時候,無頭敵人的身影也已經從剛剛的位置移動了。

  光線徒勞劃過空中,流彈穿過鐵橋,留下了圓形彈孔。

  兵吾沒有停下,再度跳起,瞄準在空中的無頭敵人連續射擊。

  無頭敵人用手上拿著的「長矛」,將光線彈了開來。

  兵吾一臉驚恐。應該可以消除一切的消除攻擊無效,這也就是說——

  (可惡!他跟我用的武器是一樣的!)

  一定是趁著侵入內部的時候,從哪裡偷來的。

  可是,沒有時間害怕了。兵吾往旁邊一閃,避開無頭敵人衝上來的攻擊,擦身而過。

  然而那把長矛就像是擁有自己生命的生物般彎曲,並且追擊著兵吾。無頭敵人的技術實在高明得可怕。當然,這是一定的,青嵨縻之介根本就無法相提並論。因為這傢伙,原來就是只有具備人類頂尖技術的超光速戰鬥機夜行者才能對付的虛空牙的一部分——

  「可惡!」

  兵吾連忙後退。

  面對青嵨不斷的猛烈攻擊,他沿著河岸邊土堤的下坡逃去,坡道滑溜溜的,讓人差點就要滾下去。

  雖然按下了反擊的扳機,射擊了兩、三發子彈,可是完全被敵人看穿,不是被閃過就是被用槍彈開。

  明明自己用的是槍,卻打不贏對方的一根棍子……

  (可惡!)

  兵吾深切地感覺到,正面對決的話,自己鐵定沒有勝算。對方可是只靠一擊就打倒四的傢伙。

  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賭賭看了。

  兵吾特意從堤防滾了下去。

  無頭敵人也一邊揮舞著長矛,一邊快速追了過來。

  (來吧!)

  兵吾的眼中閃過充滿鬥志的光芒。

   ✩✿✿✿✿✰✩✿✿✿✿✰

  (這是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聰美在混亂至極中,最後決定回到打電話之前所處的地方去。

  可是跑回來的她所目睹的,卻是身軀分成兩截的妙谷幾乃——也就是四的身影。

  「哇——」

  她差點尖叫出來,不過也沒有這麼嚴重。

  四的上半身,捉住了她的腳踝。

  「幫我——」

  上半身對著聰美說話。

  聰美已經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幫我把我的身體,接回成原來的樣子……」

  上半身繼續說道。

  「你、你還活著嗎?」

  「快一點!」

  「我、我知道了——」

  似乎是因為接二連三的反常事件太多了,讓驚訝這種感情也隨之麻痺似的,聰美沒有什麼抗拒,就朝那個上半身伸出了雙手。

  「好、好重——」

  聰美使勁將那個身體搬起來,想辦法放到依然站立著的下半身上頭。然後切面雖在一瞬間看來模糊,可是下一秒就完全緊密接合,甚至身上穿著的衣服都復原了。

  戴著七彩斗篷的四歎了一口氣。

  「真是好險——被消除攻擊砍中的地方,只會消除裡頭的資料,如果被普通的刀劍砍到,鐵定馬上就沒命了。」

  她試著扭腰扭了好幾次,確定沒有異狀。

  「大師——你是什麼呀?你不是人類吧?」

  聰美露出有點受夠了的表情問道,但是隨即忽然想起了——

  「對了,工籐呢?他人在哪裡?」

  她慌張環顧周圍。

  「青嵨的屍體不見了,然後我就——工籐呢?工籐跑去哪裡了?」

  四有些難以啟齒,對著這個激動的少女說道:

  「工籐他現在——」

  就在那個時候。

  河川突然在兩人的背後爆炸。

  眼前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情景。

  那已經不能說只是河川的一部分了,而是上游到下游,所有在那條「線上」的河水都一起,宛如噴射般,朝著天空水花四濺射出去。過了一會兒,遠方傳來的聲音聽來連續不斷,因此爆炸聲聽起來就有如持續了非常久的警報聲。

  一條河流,隨著水蒸氣的爆發而憑空消失了。

  「什……」

  「這是怎麼……」

  兩個人同時回頭,接著聰美先跑了起來。

  「等、等一下!」

  四也著急追了上去。

  緊接著爆炸之後,好幾道黑色光線朝著白色天空射去。兩人朝著光線的發射地點跑去。

  然而,那裡已經空無一物。

  土河堤上只有光線造成的不自然形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河水幾乎都光了,河道現在則成了一條「泥道」。

  「工、工籐呢……」

  聰美的視線慌亂地東張西望。

  「工籐人在哪裡?」

  四的表情有些僵硬。

  「敵方跟我方,兩邊都沒有屍體——可是要對戰的話,因為這個虛空牙的緣故,異狀也會逐漸消失的——事情就是這樣。」

  「什麼啦?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現在還在戰鬥……」

  四的話語,讓聰美的臉色蒼白。

  「你、你說他還在戰鬥——」

  四沒有回應,而是朝著斗篷垂墜著的圓形鈕扣,不知道在喃喃自語說著些什麼。

  「沒錯。這是由於虛空牙入侵而造成的錯誤,必須以第一級排除準備進行挑戰。沒錯,就是這樣——」

  似乎正在跟某個地方通訊。

  說話速度極快,幾乎聽不懂話語的內容。

  「喂,跟我說嘛!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聰美提心吊膽地問。

  四扼要的通訊結束了,表情悲傷地面對著聰美。

  「對不起,小美——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知道事情會亂到這個地步,當初無論如何也不該把你給牽扯進來——」

  「你、你在說什麼?什麼牽扯——因為,這是跟工籐那傢伙有關的吧?不是只有我呀,你這樣說,我會很頭痛的!」

  聰美努力地陳述。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氣氛開始變得有些討人厭。

  「這個世界正在變成遠超出你所能理解的複雜情況,認為無知才是幸福的人,壓倒性地為數眾多。」

  「可、可是——工籐那傢伙不是知道一切嗎?是我讓他跟大師見面的,雖然我不清楚你們見面之後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可是、可是我……」

  「例如說——現在這個白色的夜空還有黑色光線,就是一種異常——如果,你現在跟正在這麼做的我們沒有關係,你大概只會有一點點感覺到哪裡怪怪的而已,因為你沒有必要去明白是哪裡出問題。但是,你現在已經『知道』世界是個不安定的東西了。一旦知道了,就會察覺到其中的異常。人類,就是這麼一回事。只要不知道,就什麼事情也沒有——」

  「可是——可是工籐他知道吧,對吧?」

  聰美差不多要怒吼了。

  「所以,我也要知道——我也想要知道一切!」

  她步步朝著四逼近。

  然而,四的表情只是越來越難過。

  「我跟你也是朋友,所以我瞭解你痛苦的心情。」

  「這樣的話……」

  四輕輕地,把雙手搭在聰美的肩膀上。

  「可是——小美,兵吾同學為什麼要獨自把敵人從這裡引開,你知道嗎?」

  聰美的臉瞬問漲個通紅。

  「你到底想說什麼?」

  「因為這裡有個他很寶貝的人,為了保護重要的人,所以他才要戰鬥。那個人就是——」

  四話說到一半,聰美忽然大叫起來。.

  「別開玩笑了!」

  她滿臉泛紅,眼淚接連滾落。

  「什麼嘛?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話都是你們在講?我卻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你要我連當面好好道謝都不可以,只能乖乖在這裡接受那傢伙的幫助,安安靜靜等著就好了?那——那我算什麼?我自己想做什麼,我想要幫誰的忙——我就算思考這些事情,也都是沒用的嗎?我才不知道啦!我不懂啦!完全搞不懂……」

  少女的聲音像是在哭泣一般。

  四放在少女肩膀上的雙手,稍稍使了點力氣。

  因為她手掌放出的電波,稹村聰美瞬問失去意識,當場昏倒。

  四扶著她,小心地讓她躺下。

  「抱歉,小美。」

  四的心雖然只是程式裡頭的東西,可是依然打從心底向這名少女道歉。

  但是,她隨即就看了看,那不久之前還是條河流的泥道。

  上面留有足跡。

  朝著上游而去。

  「我得追上去。」

  四再度奔跑於白色的黑暗中。

  不過,她已經明白了——不論自己或是夥伴們多麼著急,也趕不上虛空牙與兵吾的決鬥。

  就在她與聰美想到要追去戰場的時候——勝負一定已經定了。

  是誰倒下了——而且如果是兵吾倒下,那麼儘管在這裡打倒了入侵的敵人,也還是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夜行者核心,這樣就無法阻止從「外側」的宇宙空間逐漸逼近的虛空牙本尊了——

  (兵吾同學……)

  2

  兵吾賭博的結果,既不算成功但也沒有失敗。

  把敵人誘騙到河中,敵人應該就會出現用長矛猛刺水面的反應,然後再趁機打倒就好——兵吾是這麼打算的,雖說到敵人著實把長矛刺入水面這一步來說是很成功,可是效果卻太過戲劇化了。

  沒想到整條河竟然被吹散了。雖然立刻啟動光線槍,可是兵吾也因為水花與氣流衝擊而看不到對手的模樣,結果自然沒有命中。

  可是,看到河流成了條「水溝」的時候,兵吾馬上朝著那條水溝開始奔跑。

  他判斷眼前出現了一條不會捲入任何人,可以安全衝刺的道路。這種洞察能力,就是他身為人類史上屈指可數的「戰鬥天才」的證明,不過當然本人對此毫無自覺。

  然而,他也意識到自己不能不離開這裡。他這個木頭人也隱約知道,會這麼想的根本原因在於待在附近的稹村聰美。

  他專心奔跑,周圍夜也深了,於是周圍變得——一片空白。

  兵吾瞥了一眼身體,白色的黑暗塗滿半個身體。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妙谷幾乃作品中的角色,正用白色顏料在修改著。

  無頭的長矛手也專注地追了上來。

  這種壓力,無疑與面對真空戰場的虛空牙時相同。

  那就是殺氣。

  敵人如此宛如抽離般的純粹存在,正踩著水嘩啦嘩啦地逼近。沒有憤怒,沒有憎恨,甚至連敵意都沒有,只是單純想要宰掉兵吾——這種感覺沉重地壓迫在身上。

  水溝越來越窄。

  由於河道蜿蜒,即使兵吾從這裡射擊,敵人也會藏在暗處。當然槍的射擊能夠貫穿隱藏於暗處的攻擊企圖,但是對方也是一樣,雖說是敵暗我明,卻也沒有時間可以抓到方向瞄準目標。要是長矛從河道的壁面飛刺過來,兵吾很可能就會人頭落地。

  所以,最根本的方法就是不斷逃跑。

  「呼、呼、呼、呼——」

  喘息的間隔很規律,完全沒有紊亂。

  因此,只要傳進耳朵的聲音有絲毫變化,立刻就可以做出回應。

  急速停下腳步,然後朝著上方,高舉著槍。

  就在前面,空中是跳過河道正在飛舞的無頭敵人的身影。

  敵人從空中發動的奇襲,直接成為了兵吾的絕佳機會。

  僅僅射出二發光線,朝著空中攻擊。

  兩發雖然被彈開了,不過一發擦過敵人的側腹。

  即使如此,敵人依然一如預期,冷靜地展開攻擊。

  相對的,兵吾只能繼續逃跑。

  背後傳來了聲音。

  「你聽到我跳起來時,腳步聲些微的變化吧……真是過人的感官,還有判斷力呀。」

  承受一擊也毫無所謂,敵人的聲音完全沒有動搖。

  「謝啦——」

  兵吾腳步停也沒停,直接回應對方。

  「你想聽我告訴你『承蒙誇獎,真是無上光榮』嗎?」

  「你真是目中無人。」

  「我天生就這樣。」

  「你這種韌性是從哪裡來的?」

  總覺得這個問題好難回答。

  「天曉得——我又沒想過這一點。」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

  被這麼簡單地一說,兵吾終於忍不住差點笑出來。

  「要是我想的話,你就會輸給我嗎——看招!」

  忽然一個轉身,四發射擊,像是有意瞄準又像是無意,只是朝著腳步聲的方向射擊。

  在敵人一回頭的時候,兵吾已經跳開,攻擊連邊也沒擦到。

  「你這傢伙——閃什麼屁呀!」

  惹人厭的大放厥詞之際,兵吾已經逃開了。

  「可是你的攻擊是實在的。」

  聲音,立刻追了上來。

  「我們一直在用我們的方法觀察——你們人類到底,是什麼。」

  兵吾聽了,一瞬間心臟險些跳出來。

  因為這件事情,他本身也曾經思考過。

  「什麼意思?」

  兵吾終於,認真地詢問對方。

  然而,他的內心動搖完全讓敵人看得一清二楚。

  「沙沙」得有點大的腳步聲,在最後消失了氣息。

  「……|

  心想不妙之時,已經摸不清敵人方位,不知道敵人從哪裡在搜索我方。

  腳步聲消失了還能夠奔跑?要是早知道這一點,應該也能有辦法應付,可是這麼突然被迫面對,早就太遲了。

  該怎麼辦才好——這樣下去會遭到突擊,然後就完蛋了。

  (怎麼辦?)

  不論如何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奔跑。

  兵吾像是要掩飾忽然直冒的冷汗一般,開始吶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卯起來蠻幹——只能更加快速度狂奔。

   ✩✿✿✿✿✰✩✿✿✿✿✰

  「……!」

  少女的雙眼霎時張得大大的。

  環顧周圍。看到白色黑暗,以及黑色光忙覆蓋著世界,讓她皺起眉頭。

  倒臥在郊外的她,緩緩站了起來。沉默片刻,不久後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先搞清楚狀況最重要。」

  喃喃自語。

  接著跨出腳步的她,立刻就看見了跟剛剛的她一樣昏倒的少女身影。

  「那是——」

  她跑上前去,然後輕輕地搖著那個女孩。

  「稹村同學!稹村聰美同學——」

  「唔、唔唔……」

  被搖醒的聰美張開眼睛。

  雖然總覺得好像變得事態嚴重,可是對張開雙眼的她來說,那個夜晚看來只是平常的夜晚,所以感到一頭霧水,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當然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的認知能力已經被四給「處理」過了。

  「奇怪——」

  可是,無暇顧及這種怪異的感覺,因為就在她的眼前,有一個少女。

  那是應該已經昏迷的——

  「你、你是景瀨觀叉子同學?」

  「是呀,就是我呀。」

  景瀨對著醒過來的聰美,點了點頭。

  「盡、景瀨同學!你——你沒事吧?」

  看到一臉嚴肅表情發問的聰美,景瀨噗嗤笑了出來。

  「你自己不是也昏倒了?」

  「啊——對喔!」聰美先是發愣,然後搖搖頭。「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可是,景瀨同學,你為什麼會昏倒?」

  「沒什麼啦,只是有點腦震盪——應該是吧!沒什麼要緊的啦!我已經可以站起來了。那邊的機體控制也成功重新啟動了。」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啦。現在最重要的是——」

  景瀨朝著累得攤坐在地上的聰美伸出手,讓聰美站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沒錯!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聰美回神過來,大叫。

  然後慌亂又快速地,把至今為止發生的事情滔滔不絕告訴景瀨。

  雖然大致講過一遍,不過景瀨聽了之後提出的問題卻是最開始的地方。

  「工籐同學先是掉到河裡頭去了?」

  「對、對呀,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如此……」

  景瀨觀叉子獨自露出瞭然於心的表情。她已經知道了,兵吾趕來搭救由於遭受到攻擊之後與利帕克雷齊斯同步,失去意識差點掉進河裡的她。

  不瞭解前因後果的聰美,並沒有注意到景瀨的表情。

  「景瀨同學,現在要怎麼辦呀!我應該怎麼做才對?」

  她差點哭了出來,拚命纏著景瀨問。

  景瀨觀叉子如同先前四的動作,看了一眼原本是河流的水溝。

  「我們去追他們吧。」

  「什麼?」

  「我想他們大概是朝著上游去了。工籐同學,還有妙谷小姐,一定是在那裡沒錯。」

  「是、是這樣嗎?」

  「你看,這裡有足跡。」

  「啊——」聰美叫了出來。然後就在下一秒,她已經奔跑到那條照明不足,寸步難行的河道去了。

  景瀨也追了上去。

  她的表情很沉重。不只是擔憂,還有明顯的焦躁。

  (但是,工籐同學——動作不快點的話就來不及了。)

  精神有一半待在宇宙空間的少女,在心中悄悄地呢喃。

   ✩✿✿✿✿✰✩✿✿✿✿✰

  不停跑著,兵吾終於來到了那個他覺得「遲早會撞上」的地方。

  那裡是條隧道。

  圓形洞穴上下距離寬廣,前進的方向空蕩蕩的。

  由於街道開發的緣故,使得河流從原本流經處移到了其他位置後,再挖穿地底讓水管通過。這裡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當然,進到這種地方,在出去之前都無處可逃。

  然而——

  這個時候,兵吾的臉上浮現出無所畏懼。

  滿面無畏的微笑。

  「呵呵……」彷彿痙攣般的聲音從喉嚨流出。

  他直接衝進隧道裡頭,然後——他在那個筒狀空間的正中央之處忽然停下腳步。

  「來吧——」他大喊。「不管從哪裡——都儘管放馬過來!」

  這裡無處可逃——但是反過來說,這也就表示對方能攻擊的方向只有前後兩個方向。

  而且,對手用的是長矛,兵吾用的是槍。對方靠近要直接攻擊的話,就非得要投擲出武器。

  要進到隧道裡,或是讓武器離手?選項只有兩個。

  雖然也有遭受突襲的危險,但是這個樣子,條件勉強算是五五波。

  (只能在這裡做個了斷了!)

  兵吾全神貫注。

  因為身處隧道裡,四周的光線可說完全不好。他甚至連水管的表面都看不到。

  那裡是個全白的世界。

  原本應該是個封閉的環境,然而看起來卻又寬廣得無邊無際。

  這跟絕對真空是相反的。跟那個空無一物,卻彷彿被什麼徹底掩蓋的世界相比,這裡的真實是雖然被包圍卻是個完全寬廣的世界。

  還有,兩邊都有的——夜晚。

  因為我們是被夜晚包圍的。

  不管人在哪裡,這都不可能消失。

  兵吾等待著。

  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在夜晚之中,這種恐懼與緊張,以及集中的精神,讓他在夜晚中抬頭挺胸。

  兵吾思考著——如果沒有這些,那會怎麼樣?

  如果沒有這些,任何人都可以昂首站在又黑暗又恐怖的夜晚之中嗎?

  (哦——原來如此呀!)

  他想,自己終於可以理解了。

  因為他發現這一點了。

  他有如呢喃般地低聲說道:

  「虛空牙——我已經知道了。你們——跟我們人類有什麼關係,還有你們的企圖是什麼?」

  3

  兵吾低聲的話語,換來了回應。

  「哦——你倒是說說看,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個傢伙的聲音不知道打從哪裡傳來,無法透過回音掌握到位置。兵吾放棄這個念頭,繼續說下去:

  「我從一開始戰鬥的時候開始,就覺得這實在很奇怪——你們好像是在配合我們的樣子。」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雖然馬上就有回應了,可是兵吾聽了之後沒有特別的表情,不知道是覺得出乎意料,或者單純只是在確認。

  「你們的形狀是光的人型,戰鬥力跟夜行者不相上下——為什麼會這麼湊巧一樣呢?如果你們是所謂棲息在宇宙空間中的超生物,應該不必特地弄成人類的樣子。人類的形體,是為了要在行星上步行生活才出現的,完全不適合生活在無重力的世界中。」

  「你分析的滿正確的。」

  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嘲笑,但是兵吾不以為意繼續說著:

  「是你們在配合人類,這一點我可以肯定。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特意配合敵人,也就是人類的程度呢?原本我怎麼想也想不通這一點。但是現在——我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那你說,答案是什麼?」

  「因為,對你們來說,我們並不是『敵人』。」

  兵吾果斷地說道。

  這裡,狀況首度發生了變化。因為對方沒有回應。兵吾故意不等對方回答,反而提出問題反問:

  「沒錯吧?所謂的虛空牙,並不恨人類,也不認為人類的存在會對自己造成危害。雖然我們想要戰爭,可是從你們的角度來看,我們根本是成不了氣候的對手,還只不過是個微小的存在罷了。不是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

  對方叮囑。兵吾只是輕輕地,搖頭。

  「不這麼想的話,狀況就前後矛盾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人類本身有想要打倒敵人的念頭時,就會一口咬定敵人必定也是這麼想……但是眼前的情況卻不是如此。你們只不過是——對,是在多管閒事而已。」

  「那麼,我們的目的何在?」

  對方提出最基本的問題。但是,兵吾對此卻極為簡單地說道:

  「關於這一點,我不清楚。」

  由於只有這個回答,也只能直接了當說出口。不過在此既不是猶豫也不是敷衍了事,他只是誠實地接受事實罷了。

  「我不認為我們有辦法理解,程度比我們進步的你們在想什麼。就像是人類在觀察螞蟻窩,裡頭的螞蟻一定無法理解人類的想法——對你們來說,我們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對我們而言,你們卻是致命的存在。」

  「所以你就能理解了?」

  「就我來說是的。不過就人類來說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喔!不過,就我來看,該怎麼說呢——說不定,你們從某個角度來說——我覺得,是要來『幫助』人類的吧!」

  「哦?你這念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是從哪裡來的呢?這點連兵吾本人都一頭霧水。但是,他想這就像是馬上會自明的真理一樣,無須擔憂。

  「在那個絕對真空裡頭,人類難以保持精神正常。甚至還要特意製造出這個偽造的世界。如果真是如此,在絕對沒有邊際的宇宙空間中,我們是不可能來到這裡的。只要缺少那當中的一個條件的話。」

  「條件?」

  「沒錯。也就是『敵人』的存在——要有你們虛空牙的攻擊,然後我們產生必須對抗的好勝心——就只是因為這樣,所以人類現在才會存在於這裡。」

  兵吾依然只以單純陳述事實,極為冷漠的態度說著。

  「你們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實際上,這一點對人類來說完全不重要。因為你們已經擅自找出來了,找出人類身處在可怕的無底空間的『理由』。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你們才會到這個地方來——」

  「你認為事情發展至此,對你們來說是很幸福的嗎?」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啦!因為我從懂事開始,人類就已經到這裡來了——而且這一點已經無從改變了。要思考幸福或不幸福,也必須以此為前提才可以。」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不只是這樣來到宇宙一事,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在怎麼樣的時代得到怎麼樣的「人生」,一定都是用不著改變的事情吧?

  「原來如此……」

  敵人感覺上也可以接受這種說法。

  「你到底是為什麼,甚至還要跑到這艘微型船內的世界來?」

  兵吾再一次,朝著這個「敵人」發問。

  這問題必定只會得到與方才相同的回答。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為了來找你的——『戰士』呀!」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兵吾的背脊流竄過有如冰冷閃電的感覺。

  (要過來了——)

  再過不久,這傢伙就要攻過來了。

  兵吾的感覺很清楚這一點。

  緊緊握著手裡的光線槍,也就是消除裝置。

  機會,恐怕只有一瞬問。要是沒抓到,鐵定會被幹掉。

  對,真正的目的是什麼之類的麻煩事,跟眼前的狀況完全沒有關聯。不管有什麼內幕,對方要攻擊我方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打不倒對方的話,就會被幹掉。

  「——」兵吾輕輕閉上雙眼。反正也只能看見白色的黑暗,還不如看著眼皮內側還比較冷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只有一秒鐘,或許已經過了十分鐘。

  那一刻終於到了。

  沒有發出聲響,沒有留下氣息,他以高速從背後逼近。兵吾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有辦法對這樣的對手產生反應。

  而且兵吾也沒有所謂的感官知覺。他回神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擅自行動了。這只能說是本能的反應。

  他已經接住了對方刺來的長矛發光的尖端。

  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可以接下消除攻擊的東西,所以,兵吾以消除攻擊本身去進行防禦。

  也就是說,以手中拿著光線槍當盾牌,揮開長矛。在長矛命中的那一瞬間,以槍口接下後再扣扳機。

  「——」

  無頭敵人傳來了些許,但卻是決定性的微弱反應。就再那個時候,兵吾已經移動了。

  「看招——!」

  他把揮開的長矛的握柄部分踢飛出去。被踢飛的長矛以敵人握住的地方為軸心,彈開之後朝著那個方向猛力刺了下去。

  於是,這個動作直接由上而下,將拿著武器的無頭敵人的身體劈成了兩半。

  嘎嘎嘎……

  傳出這像是摩擦的聲音之後,下一個瞬間,世界的光與暗又顛倒,恢復原狀。

  周圍有如關燈般,忽然變成一片漆黑。長矛也隨著主人的敗陣,霎時在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兵吾吐了一口氣,雙腳著地。無頭敵人的殘骸,同時也啪的一聲崩落在隧道地面的水窪上。

  人類歷史上屈指可數的,戰鬥天才。

  不管是誰在這裡,大概都不會有人想要反駁這句話吧!

  「我的天呀……」

  兵吾搖頭,放鬆了體內還留著極度集中的精神。

  因為一直閉著眼睛,所以已經習慣了黑暗。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隧道內部。

  屍體滾到了腳邊。

  那不過是一具,在這個世界得到調和後,頭被砍掉,軀體縱切為二,不停從傷口流出血液的,普通屍體。切面沒有顯示任何資訊,成為了常識中的普通物體。

  傑英羅賽佈雷答,已經完全取回了支配世界的力量。

  「唉——」

  歎了一口氣的時候,從後方傳來了達達達達的腳步聲。

  接著是,女孩子的聲音。

  「兵吾同學——」

  回頭一看,戴著紅色頭巾的四正朝著這裡跑來。

  (她果然沒死呀。)

  總覺得這結果是在意料之中,便沒有特別的吃驚。

  「哦,你已經收拾乾淨了呀。」

  兵吾將手裡拿著的光線槍朝她丟去。

  四接下光線槍,雙眼睜得大大的。因為槍口的周圍有一半都被削掉了。

  「你到底是怎麼使用的?」

  「哎呀,我有一點點粗魯啦!」

  兵吾想要聳聳肩膀,不過精神集中的反彈似乎上來了,讓他雙腳抽筋,腳步不穩。

  四見狀趕忙跑過去,扶住了兵吾的肩膀。

  「沒事吧?」

  「應該,算是沒事吧!」

  「可是——可是你還真是厲害!居然可以只靠人類狀態的能力打倒那種怪物!」

  四的口氣有些激動。

  「這不是完全的勝利嗎?兵吾同學!」

  「……」

  然而,兵吾卻憂心忡忡的樣子。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四有些擔心地問道,不過兵吾搖頭。

  「沒事,我沒受傷。」

  那個時候。

  「完全的勝利——是嗎?」

  耳邊傳來一個有如私語般的聲音。

  「戰士呀!你真的以為事情是這個樣子嗎?」

  兵吾嚇了一跳,拾起了頭,但四卻只是一臉問號,不可思議地凝視著他。四並沒有聽到其他任何的聲音。兵吾則在內心中回答了。

  (誰曉得——)

  看了屍體一眼,不過那果然完全只是具屍體。這個屍體不可能第二次甦醒活動的。唯有那個聲音,宛如回音縈繞在兵吾的腦海中。

  「你認為人類的目標是這樣的勝利嗎?」

  (因為戰勝了全部,所以想要控制天下嗎?天曉得,反正我搞不懂。)

  「那麼,戰士呀,你是怎麼想的?」

  (我嗎——嗯,怎麼樣呢……無所謂啦,雖然說真的有很多讓我火大的事情,讓我想要全部一掃而空啦。)

  「你不認為,你是世界上特殊的存在嗎?」

  (我哪知道呀——雖然大家在很多方面都把我當個怪人看,不過我覺得,如果要這樣講,那不管是哪個人都是很特別的吧)

  「什麼意思?」

  (因為再也沒有其他跟當事人一模一樣的人存在了。我想,不管是怎麼樣的傢伙,都是獨一無二的特殊存在。不是嗎?)

  這個問題,腦海中的回音並未回答,而是說了其他的事情。

  「我們之中的一部分,曾經去過你們用機械創造出來的這個虛構世界的範本,行星上只有人類居住的時代。」

  (你說什麼?)

  兵吾不管聽到什麼都無法理解,但是回音一點都不在意地說著。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得到結論。不,或許該說結論本身就是矛盾的。所以我們決定要重新思考,所謂由『個人』集合而成的人類,是不是全體擁有一個意志。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尚未出現。」

  (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呀?)

  「戰士呀!這可能是因為——你跟那個時候的,不得不保留判斷的許多『個人』是一樣的。所以,我來找你,來確認你的精神是不是夠強韌。」

  回聲的聲音十分平靜。

  「然後——果然還是得不到結論。」

  (你擅自在推測什麼呀?得不到什麼結論?)

  「你是因為你本身而堅強,或者是因為有支持你的對象而堅強——至少,似乎沒有辦法區別這兩者。所以,終究還是得保留最後的判斷。」

  (你要保留的話——就告訴我是為什麼?)到這裡,腦海中的回音——也就是虛空牙,稍微露出了像是表情的反應。有種不知道在何方,露出微笑的感覺。

  「除非我們親手毀滅你們,否則你們的立場就不會改變——不繼續戰鬥下去,就前進不了。」

  (前進?)

  「如果不希望毀滅,就露出掙扎的模樣吧——」

  然後那個聲音,這次終於完全中斷,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

  兵吾從旁人看來始終都保持著沉默。

  「工籐同學,你真的不要緊嗎?」四口吻有些擔憂地問道。

  「嗯——沒事啦,只是有一點點不太舒服。」

  「咦?為、為什麼?」

  「四,你聽我說——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嗯。」

  四認真地點頭,兵吾小聲地說:

  「就是——你可以解除變身狀態嗎?」

  「啥?」

  「沒什麼啦。就是這種讓雙腿還有其他部位都曲線畢露的服裝呀,我不知道應該要看哪裡才對。」

  兵吾尷尬地笑了幾聲。

  「……」

  嚴肅聽著的四,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

  「什麼呀……枉費我這麼認真在聽你說話。」

  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照兵吾所言,架上眼鏡,變回普通人妙谷幾乃的模樣。

  「我一直在想知道,你那副眼鏡,到底是什麼時候又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你想知道嗎?」

  「嗯。」

  「我才不告訴你呢。」

  四惡作劇般地說。兩個人感情要好地哈哈大笑。

  一邊靠著四的肩膀,兵吾一邊走出隧道。

   ✩✿✿✿✿✰✩✿✿✿✿✰

  走到外面之後,兵吾離開了幾乃的扶持,獨自站著。

  周圍灑滿月光,想必頭頂上應該是廣闊的夜空。

  但是因為感覺到幾乎被壓碎的壓力,使得兵吾無法抬頭仰望。

  水緩緩地流向腳邊,吹散的河流逐漸恢復原狀。

  「呼……」

  不知道為什麼,歎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從對面傳來了踏水而來,啪啦啪啦響的腳步聲。

  兵吾看著聲音的方向。

  他臉上是安心的表情,還混雜了若干疑惑。

  因為他感覺到,上氣不接下氣跑來的,那名少女。

  自己也不知道,應該要以怎麼樣的表情來面對她。

  接著,對面的人似乎也看到這邊人的身影了。尖銳高亢的聲音響徹夜晚。

  「兵——吾!——」

  稹村聰美的聲音震耳欲聾。那拚命的吶喊,聽起來頗為刺耳。

  她一直跑到兵吾的正前方,然後停下腳步。

  「兵、兵吾——你——」

  似乎知道了兵吾只是跟平常一樣站著,沒有任何異狀後,聰美的身體有如僵硬一般動彈不得。

  就在她的背後,還有同樣跑得氣喘吁吁的景瀨觀叉子。景瀨偷偷地,對兵吾使了個眼色。

  (哦——對喔!)

  兵吾忽然搞懂了,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原來如此——)

  因為兵吾沉默著,所以聰美好像找不到話說。只是雙唇顫抖,目不轉睛地盯著兵吾。

  「你、你真的是——」

  那雙眼眸,盛滿了眼看就要滾落的淚水。兵吾覺得胸口一緊。

  他還以為,沒錯,那個虛空牙所說的都是正確的。什麼才是戰士呢?自己一點都不厲害。工籐兵吾本身,只不過是個什麼都束手無策,無力的微小存在罷了。

  就連這個在他眼前的女孩子,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可以讓她不要露出這種讓人心疼的表情。

  結果,接下來——兵吾只能放手去做。

  兵吾露出擔心的微笑。他想,至少應該笑一笑。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了——

  然後,他開口了。

  「唷,你呀——這樣跑過來,不累呀?」

  連自己都覺得這話很蠢。然後,一聽到這種喪氣話,聰美的淚水眼看著就落了下來。

  「笨蛋——!」

  聰美大叫,然後狠狠地甩了兵吾一個巴掌。

  啪——

  有如氣球爆裂的誇張聲音震撼著工籐兵吾的耳膜,一陣眼冒金星,接著——

  4

  『警告!警告!偵測到敵彈反應!』

  領航裝置,直接闖進了腦海中。

  腦中所見到的,是那熟悉的半徑七千七百七十七億七干七百七十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空間認知。

  空虛的,無止盡的夜晚,正在遼闊地無限延伸。

  串好意識跳躍之後,幾乎沒有經過多久時間。可是正在逼近微型船的敵人,數量實際上有二十五個——是我方戰力的二倍以上。

  (可惡——!)

  讓機體控制復原的瑪帕洛哈雷展開了武裝臂,利用力場脈衝彈開了敵人攻擊。即使有如方才以長矛對抗槍枝的神乎其技,但在這絕對真空的戰場中,這不過就是個簡單的動作罷了。

  『剛剛的衝擊造成第三武裝臂的神經繞道切斷了四千零三十七處。系統發生錯誤,機能降低百分之二十六,需要千分之四秒復原』。

  瑪帕洛哈雷即使受到損傷也毫無躊躇,前往支援正在苦戰的同伴。

  進入三個敵人正在攻擊一架夜行者的地方。

  『警告!警告!進入了複數敵人的有效射程范囤之內,可能會受到攻擊——』

  (我知道了啦!煩噯……)

  瑪帕洛哈雷小心地別讓亞空間熱線炮打中同伴,開始掃射。雖然沒有擦到敵人,但為了迴避攻擊,敵人的包圍網稍微拉大了一些。

  同伴機體則抓住這個機會,逃出到包圍網外側,以射擊掩護瑪帕洛哈雷。

  然而瑪帕洛哈雷卻沒有逃脫的打算,反而朝著最接近的敵人,發動突襲。

  時間一個拍子的等待。

  敵人因為炮擊而停止移動,在這一瞬間瑪帕洛哈雷也發動攻擊。

  僅僅三公里的微小距離,敵人的波動攻擊沒有擊中,我方的一擊則是不偏不倚貫穿了敵人正中間。

  為了要與爆炸的敵人擦身而過,夜行者以超光速飛行,其他敵人應該已經加以瞄準且發動攻擊,爆炸的餘波差點讓人頭昏眼花。

  儘管如此,有如暴雨般的波動攻擊依然接連不斷朝這邊飛來。

  衝擊在反彈裝甲的表面四處流竄,機體劇烈震動。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一邊逃,一邊朝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物體,死命痛罵。

  『警告!警告!前進路線設定軸尚未固定。可能會迷失現在位置。在VL型共鳴器與空間同步之前,請讓機體保持安定。』

  哪做得到呀!笨蛋!

  總之瑪帕洛哈雷只能盡全力加速前進。

  但敵人已經追上來。

  可是,同伴卻從旁邊攻擊了那個敵人。一次消滅了兩架虛空牙。

  「謝謝你啦!誘餌。」

  通訊傳了進來,是比瑪帕洛哈雷還要早一瞬間恢復的利帕克雷齊斯。

  (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了——)

  「沒關係啦,你已經還我人情了——在那邊還了。」

  利帕克雷齊斯感覺起來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是在說兵吾曾經幫過差點要掉到河裡去的景瀨觀叉子的事情吧!

  (那怎麼夠呢——不對,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瑪帕洛哈雷改變方向,與利帕克雷齊斯一起四處迎擊朝向微型船而來的敵人。

  敵人立刻改變行進方向,朝著他們這邊攻過來。

  激烈的攻防持續著,但是由於敵人為數眾多,無法施展有效的攻擊。不但接下來的敵人也沒打倒,而且我方的機體幾乎都已經遭到了某些損傷。

  (可惡——這樣沒完沒了!)

  被敵人數量壓迫,毀滅只是時間的問題。

  (利帕克雷齊斯、幕可尼西、佛卡塞梅爾特!拜託你們掩護我!瑪帕洛哈雷要將敵人引離微型船的空域!)

  透過通訊向好幾個同伴大叫。

  「你說什麼?」

  「什麼?」

  「你想做什麼?」

  每個核心一同傳來了「疑問」的回應。

  (我是剛剛的「誘餌」,只能這麼辦了!)

  「你是說自己要當誘餌,把敵人引開?」

  「不可能的!敵人數量太多了!」

  (所以,要讓它們去繞一圈——)

  說著,瑪帕洛哈雷已經進入突襲軌道,開始猛烈加速。

  三個敵人,同時朝著這邊炮擊。

  胡亂移動機體,在差一點相擦的地方穿過爆破衝擊波,瑪帕洛哈雷核心的腦海中,不斷迴盪著先前「敵人」告訴過他的話語。

  如果不希望毀滅,就露出掙扎的模樣吧——

  如果不希望毀滅——

  如果——

  他不懂太難的事情。

  只要身處絕對真空的廣大宇宙正中間,所謂的存在就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他覺得很無聊,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切實感受。

  人類是不是非存在不可的生物呢?人類變得只會相信不了他人,還會彼此仇恨,彼此拖累,彼此殺害,不斷爭執,是不是可以絲毫不在意這些事情呢?這種思考模式,似乎還欠缺決定性的有力條件。

  活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好事?

  艱困、痛苦、悲傷,扣掉這些為數眾多的事情之後,人生到底還剩下什麼?

  他不知道。

  太難的事情,他並不懂。

  他唯一清楚瞭解到一件事。

  就是當懷疑自己究竟是什麼的時候,實際上就會得到清楚的解答。她很清楚地這麼說過……

  「笨蛋!」

  兵吾很笨,心智不成熟,重要的事情一件也沒做到,一切都是模糊得剛剛好。實在有太多只做到一半的事情。

  未來會有些什麼?他並不清楚。或許等待著他的,就只有嚴酷的考驗。也許空無一物的世界還比較好,但是——

  但是,他不喜歡。

  他很討厭這種半途而廢的感覺。

  要是在這種地方,在這種不完整的地方毀滅還得了?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如果到不了能夠稍微掌握到未來的地方,不就連善惡判斷都辦不到了嗎?

  而且要是不喜歡——沒錯,如果討厭這種不完整,就必須為了脫離而奮力掙扎——

  (混帳——!)

  傳來連續的衝擊。

  『第四區的反譚裝甲表面產生嚴重的力場毀壞龜裂。需要千分之七秒復原。期間該處的時空切斷螢冪若遭受極近距離的炮擊,將使本機面臨斷裂消失的危險——』

  領航裝置響起尖銳的聲音。

  兵吾不管這個訊息,只是一心往前衝。

  瑪帕洛哈雷沿著微型船周圍繞圈,剛通過一個敵人的側邊,馬上遭到其他敵人瞄準攻擊——這種情況不斷持續著。

  當然從勉勉強強的位置連續擊發的炮彈,連一發也沒有打中敵人。

  不過為了防禦他的攻擊而改變炮擊方向的敵人,因為改變前進方向使得掩護他的同伴得以集中炮火攻擊,沒錯——敵人變成一定得去追擊他。

  因為唯有擊落眼前的他,穿過這裡,再重新調整態勢,才是最好的一條路徑。

  但是,他是無法擊落的。

  跟在他後面的敵人隊伍,現在已經多達十七個了,而且還在逐漸增加之中。雖然這些全部都是要來攻擊他的,可是他卻不能被擊落。

  他開始覺得麻麻的。不只是機體,甚至連位在內部的模糊的肉體感覺都感到了震動。

  因為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持續超越機體極限的加速。

  如果再持續個幾奈秒,機體本身大概就會失去時空位相加速的平衡,被捲入好幾個不同的時間急流中,並且四分五裂吧?

  儘管如此,他也不能停下來。

  『警告!警告!本機——』

  領航裝置又再一次響個不停,他越來越沒辦法一一分辨它在說什麼了。

  可是,瑪帕洛哈雷依然無所動搖地持續著作戰行動。

  沒錯,他很篤定。

  因為那東西應該存在的。

  一定是存在的。

  那個東西必定,就在那裡——

  「瑪帕洛哈雷!這樣不行!就算你當誘餌,可是敵人移動速度太快,根本打不到半個!快脫離!」

  利帕克雷齊斯傳來有如慘叫的通訊。

  不過,他沒有回應。

  「喂!你沒聽到嗎?你聽我說呀!」

  看到利帕克雷齊斯企圖改變行進方向過來他這邊,他才終於有了回應。

  (不要過來!還沒結束!)

  「還沒結束?」

  (作戰計劃還沒完畢——還差一點點!拜託,再撐一下!)

  「你——你撐不下去了呀!」

  他沒有回答這句話。

  只是專心往前衝。

  「你說的作戰計劃,是什麼?」

  其他的夜行者核心也提出了疑問,他想辦法扼要回答。

  (就是質量轟炸。讓消除炸彈與強重力子炮美吉多(mogiddo)同時撞上這附近的浮游物體,讓空間發生變換,一次把所有的敵人打到異次元去!)

  「質、質量轟炸?」

  這怎麼可能!而且你說什麼『浮游物體』?你以為這裡是哪裡!在恆星之間的空域中,不要說是小行星,就連顆灰塵都沒有呀!」

  沒錯,她說的對。而且,就算是切斷本機的武裝臂也是不可能的。因為要是他這麼做,敵人便能輕易識破他的意圖,然後逃出轟炸的有效範圍。所以一定得需要一個從以前就一直漂流在那裡的物體,可是到底有沒有那種東西呢?

  這裡是個空空如也的世界。

  在這個無邊無際的夜晚中,空無一物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

  但是,一定有。

  現在,那個東西一定就在那裡。

  必然,存在於微型船航行的路線之上。因為微型船內部,與外裝空域的時間流動有所不同,如果無法預測到正確的地方……

  (她的確說過「這一點是肯定的」。)

  妙谷幾乃——四,曾經清清楚楚說過。

  「這一點是肯定的。那個敵人確實死了,他本尊的屍體也丟棄到船外去了——」

  這麼一回想完畢,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形單影隻,像是個針點一樣,那小小的有機化合物。

  他與四所殺死,打從舊世界就一直潛伏著,目的在於造成傷亡與破壞的恐怖份子——

  青嵨縻之介的屍體,正在團團轉地漂浮在虛空中。

  (就是現在!)

  瑪帕洛哈雷切斷了已達極限的加速,還有機體各處所有的時間控制。也就是——全力緊急煞車。

  幾乎,靜止了。

  來得突然的煞車,全部的敵人都來不及反應,超了過去。

  然後,他扣下了扳機。

  他將這輕易便能打散一個恆星大小空間的破壞一擊,還有彷彿將太陽系整體固定為一體的強重力的一擊,同時,瞄準了相同的目標——青嵨縻之介的屍體,發射出去。

  準確命中。

  那一瞬間,猛烈的閃光、熱波、衝擊,掩蓋了附近一帶的空域,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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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7 12:09 AM



  Ⅵ  巡視繁星 over the stars

  周圍寂靜至極。

  他所有的感官都因為強烈衝擊而中斷,對於外界一無所知。連接著夜行者操縱系統的肉體,就是他能感受到的全部。

  他只能聽見自己呼吸與心跳的聲音,不過也沒有特別覺得這些聽起來糾纏又囉唆。

  他在黑暗之中。

  心想雙眼是閉著的呢?或是被遮著的呢?那個時候才猛然想起,對喔,視覺還連接著夜行者的空間認識系統.因為線路切斷了,所以理所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非常的……安靜。

  這份安靜,有種非常奢侈的安穩感,讓人不想離開,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他無可奈何地接通系統沒有當機的輸入線路,下指令給機體。

  「重新啟動光學式視覺。」

  一發出聲音,聲控輸入線路便聽令運作。儘管如此,也只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將覆蓋在他雙眼之上的機器儀開,讓他的眼球跟外界接觸。

  「……」

  週遭果然一片漆黑。眼睛還沒適應,只能模糊看見操作系統的駕駛艙內部。

  不過在那模糊的視野之中,看到了備用系統的螢幕接通了。一閃一閃,表示著現在的根據上面顯示,看樣子敵人似乎都被擊潰了。依據最後的認知資料,前來攻擊的敵人,大部分都被那次的質量轟炸給炸飛了,逃走的敵人也被追擊上去的我方機體擊落。

  狀況達成率百分之百,顯示這個訊息的燈號,驕傲般地閃著。

  「哎呀……」

  放鬆下來,他歎了一口氣。

  總之,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剩下的……就靠運氣了。

  螢幕上顯示,不清楚現在位置何在。與微型船的相對位置也不明。如果那次的衝擊造成被彈到與船相反的方向去,由於本來機體就是處在系統空間認識可能範圍的極限之處,所以現在已經無法找到回去的路。

  修復系統還要花一些時間。

  等到機能恢復時,看得到微型船的話他就可以回去吧!要不然的話……也可能就會這樣變成宇宙繁星的其中一個永遠無止境地漂流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既沒有浮現不安,也沒有焦躁。

  非常寧靜。

  他明白這份安穩只是短暫的一時片刻。端看事情怎麼演變,然後就得隨之慌張地反應。要是他能平安回去,也得要面對許多事情,即使是回不去了,大概自己也會努力至極,假如完全都找不到路線,他也會不顧一切死命要到看得見微型船的位置去。以機率而言,這或許是白費力氣,可是他還是會堅持要做吧?

  所以,能享受平靜就只有此時此刻了。

  短短的,片刻安穩。

  指尖上還殘留著些微麻痺般的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愉快。

  「嗯、嗯嗯……嗯……嗯嗯嗯……」

  回過神來,正在低聲哼著歌。

  想不起這是什麼歌。是存在於安定裝置的人生記憶中的歌呢?還是殘存於第一個成為核心的人類,固定記憶裡的歌呢?自己不只一頭霧水,而且也沒想過要弄清楚。

  反正,這歌也只有他聽得到,這樣的話,這首歌對於他,是首只要能在這個地方哼唱,就是曾經存在過這個世界的歌曲,而且也沒有那種不管是誰唱都要挑剔的人會說話。

  螢幕上機能恢復率的測定逐漸下降。

  再一下子,就要決定他的命運了。

  茫然望著螢幕資訊的他,心想:喔,是呀!原來如此。

  他心想,一直都做不到的事情,趁現在一定要做。

  於是他連接聲控輸入線路。

  「打開外裝裝甲,讓駕駛艙的罩子開啟到第二階段。」

  他下令打開窗戶。

  到底有無單獨實施這項指命的功能呢?雖然機器暫時搜尋了一會兒,但還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喀」的微弱聲音聽起來遠遠的,然後,昏暗的駕駛艙前方逐漸出現了開口。

  彷彿配合著上蓋開啟的動作,他的雙眼睜得越來越大。

  他說不出話來。

  那就在逐漸開展的世界的另一邊。

  因為至今為止有過的恐怖,有過的壓力,所以從未認真地仔細看過的那個景象,就存在他的正前方,全面而直接了當的無邊無際。

  密密麻麻,滿天繁星充滿了他的視野,而那數不盡的無數星星,不論何者閃耀著的光芒都能使得所有寶石、藝術、悲歡離合——黯然失色,近乎消滅。

  靠近銀河中心的那片星空,遠比從地球望出去的密度更高。這是恆星燃燒的輻射造成的,又或者是重力異常造成的歪曲現象,像是要把這些理論的認知彷彿全都燃燒怠盡似的,星球們巨大地、豐富地、壓倒性地閃閃發光,只是一心地層現著——美麗。

  在無窮的星空底下,有個戰士遺忘了一切,他就像是首次碰到新鮮事物的孩子,以濕潤的雙眼凝視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海洋。

  那是片被稱為虛空卻又不虛無,它就在那無盡繁星的——夜晚的另一端。

  "The Night Watchinto Night Yawn"closed。

  一切逝去了,以往的事物——

  此刻的我,只是聽著繁星之歌。

  ——Mitchell·Parish<Stardust>

 ✩✿✿✿✿✰✩✿✿✿✿✰

  後記——即使把全部可見的東西累加起來

  該說這是讓人意外嗎?星座在眾人所瞭解的事物當中反而是個沒有人去瞭解的盲點。實際上,我也是在有了一定歲數之前,單純認為星座只是「那個樣子呈現在夜空中的東西」,不過沒想到卻是大錯特錯。雖然從地球看出去,星座是排列成那些形狀,但是實際上星星卻是完全散落在毫無關係的位置,即使到了其中的某顆星星附近,那裡好像也不可能存在「獅子座」,還是「北斗七星」之類的景觀。不但如此,據說如果乘坐太空船在宇宙中不停前進,星座的形狀好像也會馬上產生變化的樣子。這似乎是因為觀看的位置改變了,排列方式也會跟著改變的樣子。這聽起來好像很無聊。對於已經知道的人來說,大概會想說怎麼會有人現在才發現,不過還是有很多人並沒有察覺。明明都已經是個已經有相當歲數的大人了,但我卻還懷有「夜空裡的星星公主」這種浪漫的心態,這讓我聽到星座這種東西只是種「觀看角度的問題」時,總覺得心頭一陣落寞。

  但是在星座這種稱呼發明出來的時候,當然任誰也沒想到,星星跟太陽是一樣的東西,而且將太陽與那些恆星相比後,太陽還只能被歸類為體積相當小的種類。不僅如此,那時的人類更是完全想像不到,原來月亮根本就不能算是顆星星,而且還只是顆地球的衛星,它本身不但不會發光,更只會反射太陽的光線而已。但是繁星的浪漫主義,在過去並不只如此而已,觀察星球移動就能瞭解世界命運的這種態度,其實只是一本正經的現實主義。如果從現代的我們來看,所謂的占星術是很浪漫的東西,可是實際上在認真相信占星術的時代裡,會以此決定戰爭進攻的時期啦;或是以此來從幾位候補中選出一個國王,落選的人就沒命了啦。簡單來說,古時候的人是是真的把占星術拿來使用。也許今日一臉無辜的女國中生,說什麼「要用星座看水瓶座跟天秤座有多速配,就要如此這般,結果會是這種組合」之類的話,要是處在當時,就會是個非常博學多聞的魔女了。所謂的時代轉變,就是這麼一回事。

  現在,我們人類所看到的東西,雖然都是以精密的科學知識為基礎,從過去不斷累積起來的智慧,但這些東西是存在於「理所當然的事情」累積到最後的成果。該說這是過去重大的事物,逐漸轉變成可愛事物的過程呢?還是該說這是將非得要拚命做到兩眼翻白才能完成的事情,在不斷重覆改進之下,成為任何人都可以簡單處理的東西呢?而且如果極端血腥之事可以慢慢轉變變成某種浪漫事物的話,例如說像是對戰鬥用武器的浪漫之類,大概也會有女性同胞對此皺起眉頭吧?唉,到了武器一旦成為一種理想的時候,應該就會失去它原有的作用,那麼快點讓武器變成一種理想的做法似乎是比較好的事情。不過遺憾的是,現在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現在即使把所有看得見的事物累積起來,依然無法得出能夠將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當成理想結論。只要是有「這可不是在開玩笑」,或者是「這不是講表面話就行得通那麼好辦的」的言論存在,所以我們大概還不能把所有事物當成像星座那樣,「雖然知道真正情況如何,可是那麼想的話不是很有意思嗎?」的態度去看待世界。但是在這種態度下,我們一定會老是覺得完全看不到重要的某些事物。可以僅僅針對「科學進步未必能讓人類幸福」這種意見加以全盤否定的理論,想必在這個世界上是找不到的吧?因為很明顯的,我們看到的事物並不夠。可是,要是去問問當今大部分的人「會不會覺得有所不足?」恐怕會得到「不會,已經很好了」或是「不是也沒關係,我想要做些什麼讓現在變得更好」之類的回答。然後人類在歷史當中不也就一定會如此回答下去嗎?但是,與歷史上的人們所想的不同,現在的我們遠比他們看見了更多事物。這樣一來啊——到了這裡突然做個結論,那麼我們既然已經增廣了視野,那麼再稍微積極點不是也很好嗎?這就是我想要對把那些事情當成「好聽話」加以排除的世界所說的話。也許會有「嘖,反正你極為重視的東西,過幾百年後就會是浪漫的碎片了」這種意見吧?不過遺憾的是,既然我還看不到能如此斷言的事物,那麼總而言之還是繼續被團團煩惱包圍、性格扭曲地仰望星空吧!唉,就是這樣。

  (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你這個傢伙就選一個吧?)

  (因為兩邊都是真正的我嘛,我也沒辦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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