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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二】叛亂分子的多重奏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8 11:44 PM 編輯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神明並不愛我們。」佛爾西斯王子道。
所以,神明的使者──秩序守護者,開始了對人類的總攻擊。
焚燬一切的大火、四處吞噬人類的怪物,
秩序守護者向叛亂分子無情地出手,血流成河。
「燃燒吧!粉碎吧!直到溫柔又溫柔的帕希菲卡尖叫『住手』為止。」
然而,帕希菲卡會知道又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快要為自己而死了嗎?
保護帕希菲卡,還是保護世界?
無法接受賽菲莉絲的夏儂,或許連自己也將無法保護了……
賭上人類存亡與兄妹之情的決戰,氣勢磅礡的第十二集登場!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序 章〉
陰冷沉重的空氣佔據教堂。
教堂原本就是與喧囂無緣的場所--可是此刻蕩漾其間的寂靜非比尋常,那股緊張的氛圍讓駐足者無不為之緘默。而在刺耳的突兀寂靜中,唯獨不時晌起的歎息聲分外鮮明。
男人們宛若罪人般垂首不語,忍受瀰漫室內的沉重氣氛。
因為他們非常明白,事到如今,言語早已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
「……喂……」或許是禁不住沉默的壓力,其中一人開口道:「其他人還活著嗎……?
回應的只有沉默。
沒有人回答,提問者大概也並未期待答案。因為即使沒有開口詢問,答案也昭然若揭,何必多此一問呢--這群男人就連苦笑以對的力氣都已喪失。
「……喂……」話雖如此,男人再度開口。或許是想藉此掩飾不安,也可能只是想假裝還沒發現籠罩在自己頭頂的絕望之影。「……還活著嗎?」
「叛變」--
要用這個詞彙稱呼,未免太過粗糙、稚拙。
以事實來看,單純只是無法忍受重稅的領民們群起作亂,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計劃好的事件,也沒有任何戰術及武裝。
那是……同時出現的幾項偶然,讓領民認定其為「天意」,發起暴動。「應該趁現在讓蠻橫的領主承認咱們的權利」--他們打著這種公平正義的旗幟,襲擊數座官方機構、佔據某個機構、燒燬某個機構。他們目前所在的這間瑪烏傑魯教教堂,亦是那時襲擊奪取的建築之一。
但就結果而言,卻導致他們自取滅亡。
萊邦王國的稅率基本上是由國法決定,領主雖有權力進行微調,可是不能課徵逾越法定稅率範圍的極端重稅--此乃國家的常識和方針。
不過,王公貴族之中,擁有傲人權力的布爾嘉特公爵家則是一個例外。
對於布爾嘉特公爵家的內政,就連王室也無力置喙,因為歷代布爾嘉特公爵多次將女兒嫁給國王當王妃,其影響力有時甚至足以扭曲國法。
話雖如此……即便是逾越法定稅率,歷代布爾嘉特公爵課稅時也都會經過精心計算。假如稅率定得太重,造成領地內出現大量餓死人民,最後不但將導致稅收減少,王國亦能以「統治能力有問題」的正當理由干涉內政。布爾嘉特家族儘管擁有傲人權力,相對地政敵亦不止一、兩人,一旦被對方察覺弱點,被扯後腿乃是政治界的常態。
所以,公爵家對領民課徵的是還差一步……不,是還差半步的重稅。
然而,領民們生活疾苦的事實仍舊沒有改變。
在公爵家的長年統治之下,人人皆是怨氣滿腹。
尤其是最近幾年,由於主要幹道遍及王國全境,地方間的往來也變得比過去方便。因此領民們更容易得知其他領地的稅率及統治方法,也開始明白領主是如何壓搾他們,徵收不合理的重稅。
事故就在這時偶然發生。
領地內發生山崩,一條道路被落石壓毀之際--布爾嘉特公爵的其中一名女兒搭乘的馬車不幸遇難。馬車的隨從和護衛不是罹難,就是重傷,唯獨公爵千金奇跡般的毫髮無傷,由領民們救出。
然而……
領民們並未直接將公爵干金送回布爾嘉特家。
他們暗想--「如果不讓這名少女回家,將她當成人質,應該就能迫使公爵答應減稅吧?」在嫡子庶子共約二十名的公爵子女中,他們救出的這名少女尤其特殊。其他子女或許不成,但只要將這名少女當成肉盾,公爵勢必得讓步--領民們如此深信。
但是,他們的想法畢竟太天真、太過天真了。
再加上他們操之過急。
對談判技巧一無所知的領民們,一副「這是理所當然的權利」的態度,盛氣凌人地向公爵提出條件。他們原本就不曉得如何運用談判上的「有利地位」,反而因過去飽受欺壓的不滿,憤然採取強勢的態度進行交涉--結果引起公爵的不快。
進行交涉的領民們因此被當成「叛亂頭子」,或遭到監禁、或遭到處刑。
公爵並將這群「叛亂頭子」的親朋好友冠上「反叛軍」的罪名,開始進行逮捕。除了治安騎士團之外……甚至不惜動員公爵家的私家軍隊「緋紅騎士」(KnightsOfCrimson),預定在短短五天內完成鎮壓,結束「叛亂」。
這種短期鎮壓,單就武力來說當然是公爵家佔絕對上風的地位……「除了直接參與叛亂的人士之外,其他領民的罪行將不予追究」的通知亦有助平息事件。這個計策是為了避免過度逼迫領民,引發真正的叛亂……於是「叛亂」到了第三天,多數領民懾於公爵家的壓倒性武力,紛紛選擇投降。
領民起初大多傾向支持「叛亂」,在飲食及其他物資方面援助「反叛軍」……然而一旦明白不可能取勝,就選擇跟直接參與暴動和監禁公爵女兒的人們劃清界線,將他們當成活祭供出,絕大多數的領民都選擇與他們斷絕關係。
如此這般……「反叛軍」到了第五天,數量就銳減至五十餘名。
此外,甚至慘遭原本並肩作戰的領民們孤立。
接著又過了兩天。
一人被逮捕、兩人被殺害……「叛亂」過了一星期,「反叛軍」已減少至二十人以下。
這也不能怪他們,對手是平時就以打仗為業的騎士,連劍都沒握過的普通人不可能取勝。人數稀少的話更是如此……況且連應該站在同一陣線的夥伴都拋棄他們,這種絕望的狀況也只能說是天經地義的結果。
就在此時--
「……該死!」其中一人啐道。
他們此刻正圍著最後一張王牌--不,或許該說是救生索才對--公爵的親生女,困守在教堂後方的房間。這個房間原是神官們的辦公室,倖存的「反叛軍」有半數--換言之,有七名在此,其餘八名則守在禮拜堂和後門,但倘若治安騎士團與緋紅騎士大舉攻堅,恐怕就連五分鐘都撐不住。
事到如今,面對王國軍對手,他們終究不可能突圍。因為勉強繼續掌控公爵的女兒,才能維持這種岌岌可危的平衡……但這個狀態不可能長久持續。
「該死!該死!混帳!!」無路可逃的不安、恐懼鬱結--瀕臨爆發邊緣。男人動作粗魯地站起,向頹坐在房間角落的少女投以充滿焦躁的銳利視線。
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那男人已處於半瘋狂的狀態。
少女忍不住身體發軟、低下頭去。
然而……
「該死--!」男人握住靠在旁邊牆壁的武器,那是在掃帚柄綁上菜刀的粗糙「長槍」,稱為武器未免過於寒酸,他們想必也不覺得這種東西能與騎士團正面交鋒……
「這小妞在笑!她在取笑咱們!」男人說完,將武器指向少女。
不用說,這是男人的被害妄想,少女不可能有餘力取笑男人們的窘境,畢竟要是不慎惹火他們,說不定會被當場殺死。
再怎麼粗糙的武器,既然附有刀刃,就具有殺傷力--至少能夠刺死沒有抵抗力的俘虜。
「這小妞--」
「白癡--住手!」另一名夥伴伸手制止那個朝少女走去的男人,但男人粗暴地甩脫對方的手,繼續前進,在少女面前停步。「住手!正因為有這小妞,咱們才能--」
「這種事我也知道!」男人轉向夥伴咆哮:「你是想說正因為有這小妞,咱們才能活到現在吧?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
「人活著就好吧?!」
聽見男人的怒吼,夥伴們面面相覷。
「喂……克洛福特,你想幹什麼……?」
「就是活用一下……好好活用一下嘛!」被稱為克洛福特的男人說完,舉起「長槍」。
「…………!」盯著瞄準脖子的刀尖--少女露出更加怯懦的神情。
雙手被繩索反綁在背後,頹坐於房間角落的這名少女,正是這起「叛亂」的契機--布爾嘉特公爵家的干金。
外表一如公爵家干金這個頭銜般高雅、柔美,深藍色的瞳孔、金黃色的秀髮,清秀與華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要素,自然融合於少女的外貌裡,宛如一朵眾人細心培育的花朵。在不懷好意的敵人眼中,那副容貌或許將強烈刺激對方的凌虐心。不管當事人是否有那種意圖--雙手反綁、對武器畏怯不已的姿態,甚至帶著一股媚態。
少女的名字是愛爾梅雅.布爾嘉特。
她是布爾嘉特公爵的次女,打從出生起就是特別的存在--被視為「最佳王妃候選人」而養育的女兒,是公爵為了鞏固家族政治地位的一枚重要棋子。她是現任國王巴路提力克萊邦的未婚妻,順利的話,明年將以巴路提力克之妻的身份送入王宮。
可是……
「嘿--」克洛福特的臉孔浮現猥褻的笑容,同時用粗糙的「長槍」尖端勾住愛爾梅雅的衣領。
愛爾梅雅全身縮成一團。
克洛福特將「長槍」朝下一劃。布料被猛力割開的刺耳聲響起。少女身上的衣服被割開至肚臍附近--不,從那個零亂的切口來看,或許稱為「撕裂」比較正確--白皙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因恐懼與羞恥,愛爾梅雅拚命扭動身軀,躲避男人們的視線,可是受縛的身體避無可避……反而露出更大片的肌膚。
「…………」克洛福特向愛爾梅雅投以黏膩的視線。
對平民的他而言,別說是擁抱,照理說那是一生都不可能觸摸的對象。玷污少女的淫靡興奮感,令他雙眼充血。其他人的理性也輸給了剎那的亢奮,再也無人出聲阻擋,眾人只默默盯著愛爾梅雅。
克洛福特浮起痙攣的笑容,正欲將手伸向少女時--
「……住手。」低沉的聲音叱道。
男人們同時停止動作,目光轉向房間角落。
那裡坐著一名男子。以萊邦王國國民男性的平均身高而言,那人的身材略顯矮小。雖然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可是身高不算高,臉孔也讓人聯想到平凡的農夫,顯得非常老實。
然而……男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幹嘛啦?史托甘,你有意見嗎?」克洛福特以摻雜焦躁和情慾的混濁聲音道。
他大概正陶醉在加害者的昏沉快感中,藉由沉溺在這種行為來忘卻不安及恐懼。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儘管雙方是夥伴關係,克洛福特此時卻迸射出一股隨時準備毆打對方的殺氣。
話雖如此……被稱為史托甘的男人對克洛福特的態度視若無睹,以極度平淡的語氣道:「那可是從小被當成王妃候選人養育的少女喔。要是在『獻給』國王之前有所損傷,說不定會咬舌自盡,那麼一來,王國軍就會大舉進攻,將我們全部殺光。」
男人們你看我、我看你。
沒錯……他們現在能夠苟活,正是因為握有愛爾梅雅的性命。她一旦自殺,他們亦將斃命。貴族的她擁有異於平民的價值觀,與其任人玷污,確實很有可能選擇咬舌自盡--他們這麼認為。
但克洛福特不肯讓步。
「嗄?既然如此,就塞住她的嘴。」
「沒用的。」史托甘說:「或許能防止她自殺,但王國軍還是會衝進來。因為對布爾嘉特公爵而言,有瑕疵的王妃候選人就會變成眾多子女中的一人。為了守護布爾嘉特家的名譽……或者該說是面子,反而會隨便找一個『不想讓女兒繼續活著受辱』之類的理由,殺光在場所有人。」
「……咦?」克洛福特恐怕沒想這麼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僵在原地。
「精心培育來獻給國王的供品竟被玷污--這種事要是被敵對的貴族得知,勢必落人笑柄,因此必須在這種情況發生之前剷除……就是這樣。」
「這……這小妞可是布爾嘉特公爵的親生女耶!是血濃於水的--」
「別用你們的常識評估,貴族就是那種生物。」
「……可……可是!」
「我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千萬別天真地以為只要不講,對方就不會發現。敵人那裡有魔導土,對精通軍用魔法的人而言,透過牆壁探查室內情況是易如反掌。我們現在的對話恐怕也正被對方監聽。」
「…………」領民們同時陷入沉默。
就連克洛福特的表情也滲出困惑與躊躇之色。
「老實說……」史托甘突然望著愛爾梅雅道:「我反而很同情你,公主。」
「我……我嗎……?」愛爾梅雅眨眼反問。
她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隨時有可能慘遭玷污的人質或許值得同情……可是從史托甘的表情來看,他好像並不是指這種表面的事。
「沒有半個人將你視為人類,所有人都只把你當成賭博遊戲的紙牌;不過,唉,其實這種事也沒什麼稀奇,這種例子在這世上多得是。」史托甘神色嘲諷地道:「最大的悲劇是你自己對此沒有任何悲傷或痛苦的感覺。」
「…………!」愛爾梅雅全身僵硬。
她不知理由為何,但或許……那句話不經意觸及沉睡在她心靈深處的某種東西。
「你什麼都不知道,對於自己被當成物品這件事,沒有任何憤怒或悲傷,不--或許有,只是故意不去想它。你只是『王妃候選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沒有其他面孔。
對於這件事……你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愛爾梅雅一時語塞,凝視史托甘的臉。
--成為王妃這件事。
父親告訴她,這是她出生的理由,母親也同意父親的說法,身邊的人更是眾口一詞。旁人不斷告訴她,這是她應該迎接的唯一、絕對的未來,是終極的幸福,所以她也覺得這件事就像太陽在早晨升起般天經地義,未曾對「自己應該成為王妃」一事感到疑惑。
她對自己的既定身份從未感到不對勁。
可是……
「我……」
史托甘的話語,確實撼動了她的心靈。
那句話觸及的或許是她極力克制的自尊心與自我意識。最佳王妃候選人的她一出生就開始接受英才教育,學習壓抑各種感情,她並未察覺到自己也擁有那些心靈沉澱物,而在「最佳王妃候選人」這個頭銜的持續壓抑下,那些感情或許也不斷在累積反噬的能量。
對了。
這麼一想,她總是將悲傷與怨恨隱藏在笑容底下。日後將成為王妃的女子,不該有那種凡人的感情,因此她將那些情感棄置於心靈深處,不讓他人察覺。為了成為完美的王妃、接受丈夫巴路提力克.萊邦的寵愛,這是必要的行為。
不論那是多麼不自然的行為--愛爾梅雅也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
哪裡都沒有她的意志。
哪裡都沒有她的自由。
哪裡都沒有愛爾梅雅.布爾嘉特這名少女。
只有一名鑲嵌於「王妃」這個模子裡,沒有臉孔的可憐少女。
然而--
「我……我……」
即使察覺這件事,她又能如何?
為了成為王妃,為了成為國王的妻子,愛爾梅雅就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生,她從未學習過其他事。成為王妃--出生至今的所有時間都花費在這個目的上的她,根本不可能選擇其他生存方式……
「你……你少一直在那囉哩囉唆的!史托甘!」克洛福特用破鑼嗓子般的聲音怒吼:「反正咱們是死路一條,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如此,乾脆占佔這小妞的便宜,向布爾嘉特公爵報一劍之仇,讓他後悔將咱們當成鼠輩!」
克洛福特嘴角淌著唾沫大嚷。現在再多說一百萬句話,想必也無法說服這個男人。他即將發狂,滿口大道理終究無法觸及他的內心,逼急了只會讓他更加殘暴。
「…………」史托甘皺眉--但只是聳聳肩便不再阻止。
克洛福特見反對者不再發言,便浮起痙攣的笑容,再度伸手拉扯少女的衣服。愛爾梅雅也只能將身體縮成一團,但這個動作卻讓她的衣服裂得更大--
「--!!」
慘叫聲驀地響起。
那並非出於愛爾梅雅之口,而是從房外傳來。
同時響起了大量堅硬鞋底敲打地面的聲音。
「……來了!」史托甘愕然站起。
其他夥伴也紛紛抄起擱置一旁的武器,擺出架式。
「混帳--!」克洛福特抓住愛爾梅雅的手,正想將她一把拉起--
「--咦?」愛爾梅雅發出驚呼。
啪!
她覺得自己聽見這樣的聲音。如果有人問她這個聲音實際上有沒有出現,她或許也沒把握,只是覺得好像聽見這種聲音--克洛福特的頭顱接著飛向一旁。
無頭身體同時朝反方向彈開,幸虧如此,愛爾梅雅才沒有被那微溫的體液波及。從脖子噴出的鮮血灑向半空--發出咕嘟咕嘟的黏稠聲,沾濕一地。
「咿--?!」愛爾梅雅的喉嚨深處發出尖叫。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其中一人之外,恐怕沒人能夠理解。
「是魔法!敵人使用幻影魔法藏了起來--」史托甘高呼。
但這句話……毋寧讓男人們更加混亂。史托甘或許有軍旅經驗,不過其他人都是外行人,即使聽見「室內有隱形的敵人」,也不可能冷靜應變。
「哇啊啊啊啊啊?!」男人們邊叫邊揮動武器。
他們當然並未佈陣,只是對著看不見的敵人胡亂砍殺。結果其中兩人不慎砍中對方,在地面蹲下,其餘三人則不知如何是好,拚命東逃西竄。
「哼……」史托甘蹙眉奔向愛爾梅雅。
他的手既已抽出短劍,大概是打算將她當成人質突圍。敵方既然先殺死克洛福特,就是認定愛爾梅雅目前仍有救援價值,所以只要用短劍抵住她的脖子,隱形敵人也不會輕舉妄動,尤其是要花時間念誦咒語的魔導士。
可是--
「…………」
再三步便能抵達愛爾梅雅。
就在那個位置,史托甘的脖子忽地冒出一條線。
下顎下方無聲劃出的紅線,瞬間擴大成一道開口,從中噴出大量鮮血。
愛爾梅雅忍不住轉頭伏下。
但大量的血液並未落在她身上,反而在空中停止,彷彿撞上一道凹凸不平的牆,沿著牆面流下。沾滿血液的隱形牆壁……不久開始浮現色彩,形成一個輪廓。
那是人類。
是一名矮小男子,穿著一套服貼合身的黑色裝束。他想必就是使用幻影系魔法藏匿於室內的魔導士,右手握著剛才割開史托甘咽喉的短劍。
「…………」驚嚇、恐懼及憤怒……瞬間浮現各種表情,史托甘向前踏出一步,接著終於力竭。他靠著那名身穿黑衣的魔導士男子倒下,就這麼一路滑落地面。
「啊啊……」愛爾梅雅早已無語。
只剩被恐懼壓抑的呻吟從唇間逸出。
史托甘就在少女眼前成為無法言語的屍體,倒地不起。
太過簡單早的死法,實在教人難以相信,好端端一個人的人生居然就這樣歸零。
「啊啊啊……」鎧甲上綁著紅布的騎士們踹開房門,蜂擁而入。
那是緋紅騎士。
剛才的慘叫與腳步聲,果然是他們鎮壓「反叛軍」的聲音。
利用魔法隱形的魔導士先行潛入,確認愛爾梅雅平安無事--再以某種方式通知主要軍隊,進行攻堅。
「嗚哇哇哇哇哇!!」沒受傷的三人發出摻雜悲鳴的聲音抵抗,但終究不是騎士的敵手。三人甚至來不及出手報仇,就被騎士一劍打落武器,再反手劃開胸口與腹部,當場倒地不起。
另外兩名剛才不慎誤傷彼此的夥伴當場拋下武器投降,可是騎士們的長劍仍從他們頭頂無情揮落。騎士們想來是受命殺死所有的人,揮劍動作毫不猶豫,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執行某種單調的作業,淡淡地給予「反叛軍」的男人們致命一擊。
鮮血飛沫在地板繪出異樣的圖案。
「啊啊……啊啊啊……」
愛爾梅雅忘了閉上眼,也忘了轉開目光……只是錯愕地凝視那幅光景。
這個現實的殺戮戰場與她迄今生存的世界判若天淵,對於一直活在貴族社會,由旁人細心呵護培育的她,那幅景像甚至極度缺乏真實感。
倒臥在地的數具屍體。
大量噴濺的微溫鮮血。
人類慘遭殺害後,就會成為肉塊、淪為物體……她實在無法相信在自己生存的世界背後,居然同時存在這種現實。理論上明白,感情上卻拒絕理解。
愛爾梅雅錯愕地……
「我……」
錯愕地望著史托甘的遺骸。
這已不是人類。
只是物體,沒有意志的肉。
那麼--
「我……」
那麼愛爾梅雅自己又如何?
她自己又與這個物體有多少差異?
「我…………!」愛爾梅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她這種沒有自我意志的傀儡,如今不可能有什麼該說的話。
只有恐懼、只有憎惡、只有焦躁。
但她不知如何將這些感情化為形體。
她只能在既定模式下進行固定的反應。
所以--
「……小姐.您有沒有受傷?」擋在她前面的魔導士回頭問道。
注視那張一半沾著黏稠血液的爽朗笑臉--愛爾梅雅失去了意識。
※※※※※
靜謐的月光透窗射入室內。
愛爾梅雅回想著兩年前的往事,緊咬下唇。
「我……」
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察覺出自己內心逐漸膨脹的朦朧疑慮。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她在那之後的人生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她與巴路提力克.萊邦國王舉行盛大的婚禮,成為這個強大的萊邦王國的王妃。因為接受過徹底的王妃教育,她成功扮演了理想的王妃。那個教育之中或許也有配合巴路提力克的喜好--她順利成為寵妃,不到半年就懷了國王的子嗣。
然而……
「我……」
愛爾梅雅轉向月光照亮的窗畔。
那裡放著一張小床。
那張床真的非常小,大人橫躺的話,下半身還會凸出床外,尺寸約莫只有普通床鋪的一半,但對兩個嬰兒來說,已是綽綽有餘。
床上有兩個金髮嬰兒……並排而眠。
那是愛爾梅雅昨天剛產下的雙胞胎。
一個是男孩。
一個是女孩。
兩人都一臉安適地酣睡。
「…………」愛爾梅雅站起,走向那張床。
可愛極了。
愛爾梅雅真的如此認為。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但就算扣除這個理由,這對雙胞胎仍具有讓人見了都不禁微笑的嬌憨。
抑或者嬰兒原本就是這種生物。
剛出生的脆弱生命。
極度脆弱、不自由、不完全。
然而……正因如此,人們才會一看見嬰兒就忍不住想庇護他們。沒有任何心眼、企圖的嬰兒們來到這個世界,人們在他們的純粹中看見生命的原形。單純地活在世上--他們教導大人們何謂生存的喜悅。
可是--
「啊啊……」愛爾梅雅將手伸向右邊的嬰兒--女孩。
這孩子將被處死。
恐怕在數天之內就會被處死,所有人都處心積慮地想辦法毀滅這孩子的性命,打算將剛出生不久的生命推回濕冷幽暗的虛無深淵。
因為堪稱絕對的聖葛林德神諭,斷定她是「毀滅世界的劇毒」。
王室已開始商討如何殺死這位無名公主,八成會派遣「琥珀騎士」(AmberKnight)的某位成員執行這項任務。
她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力量。
「我……」
愛爾梅雅的女兒。
她甚至未曾被親生父親擁抱,就將面臨死亡的命運。
這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要是這麼問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她做了就來不及了」。因為這孩子是毀滅世界的劇毒,所以必須在她犯下大錯前殺死她。
這孩子即將被處死。
因為神明如此期望。
而大多數的人們亦如此期望。
可是--
「我……」
她忽然又想起那時的男人--史托甘的那席話。
「沒有半個人將你視為人類,所有人都只把你當成賭博遊戲的紙牌。」
人類輕易就能拋棄人類。
人類輕易就能淪為物體、被視為物體。
一如變成屍體的史托甘他們,一如為了帶給布爾嘉特公爵家安泰而培育的愛爾梅雅,另外也一如被斷定是「毀滅世界的劇毒」的這孩子。
誰都不將這孩子視為人類。
宛如丟棄不要的紙牌,想殺死這孩子。
不知何時將引發災禍--基於這個理由掠奪這孩子的未來。
而愛爾梅雅身為國王的妻子、布爾嘉特公爵的女兒……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犧牲。
愛爾梅雅一直遵照他人的吩咐而活。
她只曉得那種生存方式,只能這麼做。即使感到不對勁,即使心有不滿,她也無力反抗。痛苦也好、悲傷也罷,她都只能乖乖遵循他人決定的命運。
像是沒有意志的傀儡。
可是--
「我……」
萊邦國王巴路提力克的妻子。
布爾嘉特公爵家的女兒。
不斷反覆執行的絕對定義。
可是……愛爾梅雅尋思。
真的是這樣嗎?
自己當真只是這樣的人類嗎?難道就不能有其他角色嗎?
例如--
「我……」
是母親,她是這孩子的母親。不論別人怎麼說,這不都是無法扭曲的事實嗎?
既然如此。
國王妻子不能做的事、公爵女兒不能做的事,母親就應該做得到吧?不是還有只有她做得到,只有她能替這孩子做的事嗎?
「……克蕾爾。」
「請問有何吩咐?」一直守在房間角落的侍女抬頭問道。
愛爾梅雅目光依然望著床上的嬰兒……靜靜地說:「你立刻替我聯絡凱洛兒.卡蘇魯。」
「……咦?」侍女發出詫異的驚呼。
她並非沒聽過愛爾梅雅講的那個名字,那人是宮廷樂手荷麗葉德.卡蘇魯的女兒,也是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cuit)成立至今的頭號天才魔導士,更是愛爾梅雅王妃的閨中密友,侍女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不明白王妃為何此時要提起那個名字--因此感到困惑。
「您到底是--」
「拜託你……快點!」愛爾梅雅略顯強硬地說。
侍女沉默片刻,看看王妃,又看看床鋪--
「莫非--」
「拜託!」愛爾梅雅不斷重複道:「拜託!」
她已別無他法。
軟弱的自己無力改變現狀,她沒有力量反抗丈夫與重臣,守護親生女兒。就算出聲反對,對方也充耳不聞。眾人渴望的王妃終究只是「負責生育子嗣的女人」,而不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的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章 〈彷徨的人們〉
異樣的風景充斥於地平線盡頭。
乍看下一…或許也有人認為那是山脈。
依大小來看,有此錯覺倒也不能責怪當事人,那群從地面隆起的物體,規模大得出奇,若要在常識範圍內搜尋相近的單字,大概也只能聯想到「山」。
然而……如果仔細觀察輪廓,便能立刻察覺那個地形並非我們平時所稱的「山」。
一般的山有山麓、山頂,不論大小,山均是朝天際呈不規則隆起,其上限稱為山頂,下限則稱為山麓。
可是,那個地形沒有頂點。
因為它沒有斜面。突然從地面垂直豎起,頂端則與地面平行,從旁眺望的話--就像是一面橫亙大地的灰色牆壁。
不過,這是從遠方眺望的景象。
要是再靠近一點,到可以看清楚它的輪廓時,便會曉得那並非長方形,而是從地面冒出的大量--並且巨大的柱子群。
「真是壯觀的風景呢。」一名紅髮少女忽然說道。
萊邦王國境內較為罕見的淡褐色肌膚,顯示少女體內帶有不少異國的血統。
外表樸素、鄉土味濃厚,絕非值得一提的美人胚子……但儘管不是艷光四射,神情和態度卻如實展現出真摯與誠懇。若要形容她的類型,對多數男人而言,她或許不是夢中情人,而是最佳妻子。
「好像在看幻影一樣……」
聳立於地平線的大量柱子。
朝那群柱子綿延的道路--由於冬季到來,行人銳減的主要幹道一旁,只見三名少年少女就在那裡。
一名少年與兩名少女。
三入圍著營火席地而坐,正在享用簡單的餐點,就時間而言,應該算是稍微晚了點的午餐。
在達斯特賓大陸,冬季旅行絕非一件愉快的事,前往北方更是如此。冷颼颼的風撲面吹來,旅行非但無法享受美景,甚至可以稱為苦行。
正因如此,對冬季的旅行者而言,圍著營火用餐就成為少數的樂趣之一。用火焰溫暖凍僵的四肢,讓疲憊的身體休息。
雖然是旅行乾糧,只要搭配空腹這個最佳調味料一起入喉,任誰都會自然綻放微笑。
然而--
「雖然王都也很壯觀……」紅髮少女換上開朗的語氣--更加開朗的語氣說道。
老實說,那模樣非常不自然,三流演員的表演說不定都沒她這麼怪。當然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可是其他兩人都毫無反應。
「…………」紅髮少女閉上嘴,直勾勾望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少女。
「--嗄?咦?呃……那個……對呀。」當沉默再度降臨時,少年終於發現少女剛才在說話--他慌慌張張應道。
少年枯葉色的頭髮上綁著白色頭帶,跟頭髮同樣呈枯葉色的瞳孔,柔和得讓人聯想到草食性動物。
他身旁放著一把異常巨大的劍……不過那張猶如富家小少爺的善良臉孔,跟那把描繪著凶狠線條的武器實在很不相稱。
「哎呀~~真是絕景,你說得沒錯。有幸瞻仲此等美景,我們一定會長壽的。」
少年說的那句話讓人忍不住想吐槽--喂!喂!喂!你到底是幾歲啊?
可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少年不清楚自己在講什麼,從他的表情就知道,少年內心非常激動。
「呃……雷歐……」
「哎呀呀,真是唯有『壯觀』一語才能形容,喏,帕希菲卡你也看一下……」少年一反剛才的態度,恐懼沉默似的喋喋不休。
然而……他主動攀談的少女還是沒有反應。
「帕希菲卡……」不忍目睹的紅髮少女也出聲喚道。
「--咦?」那名少女聞言抬頭,浮現跟少年剛才類似的表情。
少女長得很可愛,但不止如此,俏麗的五官裡帶著某種堅毅及高雅的氛圍。此外,有些天然卷的鮮艷金髮和令人聯想到貓仔的藍眸,也替她的容貌增添活潑俏皮的印象--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
「咦?啊……你們在說什麼?」看樣子她根本沒在聽兩人說話。
被兩人稱為帕希菲卡的少女,眨眼環顧紅髮少女及少年,那副神情與動作非常呆滯,甚至帶著一股空虛--抹殺了她身上那些原有的印象。
「我是說這風景真壯觀……」
帕希菲卡聽見紅髮少女那句話後,轉頭注視聖地的方向……接著終於露出驚訝的表情與聲音道:「真、真的耶!好壯觀!」
但這個聲音……聽起來也極度不自然。
「能夠看到那麼壯觀的風景,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喔!」
「是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帕希菲卡和少年同時大笑。
那種愚昧、可笑的情景簡直令旁觀者難以忍受……然而他們倆似乎都沒察覺。
「啊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陣之後--兩人同時停止,再度低下頭去。
沉默重新降臨。
而且比剛才包圍少年少女們的沉默更加難捱。
聖葛林德。
這個被世人尊為瑪烏傑魯教聖地的都市,究竟是何時在這個世界誕生的呢?
沒有人可以明確回答這個問題。
瑪烏傑魯教的忠實信徒相信是從天地初開那時起,可是當然找不到實質佐證--就連神官們之中亦有人持反對意見,因此最後並未成為定論。
無論如何,倘若過去在各種局面下預言世界趨勢的「聖葛林德神諭」的數字正確無誤,聖葛林德這個都市遠從五千年前起,就是人們信奉的對象。
但這裡之所以被尊為瑪烏傑魯教的聖地,還有另一個最大理由。
歷史證據充其量只是補強材料,因為這裡擁有聖地之所以是聖地的證據事實。
那就是聖葛林德的「環狀列石遺跡」(Stonehenge)。
不知內情的人若是聽見這個名稱,恐怕會產生誤解。
但只要實際造訪聖葛林德,瞬間就能化解那個誤會。
並不是在聖葛林德裡有環狀列石遺跡,聖葛林德本身就是環狀列石遺跡。
初次造訪的人們都會對那幅景象張口結舌。
數干座足以匹敵高山的巨岩圓柱或角柱同時自地表隆起的光景,大幅逾越常人的想像。
據昔日瑪烏傑魯教神官們的調查,實際數量有四千零九十六座--這群巨石形成一圈又一圈整齊而複雜的圓陣。
巨石的排列形狀當然是透過測量與探查系魔法得知,一旦站在平地觀察,人類就只能愕然地盯著眼前成群聳立的巨石之塔。
這群巨石究竟是用何種方法所建、以何種方法搬運、配置--這些疑問甚至至今仍未找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假說。
是故,神官們就用「神明的力量」、「奇跡」這些詞彙總結,放棄努力破解那個謎團。至少在官方上,無論是瑪烏傑魯教高層,或是各國歷史學家以及建築學家,都早已放棄探究真相。
最後甚至有入主張這是風雨經年累月侵蝕的偶然結果。
這些先姑且不提。
來歷不明也好、成立過程是謎也罷,只要物體本身確實存在,人類這種生物便會設法利用。
聖葛林德這座都市就是將這群石柱當成城牆、城門或是部市規劃的指標,並充當大型建築的棟樑。
以巨石群為基礎,具有堅固結構的聖葛林德,甚至具有要塞的功能,歷史上從未遭到特定國家的支配或侵略。此處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這個事實亦是讓其他國家不得不承認這裡是非武裝地帶的理由之一。
所以--因為突如其來的叛亂而感到危機重重的萊邦王國王室派貴族們,才會爭先恐後地逃入瑪烏傑魯教的聖地。
就在同時,儘管理由不同,又有一群旅行者逃離王都,正朝聖地前進。
※※※※※
「唉……」薇妮雅.切斯特背著兩人歎了一口細若蚊吶、幾不可聞的氣。
帕希菲卡和雷歐波爾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因為心思被某件事佔據,變得對其他事漠不關心。
為了不讓對方發現,兩人都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實在非常不自然--讓薇妮雅看了心痛不已,忍不住別開頭去。
雖然知道他們是為了避免自己的態度刺傷對方,可是反而醞釀出一股尷尬的氛圍。唯一的救贖--不曉得能不能這樣形容--就是當事人帕希菲卡和雷歐波爾特都沒有餘力察覺這股尷尬。
帕希菲卡他們正在逃亡。
他們直到數天前仍待在王都,然而被稱為「毀滅世界的劇毒」的廢棄公主,不能在單一地點長久停留,尤其是王都發生叛亂、治安難以維持的狀況,所以他們數天前便逃離王都。
目的地--聖葛林德已近在眼前。
可是--提議前往聖葛林德的當事人此刻卻不在這三人之中,而這件事讓帕希菲卡他們的內心感到無比沉重。
對前途萬分不安。
薇妮雅一邊暗想,又歎了一口氣時--
「--有何貴幹?」雷歐波爾特冷不防地起身喝問。
這句話並不是問薇妮雅,也不是聞帕希菲卡,他的視線越過兩名少女,筆直射向後方。
「--?!」薇妮雅連忙轉向主要幹道。
那裡有五名男人--應該是吧--默然而立。
無法斷言是因為所有人都蒙著臉。
服裝跟普通旅行者差不多,所以反倒顯得非常可疑,更何況他們腰上還掛著短劍與捲成環狀的鋼絲。
至少不像單純路過。
「我問你們--有何貴幹?」雷歐波爾特一邊說--同時按住長騎劍的劍柄。
但五名蒙面男都默不作聲。
其中一人抽出短劍,向前踏出。
「那我就當你們是敵人囉。」雷歐波爾特言畢,也不拔劍,直接舉起防禦。
手持短劍的蒙面男--回應似的向他滑去。
好快!
雷歐波爾特迅速揮劍抵禦男人的攻擊。
然而--
「--哼!」雷歐波爾特的表情微微一歪。
逃離王都時受的肩傷尚未痊癒,雖不至於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可是一旦操控重量級武器長騎劍,就不免引起難以漠視的痛楚。
正在此時--
「雷歐,後面!」一聽見薇妮雅的驚呼,雷歐波爾特才發現眼前的男人們只是個幌子。
趁他們奪走雷歐波爾特的注意力時,背後的另一名男人--第六人悄悄逼近。
「你--」雷歐波爾特大叱回頭,濃霧般的東西下一瞬間當頭淋下。「--?!」
在遮蔽視野的一片白霧中,雷歐波爾特用力眨眼--接著一陣踉蹌。
「什麼……?」他邊說邊咳嗽。
敵人似乎對他噴灑某種藥物,可是……
「這種玩意……」
大概具有刺激性,雷歐波爾特頻頻咳嗽、淚流不止,但仍重新握好巨劍;可是此刻蒙面男人們已逼近他身旁。
咻咚--彷彿在輕輕拍打對方肩膀,男人伸手觸摸雷歐波爾特的脖子。
下一瞬間,雷歐波爾特就這麼當場倒地,昏迷不醒了。
「雷歐?!」
「雷歐?!」
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兒狀愕然大叫。
其中一名男人接著轉向兩人,面罩後方傳來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道:「……請兩位跟我們走一趟。」
※※※※※
他輕輕轉頭,避開對方揮來的拳頭。
同時手肘一頂,向前踏出半步。
踏出時並未特別用力……但肘擊精準命中朝他揮拳的士兵鼻頭。
「--惡?!」士兵發出既非慘叫、亦非悶哼的聲音,滾倒在地。」他一肘打斷士兵的鼻樑,不過有一半是對方自作自受。
他不理會捂著臉、倒地昏死的士兵,接著轉向下一個對手。
只見另一名士兵握住腰際長劍的柄,正欲拔劍。
「你這傢伙……」一邊大喊一邊拔劍--士兵驀地僵在原地。
長劍居然拔不出來。
下一瞬間,士兵才發現劍柄被對方按住……但已遲了一步。
他趁士兵愕然停頓的瞬間揮出正拳,又命中對方的臉。
這次的士兵甚至沒能發出慘叫,就倒向地面。
「……」目光正想轉向下一個對手--他才發現周圍早已沒有任何人站著。
四名士兵或昏迷不醒、或痛暈在周圍地板上,雖然沒有特別去計算對方人數……不過這應該就是全部。
「……該死。」沒有勝利的興奮--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那口氣聽來非常無精打采。
「我……到底在做什麼?」他情緒煩悶地嘀咕。
自己竟然做出這種不合個性的行為,雖然是對方先找他麻煩……但平時的他並不會毫無理由就打斷對方鼻粱,特別是對手實力遠遜於自己的情況,應該有更乾淨利落的手法才對。
「這簡直就像一時氣憤而胡鬧的小鬼--」
「--沒錯。」
聽見那冷若冰霜的聲音,他--夏儂.卡蘇魯回頭。
一名女子坐在餐廳後方的桌子,以清澄無比的黑眸凝視他。那是一名留著烏黑長髮的美麗女子……但夏儂非常明白那不過是模擬出來的外貌。
徒具人類外形,不是人類的東西。
君臨於人類之上的怪物。
那就是她--秩序守護者(PeaceMaker)。
「你應該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勞力做這種無聊的行為。」女子--秩序守護者夕紫.亞提拉裡說完,環顧店內。
數張椅子橫倒在地、桌子翻倒,餐具碎片散落一地--而就在那正中央,一對老夫婦與年輕少女肩並肩坐在地面。
那是店主與店員,想必是一家人。
話說回來--這場惡鬥的起因正是由於士兵們調戲少女。
此刻的夏儂無暇理會別人的閒事,也因此,他起初決定對士兵們的行徑視若無睹……沒想到反而引起士兵們的不悅。
士兵們走到夏儂用餐的那臬,掀翻桌子、拿起水杯潑他,哈哈大笑。
夏儂一語不發地打倒第一人--就在他們笑完之後。
「……」夏儂目光一瞟……只見躲在店後方的老夫婦和少女,全身顫抖地縮成一團,臉上不見半分喜悅或感激之情,只是臉孔發白、怯懦不已。
在他們眼裡,夏儂不是救命英雄,只是以暴制暴的野蠻人,因為他臉上充滿了自暴自棄的神情。
「……抱歉。」夏儂輕聲說完,從懷裡取出錢包,將數枚硬幣放在完好的桌上,那是他的餐點費。
夏儂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士兵們--接著離開那間店。
「該死……」他邊走邊暗咒。
他知道自己很煩躁,他也很明白這不是平常的他,但就是束手無策。
事實上--這類士兵們的惡行,在目前的王都並不稀奇。
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的叛亂--王室派與叛軍支持的佈雷登公爵派的戰鬥,最後由叛軍勢力取得勝利。
儘管叛軍方面也有些許損傷,但基於總指揮官貝達修達爾將軍與軍方諜報部的命令所進行的閃電式攻擊奏效,僅僅兩個師團就鎮壓了整座王都。
就連夏儂也很佩服對方的手法。
叛軍固然利用了基亞特軍逼近,以及戰略級攻擊性魔法「奈落」(Ginnungagap)啟動的絕佳時機--不過士兵們本身大概也沒料到會贏得如此漂亮。
姑且不論是非對錯,死傷者不多仍是值得高興之事,至少夏儂如此認為。
但就結果而言--得意忘形的部分士兵變得狂妄,叛軍士兵們的暴行、搶劫等欺壓市民的惡行層出不窮。
「我到底在幹什麼……」
史基特破壞至今也已過了三個星期。
這段期間,夏儂在王都各處徘徊,尋找下落不明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兒。
帕希菲卡--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Breaker),乃是打破瑪烏傑魯世界的計劃關鍵,若想與秩序守護者作戰,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既然如此,只要有一點餘力,娜塔莉(Nataly)與賽內絲應該都會設法助她脫身。雖然不曉得是運用何種方法讓她離開……可是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不可能逃得太遠,而且問賽菲莉絲(ZefFiris)時,她也表示:「就算他們使用過空間轉移,我也沒發現長距離移動的形跡。」
所以,夏儂一直在王都內搜尋帕希菲卡。
然而--這三個星期以來不眠不休地尋找,別說是帕希菲卡,就連拉蔻兒或賽內絲她們都沒發現。
這個結果比單純的肉體疲備更令夏儂煩躁。
持續這種毫無成果的搜尋,他有時甚至不免會想--自己莫非是在進行極度空虛的行為。
她還活著。
帕希菲卡還活著。
他不斷、不斷如此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能找到,明天不行的話,後天也可以,就算後天不行,還有大後天--他就是抱著這種想法,反覆度過二十多個失望的日子。
而且--
「真是危險的徵兆。」與他並肩同行的夕紫說道:「過度焦躁使得行動變得毫無計劃、淪為暴力化,這樣下去只會降低效率。」
「你以為是誰令我焦躁的?」
最不好的是--就各種意義而言--敵人,就在身旁監視他。
即使找到帕希菲卡,也必須為她當場跟眼前的夕紫作戰。
屆時無論如伺都少不了「最後魔獸」--龍機神(Dragoon)的力量,然而龍機神的人機介面,連接夏儂與龍機神的接點--亞菲.賽菲莉絲,這兩個星期都不見蹤影。
恐怕是在避免與夕紫面對面--不過夏儂也尚未拋開對她的疑慮,還無法確定她真是自己的夥伴。
他不知道該相信誰。
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甚至無法確信自己的行動是正確的。因為就連守護妹妹的心情,很可能都只是五千年以前的計劃之一……
「……?」冷不防--某種東西觸及夏儂的感覺。
他停下腳步,集中精神。
街上的氣息雖然混雜,可是都有方向性,夏儂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分辨出那些針對自己的氣息。
就在此時--
「被包圍了啊。」夏儂如此低語。
大街的情景毫無變化,因為夜間外出禁令的關係,行人此時也開始減少,但目前還不至於杳無人煙。
路過的人、駐足的人、席地而坐的人。
乍看之下,沒有人主動接近夏儂他們,路人之間也看不見任何類似打暗號的舉動,在普通人眼裡,這就像是平凡的黃昏景色。
然而--
(一人、兩人、三人、四人……一共九人嗎?)
微妙的人數。
從對方的包圍方式來看,不可能是外行人。而且從那種華麗的包抄手法來看,每個人的技巧應也不容小覷。說不定裡面混有魔導士。
暗殺也好、逮捕也好,對付兩名人類都可說是太過誇張的數量。
不過--
(莫非對方知道我們的身份?不,可是……)
九名人類。
就算個個都是武術高手,若要對付龍機神與秩序守護者,耶終究只是可悲的微弱力量,只要夕紫有意,別說是十人。甚至可以瞬間毀滅十萬人。
話雖如此--
(沒有殺氣--嗎?好像不是打算進行偷襲。)
「我就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吧。」
夏儂聞言,愕然回頭。
那是第十人。
只見另一名夏儂沒有掌握到氣息的人站在那裡。
剃得短短的金髮、蕩漾著礦石般堅硬氛圍的男子。五官乍看下猶如軍人般嚴峻……但夏儂直到前一秒鐘都以為他是無害的路人。
(差一點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夏儂內心大汗涔涔。
當然--這名男子是故意將其他九人安置於四周,引開夏儂的注意力,再極力壓抑自己的氣息逼近。這名男子本身固然是絕頂高手……但這絕非一般武術家的戰術。
「--你是夏儂.卡蘇魯吧?」男人以鋼鐵相嚙般的聲音問道。
「--你認錯人了。」
「我們是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的人,我是班長路克.史達姆。」男人彷彿沒聽見夏儂那句否認的話,語氣淡淡地表示。
「漆黑之鷹(BlackHawk)……」
「也有很多人這樣稱呼。」男人輕輕點頭。
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通稱「漆黑之鷹」--與「執拗之矢」(ObstinateArrow)齊名,乃不停進行實戰任務、專門執行破壞工作的集團。二十多年沒經歷過戰爭的萊邦王國軍,偶爾也有人質疑他們的素質低落……但漆黑之鷹則是例外中的例外。
「如果我就是那個夏儂.卡蘇魯……漆黑之鷹有何貴幹?」
「希望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有話想跟你說。」
「我就是在問你要談什麼。」
相較於夏儂咬牙切齒的口吻,路克的聲音異常沉穩。
「我不知道內容,就算知道,也沒有權限在此轉達。」
「原來是跑腿的?」
「工作內容大部分都是這一類。」路克若無其事地回應夏儂的挑釁,又道:「不單是夏儂.卡蘇魯,另一位女子--秩序守護者也請一起同行。」
「……」夏儂蹙眉盯著路克。
這名男子曉得夕紫的身份,而且……恐怕也知道夏儂是龍騎士(DKnight)。
「我先聲明一點,夏儂.卡蘇魯,就現階段而言,我們無意與你或秩序守護者為敵。」我們是中立的,基於這個立場,有事想與兩位商量。
「此外,我們對你或秩序守護者都沒有強制力、制裁力,這只不過是個要求。」
換句話說,這頂多只能算是「拜託」。
可是--
「我不知道兩位有沒有發現,我們數天前就已找到你們,開始進行監視。根據我們的調查分析,你們似乎正在尋人,而且搜索行動至今一無所獲--這就是我們的結論。」
「那又怎樣?」
「如果我們的結論正確,兩位不妨聽聽我們提出的解決方案吧?我們甚至可以視情況提供情報及組織力。」
路克的語氣既非獻媚、亦非奉承,只是提出要求、闡述條件,非常公事化的口吻。
(就陷阱而言……未免太過粗糙。)
話雖如此,是否該相信路克呢?
夏儂斜眼偷覷夕紫的反應,但她彷彿根本不將路克放在眼底,神色自若地佇立。
她看來無意發表意見。
(該怎麼辦……?)
夏儂問自己。
他已是一籌莫展,就算聽從路克的提議,情況也不可能比現在惡化--縱使對方的要求只是個陷阱。
「好……你帶路吧。」夏儂說完,點點頭。
※※※※※
她知道抵抗是白費力氣。
帕希菲卡雖然對戰鬥一竅不通……卻也曉得雷歐波爾特的能力不凡。就算他帶傷在身、敵人出其不意,不過能輕鬆撂倒他的對手,帕西菲卡反抗亦是徒勞無功。
除此之外--帕希菲卡之所以乖乖聽從蒙面男人們的指示,也是因為對方並未當場殺死雷歐波爾特。
她不知道對方來歷,也不曉得他們的目的。
但至少男人們看來不是隨便殺人的集團。
既然如此,與其反抗激怒對方,讓對方有所警戒,不如等雷歐波爾特醒轉,再想對策比較有希望……帕希菲卡當時這麼認為。
然而--
「嗚……」
她輕輕呻吟,全身發抖。
在昏暗的密室中,帕希菲卡明白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好冷……」
目前--包圍她的是石材構成的冰冷牆壁。
另外還有一扇堅固的鐵門,以及置於房間角落--恐怕是供囚犯解決內急的--陶壺。室內就只有這些東西,其他一無長物,甚至沒有床鋪,想要休息的話,就只能躺在堅硬的石板上。
這裡是牢房。
從鐵門上的小窗--謹慎地鑲滿鐵欄桿--向外看,走道對面也有個人牢房的鐵門,走道對面大概也設有一如監禁帕希菲卡的囚室。
走道每隔一段距離便置有燭台,周圍倒不至於一片漆黑--可是因為角度的關係,沒辦法看見這條走道兩端通往何處。
「嗚嗚嗚……」
進來時被對方蒙住眼,所以她也不清楚這棟建築物的詳細結構。
但一想起抵達這間個人牢房為止,曾經拐過好幾個彎、不停在樓梯上上下下,這裡或許是頗具規模的監獄。
彎曲複雜的走道各處大概都設有個人牢房,複雜的走道正是為了防止逃跑的犯人輕易逃出監獄。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嘛……」帕希菲卡喃喃自語,靠著牆壁頹坐在地。
冷冰冰的空氣沿著背脊與屁股升起,就算不去意識,身體也不由自主微微發抖。倘若一直被幽禁在此,別說是感冒,搞不好還會凍死。
「……不過,那些人到底是誰?」
既然不曉得對方來歷,也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為何被捉、為何被關在這種地方。
她曾在路上多次主動與對方攀談,但男人們除了最低限度的回應之外,一句話也不肯多說。況且就算開口,他們也不可能隨便被她這種外行人套出口供。
「如果不是變態,為什麼要捉平自無辜的美少女……」她說到這裡,忽又住口不言。「……廢棄公主……嗎……」
何止平白無辜--帕希菲卡想起自己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項滔天大罪的事實--雖然只是從雷歐波爾特他們那裡聽來。
「……我是……廢棄公主……」
昔日的記憶尚未恢復。
因此帕希菲卡對於自己是廢棄公主的事實,目前是一點真實感部設有。
可是,如今這樣被關在又冷又黑的牢房裡,不免要懷疑自己是否確是那種人。
只不過是自己想不起來而已,其實她說不定正是應該被監禁在這種地方的罪人。
她很沮喪--非常沮喪。
不知道自己是誰,對自己是誰沒有任何感覺、沒有自信。
但另一方面--有人知道她不知道的自己,不但知道,而且恨之入骨。
她不明白。
即便遭受這種對待,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該憤而抗拒,還是乖乖接受。她不明白世人為何厭惡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是不是那個理當令人厭惡的存在。
她什麼事都不明白。
不……或許該說她幾乎沒有明白的事。
沒有任何確定的事。
假如有的話--
「……弗雷……」她抱膝輕聲呼喚著那個名字。
對目前的她而言,時間可說是與一名少年相遇之後才開始啟動的。
他的存在也才定義出目前的她,正因為有他,帕希菲卡才不是「沒有名字的某人」,才能固定成「帕美拉」這個存在,並感到安定舒適。
可是此刻--他不在身旁。
甚至生死不明,不……從雷歐波爾特那個態度來看,八成已經死亡。
雷歐波爾特他們拚命保護她……話雖如此,自己在他們眼中並非「帕美拉」,而是失憶前的帕希菲卡。對目前的帕希菲卡而言,那是「不是自己的某人」。
沒有東西支撐目前的自己,沒有可供佐證的事物,沒有任何足以確定芻己是自己的東西。
「雷歐……薇妮雅……」
而今--就連雷歐波爾特他們都被帶離她的身旁。
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想必也被囚禁於這座監獄的某處,然而帕希菲卡並不曉得正確位置。就算不停出聲呼喚,回應的也只有冰冷的沉默。
極度鬱悶的孤獨感與昏暗一起湧來。
「怎麼辦……」她喃喃自語,將臉埋入雙腿間。
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被不安擊敗、精神崩潰……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而且這裡沒有任何可供排遣鬱悶的東西,陰森幽暗的室內,只有冰冷的空氣沉澱其間,一旦沉默不語,耳朵就只能聽見自己單調的呼吸。
然而--
「--!」帕希菲卡猛然抬頭。
堅硬的聲響逐漸接近。
那是鞋底踩踏石板地的聲響,有人正朝她這間個人牢房走來。
「是誰?!」她出聲相詢,緊貼著鐵門上的小窗。
可是無人回應--只聽見相距不遠的地方響起鐵門開啟的聲音。
「--進去。」那聲音喝道。
大概是帶某人前來,將對方關進個人牢房。帕希菲卡豎起耳朵,隱約聽見.喘息般的呼吸聲。
那個人受傷了嗎?
不久--接連響起關門、上鎖的聲音,腳步聲再度遠離。
最後只剩下喘息聲。
帕希菲卡凝神聽了一會兒--
「請問……」她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但沒有回應。「請問……喂,你沒事嗎?」
她稍微加大音量又問了一次,「你很痛苦嗎?喂--」
那是薇妮雅嗎?還是雷歐波爾特?
抑或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就算是陌生人也好。
悶不吭聲待在這間個人牢房,腦筋好像真的會出毛病。誰都無所謂,她只想說說話,想藉說話來排遣寂寞。
呼吸聲逐漸拉長。
帕希菲卡一時深恐對方就此斷氣……但好在只是呼吸穩定下來而已。
接著--
「我……沒事……」那聲音斷斷續續地說。
那是女子的聲音。聽不出女子年紀,聲音不但微弱,而且有些沙啞,因此難以判斷,但可以確定不是兒童的聲音。
「藥效……還沒……退……」
「藥?啊,對不起,你可以慢慢說,不要勉強。」聽見對方的回應,帕希菲卡也終於能大略推測對方的情況。
「我沒事……」對方上氣不接下氣地應道:「而且……說話……可以保持清醒……」
「是、是嗎?」
「你……呢?我被……被關進來之前……你好像就……在這裡了……」
「我剛剛--被捉的,我也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為什麼被捉--」
「金髮……或者藍眼……的人就會被捉……其他例如……身旁有武裝侍衛……也會被視為可疑人物……」
「--咦?」她聽不懂對方的意思。
自己確實是金髮碧眼,雷歐波爾特也有帶武器。
可是那又怎麼了?
「一旦發現……貴族……疑似貴族的人物……就全數逮捕……」
「貴族?貴族怎麼了?」
「諜報部……叛軍……陣營……為了逮捕貴族--從王都潛逃的……王室派貴族……加以盤問……這裡就是那種……地方……」聲音主人儘管呼吸急促--仍舊繼續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囚困的廢棄公主〉
意識朦朧不清。
即使是思考無謂的瑣事,也非常耗損精力,但若不一直找些事情動動腦筋,又會覺得意識將就此崩潰、渙散。
女子很清楚原因為何。
就是那個藥劑。魔導士使用意識探查魔法搜尋她的記憶時,逼她喝下讓對方「潛入」意識的藥劑,造成她無法保持清醒。
為了在極度沉重的倦怠感中保持神智,女子集中精神傾聽陌生少女的聲音。
「請問……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目前還能說話,這件事令她略感寬慰。
「逮捕疑似貴族的人物……那這裡是叛軍的地盤嗎?」
「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叛軍陣營的王國軍諜報部,在主要幹道上布下天羅地網,就等逃離王都的王室派貴族們落人陷阱。
他們將具有貴族外貌特徵的人,以及言詞具有上流階級特色的人一網打盡,監禁至確認對方身份為止。
「原來如此……我也是金髮碧眼,雷歐……啊啊,他是負責保護我的男生,因為他還是見習騎士……他其實非常厲害,不過身上的傷還沒痊癒。」
「那位騎士……被殺了嗎?」也許是因為聊天動腦之故,意識的麻痺感逐漸淡化。
「我不知道。」少女聲音一黯。
雖然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但女子聽得出來--少女惴惴不安。
被迫與守護自己的人分開,監禁於個人牢房,在這個昏暗不明的房間裡,相較於飢餓與寒冷,孤獨感更折磨人。本能領悟到這件事的少女,只好透過交談掩飾內心的陰霾。
「弗雷也……不在了……要是雷歐……甚至薇妮雅都被殺死,我--」
「……我想他們一定沒事的。」她也只能這麼講。
話雖如此--倒也不是信口開河的意見,因為叛軍要的是貴族的身份以及他們擁有的情報,是故反而極力避免波及庶民。
倘若這名少女和她的夥伴只是庶民,或是與叛軍勢力無關的下級貴族,極有可能進行簡單訊問就加以釋放。
「真的……嗎……」儘管不安仍未化解,但心情舒坦許多,少女的聲音少了那股窘迫感。「說得……也對。」
「啊啊--不過,」女子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說:「就算你是庶民……如果是在貴族宅第工作……或是有貴族朋友--這種情況的話……最好不要透露太多口風……對我……也一樣……因為很可能有人正在監聽我們的對話……」
少女的吸氣聲傳來,「跟我說話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不……其實這樣……反而救了我……可以排遣鬱悶。」
女子真的這麼想。
況且她的身份早已曝光,正因如此,才會遭受如此嚴厲的盤問。即使跟這名少女說幾句話,情況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加惡化。
「謝謝你,姐姐。」
女子聞言不禁苦笑--同時也訝異自己此時還有心情苦笑。
順道一提,她今年即將滿三十四歲,雖然別人說她的聲音與容貌比實際年齡年輕,不過有孩子的自己被人叫「姐姐」終究不好意思。
「我已經是阿姨了--還有十五……不,是就快滿十六歲的孩子呢。」
「啊--原來是這樣啊。」一曉得女子的年紀足以當自己的母親--少女的語氣多了一分尊敬。
以貴族家世而言,少女的用字遣詞太過庶民化……不過,少女父母應該教導過她最基本的禮儀。
「啊!對了、對了,雖然阿姨要我別透露太多口風,不過……我大概沒有問題。這不是透不透露的問題,因為我也只有這一個月的記憶……」
「只有一個月的……記憶?」
「對啊,王都之前不是亂成一團嗎?什麼基亞特帝國的戰艦入侵、魔族的巨大要塞來襲之類的……」
「嗯--」
回想起來,那正是一切的開端。
那個時候--支持佈雷登公爵的叛軍趁軍方緊急出動的空檔大舉入侵,逮捕或暗殺王室派的重臣與將軍。
最後迫使她必須與自己的孩子及夫婿分開,隱藏身份逃亡。
這麼說來,不曉得兒子是否平安?
為免同時被擒,他們分頭離開王都,可是--
「我大概是在那場混亂時撞傷腦袋了。」少女語氣詼諧地說。
那股異常開朗的聲音,恐怕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與恐懼。
既沒有記憶,亦沒有可以信賴的對象,甚至不明白事情始末,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女就被囚禁於昏暗的地牢。
「是嗎……真可憐。」
「不,哎,其實失去記億也沒什麼痛苦,而且還有弗雷相……伴。」少女聲音再度一黯。
女子當然不曉得弗雷是伺許人也,然而,很容易就能猜出對少女而言,那個名字伴隨著非常傷心的回憶。
「加油--你一定可以平安離開這裡。」
不過她可能就沒辦法了。
女子嚥下這句話,出聲安慰少女。
「真的……嗎?」
「嗯,一定……」這是毫無根據或保證的勸慰,但她忍不住要說,她就是很想鼓勵這名少女。
她發現自己的心情變得非常溫柔,精神與肉體明明已無餘力關心別人……可是安慰的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
她說不定是在無意識之間,將這名少女的影子與出生不久就被拆散的親生女兒重疊。
「好,我會努力的。」少女點頭應道。
好個堅強的孩子,女子暗自微笑。
就在此時--
「所以……呃,阿姨也要努力喔。」
「--咦?」聽見少女那句意料之外的鼓勵,女子不禁發出詫異的聲音。
「我們一起努力吧?人類一旦放棄就會輸了。」
女子聞言,忍不住眼眶一紅。
原本打算鼓勵對方,沒想到反被對方鼓勵,而且還是跟自己孩子年紀相若的少女。
她一方面覺得羞赧,另一方面也非常高興遇見這名性格堅毅的少女。
「……是啊,一起努力吧。」她竭力不讓聲音透露出侵蝕體內的沉重疲憊,如此說道。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器量。
器量的大小沒什麼了不起,那與人類本身的價值無關。天生擁有支配者的異稟未必是幸福之事,正如有錢人未必幸福。
但可以確定的是,名不副實的狀況鐵定是一種不幸。不論是對當事人,或是對周圍的人都一樣。那讓空洞的期待與嚴苛的現實之間產生衝突,同時往往會傷害相關人員。
然而……
人們經常無法正確區分相稱與不相稱,當事人或他人都是如此。
渴望獲得自己的器量容不下的東西,這種人比想像中更夠。也有不少人假借期待或信賴這種美麗辭藻,硬是將自己的方便建立於他人的痛苦上。器量一旦裝載超過容量上限,要不是內容物逸出,要不就是器皿本身破裂。
「--來得好。」在夏儂跟前大剌剌靠著座椅說話的男子,正是這種名不副實的典型範例。
(唉,要說來錯場合,我也是一個最佳例子。)
夏儂一邊胡思亂想,同時重新檢視自己所處的狀況。
天花板異常高挑的大廳、靠牆而立的成排武裝士兵、猶如一條道路般鋪設於地面的紅地毯,以及……一名男子坐在置子前方高台的豪華座椅上,俯視夏儂。
那是龍椅。
這裡是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的心臟--設置於跟王都同名的城堡裡的謁見室。
夏儂雖然沒有對此感到恐懼的纖細神經……但他畢竟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刻,以這種身份造訪王宮,因為這裡不是身為庶民的他該來的地方,而他也未曾渴望到這裡來。
然而……
(這裡早就找不到任何一絲權威的氣氛了。)
夏儂斜眼偷瞟牆邊的士兵們暗忖。
士兵們身穿全套鎧甲,外罩又長又華麗的披風,手裡握著的並非刀劍,而是長槍。總人數不下百名,膽小者搞不好會懾於他們所醞釀的巨大壓力,寸步難行。
而且……
(連打掃的時間都沒有?等不及?或者沒那種心情……)
夏儂將視線轉向腳畔,只見地毯與地板隨處可見隱約污漬,那是血痕。似乎有稍微擦拭過,但此處肯定經過一場血戰。
「上前,平民!」不知對夏儂的沉默有何感想--龍椅上的男子語氣狂妄地說道:「本王是萊邦王國之王,德弗斯克.萊邦!」
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子--非常適合這種形容詞的人物。
細緻的五官線條與體格,甚至有一種敏感的氛圍,讓人聯想到演員或吟遊詩人,說不定還有女人會忍不住迷戀他。
男子其實並不年輕,大概即將屆滿四十歲,可是身影裡沒有枯槁的氣息,那雙藍眸綻放著神采奕奕的光芒,梳理整齊的金髮帶著緩緩的波浪、光亮潤澤。
他是美男子,這是肯定的。
話雖如此……若問他是否夠資格坐龍椅,十人之中鐵定有一人搖頭。既然具有搖頭的智慧與洞察力,當然也不可能在男子面前表現出內心的想法。
(……小鬼嗎?)
夏儂暗自苦笑。
兒時教育得不夠徹底的成人--男子給人這種感覺。不但言行輕浮,甚至對自稱「國王」一事興奮不已。
光看並列於謁見室牆壁的成排士兵亦能明白此事。
那大概不是為了嚇唬夏儂他們,而是將全副武裝的士兵當成玩具陳列賣弄。若非如此,就不會要他們穿著礙手礙腳的披風,而且不管空間多大,也不可能讓他們在室內拿不適合短兵相接的長槍。
「我聽說萊邦王國的國王叫巴路提力克.萊邦。」
「不知潮流的愚民……!說話小心點!」德弗斯克神色鄙夷地叱道。
夏儂當然聽過眼前這號人物的名字,待在王都這段期間,他不時聽見這個名字。這人正是前佈雷登公爵--叛軍陣營推舉的首領,同時亦是「前任」國王巴路提力克的弟弟。
「陛下前幾天才剛即位。」如此解釋的當然不是德弗斯克本人,而是站在他身旁--與龍椅相隔數步的一名男子。
從男子身上的階級章看來,似乎是將官……不過相當年輕。帶著一股貴族特有--道貌岸然的態度,面對夏儂的臉上不知為何卻又浮現溫柔的微笑。
然而,唯獨那雙眼並沒有笑。
「我是貝達修達爾,在軍隊擔任將軍一職,算是陛下的參謀。」男子笑瞇瞇地自我介紹。「歡迎光臨,廢棄公主的守護者(Guardian)暨龍騎士夏儂.卡蘇魯,還有重武裝炮兵型(ArtilleryType)秩序守護者小姐,能夠邀請到兩位實在不勝榮幸。」
貝達修達爾將軍說完,優雅一禮。
「我沒空陪你們客套,有事快說。」俏立於夏儂身旁的黑髮女子冷冷道。
「…………」德弗斯克的表情顯得極度不悅。
但貝達修達爾將軍仍舊笑臉迎人地說:「不愧是秩序守護者,即使借用人類外貌,終究不懂人類的常識與禮節。」
(這傢伙……)
夏儂暗自咂嘴。
這位將軍知道夕紫的真實身份。
儘管不確定他知道多少……但明知眼前這名女子乃是擁有逾越人類能力的怪物,依然出言挑釁。
那簡直就像螞蟻與大象之爭,面對抬腿輕輕一踩便能殺死自己的對手,這名男子仍舊泰然自若地進行「交涉」。
倘若那是基於無知或輕率的行為,無異是有勇無謀的極致表現。
可是……若是充分理解彼此的實力差距後,基於理性採取這種行為,就需要非比尋常的膽識。
(這傢伙搞不好非常厲害……)
相較於大剌剌靠著龍椅的德弗斯克,肯定是厲害百倍。
「嗯,好……那我就直說了,陛下,可以吧?」
「呃……嗯。」德弗斯克裝模作樣地頷首。
那個動作明顯藏著對夕紫的畏懼,強烈的自尊心在半無意識下努力掩飾畏懼--姑且不管陶醉於「國王」地位的當事人,至少騙不過他人清醒的雙眼。
「老實說,我們有一事相求。」貝達修達爾將軍態度輕鬆地說:「希望你將治理達斯特賓大陸全境的權能委任給這位德弗斯克.萊邦國王。」
「……你說什麼?」這是夏儂的台詞。
但貝達修達爾將軍對他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我們已經查出人稱『秩序守護者』的異能存在,暗中介入我們世界、操縱歷史至今。不管你們是否就是瑪烏傑魯教所說的『神明使者』,我們曉得你們確實擁有名副其實的力量。」
將軍說到這裡,觀察對方反應似的雙眼盯著夕紫看。
「……所以呢?」夕紫興致索然地問道。
「我們想找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
「意思就是--本王不單是萊邦王國的主人,同時要成為世界的霸主。」德弗斯克揚起淡淡的笑容,補充將軍的發言道:「以本王的能力來說,只掌理萊邦王國未免太大材小用。唯有全世界的霸主,才符合本王的身份。」
「……笑死人了。」夏儂哼道。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以為自己是對誰……不,是對什麼東西提出此等要求?
他肯定是瘋了。
對秩序守護者而言,人類與螻蟻無異,就連是否有交涉餘地都令人質疑的情況下--這名男子竟厚顏無恥地要求對方讓他成為世界霸主。
「對了……」貝達修達爾將軍突然想起似的說:「廢棄公主在我們手裡。」
「--!!」夏儂神情詫異地注視將軍。
「雖然不知理由為何……不過廢棄公主好像是秩序守護者的唯一威脅。」
「……」夕紫默不作聲地注視貝達修達爾將軍。那是道令人不敢動彈的強烈視線,膽小者搞不好會愣在原地,連手指頭部不敢動一下。
但將軍仍笑瞇瞇地說:「啊啊,另外……聽說只要你們有意,就能讓人類對你們百依百順嗎?不過,想用那種力量逼我們交出她也是沒用,廢棄公主囚禁在別的地方。我們已經下達經常變更地點的命令,因此就連陛下與我都不曉得她下一瞬間會在哪裡。」
「…………」
「因為我有可能遭受精神控制,事前特別交代監視者不可基於我個人的命令釋放她,或是變更相關作戰計劃。沒有其他數名成員的同意,我甚至無法跟監視者聯絡。」
「另外,我有可能遭受精神控制一事也已事先知會其他領導成員,想利用我來操控所有人是不太可能的。」
(這傢伙……)
到底知道多少真相?
聽起來沒有「緋紅」(Scarlet)知道得那麼詳細,話雖如此,應該握有如何對付秩序守護者的戰術情報。
「接下來……」貝達修達爾將軍初次將目光轉向夏儂。「夏儂.卡蘇魯,輪到跟你的交涉了。你似乎擁有足以跟秩序守護者匹敵的實際戰鬥力,要是有你幫忙,我們就能輕易稱霸世界。」
「換句話說--對於那些跟你們敵對,或者自稱『秩序守護者,的人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我們也擁有對抗秩序守護者的王牌--廢棄公主,這麼一來,秩序守護者也不得不更重視我們了吧?」
「你……」夏儂愕然道。
這傢伙--這名男子果然是認真的,他真的打算支配這個世界。
而且不像德弗斯克那樣只是嘴裡嚷嚷,男子確實暗中籌劃取得世界的戰略及戰術。
「我並不打算與秩序守護者為敵,再說得自一點,我也不期待你們替我們打天下。你們不必進行任何具體行動,只要默認我們的世界支配權即可。相對之下,我們也保證嚴加『管理』廢棄公主,防止她成為你們的威脅。」
貝達修達爾將軍說到這裡,笑得更加燦爛,那從容的態度彷彿在享受夏儂他們的驚訝與狐疑。
然而……
「原來如此。」夕紫靜靜低語,接著--笑了。
「……?!」夏儂悚然心驚,雙眉一蹙。就他所知,這是夕紫第一次笑。
那並非開朗的笑,雖然不確定秩序守護者的表情跟人類之間有多少異同……但夕紫此刻浮現的笑,大概最接近摻雜憐憫的苦笑。
「真是一群愚蠢至極的傢伙。」
「你--你說什麼!」德弗斯克滿臉通紅地怒叱。
可是--
「不行嗎?」貝達修達爾將軍態度依然,反問的語氣猶如只是借錢遭拒。
「我不知道你們有何誤會,我們的願望是除掉廢棄公主本身,沒有其他可供選擇的手段,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妥協。嚴加『管理』?就憑你們人類?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有個程度。」
相較於史黛雅或葛裡爾,夕紫的特徵是態度沉穩--對她而言,這已算是過度辛辣的台詞。與其說她對人類的狂妄感到惱怒,毋寧說是對人類的無知與蒙昧感到焦躁。
「可是你們卻對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名人類感到恐懼。」將軍還以堪稱譏諷的言論。
隨即夕紫又恢復平時的面無表情,說道:「她是禍害,所以必須排除,這跟恐懼與否無關。」
「喔--交涉決裂嗎?」沒想到將軍爽快地說。
「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交涉的餘地。」夕紫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還沒發現這是將人類逼人絕境的行為。」
「不……」回應夕紫的既不是將軍、亦不是德弗斯克。
「--?!」眾人同時移動目光。
轉向說話者--一名士兵。
「已經逼入絕境了。」那名士兵緩緩步出。
士兵拋下長槍、褪下頭盔,臉孔暴露在眾人眼前。
那是極為普通的中年男人,可是……
驀然--臉孔一陣扭曲。
那張臉孔宛如臘像融化,五官開始崩塌融合,接著肉塊猶如泥漿般自行蠕動,變成其他形狀。
轉眼間變成帶著煽情氛圍的女子臉孔。
「你……」夏儂低咒,擺出架式。
那名女子的臉孔正是--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
離開王都不過是數天前的事。
但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覺得彷彿離開了好幾個月。
「表面上沒什麼動亂……」他走在街上,解讀風中蕩漾的微妙緊張感。
表面上,叛亂是在檯面下進行,一般人並未蒙受重大損失……但空氣中那股殺伐氣息依舊無法隱藏,況且全副武裝的士兵堂而皇之地穿梭市區亦是異常情況。
人們表面上過著一如平時的生活,其實內心惴惴不安,尋思王都何時才能恢復平靜。
「可惜王宮被叛軍搶走了,靠數量取勝的話,我們終究不是敵手。」如此聳肩表示的是克里斯多福的同袍--法法兒.阿瑪萊特。協助王族及重臣逃出王都之際,這名少女與數名特務戰技兵專門負責阻止叛軍追擊。
至於王宮失守的現在,則轉為執行遊擊任務。
「話說回來……總覺得局勢變得很微妙。」與克里斯多福並肩同行的法法兒接著又道。
「--微妙?」
「總覺得……既然成功奪取王宮,叛軍的行動也該暫時告一段落,可是對方卻沒有解除備戰狀態。」法法兒用食指按著自己的額頭,微微側頭說。
「或許是為了提防王室派的殘存兵力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好像還有其他理由。另外,雖然是未經確認的情報,那個是叫『廢棄公主的守護者』嗎?那個雙胞胎之一聽說被帶進王宮了……」
「--你說什麼?」克里斯多福不禁停步反問。
就他所知,帕希菲卡.卡蘇魯及其守護者的雙胞胎應該是採取逃往基亞特帝國的路徑,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種時刻、這種狀態下現身王都。
「……總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克里斯多福喃喃自語,眺望位於遙遠街道彼方,矗立於王都中心的城堡。
「要不要去看看?」法法兒輕描淡寫問道。
「不……可是……」
「不必擔心啦,找女友的事就交給我吧?你不是為了她才沒去聖葛林德,故意找藉口回來的嗎?」
「嗯,說不定她是跟著廢棄公主那群人行動,到王宮也許就能碰面了喔。」
「……你們為什麼老愛替我製造戀愛八卦?」克里斯多福歎了一口氣。
「你們不是這種關係嗎?」法法兒語氣輕鬆,但神色極度訝異地猛然反問。
「……」克里斯多福一時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或許是吧。」
特務戰技兵少年說完,忍不住為之苦笑。
※※※※※
「啊啊~~我先聲明。」如此說完,史黛雅臉孔的士兵嫣然一笑。「各位應該也知道,這是『中繼點』,並不是我的本尊。」
夏儂擺出防禦架式,夕紫輕輕皺眉,其他人則露出程度不一的錯愕表情,僵在原地,瞅著那名士兵。
這也不能怪他們。
就算曾經耳聞,一旦實際目睹秩序守護者引起的超自然現象,思緒不免會因過度驚訝而暫時停止。當人類感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常識遭受挑戰時--不論原本多麼大膽,都無法維持平時的思考力。
「史黛雅,你這是什麼意思?」夕紫語氣平靜地問。
「什麼意思?」史黛雅露出一副你又何必明知故問的表情說:「你應該很清楚呀,夕紫。期限早就過了,交出廢棄公主的期限。所以我將按照約定,一天殺死一干名王都居民,啊啊,還是五千人?哎呀,這種小事不重要--總之我就是來通知這件事的。」
「毫無意義地屠殺人類--」
「當然有意義!別傻了。」史黛雅笑盈盈地走向龍椅。
德弗斯克與貝達修達爾將軍神色緊張……但不知是否因雙腿發軟,兩人都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當然這也不能怪他們。
「是這群白癡自己按『重新啟動鍵』(Resets、vitch)的--系統內目前還在審查,但應該不會錯了。」
「……」夕紫輕輕抿住嘴角。
「抱歉--」夏儂打斷兩位號稱「神明使者」的談話。「能不能用我也聽得懂的語言說?」
「啊啊~~也對。」史黛雅笑盈盈地停在夏儂旁邊,轉向他。「我們的行動是為了讓人類社會保持在某種固定狀態,防止世界陷入極端狀態、崩塌瓦解。
「可是呢,有時世界的平衡不免破壞得連我們都無法修補,例如得知我們的存在、想要利用這股力量征服世界--出現思考這種蠢事的人類時。」
史黛雅說到這裡,依序環顧德弗斯克一干人。
「你們若是在既定範圍內玩玩戰爭遊戲還無所謂,想要脫離這個框框可就不行了。」
「更何況,倘若只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也就算了,但廢棄公主有可能實現那個目的,因此我們不得不採取最後手段。」
解說的史黛雅露出陶然的神情。
「就是將人類文明、人類社會化為白紙,然後重頭來過。具體而言,就是破壞所有文明建築,以及淘汰人類。」
「……!!」夏儂以及--將軍的臉色大變。
現場大概就只有貝達修達爾將軍明白史黛雅那句話的真正意義。
「啊啊,放心吧……我們的目的不是毀滅,因此不會殺死所有的人,頂多剷除九成人類。」史黛雅極度歡愉--歌唱般地說道:「你們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嗯,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
「可是呢,我們守護的是人類這個『種族』,而不是個體的生命。你們為了防止花圃全滅,不也會拔除營養不良的花朵?
兩者其實是相同的道理。」
「你們這群傢伙……」夏儂忍不住手按長刀--但終究沒有仃動。
或許是長期暴露於帕希菲卡的影響力之下,他並未感到以前面對葛裡爾的那種壓迫感與絕對服從……可是他也不確定目前能否同時應付夕紫和史黛雅兩具秩序守護者。
更何況要是現在呼喚龍機神,這座城內的所有人類恐怕無一倖免,倘若史黛雅將他們當成人質,夏儂也無技可施。
「所以現在根本不必跟他們客氣,沒錯吧?夕紫。」
「……」夕紫默然不語。
儘管表現得不是很樂意,但任誰都能看出那是肯定的答覆。
「那就先從這座城堡開始破壞吧?體積這麼大,遠處應該也看得很清楚。我另外也在王都裡偷偷放了幾個中繼點,要不也一併解放嗎?
「如果心地善良的廢棄公主能夠因此感到羞愧,主動現身就太好了。」
「住手……」
「什麼?這是龍騎士的『哀求』嗎?不過這是你的錯喔。假如早早殺死妹妹,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事到如今才求我罷手--未免太厚臉皮啦。」
剛說完--史黛雅臉孔的士兵開始痙攣。
下一瞬間,全身衣服與鎧甲進裂,士兵身體膨脹成數倍大的肉塊。
「哇啊啊啊啊啊!!」剛才屏氣吞聲觀望的士兵們同聲慘叫。
但瞬間暴長的肉塊觸手,捲住十多名士兵,開始吞噬他們的身體。
士兵們拚命掙扎,臉孔驟然扭曲,彷彿皮膚下有無數毛蟲爬行,不停膨脹、鼓起,爬滿整張臉孔。
「咿呃……呃……咿……?」
然而,士兵們的恐懼表情逐漸染上愉悅的色彩。
「咿啊……啊啊……啊……」
唾液沿著敞開的嘴巴淌流。
變形的臉孔扭曲成喜悅的表情,士兵們發出快樂的喘息。
「哇哈……哇……哈哇哈哈哈……!」
「住手……」夏儂的腦裡閃過一張臉孔。
那猶如多年前的回憶……但其實至今還不滿一年。
夏儂在塔爾斯鎮目睹的中繼點。
被肉塊吞噬的少年臉孔。
「住手喔喔喔喔喔喔!!」夏儂大吼抽刀。
※※※※※
「--那是什麼?!」那個聲音躍入正急於趕赴王宮的克里斯多福耳裡。
「……?!」人們抬頭望向天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王都起火〉
那正好是--王宮的方向。巨大的人影浮現在王宮旁的天空,跟宏偉的城堡相比亦毫不遜色的那個人影,身高鐵定有人類的數十倍。
而且--人影共有兩個。
雖然細部外觀有些許不同,但兩個人影的輪廓都顯得凹凸不平,宛如穿著某種奇怪的鎧甲……同時又明顯異於雲朵或幻影,具有不可憾動的存在感。
兩具巨人四周沒有任何支撐物,憑空浮在天際,俯視王都。
「那是什麼?!」就連克里斯多福都不禁停下腳步,瞠目而視。
那是紅色巨人以及白色巨人。
兩具巨人的異樣外形,都令旁觀者的心靈深處受到無比震撼,甚至感到一股莫名的莊嚴。
光是注視巨人的身影,就教人忍不住要伏地叩首。
可是……
「那是什麼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指著佇立天際的巨人高喊的其中一入猝然倒地,神情扭曲地滿地打滾。
「……?!」下一瞬間--克里斯多福之所以能及時反應,完全要歸功於第六感。
那個人的衣服進裂,數十條細肉鞭射向空中。
「--這是?!」克里斯多福向後跳躍,避開肉鞭,露出震驚的表情。
他見過這個東西。
即使想忘也忘不了,這個色彩、這個形狀,以及這股異樣的氣息,沒錯--這正是上次襲擊塔爾斯鎮的那個怪物。
「糟了--居然出現在這麼多人的地方!!」
那個怪物不停吸收人類,迅速繁殖、巨大化。
王都的入口與塔爾斯鎮不成比例,不趕緊處理的話,整座王都恐怕都會被這個怪物吞噬。
「哼--!」他從披風下展開長柄戰斧(Halberd)一邊擊落伸來的觸手,一邊叫道:「大家快逃!」
可是--這一瞬間已有十多位居民慘遭觸手捕食。
怪物以駭人的速度進行融合,竭力掙扎的人們很快就失去原本的輪廓,別說是手腳,就連五官都逐漸變成融化的肉塊。
「啊啊啊啊啊--」蠢動的肉塊正中央,嘴巴猶如惡作劇似的殘留原本形狀,進出既非慘叫、亦非喝彩的聲音。「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嘻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
「快逃!大家快逃!」克里斯多福一邊高喊,同時拉住身旁一位老婆婆的手。「被那個東西捉住就完了--」
就在那一瞬間,克里斯多福手裡的五指觸感變了。
「--!!」他愕然回頭。
老婆婆的外貌在他眼前瞬間融解,變成肉塊--
(這個人也是……?!)
到底有多少怪物混在居民之中?
克里斯多福彷彿要一把扯斷自己手臂似的猛力縮手,整隻手從手套中抽出,免於遭受被曾是老婆婆的怪物融合的命運。假如手掌直接跟對方接觸,他大概早已成為肉塊的一部分了。
「咿呀啊啊啊啊。」曾是老婆婆的怪物放聲大叫,觸手呈放射狀伸出,襲擊克里斯多福。
肉色觸手從四面八方圍住他,逐漸緊縮……
(不妙……!)
他瞬間如此判斷。
距離太接近,而且數量太多。
即便是克里斯多福的超人武藝,也不可能在這種距離下避開所有觸手。
(該死--)
手被捲住就砍斷手、腳被捲住就砍斷腳--正當他抱持這種覺悟的瞬間。
「魔天狼(Fenrir)!!」銀鈴般的聲音如此宣告。
同時--正要襲擊克里斯多福的怪物,以及最初的怪物,兩個怪物周圍進射光線。
「這是--?!」
光線以雷霆萬鈞之勢延伸、彎曲、相互纏繞,形成格狀平面。平面在眨眼間擴張至一定面積後,接著開始自行折疊。
形成格子紋路的光線柵欄。
殲滅範圍確定。
怪物們到這時終於理解事態的嚴重性,奮力伸展觸手拍打格子紋路……可是柵欄紋風不動,將怪物監禁其中。
就在下一瞬間--
「魔天狼的重複啟動(DoubleTask)?」克里斯多福低語的同時,尚未完全長成的兩個怪物就猝然分解為比塵埃更細的物質,消逝不見。「可是……」
要同時啟動兩個殲滅型攻擊性魔法「魔天狼」,必須擁有龐大的意識容量,普通的魔導士要十幾人,就算是那個拉蔻兒級的魔導士,最少也要四人才辦得到。
而且這種高級魔法,也必須念誦冗長的咒語。
然而--儘管注意力集中於怪物身上,倘若有數名魔導士接近、行使魔法,克里斯多福也不可能沒察覺。
「……咦?」他忽地感到某種東西掠過臉頰,不禁眨了眨眼。
凝神環顧周圍--只見四個物體宛如小鳥般在他身邊盤旋;話雖如此,那些物體的形狀老實說一點也不像小鳥。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這……這是……」克里斯多福見過那些物體。
這也是在塔爾斯鎮見到的,但那時是不會飛行的甜麵包。
「小史比……嗎?」克里斯多福茫然低語。
四肢短小的模擬龍,如今化為可以立於人類掌心的尺寸,背上還長著白色翅膀,啪啪啪地在半空飛舞。
克里斯多福注視那呆頭呆腦的形狀,剛才的緊張感頓時拋到九霄雲外……
「--哎呀!」更加欠缺緊張感的慵懶聲音忽地響起。「真是奇遇哩--好久不見。」
「……確實。」克里斯多福說完,朝對方一笑。
對方為何在此出現?上次一別之後過得如何--儘管滿腹疑惑,但那些事無關緊要,他覺得那些芝麻小事,並不適合在這種重逢的場合提出。
因為他們總是輕鬆擊退常識、可能性……那些自以為是的道理,一路奮戰至今。
「好久不見。」聽見克里斯多福的回應,聲音主人--從道路迎面走來的拉蔻兒.卡蘇魯嫣然一笑。
人們看見了。
悠然佇立於王都天際的那兩個巨大人影。
不……那不該用「人」這種詞彙形容。
貌似人類,卻絕非人類。身穿鎧甲的兩個巨影飄浮於人們頭頂,伸展著六片綻放光芒、足有身體數倍長的羽翼。
眾人都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有問題。
那種東西不可能存在,當然不可能存在,按常理來說,絕對不可能出現。
然而,他們也察覺到內心深處早已承認那個巨影的存在--打從出生起就不知不覺地曉得那是什麼。
那是君臨於人類之上的存在。
邪是注定要支配人類的存在。
絕對的存在,其名為--秩序守護者。
『……史黛雅。』
寧靜的念波喚道。
那通訊是經由多重且個別暗號化的秘密線路,因為解讀暗號的「鑰匙」由個體分別保管,即使同樣是秩序守護者,若非呼喚的對象,就無法解讀。
『--什麼事?』
史黛雅浮在半空中的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轉向同樣以天譴型態飄浮著的索柯姆。
『是你對那群可悲的傢伙……洩漏我們與龍機神的相關情報吧?』
索柯姆的念波傳來。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你向來就很討厭人類,對人類的死亡感到莫名雀躍,人類流的血愈多,你就愈欣喜。』
『是啊,或許是這樣……』
『這不是好的傾向,你的行動不但缺乏效率,也毫無邏輯可言。』
『……唉,一直處於壓縮狀態下的重武裝炮兵型,大概無法理解。』
沒錯,史黛雅確實故意向貝達修達爾將軍陣營洩漏情報。中繼點--那些預先埋設她的意志的連接點,在王都便有一百具。只要利用它們發佈消息,輕易就能讓人類以為是「自己調查出來的結果」。
但沒想到竟會被索柯姆識破。
『……五千年嗎?』索柯姆平靜的沉吟聲中帶著些許感慨之情。
『五千年哪,我就這麼看著人類不停反覆相同的行為。無意義地出生、爭奪、殺伐、破壞、死亡……然後又出生,什麼都沒變過。人類這種生物與蟲蟻無異,不,就行動上沒有邏輯矛盾而言,蟲蟻比人類好得多。人類這種生物啊,光看就讓我噁心。』
『但我們原本也是人類。』
『就算基本結構是採用人類的複製人格又如何?無聊透頂。』
『我們可是秩序守護者喔。』
「對,我們的任務是負責維護人類社會系統,所以才要徹底瓦解這個病入膏肓的人類社會,重新建立一個健全的世界。』
-……這確實沒有違反瑪烏傑魯的基本原則,但你的想法實在很難稱為健全,你還是該接受一次全體系統檢查,徹底檢查邏輯結構。』
『不用你多管閒事。』史黛雅說完,俯瞰陸地。
無數的人類在蠢動,一邊蠢動,一邊抬頭看她。只見人們指著天空,嘴裡驚叫不已,仰頭注視史黛雅……
只要索柯姆和史黛雅有意,瞬間就能燒燬整座王都。
另一方面,能力既已解放的一百多具中繼點,開始在大街小巷間肆無忌憚地捕食、融合人類。
而其中一具,正在城堡內與夏儂.卡蘇魯對峙。
『那麼--龍騎士……以及律法破壞者,你們打算如何脫身呢?』
※※※※※
大喝聲響徹謁見室。
「賽菲莉絲--!!」
理解那個意義的恐怕只有在場的夕紫以及史黛雅的連接點--中繼點,夕紫迅速自夏儂身旁躍開,中繼點則朝他迸射無數觸手。
然而……
射向夏儂的觸手尖端發出聲響彈開,觸手連番朝夏儂射去,但彷彿被一堵隱形之牆阻撓,一迫近至某個距離,就紛紛被彈向其他方向。
就存同時--
「喔喔……」貝達修達爾將軍逸出感歎的叫聲。
夏儂背後的影子--形狀悄然無聲地改變,逐漸成長為某種龐然大物。
那凹凸扭曲的輪廓,既像生物、又像某種巨大的武器--
「這是……」
轟隆聲撼動周圍。
察覺出是某種--眼睛看不見的兩股力量洪流相互撞擊,那股餘波導致謁見室--不,導致整座札威爾城轟然作響,在場眾人無不臉色大變。
「這就是……」貝達修達爾將軍在強勁的狂風中瞇眼端詳。彷彿注視某種刺眼景象般伸手抵住額際,喃喃道:「這就是龍機神嗎……」
那不是魔法,沒有念誦咒語或釋放魔力,而是直接呼喚純粹力量的能力。假使情報正確無誤,那個身影還停留在夏儂的「影子」裡的階段,力量甚至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
「…………」貝達修達爾將軍浮現畏懼震驚的表情,揮動右手。
下一瞬間,不知剛才藏身何處--數名士兵穿著與那些用來炫耀的站崗衛兵截然不同的裝備,匆匆奔至將軍他們周圍。
帶頭者既然是路克.史達姆--這群士兵想必就是漆黑之鷹。
「瑪妮!尼爾斯!」路克一叫,兩名士兵同時行動。
那是年輕女子與矮小青年,因為謁見室的轟隆巨響而無法聽清楚--但只見兩人嘴裡唸唸有詞,同時伸手指向中繼點。
呼嘯的狂風中猝然--捲起更加猛烈的漩渦。
猶如龍捲風自轉的巨大風團圍住怪物,接著愈轉愈快。怪物就算伸出觸手,亦被捲入不停自轉的狂風裡,被囚禁於漩渦中心,無力掙脫。
不止如此--旋轉的空氣銳利如刀,將風團內的物體割開、撕裂、壓垮,或者碾碎、破壞。兩人剛才念誦的是將攻擊性魔法「虐殺龍」(Nidhogg)朝內側翻轉,並將破壞力提升至殲滅級的魔法。
怪物轉眼間化為無數肉片,最後就連肉片也分解成粉末消失。
然而……
「…………出來,史黛雅!」夏儂仰頭咆哮:「你要是秩序守護者,就別躲在傀儡背後,出來!我現在就將你碎屍萬段!」
『不用你催我也會出來。』
甚至蘊含嘲諷的無聲回應--念波,不但傳人夏儂耳裡,就連在場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史黛雅肯定是故意朝四面八方傳送。
同時--一道光線射人謁見室。
「--!!」夏儂愕然伸手禦敵,但光線一眨眼繞過他的周圍.下一瞬間……宛如一把刺入餅乾城堡的利刀,輕鬆切下謁見室。
夏儂剛才站立的地點,在轟隆聲響中與札威爾城分離。
光線劃開的部分從截面滑落,墜入半空。
「……」對眼前發生的景象過度震駭,半晌說不出話來的人們,過了一會兒聽見一聲悶響,大概是被劃開的部分墜地時的粉碎聲。
「那是何等……」貝達修達爾將軍忍不住奔向被光線劃開的一隅。
宛如從未存在過,光線乾淨利落地斬斷牆壁、地板與天花板,謁見室的內部赤裸裸地暴露於室外。
「將軍,小心。」漆黑之鷹的士兵們伸手制止,但貝達修達爾將軍甩開他們,站在懸崖般的城堡截面附近。
「……秩序守護者……」他茫然抬頭低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四章 〈龍機神復活〉
城堡上空--漆黑的夜色與銀白色的月光交織出的那片深淺不一的領域,只見兩個巨影悠然佇立。
沒有支撐物,亦沒有拍打背脊上的羽翼,那巨影猶如風景的一部分,宛如星辰或月亮,理所當然地巍然屹立於天際。
「那是……耶是……」
人類啊,瞻仰其姿容,並敬畏--其雄威。
自行綻放光芒的六片巨大羽翼,足以讓人錯看成盔甲武士的粗獷輪廓,以及人類數倍--不,是數十倍大小的宏偉身軀。
那是力量的象徵。
既是權力的象徵,亦是暴力的象徵,那是統御一切力量、強大無比的存在。
「那是何等……何等……」
相較於那巨影,人類甚至不如塵埃。相較於那巨影,人類的所作所為是何其微不足道?就連世人尊稱為莊嚴神聖的札威爾城,在那巨影面前都有如卑賤泥塊、海市蜃樓。
要跟那巨影作戰?要跟那巨影談判?
……豈有此理!
貝達修達爾將軍無聲戰慄。
「律法」的影響力有也好、沒有也罷,那巨影原本就跟人類處於完全不同的層次。人類再如何掙扎,都無法與那巨影對抗。與其跟那巨影作戰,用棒子勾下星星的成功幾率說不定還比較高……
「--人類,明白了嗎?」
眾人轉向聲音來源--只見名喚夕紫的黑髮女子站在那裡。
「只是此刻才理解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來不及了……」
「……」貝達修達爾將軍一時間神色憔悴地張口欲言--
但又沉默不語。
沒有意義。
事到如今,再多說一百萬句話也沒有意義,他或許是領悟了那個道理。對手是使用暴風與地震恫嚇人類的怪物,不論存在本身的規模或者實質,那巨影都與人類迥然不同。若是執意對這群怪物傳達自己內心的想法……背後勢必要擁有足以與其匹敵的力量。
是故--
「你們現在最好祈禱能夠盡快發現、除去律法破壞者,要是我出手的話,人類還來不及感到痛苦就要消失一大半。」
「這倒未必。」如此嘀咕的將軍目光盯著下方。
只見城堡中庭有大量瓦礫堆成的小山,不用說那正是剛才被切下的部分謁見室。
「--ARFFI.M4……龍機神。」夕紫的呢喃宛如暗號--夏儂身後那道昂然矗立於瓦礫堆上的龍影開始竄動。
影子升起。
綿延於瓦礫上的粗獷巨影,捨棄二度空間,在空氣中站起,開始增加厚度。
另一方面,夏儂腳底的瓦礫則開始融於龍影之中,逐漸縮小,最後消失不見。
影子在吞噬--
吞噬瓦礫與周圍物質。
吞噬之後,填補質量、轉換外形,將異度空間內的實體顯現出來。
「那是--那才是……龍機神原本的樣子!」貝達修達爾將軍喃喃自語。
影子覆蓋似的包裹住夏儂,繼續成長。
就實際時間來說,只是一眨眼的事;但是對於全神貫注的貝達修達爾將軍與士兵們而言,那或許是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
最後--
--嗚呼呼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巨大的--必須仰頭才看得清楚的巨大「最後魔獸」,對天狂嗥。
※※※※※
撕裂夜空的狂嗥響徹雲霄。
朝城堡奔馳的拉蔻兒彷彿從那聲狂嗥察覺出什麼……神色微變,停下腳步。
「那是……」
「拉蔻兒--」跟她一同前往城堡的克里斯多福也停了下來,轉向她。
「夏儂……」拉蔻兒一時若有所思……接著突然走近克里斯多福,雙手一伸摟住他。拉蔻兒的身材以女性而言屬於高挑類型,因此克里斯多福的腦袋就剛好貼著她豐滿的胸部。
「等--你幹什麼?」克里斯多福剎那間想到柔軟的胸部觸感,忍不住面紅耳赤,沒想到臉頰傳來的觸感卻是異常堅硬。
「因為時間不太夠,只好採取最快的方法,你抱緊囉。」拉蔻兒剛說完--外套後方猛然彈起。
「……!!」克里斯多福雙眼發直。
從剛才的觸感,他也猜到拉蔻兒的外套底下穿著某種衣服以外的東西,他原本認為可能是輕型鎧甲一類--
沒想到竟然藏著這種東西。
而且--他的心情尚未平復,雙腳就已騰空。
「哇--哇哇?!」
在任何狀況下都應該處變不驚、冷靜分析周圍狀況、確實執行任務--這是特務戰技兵的能力,然而連克里斯多福都有些手足無措。
他飛起來了。
在半空中--宛如飛鳥。
「這是?!」
『末日寒冬』(Fimbulwinter)」拉蔻兒一副。就等你開口」似的答道:「簡單來說.就是魔法專用增幅器。這是魔法工學的應用,安裝多重邏輯並以算術系統代替人腦,還可將模擬異度空間充當記憶領域運用,實際換算成平均魔導士的話。大約能產生兩百五十六人份的意識領域,所以才能操縱重力變化,像現在這樣飛行呢。」
「……我完全聽不懂。」克里斯多福被洋洋得意的拉蔻兒抱在懷中,重新打量那個「末日寒冬」。
簡單形容的話,那就是--從她背脊伸出的四個刀刃狀凸起,以及猶如尾巴般延伸的兩條鞭狀零件所組成的東西。
雖然不曉得要如何折疊收納,但兩對猶如羽翼般展開的凸起物,每個長度都有拉蔻兒那麼高,鞭狀零件要是豎在地面,恐怕也有一半會在地面拖行。
除此之外--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哼……」
不知何時再度冒出……彷彿與四個凸起物對應。那群迷你小史比拍打著可笑的翅膀,在拉蔻兒及克里斯多福周圍盤旋。
「至於魔法專用的四個干涉軸則是為了定位固定空間,在魔法啟動後盡可能隔絕『律法』的修正能力--」
「呃……在那之前--」克里斯多福指著四隻小史比,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是那個?」
「所以說,那是干涉軸的連接點。雖然看起來像是分開的,其實在異度空間中是相互連結--」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是很單純的問題,那個形狀是有什麼特別含意嗎?」
「我很喜歡聽。」拉蔻兒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你的喜好?」
「嗯,沒錯。」
看見她那直爽開朗的微笑,克里斯多福也不禁忘卻眼前的困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
光線一閃。
熱量大幅超越火焰的光線舔舐過王都。
光線奔馳過後--先是瞬間的沉默,接著王都沿著那道軌跡響起爆炸聲、噴出火焰。著火的不僅是可燃物,由於注入足以蒸發岩石的劇烈熱量,空氣也呈現爆炸性的膨脹。
那是驚天動地的破壞力,倘若使用這道熾熱光束,萊邦王國傲人的首都札威爾不到半天也將化為焦土。
話雖如此--那道光線也不過爾爾。
對於能在自己周圍設下形相防禦空間的龍機神而言,那道光線沒有任何殺傷力。
『--你這傢伙!』
將狂嗥載於念波竭力怒吼,夏儂--不,龍機神撲向天譴執行型態的秩序守護者史黛雅。
史黛雅的攻擊並未打算直接破壞龍機神。
固然那是瞄準龍機神施放的……但史黛雅在攻擊前就預汁對方能夠閃開,彷彿在向對方宣示--「你就看清楚閃避的結果吧」。
龍機神與秩序守護者的感官與人類完全處於不同層次。
卓越的情報辨識及處理能力,清楚捕捉到在「神使閃光」(ApostolicRadiance)中猶如樹葉般飛揚、碎裂,或是燒燬的人類身影。數十人、數百人宛如惡質笑話般瞬間死亡,四分五裂的人體器官漫天飛舞的那番景象,早已找不到一絲人類的尊嚴。
夏儂的意識沸騰。
龍機神凝聚所有力量,企圖一擊葬送史黛雅似的發動突擊。
就算是秩序守護者,史黛雅畢竟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若是比較形相干涉能力的總量,終究贏不了強化後的龍機神。
然而……
轟隆聲和閃光的團團包圍下,龍機神竟被震飛了。
龍機神尚未抵達史黛雅的有效攻擊範圍前,就被一旁襲來的形相破壞力擊中。爆炸是形相防禦力與形相破壞力兩者拚鬥的結果,該範圍內的物質--空氣與微粒子--陷入不安定的狀態,導致其中一部分化為熱量釋放。
『哼……』
『你的對手是我--M4。』
傲然擋在龍機神與史黛雅之間的是白色秩序守護者,他的名字記得是--
『我是索柯姆,索柯姆.亞提拉裡,第一秩序守護者--我是重武裝炮兵型,可不像精神控制型的葛裡爾那麼好應付。』
『--閃開!』龍機神建構出對敵人灌注形相干涉能力的長刀,朝索柯姆用力一揮。
然而.索柯姆輕鬆舉起左掌接下那一刀。
『--!!』
長刀與手掌--從接觸的部分開始,形相破壞力與形相防禦力撞擊導致的爆炸聲及閃電四射,但索柯姆毫不畏懼,朝龍機神揚起右臂。
閃光--以及爆炸。
火焰與白煙圍住身軀,龍機神腳步踉蹌。
『還無法完全運轉嗎?那你就毫無勝算了。照理來說,我是ARFFI.M5--你的後繼機種,儘管泛用性不及你,可是最大動力比你略勝一籌。』
索柯姆明明居於有利地位,口吻卻毫無興奮之情,話雖如此,亦無厭倦之感,語氣一派冷漠。
『補充一下,』史黛雅喜孜孜地道:『城裡的大量中繼點已經開始吞噬可悲的居民了,真可憐哪。那些中繼點數天後就會擴散到全世界,想要阻止的話,人類就必須殺死廢棄公主,將首級獻給我們……』
這個針對不特定大眾釋放的念波,除了王都居民外,甚至滲透至遙遠邊境。
如果只是普通對話,念波的通訊內容當然不會向第三者洩漏。
民眾之所以能夠「聽取」這段異於平時的對話,既非偶然、亦非疏失,而是史黛雅故意說給達斯特賓大陸全境的人類聽。
為了讓走投無路的人類誓死搜索廢棄公主。
為了讓渴望神明饒恕的人類殺死廢棄公主。
所以史黛雅並未提及「重新啟動」,故意不告訴他們--就算殺死廢棄公主,「神明」仍舊決定殺死大部分人類,讓文明回歸白紙。
『可悲的人類,不過要怨恨的話,你們恐怕搞錯對象了。』
『閉嘴!怪物!』
『你不也是?』如此說完,史黛雅進射的光線又令王都一隅燃起熊熊烈火。
慘叫、怒吼、嗚咽。
龍機神的感官清楚捕捉到人們在烈焰下交錯飛亂的聲音。
除此之外--
「什麼?這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啊?!」
「怪物!咿呀呀呀--怪物啊!!」
「救命!救命!不要丟下我--」
「去死!去死!快點去死!為什麼這怪物都死不了?!」
「咿咿呀呀呀呀!!」
「媽媽……啊啊……媽媽!」
整座王都充斥著淒厲的哀號。
正如史黛雅的宣告,潛伏於王都的中繼點紛紛現身,開始襲擊居民。觸手逐一獵捕、吞噬觸碰到的生物,以疾風迅雷之勢在王都內擴散。
將逃避不及的老婆婆融成肉塊。
東逃西竄的人們踐踏跌倒的孕婦。
錯亂的士兵揮舞刀劍,砍殺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類。
那是惡夢般的光景。
當然--一如塔爾斯鎮的證明,魔導士多少有辦法抵禦中繼點的攻擊,精通武術者亦可用武器斬落或閃避逼近的觸手。
話雖如此,擁有這類技能的人終究是極少數,而且一旦攻其不備,他們亦如普通獵物般慘遭融合吸收。
跟塔爾斯鎮那一次的情況不同,不但有數個中繼點,而且每個人都可能突然變成怪物龔來。非但片刻不能鬆懈,就連人類都無法互相幫助,因為護在自己身後的幼童或老婆婆,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怪物撲至。
『這是天譴,專門懲罰那些不顧十六年前的警告,至今放任廢棄公主不管的人類--』
『我叫你閉嘴!』龍機神大吼,再度攻擊史黛雅,但是跟剛才一樣被索柯姆的反擊逼退。
(該死--)
駕馭龍機神的融合意識一隅,夏儂的意識哼道。
(我的……主人啊。)
有些躊躇的意識接觸他的意識。
那是賽菲莉絲。
(現在……沒辦法,我們打不過重武裝炮兵型與精神控制型的夾攻。)
(……你閉嘴!)
(你怨恨我、咒罵我,所以拒絕與我徹底同化……照理來說,經由自我改良不停擴充功能的我,力量絕不遜於索柯姆,可是你--)
(閉嘴!我的事無關緊要,你快想想辦法!如果問題在於我的心靈,就利用洗腦之類的手段控制吧--像你們以前做的那樣!)
守護者計劃。
那是五千年前所籌備.律法破壞者計劃下的一項子計劃,目的是為了替解放封棄世界的王牌律法破壞者--創造專屬護衛。
所以--
夏儂想要保護帕希菲卡的心情。
拉蔻兒想要保護帕希菲卡的心情。
兩人父母捨命守護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的心情……甚至是夏儂引以為傲的心情,搞不好都只是事先規劃的結果。
一切都是早就計劃好的。
既然如此--自由意志根本毫無意義。
(夏儂……我的主人,我--)
賽菲莉絲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索柯姆的連續攻擊打破了龍機神的形相防禦空間。
龍機神被爆炸震飛,先是撞毀札威爾城的牆壁,接著頹倒在地。只見上半身--右肩至側腹被挖空一大塊。
龍機神掙扎著想要站起。
然而,猶如物體分解似的--那龐大的身軀開始崩坍、化為塵埃。愈是掙扎,愈是有如老朽遺跡般抖落大量沙粒,巨大的身體逐漸縮小。
(夏儂、夏儂!夏儂--)
意識融合出現不協調,連結中斷。
龍機神化為沙粒,迅速崩解。
不……那再也不是人類史上最強的超級兵器,早已失去巨龍外形,只是沒有任何力量、毫無意義的沙堆。
夏儂在螺旋狀的沙丘上不斷下沉。
全身湧起一股被侵蝕的虛脫感--夏儂內心猛然一驚。
(夏……儂……夏……!)
他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
面對他時,向來冷靜沉著的賽菲莉絲驚慌失措的叫聲。
在籠罩全身的劇痛中,夏儂悵然若失地望著自己剛才墜落的天空。
紅色秩序守護者就在那裡朝他伸出手掌。
「到此為止……嗎--」
太不過癮了。
他心底暗想。自己為了保護妹妹,不惜與世界、甚至與神明為敵,蒙受奇跡般的幸運--一路逃亡至今。有喜悅的回憶、悲傷的回憶,亦有痛苦的回憶……各式各樣的回憶。
這一切都將回歸虛無。
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力氣。
可是,夏儂並不感到惋惜。
反正這一切都是他人的精心設計--自己累積至今的一切又有何意義呢?話說回來,夏儂.卡蘇魯這個人的人生又有多少意義?那些喜悅、那些悲傷、那些憤怒,到底有什麼意義?
只剩下荒謬可笑的感覺。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厭煩。
然而……
『我已經約好打倒這小子之後,要收他為部下了。』
念波突然傳來的同時--史黛雅的頭部綻放爆炸之花,紅色巨體一陣踉蹌。
『--?!』
『--你們可不可以別突然冒出來插花?』
巨大的人型從容不迫地背著月光在夜空飛舞。
那粗獷的身影既像龍機神,又像秩序守護者的天譴執行型態--但並不是以上任何一種。
而且--影子一共有三個。
『什……什麼?』史黛雅震驚的情緒洩漏至念波。
同時--夏儂感覺身體被人拉起。
「才想說好久沒見……」那聲音有些傻眼,又有些不勝欣喜地道:「沒想到你變得這麼慘,夏儂.卡蘇魯。」
「……克里斯。」
特務戰技兵對夏儂的低語微微一笑。「你還記得啊,真教人開心。」
「你為什麼……在這裡?」夏儂詢問時,另一隻手臂也被人拉起,他強忍痛楚回頭一看--「拉蔻兒?」
「對不起,我來晚了。」夏儂的雙胞胎姐姐說著轉向背後道:「小史比們--拜託了。」
從她背後冒出_的四隻小史比們(附翅膀),嘴裡兀自嗯哼不已,一陣手忙腳亂--下一瞬間,迅速肩並肩圍成圓陣,最後居然合體了。
「……」夏儂一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合體成一隻的小史比,就這麼繼續成長、巨大化。
「好,先撤退一下囉。」巨型小史比(合體)伸手抱住夏儂、拉蔻兒,以及克里斯多福,嘴裡嗯嗯哼哼,雙腳奔馳如電--小短腿啪嗒啪嗒地擺動--開始逃離戰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章 〈廢棄公主奪回〉
針對不特定大眾釋放的強力念波,擴散至達斯特賓大陸全境。
秩序守護者。
廢棄公主。
以及世界末日的預告。
那些內容不分男女老少、貧富貴賤。滲透至萬民的意識中。
話雖如此,畢竟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理解那些荒誕無稽的言論,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那是聽錯或幻聽,就算曉得不是那樣,也幾乎無人當場接受那番言論。
「廢棄公主」與「秩序守護者」這些詞彙,就是如此超脫現實的單字。不過,數天之後從倖存者的口中得知王都慘狀,以及當時出現的怪物後,大多數人便會開始接受那番突兀的言論--但是在這一瞬間,即使猝不及防地在他們耳畔呢喃,人們多半會懷疑是自己腦筋有問題。
然而……
「廢棄公主……」囚室裡的帕希菲卡倒抽一口氣。
她當然記得那些言論。
還有另一個「聲音」。
『閉嘴!怪物!』
那個「聲音」,憤怒駁斥第一個聲音的那個--「聲音」。
明明沒聽過那個聲音,可是內心深處對那個「聲音」產生共鳴,自己不知為何極度思念那個「聲音」。
那「聲音」是來自她失憶之前結識的某人嗎?
正當她獨自想著這些--
「廢……廢棄公主……」隔壁牢房傳來呻吟聲。
是剛才那名女子的聲音。
「怎……怎麼了?」帕希菲卡出聲問道。
她自己也就算了,萬萬沒料到那名女子也對「廢棄公主」有如此大的反應,說不定她知道廢棄公主的秘密。
既然如此--
「不……沒什麼,對不起……突然……發出那麼大的聲音,嚇到你了嗎……」
「不,這倒沒有……」
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
這名女子知道某些秘密--故意隱瞞。那應該不是針對帕希菲卡,而是擔心有第三者在監聽他們的對話。
一時之間,帕希菲卡甚至考慮表明自己就是廢棄公主。
不過,考量第一個聲音所宣告的內容,這實在不是聰明的做法--最後還是作罷。雖然不曉得其他人對那個聲音的相信程度,可是自己一旦表明身份,有可能立刻慘遭滅口。
可是--
※※※※※
「這是……」克里斯多福感慨萬千地環顧周圍。
第一次進入異度空間的人都會感到迷惑、不安,因為彩虹般的色彩包圍四周……卻又有如巨型動物的臟器,身邊風景不停地搖晃、蠕動,沒有片刻寧靜。
這裡是亞菲.賽菲莉絲所建構的異度空間。
這裡原本是人類無法涉足的世界……但目前也只能充當簡易避難所。秩序守護者也有控制空間的能力,只要對方有意,輕易就能突破。
不過,面對賽內絲等人的三具「龍巨人1」,索阿姆他們恐怕也沒有餘力搜索這個異度空間。
只是--
「但是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拉蔻兒道:「因為EDS的功能畢竟不比真正的龍機神--」
「EDS?」賽菲莉絲迅速調查夏儂的狀態,一邊進行治療,一邊反問。
骨骼與肌肉傷得並不嚴重,但因意識融合驟然解除,神經系統可能受到重創。龍機神當然有能力治癒他……可是如果時間不夠,無法好好調整,很可能就會留下後遺症,尤其是在當事人無心接受治療的情況。
「龍機神模擬系統(EmulatingDragoonSystem),利用史基特的『魔星炎雷』(FomalhautFlare)的零件,以及娜塔莉的部分數據所組成的龍機神代替品--不過負責製作的是娜塔莉和渥克勞埃德。」
「那種東西沒那麼容易做吧?」
「嗯,所以實際可以運作的時間只有十分鐘左右。因為是模擬的--說實在只是模仿龍機神,一旦超過運作時間的極限,就不能動了。」
「是全自動的嗎?」
「不是--是由賽內絲和她的兩名部下控制,一共三具。
原本打算讓EDS跟龍機神並肩作戰,其他部下則跟我一樣穿上『末日寒冬』,清除王都內的中繼點。」
「原來如此。」賽菲莉絲說完,再度專心治療夏儂。
根據拉蔻兒的說明--他們的時間頂多只剩三分鐘,一旦超過這個時間,即使完全治好夏儂,也沒辦法跟龍巨人一起作戰,況且龍機神的代替武器能否抵禦秩序守護者還是一個問題。
然而……
「你果然還在……怨恨我嗎?」賽菲莉絲輕聲問。
夏儂感到內心深處對賽菲莉絲的抗拒,有一股想要拒絕她的衝動。
賽菲莉絲對那股衝動無技可施,因為她被設定成不可侵犯人類的尊嚴、不可干涉心靈的核心部分。
可是正因如此,治療遲遲沒有進展。如果夏儂接納賽菲莉絲、全心信賴她的話,治療這種事瞬間就能完成--
「誰?夏儂嗎?」克里斯多福冷不防地開口。
「……對,我騙了他,所以他……怨恨我。」
「怎麼可能?」克里斯多福聳肩道:「他可是為了拯救那朝他丟石頭的傢伙,上戰場拚命的大傻瓜耶,應該沒有精明能夠怨恨女生。」
「可是--」賽菲莉絲說到這裡,彷彿第一次發現克裡多福,一臉古怪地盯著他。
「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
「啊,你知道我的名字?不過現在叫柏拉赫。」克里斯多福說完,笑了。
「汝為何……在此?」
「--嗯?」
「汝並沒有守護者的因子。」賽菲莉絲評鑒似的將視線從他的頭部緩緩滑至腳尖。「汝應該沒有被強制規定成為夏儂及帕希菲卡的幫手--可是,汝為何在此?」
「呃……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怎麼回答。」克里斯多福一臉困窘地伸指搔頰。
「沒有理由,這……不是很奇怪嗎?」
「理由、理由啊……哎,就是因為任務之類的,歷經波折,一時也說不清……」
「……」賽菲莉絲默默注視那名特務戰技兵少年。
或許是對那道視線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臉上浮現少年應有的羞赧,又補了一句:「總之我就是想這麼做嘛,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
「這是--你的意志?」拉蔻兒代替陷入沉默的賽菲莉絲問道:「並不是因為被誰強制--或者別人規定你要這樣想……而是出於你自己的意志?」
「哎,天曉得?我想是受到很多人的影響,可是……如果要說那些有的沒的,什麼事都沒辦法開始,而且……」
「而且?」
「自己主動想做什麼的念頭,恐怕是--接受特務戰技兵訓練至今第一次出現。」
「嗯,我剛開始當然也感到迷惑,但迷惑不就代表我也有自由意志嗎?就連被主政者培育成武器的本人也有自由意志。
「所以……對我而言,自己主動『想這麼做』、『想成為某人的幫手』、『想幫助某人』,這種事該怎麼說才好呢……」
克里斯多福一時浮現猶豫不決的神情,卻又立刻下定決心似的,換上開朗的笑容道:「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夏儂。」拉蔻兒彎腰,將嘴唇湊近躺在地上的弟弟臉孔。「你聽得見吧?差不多該停止鬧彆扭囉。」
※※※※※
從第三者的眼光來看,那不過是--瞬間的情報交換。
可就在那一瞬間,龐大的情報流入夏儂的意識裡。由於他的抗拒。迄今無法接收的情報,從一個微微開啟的小口流人,與夏儂本身的意識以及記憶緩緩融合。
「泛環境迎擊戰用自由塑形兵器2」對一名青年的思念。
一名青年意欲守護妹妹的心情。
超越五千年時空的孤寂。
自由意識被他人否定的空虛。
出於純粹--想守護對方的念頭。
出於自然--想保護對方的意志。
重要的只有那件事--
那顆單純的--心靈。
一而再、再而三地迷惑、猶豫、遲疑……然而,倘若前方有不可撼動之物,那肯定就是真實。不論別人怎麼講,對當事人而言,那就是不能捨棄的珍寶。
那想必是非常單純的一件事。
絕對是非常簡單的真實。
(可是……正因如此……)
人類將之視為精神食糧,時而藉此成就不可能的任務。
(夏儂,我的主人--如今我的一切都將成為你的。)
暫時的權利人--這時第一次成為稱霸天空之龍神的真正主人。
※※※※※
城堡上空浮現五個相互瞪視的影子。
兩具秩序守護會。
以及--娜塔莉與拉寇兒稱為EDS,賽內絲他們稱為龍巨人的人型。
大小與秩序守護者相去無幾,硬要說的話,六片羽翼與長條狀頭部的輪廓,比較接近龍機神;可是就整體來看,形狀更趨近於人類,表面結構則遠比人類單純。
龍機神與秩序守護者給人一種介於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印象,龍巨人則一看就曉得是非生物,因此也更顯強大。
然而--
『呼……呼呼……呼呼呼……』
龍巨人的內部。
設置於胸腔內部的半異度空間裡,賽內絲.露露.基亞特猛烈喘息。
她知道自己很興奮。
敵人就在眼前.殺死愛羅蒂、將她的部下視為螻蟻屠殺的神明使者就在眼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敵就在眼前。
儘管有時間限制--但她終於取得龍巨人這個武器,能夠向那過度強大的敵人復仇。
賽內絲的視野角落浮現一串文字--數字,那個顯示龍巨人運轉時間的數字,正以驚人的速度朝零邁進。
『賽內絲,你太激動了,冷靜下來,單憑你是贏不了對方的。』
娜塔莉的聲音透過通訊線路傳來……但「獸姬」賽內絲揚起一如其名的野性笑容,說道:『少囉嗦,娜塔莉,要我冷靜?沉著?哈哈哈--我現在可是高興得不得了咧,要我別激動是不可能的。』
賽內絲說完,舔了舔嘴唇。
『我要殺死他們,絕對要殺死他們--就算對方自稱是神明使者,我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也有滅亡的一天!三機開始統一形相干涉系統,動力設定至八十,目標先攻擊紅色的--在重武裝炮兵型多管閒事之前,一口氣斃了她!』
『等一下!賽內絲,至少等夏儂.卡蘇魯和賽菲莉絲--』
『只剩七分鐘啦!』賽內絲大嚷,接著催動龍巨人前進。
另外兩具--部下們操控的龍巨人,亦隨她飛向半空中的史黛雅,只要統一、凝聚三具龍巨人的形相干涉能力,根據計算可以打敗精神控制型。
雖然擔心索柯姆出手干預,不過他目前還沒有出現包庇史黛雅的動作。
--可以成功。
賽內絲如此暗想,就算索柯姆現在介入,也來不及阻止他們的攻擊。
可是--
『緊急防禦。』
複製娜塔莉的部分數據所組成的控制系統宣告完,就強制解除形相統一,將動力轉移至防禦。
三具龍巨人同時被出其不意的爆炸震飛,連退數步。
『什麼--?!』
攻擊來自出乎意料的方向--腳底下。
『經由異度空間的『知覺外奇襲攻擊』(SneakAttack)嗎?』
視野角落立即浮現腳下的影像。
那裡是--
『……那傢伙也在嗎!』
夕紫.亞提拉裡。
佇立於城堡平台的黑髮女子--她的影子剎那間成長為巨大的盔甲騎士,並蓋住女子的身影。
就在此時--索柯姆躍入史黛雅與賽內絲三人之間。
天譴執行型態的夕紫躍上半空,停在索柯姆身旁,完全堵住龍巨人的攻擊路徑。
『嘖……』
『真可惜呢,公主大人。』史黛雅嘲諷的念渡傳來。『恨之入骨的好友仇人就在眼前,偏偏無力報仇……呵呵,好可憐哩。』
『你……』賽內絲哼道。
然而狀況確實就如史黛雅所言,即使抱著打成平手的覺悟吶喊衝鋒,龍巨人也沒有一舉葬送三具秩序守護者的力量。倘若只有索柯姆或夕紫,說不定還有機會,但現在面對最想打敗的對手,賽內絲恐怕終究難逃一死。
(……怎麼辦?)
賽內絲在急於復仇的心情與冷靜的戰術理論間苦惱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
『無力報仇?』
極度輕鬆--不,儘管聽來有些無精打采,但又顯得從容自若的聲音響起。賽內絲已有好一段時間沒聽見那個聲音,可是一聽就曉得說話者是誰。
『那也未必。』
『你太慢了!』賽內絲大聲嬌叱,但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喜悅。
『抱歉。』聲音主人彷彿一無所覺,依舊意興闌珊地應道:『這次--真的要使出全力應戰了。』
震天價響的空氣捲起漩渦。
宛如大氣都懼於那股聲勢浩大的力量。
震天撼地的龍捲風底端浮現一個巨大的黑影。
彷彿力量隨時都要從身上溢出的史上最強怪物--那身影除了強大之外,同時具備藝術品才有的優美。
那是最強的魔獸。
就連神明都誓死殲滅的堅定意志之化身。
『完全復活了嗎--龍機神。』夕紫感慨良深地呢喃。
於是--最後魔獸從容地沖天飛向王都天際。
譯注1:Gigas,希臘神話中的巨人族,驍勇善戰,曾經對奧林帕斯眾神發動戰爭,最後敗北。
譯注7:All一aroundFreeForminglnterceptor。
神明注定是君臨於人類之上的存在。
這乃是無法改變的基本原則,甚至可稱為宿命。
人類是人類,神明是神明,兩者不可能交換立場,永遠是夾著巨大間隔的兩條平行線,絕對無法變更上下位置。人類微弱的力量就連神明的神座都難以接近,更何況是想將袖制伏於自己腳下。總之,「神明」的定義便是君臨於人類之上的存在。
正因如此,神明及其使者被世人稱為--絕對者。
然而……
--嗚呼呼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魔獸進發長嘯。
違抗天命、忤逆命運的叛亂分子,其狂嗥化為雷鳴般的轟隆聲響,震撼王都夜空。
泛環境迎擊戰用自由塑形兵器--龍機神。
那是舊世界遺留下來的最強暨最後之力,是為了讓人類對抗封棄世界的「神明」的終極兵器。
張開六片羽翼在夜空翱翔的身影,一方面極具恫嚇力--卻又美得猶如精心淬煉的刀身,甚至會令人覺得細緻無比;那身影蘊含著某種全然純粹的信念--美到讓人覺得不該用「怪物」這種詞彙形容。
宛如朝單一目標自行飛翔的銳箭。
跨越五千年的漫長歲月,沉眠於另一個空間的最後魔獸,此刻首次解除一切枷鎖--與號稱「神明使者」的敵人們對峙。『……這就是--』賽內絲透過龍巨人與意識領域直接連結的多重視覺,捕捉到那身影,不禁喃喃自語。
那是難以置信的形相干涉能力。
即使降低多重視覺的情報種類與密度--除了普通視覺外,還會透過各種感應器將戰鬥所需的情報直接投影於意識內--那身影依然有如烈日煙靄般搖曳不定。由於力量過於龐大,整個空間都為之戰慄。
『跟我統一,賽內絲。』控制那股莫大之力的龍騎士--夏儂.卡蘇魯的聲音,在賽內絲的意識內直接響起。
龍巨人的各種感覺與通訊能力與賽內絲的精神直接連結,她此刻並非名為賽內絲.露露.基亞特的獨立女子,而是龍巨人中樞控制系統的一部分。透過通訊線路的溝通,在感覺上其實跟普通對話差異不大。
『先以最大戰速、最大戰力攻擊最弱的敵人!』
『兵法的鐵則嘛。』賽內絲冷靜地應道,臉上浮現猙獰的笑意。
最弱的對手,那當然就是精神控制型的史黛雅。
『好,三具龍巨人的力量暫時交給你了,不過……有一個條件。』
『我知道。』龍騎士沒等她說完就應道--賽內絲聽了也忍不住苦笑。
雙方從那一句話就已明白對方想表達的內容,她亦未再出言提醒,只是簡短地道:『抱歉,承蒙你的恩情了。德列克、露絲,你們聽見了吧?』
『遵命!』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連鎖反應--部下們迅速回應。不僅是賽內絲,這對他們而言亦是引頸以盼的時刻。
替愛羅蒂報仇。
以及--抗拒非人類的管理,人類基於自我權利與責任追求未來,並且獲得屬於人類的真正自由。
他們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不惜拋棄自己的國家,一路追隨賽內絲至今。
然而……
『這可不行。』索阿姆.亞提拉裡的念波介入。
白色重武裝炮兵型秩序守護者的六片羽翼之中,兩對--四片羽翼大幅抖動。
四片羽翼宛如絞動布料似的紛紛捲成筒狀,繞至雙肩上下左右的四個點,將圓筒尖端指向前方。
以四個圓筒尖端為頂點的四方形。
四方形正中央的空間驟然扭曲。
『……!!』賽內絲直覺醒悟。
那是--炮口。
夕紫.亞提拉裡亦同時將羽翼變成炮口形狀。
『神使長槍(Apostolic Javelin)--在大氣圈內?』娜塔莉的聲音透過通訊線路傳來。
兩具重武裝炮兵型所製造的空間扭曲,一邊旋轉,一邊開始綻放七彩光芒,那絢麗的景像有如萬花筒一般。
『糟了--快閃避!』
『--太慢了。』七彩閃光與聲音一起擊出,筆直射向賽內絲他們。
神使長槍。
那是重武裝炮兵型秩序守護者--即「戰天使」(Valkyrie)的主要武裝。
一般是用於大氣圈外的戰鬥,總之就是跟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vanguard)的主炮是同類型的武器,並非藉由形相干涉讓對手變成「損毀狀態」,而是以更加單純強硬的方法--直接朝敵人射擊無限制、無控制的形相干涉能力,破壞標的物的形相情報--物質結構,將之分解成基本粒子的塵埃。
直接命中的話,瞬間就能殲滅一、兩顆小行星;倘若隨便在陸地使用,甚至足以扭曲行星的地軸。
而且距離僅僅數百公尺,與神使長槍原本的射程相比,簡直等於零。因為橫亙於目標間的大氣--換句話說,因為空氣之牆的阻隔,或許將流失數成威力,但即使如此,龍巨人絕對無法招架這股力量。
敵人為求保險還連發兩次。
一看見顯示於多重視覺內的形相干涉能力預測數值,賽內絲便有了死亡的覺悟。龍巨人的形相防禦力跟神使長槍有霄壤之別,等於是用一片薄布抵抗鐵錘攻擊。
但是,光線--猝然改變軌道。
『--轉、轉彎了?!』賽內絲驚呼,兩道虹彩在她的多重視覺內劃著平緩的曲線,沒入彼方天際。
半途衝出浮在秩序守護者與龍巨人之間的,當然就是龍機神。
龍機神的右手拿著一把巨大的長刀,就是那把刀改變了神使長槍的軌道--換句話說,長刀將時間與空閒凝聚至極限的形相干涉能力彈開,閃躲敵人的攻擊--賽內絲也明白是這麼一回事,雖然明白……
『……未免太誇張了……』她低哼。
就算是藉由意識融合來提升反射速度--也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集中力,賽內絲不曉得這是龍機神原本的功能,抑或是夏儂.卡蘇魯個人的資質。
『滾開!!』龍機神--夏儂一邊大吼,猛然前進。
主要控制功能已經與他統一的三具龍巨人,亦被牽引似的向前飛行.衝向秩序守護者
索柯姆與夕紫立刻後退--可是依舊繼續發射神使長槍。儘管威力比剛才遜色不少,但改為連射模式的七彩閃光接連不斷地射向龍機神與龍巨人。
『別小看我們!!』
賽內絲三人的龍巨人分別化為防禦力場的三個頂點,三角形的平面力場或將炮擊無效化、或是彈回。
『不過,負責防禦不合本人心意哪……」
最大動力時或許不是對手,但是一旦換成威力較低的連射模式,龍巨人構成的三角防禦力場亦足以抵禦神使長槍。
『我們可是為了擊敗你們而製造的!這種彫蟲小技沒效啦!』賽內絲大叫。
照娜塔莉的設計,龍巨人乃是龍機神的半自動型輔助武力,預定要一同對付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
跟能力徹底釋放的龍機神精神統一、進行增幅與凝聚的龍巨人,其綜合戰鬥力應該足以與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一較長短。
『--是嗎?』索阿姆的聲音響起。
索柯姆開始移動--史黛雅也跟著移動。
兩具秩序守護者繞了一大圈避開龍機神的突擊後,相互接近。
『我們才是那個系統的創始者呢。』史黛雅不屑的念波傳來。
普通的光學影像大概什麼都看不見。
即使說是相互接近,白色秩序守護者與紅色秩序守護者之間依舊橫亙著無法忽視的空隙。
然而,在賽內絲的多重視覺之中,兩具秩序守護者透過了一個極小的異度空間相互連接。
正如龍機神與龍巨人。
『--!!』
『舊日惡魔殘影,在我等鐵錘下滅亡吧。』
下一瞬間,以索柯姆為中心,由史黛雅負責凝聚與增幅的神使長槍--強大的破壞暴雨,射向夏儂他們。
※※※※※
遙遠的東方--面對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的一座小平台。
一名少年站在那裡。
「……什麼?」少年喃喃自語的表情帶著困惑與驚訝--接著苦惱蹙眉。「那……到底是什麼?」
夜晚已然降臨。
少年的前方視線本應染上漆黑夜空--此刻卻湧現著各種突兀的繽紛色彩。
既不是閃電,也不是極光,從那沒有邊界、干變萬化的色彩判斷,比較接近後者--但那模樣顯然異於人類所知的各種自然現象。七彩光芒在天空中綻放無數花朵,接著紛然散落--那終究不是人類世界的景象。
「終於……開始了。」
少年聞言回頭。
「殿下,原來您在這裡啊。」
少年--萊邦王國第一王子佛爾西斯.萊邦,凝視著從房間後方的黑暗中無聲飄至平台的神官服男人。
「霍克樞機卿……」
站在少年身後的老人名叫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是瑪烏傑魯教的高級神官,亦是瑪烏傑魯教本部第一涉外局的局長。
因叛亂被迫逃離王都的佛爾西斯,求助於結識各國王族、擁有一定政治影響力的他,到聖都聖葛林德避難。
少年的父母照理說也該抵達了……可是他尚未見到對方,也不確定是藏匿在其他人的地方,或是已被逮捕。
不過,佛爾西斯也曉得此刻不宜隨便走動,因為可能有大量叛軍密探或刺客潛伏在此,如果不想被綁架或暗殺,最好到事情結束為止都壓抑住不安的情緒,乖乖躲在這裡。就連靠近窗戶這種行為,原本都該極力避免。
然而--
「那是……那到底是……」
「秩序守護者--」葛涅斯特感慨萬千地望著彼方景象道。
「什……麼?!」
「英明的殿下大概早巳察覺……」聲音歎息般宣告:「那……那正是我們尊為神明使者的存在。」
「……」佛爾西斯忍不住想出聲否定--最後還是沉默不語。
剛才斷斷續續在腦裡響起的聲音:
秩序守護者、封棄世界,以及……廢棄公主。
將那些聲音歸咎於幻聽,一笑置之是很簡單的事,將眼前的景象解釋為視覺上的錯覺也沒什麼困難。
可是……
「既然他們已經放棄潛伏於歷史背後,現在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要是我們能早一點消滅廢棄公主的話--」
「什麼意思?」佛爾西斯望著並肩而立的葛涅斯特的側臉回。
葛涅斯特的臉孔驀地扭曲,默然無語。
他或許是在煩惱該從何說起,過了一會兒,葛涅斯特雙眼凝視遠方,淡淡地道:「佛爾西斯大人,您的雙胞胎妹妹--也就是世人所說的廢棄公主,目前還活著。
「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廢棄公主有可能瓦解秩序守護者管理的世界,因此他們才傾盡全力要消滅她這個危險分子。
「你的意思是--那些全是我妹妹做的?」佛爾西斯視線轉回遠方天際問。
與自己擁有相同血緣的雙胞胎妹妹。
居然可以引起那種非比尋常的現象……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秩序守護者這次現身,起因很明顯就是她。」
佛爾西斯不明白。
葛涅斯特或許對狀況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可是佛爾西斯卻是一頭霧水:區區一個人類活著--就會引發這種事嗎?
「剛才贖罪者(Atoners)--隸屬於教會的魔導士們,使用遠距魔法通訊回報王都情況,死者聽說已經不是一、兩百人這種單位,而且……今後恐怕還會繼續增加。」
對於葛涅斯特若無其事地提起贖罪者--官方上不存在的瑪烏傑魯教教會魔法技能者集團--佛爾西斯不免感到詫異,可是……
「不明怪物在王都四處徘徊、吞噬當地民眾,天空的『巨人』與『龍』也不停交戰,攻擊餘波聽說燒燬了數千棟民宅--
「怎麼可能……」佛爾西斯忍不住輕哼。
依照葛涅斯特的個性,他曉得對方不會胡亂編造數字嚇人。
換句話說,剛才聽見的數字只是保守估計,恐怕--王都已經出現上萬死者。
「………」一想到這裡,佛爾西斯就坐立難安。
先有人民,才有王族,保護人民是王公貴族的任務,他從小就被如此教導。
然而……自己竟在這種地方逍遙自在地觀望戰事,待在安全地點無所事事地聽取傷亡報告。
「有什麼、什麼解決之道--」
「沒有,這早就不是人類所能插手的情況了。」葛涅斯特斬釘截鐵地說:「那是--世界管理者與毀滅者之間的戰役,卑微的人類就只能作壁上觀。即使結果是死亡……我們也只能逆來順受……」
「霍克樞機卿,你剛剛提到世界管理者,可是我國不但獨立,而且行使王權上也未受任何束縛,就連基亞特和康格士貝格--」
「他們並不是統治,而是管理。佛爾西斯大人,正如池塘管理者並不在意池裡的魚兒怎麼游水,只要魚群不致滅亡,他們對魚群的勢力鬥爭沒有興趣。」
「……」佛爾西斯無言以對。
他是聰明的少年,自然明白葛涅斯特的意思,雖然明白……但實在無法接受。
「神明就是這樣,而它的侍從--使者也是。」
「你的意思是我妹妹令那群……管理者不悅嗎?」
「是的,不過她什麼事都沒做過,硬要說的話,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禍害。」
「舉例來說,假如池塘混入一隻有傳染病的魚,管理者就必須剔除那只魚。這不是因為那雙魚招惹管理者,而是因為它的存在會危害池塘的存續--這裡的傳染病當然只是一種比喻。」
「但是照你這麼說,跟那群秩序守護者作戰的不就是--」
倘若秩序守護者是為了消滅廢棄公主而戰,他們對人類世界而言就是至善。既然居住於這世界,跟那行為唱反調就等於--希望毀滅自己居住的世界。
「打算毀滅人類世界的勢力--被昔日怨恨、咒罵這個世界的『惡魔』附身的人們。」
「…………」
「老實說--大多數的人類對這類神明、惡魔云云恐怕豪無興趣。」
「可是不管有沒有興趣,疾病一旦在池塘蔓延,魚群將大量慘死,管理者為了維持池塘的存續,勢必得在魚群死光大前,剔除生病的那條魚。」
「只要廢棄公主活著,人類就會不斷死亡,就像這次一樣…………」
佛爾西斯一邊聆聽葛涅斯特的說明,同時眺望七彩繽紛的夜空--
「霍克樞機卿,你剛才用池塘裡的魚群比喻我們,秩序守護者與神明則是那位管理者對吧?」
「正是。」
「池塘管理者之所以照顧魚群,是因為它們是商品,而管理商品是管理者的工作。這完全是工作,沒有感情介入的餘地。」
佛爾西斯一口氣說到這裡--接著略顯疲憊地補了一句:
「……神明並不愛我們。」
「……恐怕是這樣。」葛涅斯特的回答摻雜著長年信奉神明的苦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
一閃就足以夷平山脈、蒸乾海洋的破壞光束,宛如大雨紛落。
那是連射模式的神使長槍。
雖然沒有一擊致命的威力,但無以數計的光束開始瓦解三具龍巨人與龍機神的統一防禦空間。
其中一發炮擊突破防禦射中龍機神。
『右臂--切除。』亞菲.賽菲莉絲的聲音才剛響起,右臂就出現一股被人擰斷的劇痛。
『哼……』夏儂忍不住輕哼,雙眉一皺。
龍機神遭受強烈形相干涉能力攻擊的右臂迸射七彩光芒消失,幸好賽菲莉絲在破壞擴展至軀幹前自行切除右臂,否則形相破壞力很可能蔓延至全身。
『右臂--復原。』賽菲莉絲才剛說完,只見七彩光芒在截面捲起漩渦凝聚,龍機神的右臂瞬間恢復。『沒事嗎--夏儂?』
『嗯。』夏儂在意識中應道。
處於完全融合狀態的夏儂與賽菲莉絲,其實根本無須透過語言交談,不過目前機體控制權已移交給夏儂,因此免不了出現他身為人類的習慣。
賽菲莉絲只是協助他意識處理不完的部分,形式上比較接近將賽菲莉絲納入夏儂體內的狀態,這是以夏儂意志為優先的結果。
『還不要緊,可以再撐一下--哼!』
夏儂他們不停反覆這種無謂的戰鬥行為。
連續不斷射來的神使長槍,十發裡有一發貫穿龍機神陣營的形相防禦空間,命中龍機神。
每當龍機神的手、腳或羽翼被那些攻擊炸毀,夏儂便立刻重新建構失去的部分。
被破壞、再復原、被破壞、再復原--可是龍機神的力量並非無限,復原終將追不上破壞的速度。此外,破壞對於跟控制系統直接連結的夏儂意識造成莫大負擔,因為損毀時的雜訊會轉為「痛楚」折磨他。
夏儂或賽菲莉絲都不確定忍耐極限何時將至。
再加上--
『呵呵,雖然出場聲勢浩大,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
史黛雅譏嘲的念波在怒濤般的炮擊間傳來。
由於神使長槍毫無停歇的攻擊阻礙,夏儂他們的攻擊並不順利,只能在秩序守護者周圍打轉,一直沒辦法接近史黛雅。
儘管也能將攻擊目標換或索柯姆和夕紫--可是重武裝炮兵型更難對付,正因有他們庇護史黛雅,戰局才一直僵持不下。
要攻擊的話,果然應該從個體戰鬥力最低的史黛雅下手。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喲!快點投降,把以前的事情統統忘掉。只要答應不插手你妹妹的事,我也可以讓你和你朋友在重新啟動後繼續活下去。』
『哦?』夏儂的念波苦笑應道:『原來你這麼怕我們嗎?』
『--你說什麼?』
『如果覺得我們礙事,直接殺死就好了,又何必花時間說服呢?』
--嗚喔喔喔喔喔喔!!
龍機神和龍巨人同時咆哮。
在形相干涉能力強烈撞擊的七彩地獄夾縫間,夏儂卻發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狂笑念波,說道:『之所以沒這樣做--單純只是因為辦不到吧?你們不是絕對,也不是正義。你們這群偽君子算什麼神明使者?事到如今誰還會聽你們的話!』
『愚蠢的傢伙--』索柯姆代替啞口無言的史黛雅應道:『你們為何執意違抗命運?是沉迷於膚淺的英雄主義嗎?……
話說回來,你妹妹真的那麼有價值?你似乎覺得有--但那只不過是別人要你這麼想的吧?是誰決定你妹妹有賭上世界的未來也要保護的價值?』
『當然是我了。』夏儂笑道。
「如果只相信理想就可以活下去的話,這世界就不會發生戰爭了,也不會出現餓死的幼童、受凌辱的少女、被丟棄的老婆婆了吧!所以我們總是被迫做出抉擇……我再問你一次,這真的值得你們捨棄一切嗎?」
「現在這樣煩惱--正是因為你擁有意志吧?」
「選擇有時也會傷人,這世上沒有讓所有人獲得幸福的魔法。有人因此生氣,也有人感到悲傷,你的選擇就是踐踏他們的想法而成立,唯獨這一點不可忘記。所以……至少要能對你的選擇抬頭挺胸說--我就是要這麼做。」
「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我自己這麼決定了。」
「所以--對我而言,自己主動『想這麼做』、『想成為某人的幫手』、『想幫助某人』,這種事該怎麼說才好呢……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許多人的話語掠過他的腦海。
沒錯。
答案早就在那裡了。在迄今的人生中,旁人不斷對他提示答案,在各種場合、出自各種人之口。
所以--
『我當然煩惱過、質疑過,甚至多次想要放棄;不過,其實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哦~~是什麼?』明明在進行殊死決鬥的重要關頭……索柯姆竟以朋友般的語氣問。
『保護帕希菲卡和保護世界,是誰規定兩者只能擇其一的?』
『……原來如此。』
那股微妙的念波--難不成是秩序守護者索柯姆的苦笑?
『世界也好、帕希菲卡也好,對我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豈能加以排序!所以我決定不再為這種芝麻小事煩惱。也許你們會說我太理想主義,總之我要盡情做到極限範圍!絕對不要事後才說--如果當時這麼做就好了。』
『既然如此--』史黛雅的念波道:『你就抱著理想去死吧!』
神使長槍猛烈降下。
絕大多數的閃光都被無效化或彈回天空--對準地面的話,地表的損害將會擴大--可是,龍機神陣營的形相干涉空間已出現裂縫,復原也追不上破壞的速度,龍機神身上的損傷面積逐漸擴大。
『糟糕,夏儂,已經到極限了--』
接著--
『……原諒我。』
低語聲響起的同時,從索柯姆對面發射的炮擊--由夕紫施放的最大動力的神使長槍,貫穿龍機神爆炸。
※※※※※
「……!!」帕希菲卡訝然抬頭。
就連光線也無法抵達的囚室裡,沉澱的空氣凍結似的一動也不動,四周充滿了刺耳的寂靜,耳裡聽見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話雖如此--她還是聽見了那斷斷續續的聲音。
不知道說話者是誰,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又或許根本不是真實的聲音,而是她的心靈為了排遣被獨自囚禁的寂寥所任意捏造的幻聽。
但在那之中--有那個聲音。
『我當然煩惱過、質疑過,甚至多次想要放棄……』
那個在她內心激起萬丈波瀾的聲音。
徹頭徹尾、完完全全--令她淚流不止的懷念聲音。雖然不知理由為何,但那個聲音令她坐立不安。』
那是誰?
她認識那個聲音的主人,感覺非常熟悉,內心對此極度確信。
彷彿在證明她的想法--
『保護帕希菲卡和保護世界,是誰規定兩者只能擇其一的?』
那個聲音呼喚她。
不,或許純粹只是對話途中提及她的名字,但那個聲音--令她淚流不止的懷念聲音呼喚她時,帕希菲卡感到內心深處激起一陣漣漪。
廢棄公主。
律法破壞者。
最後魔獸。
以及--守護者。
『世界也好、帕希菲卡也好,對我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豈能加以排序!』
明明是聽到不能再熟悉,那個令她萬分、萬分懷念的聲音--
「夏……」
盈滿記憶的黑暗出現裂痕。
對了。
自己為什麼會忘記呢?明明不可能忘記的,就連瞬間想要忘記的想法--都不可能出現才對。
「夏儂……」
無論何時都伴隨身旁的聲音。
打從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聲音。
即使與世界為敵,也宣示要保護她的聲音。
那就是--
「…………夏儂哥!」
夏儂.卡蘇魯--
廢棄公主的守護者。
她的--儘管沒有血緣關係,對她而言比任何人都要親密的哥哥,跟姐姐一起接納她,每當她有困難時必定出手相助的摯愛家人。
自己為何會忘記如此重要的人呢……
「哥哥--」帕希菲卡拍打囚禁自己的牢房牆壁哭喊:「哥哥!!」
龍機神被爆炸震碎。
堪稱臨死掙扎的形相干涉能力,在夜空散佈七彩光芒,劇烈搖晃空閒。
同時--三具龍巨人在失去系統核心的龍機神、統一驟然崩解之後,被體內失控的形相干涉能力彈飛,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分別被拋往不同方向。
『--!!』慘叫般的念波撞擊虛空。
一具龍巨人越過王都倒在遠方曠野,一具濺起大量水花落人海中。另一具則激起瓦礫、撞入半毀的札威爾城。
『畢竟是臨時製造的兵器……面對突發狀態時就不堪一擊嗎?』索柯姆說著俯視撞人腳下城堡--一動也不動的龍巨人。
沉入海中的另一具已不見蹤影,倒在曠野上也像是完全停止。
由於形相干涉能力互相撞擊的激烈戰鬥,周圍空間此刻仍不斷發出轟炸聲與閃光。秩序守護者的探查能力在這種環境下,亦無法發揮原本的精準度,所以無法掌握遠方龍巨人的實際情況……
『還是因為--時間到了?畢竟不是長時間運轉的系統。』
擁有卓越探查能力的史黛雅自不待言,因為對方的形相干涉能力中帶著某種不穩定的要素,就連索柯姆與夕紫亦察覺出龍巨人的弱點。
形相干涉結構其實是十分精密的東西,若是半調子的控制系統,運轉不了多久就會損毀。
『要不要給他們最後一擊呢?』
『隨你高興。』索柯姆淡淡地回應喜不自勝的史黛雅。
兩具龍巨人沒有動靜有可能是一種模擬狀態--說白一點,就是「裝死」,以這個意義而言,當然是愈早徹底破壞對方愈保險。
然而,沒有統一精神的龍巨人個體,戰鬥能力不值一哂。
就算對方重新站起,只要立刻發射神使長槍即可。
『呵呵呵,舊世界的希望與期盼即將破滅……耗時五千年的計劃也將化為泡影。』
『別高興得這麼早。』夕紫說道:『我們還沒消滅律法破壞者,依至今的情況判斷,布拉寧極可能備有第二或第三腹案。』
『我們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正因如此,從實戰累積的回饋數據不多。就自我鍛煉的意義而言,沒有強敵未必是一樁好事。』
實在是非常具有夕紫風格的發言。
可是--
『……正是如此。』
同意那席言論的--既不是史黛雅,亦不是索柯姆。
『--?!』史黛雅悚然一驚,啟動所有感官探查四周,而就在下一瞬間,一把長刀從她的腹部穿出。『嘎……啊……?』
『力量太強確實不是好事,腦袋瓜也因此缺乏謀略的智慧。』
『豈有……此理……』史黛雅回頭。
就在她身後。
那片空間一陣搖晃--冒出一隻手及長刀。
彷彿聽得見咻的一聲,只見龍巨人的龐大身軀滑溜溜地從搖晃的空間出現。
那是消失在大海中的龍巨人。
『經由異度空間的……知覺外奇襲攻擊?』
『沒錯,因為要干涉空間對系統的負擔很大,每次運轉只能啟動一次。』如此解釋的念波--竟是來自賽內絲.露露.基亞特。『被你們彈飛當然只是掩入耳目。多虧你們彼此的形相干涉能力震動了空間,所以你們才沒發現異度空間的轉移吧?』
『豈有此理……這是一開始就--』
『當然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史黛雅.希比里昂,都會殺死你的是本人啦。』長刀噗嗤一聲更加沒入。
史黛雅雖具有人類外形,體內卻不像人類有內臟器官,當然不可能有痛覺;話雖如此,這也讓敵人可以將形相干涉能力直接灌入她的體內。
龍巨人個體的形相干涉能力,別說是不及索阿姆,甚至比不上史黛雅,但兩者間的差距在這個狀態下已無任何意義。
『你們太小看人類了。』
『比起人類個體,你們確實具有等同神明的能力,驕傲也是必然的。在你們眼裡,我們當然就如蟲蟻一般。可是,這種傲慢也正是你們的致命傷哪,秩序守護者小姐。』
『很痛苦嗎?很難過嗎?敗在小指頭就能捏碎的人類手裡,對天性倨傲的你而言,想必是屈辱至極的事吧?』
『清償舊債的時刻來啦!』
『喏--叫叫後悔和恐懼的聲音看吧?自以為是的絕對者!!』
『你……』史黛雅在右手凝聚一把長劍,向後一刺。
只要利用對方喋喋不休的空隙,搶先注入形相攻擊力,應該就能扭轉頹勢--
『……!!』
下一瞬間,史黛雅的右手整只消失。
某種力量突破常駐的形相防禦空間,瞬間炸飛她的右手。
破壞力如此強大的武器並不多。
例如重武裝炮兵型的神使長槍,或者--
『豈有……此理--』
在逐漸淡去的閃光與爆炸聲後方,只見理應被爆炸震碎的龍機神悠然浮現。
『原來如此……連這也是精心計算的……』
史黛雅明白了。
龍機神是使用最大的形相干涉能力,一邊進行自我修復,一邊毅然承受夕紫的一擊。
龍機神的機體確實被秩序守護者破壞了。
不過,預先設定以最大動力進行復原作業的形相干涉功能,在機體被徹底破壞的前一刻--以無限接近零的剎那之差,在異度空間內完成自我復原。
復原被破壞的手臂、復原雙腿、復原身軀。
這是龍機神的基本功能之一。
只要將復原地點設定於異度空間,而不是目前的自己,除了無法複製的中樞部分--形相干涉能力系統與龍騎士--
其他所有複製都在異度空間內進行。
另外--毅然接受攻擊,利用機體爆裂的瞬間,將中樞部分進行空間轉移,移植至複製體的內部。
龍機神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保留力量。
如果太早進行複製作業,史黛雅他們就能從力量流向察覺情況有異。
為了瞞騙他們的眼睛,夏儂才毅然承受攻擊,在破壞流通全身的數干分之一秒內,將形相干涉能力提升至最大運轉極限,完成複製作業,再利用數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強制進行中摳部位的空間轉移--趁形相干涉能力的破壞力導致所有感應器無法發揮效果的一剎那,完成上述作業。
這不用說,是非常亂七八糟的作戰。
反應只要慢上數千分之一,不,是數萬分之一秒,包準被敵人消滅。即使因為與龍機神精神統一,思考速度提升數萬倍--仍舊是過度危險的賭注。
可是,他們的確贏了這場賭注……
『你……!!』史黛雅邊叫邊移動背後的羽翼,包住賽內絲的龍巨人。
『--還糾纏不休!』賽內絲的龍巨人大叱掙扎,但史黛雅使盡最後力量的羽翼牢牢嵌住龍巨人不放。
龍巨人轉動長刀,注入形相干涉能力好讓史黛雅盡速斃命,可是……
『你就陪我一起死吧!』史黛雅尖叫,羽翼綻放光芒。
形相干涉能力的最大極限。
史黛雅臨死前擠出的那股力量,足以將圍困羽翼之中的龍巨人一併化為基本粒子。
就在此時--
發出異響。
龍機神擲出的長刀,下一瞬間貫穿史黛雅的頭部。
『--!!』發出無聲慘叫的史黛雅頭部爆裂。
下一瞬間,史黛雅.希比里昂的天譴執行型態化為大量碎片,朝王都墜落。那些碎片又分解成無數細小塵埃--在抵達地面以前就迸射七彩光芒,於空氣中消散。
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死不留屍,化為光芒消逝,這跟神明使者的名號倒也很搭--不過,另一方面又覺得好像死得太容易了。
『解決了--啊。』龍機神低語,悠然轉向背後。
那裡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空,兩具重武器炮兵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史黛雅被賽內絲的龍巨人逮住時,他們便立即判斷戰況不利而撤退,秩序守護者之間似乎並無人類那種夥伴意識。
這對夏儂他們而言,倒也是非常有利。
只不過……
『夏儂。』賽內絲聽來有些耍性子的訊息傳來。
夏儂不禁苦笑。雖說是為了救她,但終究違反當初的約定。
『我知道,抱歉,我不該隨便對你的獵物出手的。』
他說完,通訊線路後方的賽內絲沉吟半晌--
『你知道就算了。』她自言自語地道:『--嗯,你救了我一命是事實,謝了。』
『不客氣。』
『總之,我們不但傷痕纍纍,而且運轉時間的極限也到了……不好意思,我們要先進行龍巨人的回收作業。』
『好。』
賽內絲剛說完,另外兩具龍巨人也以笨拙的動作站起--搖搖晃晃地飛向王都郊外。
『那麼,我也去幫忙下面那些人吧?』夏儂喃喃自語--宛如要平息王都火勢與中繼點的騷動,緩緩將龍機神降落。
響徹世界各個角落的聲音。
不分男女老幼,那個聲音緩慢但清晰地滲透至人們的腦海中--
秩序守護者們針對不特定大眾釋放的念波。
釋放時並未指定對象的那個聲音--給予人們各式各樣的影響。
『真可憐哪。那些中繼點數天後就會擴散到全世界,想要阻止的話,人類就必須殺死廢棄公主,將首級獻給我們……』
大多數的人都將之視為幻聽,從自己認定的常識中排除,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然而……人們沒多久就發現全世界的人都聽見了那個聲音。除了自己之外,還有許多人也聽見相同聲音--換句話說,至少可以確定那個聲音並非人們無意識捏造的,姑且不論內容真偽,說話者確實存在。
再加上在王都爆發的事件迅速成為流言在各地傳開--
流言終究是流言--並不是正確的情報。
話雖如此,那個聲音響起時,許多人也目睹了遮蔽天空的彩虹光芒,這無異又提升了流言的可信度。
巨大的龍出現。
巨大的人型出現。
不明怪物出現。
大量焚燬的王都建築。
無以數計的失蹤居民。
『不過要怨恨的話,你們恐怕搞錯對象了。這是天譴,專門懲罰那些不顧十六年前的警告,至今放任廢棄公主不管的人類--』
秩序守護者的真實性。
廢棄公主存活的事實。
由這兩件事輕易就能導出未來發展,因為她早在十六年前就被神諭定義為「毀滅世界的劇毒」。
--必須找出廢棄公主。
那一瞬間,所有人大概都在想這件事。
不過……大多數的人也只是想想而已,下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決定放棄。
被人隱藏十六年的廢棄公主,就算現在貿然展開搜索,也不可能被他們這群毫無線索的人發現。照常理來想,任誰都只能得到這種結論。
說得更白一點--他們統統想不出解決辦法。
對他們而言,這反而是一種幸運。既然束手無策,就只能放棄,而放棄讓人們冷靜下來。若非如此,搞不好各地都會發生暴動。
可是,倘若擁有能當作辦法的情報--姑且不論有效與否--對於那些有辦法的人來說,情況就並非如此。
※※※※※
「喂!你聽得見嗎--」帕希菲卡對隔壁牢房拚命呼喚。
那個奇怪「聲音」--與夏儂他們對戰的秩序守護者的念波--傳人人類意識的兩天後。
囚禁於帕希菲卡隔壁的女子急遽衰弱。
儘管看不見彼此的臉,但她非常清楚女子的體力正逐漸衰退。
呼喚時的回應次數漸漸減少,回應所花費的時間慢慢增加。最明顯的是女子的聲音變得奄奄一息,有如老嫗般嘶啞。
原因自不待言--正是這兩天暴增的審問次數,不,從女子的衰弱程度判斷,那恐怕是拷問。
帕希菲卡不知這座監獄的成員為何突然開始熱衷於審問女子……但她不難想像,再這樣下去女子很快就會死亡。
「沒事嗎?……你不要緊嗎?」
回應呼喚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等待對方回應片刻後--正當她按捺不住寂靜時,只聽見氣若游絲的聲音飄來。
「……嗯……我……好像……還活著……」
那副嘶啞無力的嗓音,彷彿與己無關的語調,反而更加刺激帕希菲卡內心的焦躁。
「對、對不起……你不用勉強說話……」她連忙說完--接著輕輕歎了一口氣。
帕希菲卡感到心慌意亂。
新舊記憶在她體內爭執不下。
記憶恢復後,有些記憶因此消失--她有這種感覺,自已遺忘某事的模糊失落感,可是……她當然不曉得自己忘了什麼、記得什麼。
好像忘了某種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正如自己有一陣子忘了夏儂,然而她想不起那是什麼。
所以,她拚命確認自己與周圍的連繫。
自己為何在此?
因為被逮捕了。
不過是被誰?又是從何時開始?在哪被捕?理由為何?
對方似乎不知道她就是廢棄公主,倘若被發現,應該沒空拷問隔壁牢房的女子。
既然如此--
※※※※※
勉強回應隔壁牢房的呼喚之後……她盡量保持平靜地吁一口氣。
她深深覺得自己原本不可能活這麼久。
對叛軍陣營而言,前任國王及其家族是應該最先處決的對象,更何況是王妃,肚子裡很可能懷有王室繼承人。
至於她,丈夫的寵愛在十五年前就已轉向第二王妃,懷有王子的可能性等於零……但叛軍不可能知道這些。
他們之所以沒殺她,單純只是為了套出國王、她的兒子、第二王妃,以及其他王室成員的情報。
所以除了意識探查之外,還進行各種拷問。也由於握有重要情報的人物,很可能早就由魔導士進行對抗意識探查的處理。所以,叛軍連日逼她服用讓人容易潛入意識深處的藥劑--恐怕是一種毒品。
這當然是由叛軍陣營中的諜報部成員進行,拷問方面的專業技術也十分純熟,他們非常清楚如何在不使用過多暴力、不屠殺俘虜的情況下,以最少的勞力來延長對方的痛苦。
然而,從兩天前開始,他們的態度變了。
審問的內容也變了。他們的興趣從國王與王子的藏匿地點,轉移至廢棄公主的藏匿地點。
女子當然不可能知道廢棄公主在哪裡。
將廢棄公主托付給卡蘇魯夫婦的確實是她,可是他們已雙雙歸天,留下來的兒子、女兒。以及被當成兩人妹妹養育的廢棄公主逃到哪裡--恐怕諜報部知道得還比她更多。
話雖如此,他們似乎完全忘了這些道理。
對於被要求成為徹底現實主義者的諜報部成員而言。從神話世界的秩序守護者傳來的念波想必極度震撼。
而且實際於王都爆發的重大事件--也就是具有羽翼的巨人與巨龍們的決鬥,突然在街道出現的怪物等等--透過魔法通訊得知的他們,肯定感到自己深信不移的常識完全崩潰。
更重要的是--與那個「聲音」一起傳來的威嚇感。
面對那個存在,所有人都必須臣服。
沒有理由。
然而所有人都感覺到那是君臨於人類之上的存在,那是大幅超越人類的神諭--
所以諜報部的士兵們才如此瘋狂--以超過常識的偏執搜索廢棄公主的藏身處。
而他們手裡握有一名與廢棄公主相關的人物。
換句話說,就是她。
事發後,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接受諜報部的審問。發狂的士兵們辱罵她、用精神探查魔法侵犯她的心靈、毆打她、用凳針戳她的指甲縫。
那已是超出技術範疇的虐待。
諜報部的士兵們或許想藉由拷問她--熱衷於某事來忘卻眼前的不安。
秩序守護者的出現,就是在人們心裡留下如此大的衝擊。
正因如此,她所剩無幾的體力急遽衰竭,現在還活著反倒是很不可思議。
然而……
(還活著……)
這個念頭讓女子有力量承受折騰她身體的痛苦與疲勞。
(那孩子還活著……)
她的孩子。
剛出生不久就被拆散的女兒。
那位廢棄公主還活著。
即使已被秩序守護者指名追殺,此刻全世界的人們都在拚命搜索……可是--廢棄公主仍活在世上。
她曉得這是很自私的想法。
被神諭斷定終將毀滅世界,甚至被神明使者指名滅口的親生女兒--她原本或許該對此覺得可恥。
但她希望自己的女兒活著,無論如何都希望她活著,就是不希望她怨恨自己的出生。
可能的話--希望她不像自己一樣隨波逐流,勇於對抗命運與任何狀況。
從兒時起就持續接受王妃教育的生活。
未來在出生的瞬間就已被決定的自己。
儘管她沒有違抗這一切的力量--
「--出來!」
冷不防地--房門在金屬聲中開啟。
上次拷問到現在還不到一小時。
可是對士兵們而言,或許已經坐立不安得無法忍受,她甚至對這群人感到憐憫。
但另一方面,她也有某種殘酷的確信。
她大概再也沒機會回到這裡了,倘若再接受那種嚴厲的拷問,自己的生命力恐怕一瞬間就會燃燒殆盡。
「我叫你出來!」焦躁的聲音響起同時,女子就感到手臂被人硬生生拉起。
對方或許是對她一動也不動感到生氣,彷彿一眼就看她沒有獨力站起的力氣。
「等一下!住手!」隔壁牢房傳來悲鳴般的叫聲。「她已經很虛弱了耶!你們不要強人所難!笨蛋!白癡!你們這樣還算人嗎?不知羞恥的傢伙!」
悲鳴?不--是怒罵。
隔壁牢房的那名少女,不顧身份地大聲咒罵。
「閉--閉嘴、小鬼!」打算帶女子離開的男人皺眉瞪視隔壁牢房。「這是……這是跟全世界命運有關的任務!我、我們必須盡快查出廢棄公主的藏身處!所以……」
男人一股勁兒解釋的模樣反而顯得很可憐。
他非常恐懼、心神不寧,拚命假裝沒看見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正逐漸崩潰的事實。
不過……
「她跟廢棄公主一點關係也沒有吧?你們難不成真的是白癡?」
「你說什麼?!」
「廢棄公主……」
一瞬間--宛如烈焰噴射般的少女叫聲裡,摻雜著困惑的沉默。
不過那也只有一瞬間。
「你們四處尋找的廢棄公主--帕希菲卡.卡蘇魯就在這裡!!」
少女半沙啞的叫聲--給予男人與女子的衝擊超越秩序守護者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
秩序守護者的念波當然也傳至雷歐波爾特與薇妮雅耳裡--跟帕希菲卡關在同一棟建築物,但相隔一段距離的個人牢房。
「--啊啊!!怎麼辦才好……」在囚室內繞來繞去的雷歐波爾特,忽然間抱頭蹲下。
此刻的他不但長劍被奪、馬匹被奪、鎧甲被奪--光看他耶副模樣,簡直落魄得不像騎士。不輕言放棄的性格是他的最大優點,事實上他也尚未絕望--不過在這個狀況下,終究樂觀不起來。
「如果可以知道帕希菲卡的狀況就好了……」薇妮雅的聲音從隔壁牢房傳來。
雖然不曉得逮捕他們的那些人所欲為何--但只有帕希菲卡被關在其他地方。
假如這是因為那些人知道帕希菲卡的來歷--她目前的處境就非常危險。
不……甚至有可能已經遇害。
「啊啊,我太沒用了、太沒用了!該死!什麼都好、什麼都好,難道就沒有任何好辦法嗎……」雷歐波爾特咚的一聲用額頭撞擊巖壁呻吟。
「雷歐,你冷靜一下……」隔壁牢房的薇妮雅邊說邊努力掌握情況。
她是沒受過任何訓練的鄉下姑娘,不過就將感情隱藏在心底下一事--雖然只是表面上--反而比雷歐波爾特更善於維持冷靜的思考。
以某種意義來說,這也是阻礙她中心實表達感情的原因之一,但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很可靠。
再加上她雖然沒有自行戰鬥的經驗,可是因為帕希菲卡的緣故,多次接觸等同戰場的狀況,非常習慣面對突發事件。
就習慣而言,雷歐波爾特也是一樣,他應該是因為擔憂帕希菲卡的安危,才沒辦法保持鎮定。
話雖如此……
「必須冷靜下來,保持體力才行。」
目前這個狀況下,他們倆可說是無技可施。
沒有武器、沒有情報,而且對方是武術專家。除了衣服之外全部被奪走的狀態,要兩人逃離囚室、找到帕希菲卡,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既然如此,他們此刻能做的就只有在狀況改變前不放棄希望、保持體力,不是嗎?
「……說得也是,抱歉。」雷歐渡爾特歎了一口氣,在牢房的地板上一屁股坐下。
他緊咬嘴唇,竭力按捺即將發狂的情緒。
對一無是處的自己哀聲歎氣也沒用,失敗所造成的恥辱,
必須靠導向成功的行動來補償。
所以,雖然辛苦,目前只能靜觀其變,忍耐與等待亦是一種戰鬥。
「嗚嗚……」。
不過,儘管明白這個道理,正因無法忍耐,他才在室內繞來繞去,這幾天一直反覆這種讓薇坭雅勸告的行為。
「喔喔,神呀,求求--這樣祈禱也沒用啊,事到如今,那神也好、惡魔也罷,請務必讓帕希菲卡平安無事……」
雷歐波爾特說完,歎了一口長氣,這時--
「……嗯哼。」
宛如回應雷歐波爾特的祈禱--他的視野正中央出現小小的綠色物體。
那物體就像浮出水面一般,毫無阻礙地穿出巖壁,入侵個人牢房。而且數量不止一個,只見兩個、三個、四個--綠色物體接連從巖壁後方滲出,在囚室裡嗯哼嗯哼地盤旋。
(啊啊……)
雷歐波爾特神色茫然地盯著那些綠色物體暗想。
(因為太擔心帕希菲卡,我終於發瘋了嗎……居然開始看見幻影了。)
仔細一看,那些物體--也有點像是生物。
胖嘟嘟的迷你鱷魚,再加上頭角、鬃毛以及翅膀。雷歐波爾特盯著那過度欠缺真實感的外貌,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得看見這種幻影,就覺得非常沒面子。
那群迷你鱷魚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心情,嗯哼嗯哼地在室內盤旋。
「嗯呼?」
「嗯哼!」
「嗯哼?」
「嗯哼~~」
……看起來也像是在圍著圓圈跳舞。
最後--
「嗯哼!」四個物體忽然擺出某種陣式般固定位置,齊聲叫道。
就在那一瞬間。
「--?!」
巖壁驀地消失不見。
猶如被隱形嘴巴吃掉似的,雷歐波爾特前面及左側牆壁無聲消失。
「什、什、什……」雷歐波爾特的嘴巴驚訝地一開一合。
薇妮雅的聲音在下一秒飛來,「小……小史比?」
他連忙從猝然形成的出口滾向室外。
那裡是某座森林,周圍樹木林立,白色陽光從迎接冬季的寒冷樹梢間射下。
雷歐波爾特回頭一看,只見一棟大型建築物,以及並列於牆壁上的好幾個大洞。
囚禁他們的建築物偽裝成倉庫的樣子,表面上是沒有任何古怪的木材倉庫--一點都看不出是內部具有大量牢房的機構。
相隔多日的日光浴令人感到非常舒適--但現在可不是享受的時刻。
他慌慌張張地跳進隔壁的洞裡,確認薇妮雅的安危。
剛才那四個綠色物體已在那裡,開開心心地在一臉呆滯的薇妮雅周圍盤旋。
「這……這是什麼?」彷彿在嘲笑伸指詢問的雷歐波爾特,那四個物體咻的一聲穿過他身旁飛走。
雷歐波爾特的目光反射性地追著那些物體--
「--!」一看見俏立於綠色物體後方的人影,他愕然睜大雙眼。「拉……拉蔻兒?!」
「……嗯哼。」相隔數月不見的拉蔻兒慵懶地揚手說完,嫣然一笑。
「……嗯,希望她在這裡。」夏儂說著從空中俯視諜報部的秘密基地--或者該說是偽裝成路邊木材倉庫的俘虜收容所。
他目前位在靜止於天空的龍機神上,說得更正確一點,是單膝跪在那巨大的鼻尖。
能力徹底釋放時,龍機神亞菲.賽菲莉絲也完全脫離異度空間,來到這個世界。王都決戰後的現在,實體返回異度空間不但沒有意義,而且浪費體力。
此外--繼葛裡爾之後,連史黛雅都慘遭摧毀的秩序守護者陣營,不曉得今後將會做出何種行為。
是故,為了能在危機時刻迅速應變,亞菲.賽菲莉絲才現身與夏儂同行。
「這是第幾間?」
「第七間。」夏儂身旁浮現一個少女身影--正確來說,那並非亞菲.賽菲莉絲的實體,而是某種擬人介面--賽菲莉絲說道。
「廢棄公主在我們手裡。」貝達修達爾將軍曾如此表示。
正因如此,夏儂他們才一個接一個地襲擊監禁她的可能地點。
懼於秩序守護者的影響力,貝達修達爾將軍恐怕已被看守帕希菲卡的部下排除於直接命令系統之外。既然如此,聯絡上應該更加費時--在夏儂他們如此判斷下,決定兵分兩路尋找。
他們的計劃就是在帕希菲卡被貝達修達爾將軍當成王牌前,先行一步找到她。
這種方法固然粗暴,不過對方是想要跟秩序守護者談判的男子,用正常方法恐怕沒辦法搶回帕希菲卡。
賽內絲他們目前在搜尋札威爾周邊,夏儂等人則負責札威爾至聖葛林德這條路。
但是--
「……千萬要平安無事啊。」夏儂低語。
夏儂陣營這時尚未發現--貝達修達爾將軍那句「廢棄公主在我們手裡」,其實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那個謊言純粹是為了跟秩序守護者與夏儂他們談判的籌碼--但可笑的是夏儂他們竟未察覺。
話說回來--
『夏儂……』魔法通訊傳來拉蔻兒的聲音。
這種聯絡方式原本必須雙方同時啟動通訊魔法才能進行,雖然有些不便--可是拉蔻兒目前擁有「末日寒冬」,夏儂則透過龍機神擴大的意識領域長時間啟動該功能,所以可以毫無顧忌地相互溝通。
『怎麼?找到了嗎?』
『嗯……雷歐和薇妮雅。』
『……嗄?』夏儂蹙眉反問:『為什麼會出現他們的名字。』
明明是在找帕希菲卡,居然會遇見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而且還同時遇見兩人,就連夏儂也無法想像。
『什麼為什麼……我也不曉得,就一間間破壞牢房時偶然遇見的囉。』
『…………』
『然後……聽他們說,帕希菲卡也被關在這裡。』
『這種事先說呀!』
夏儂吼完,轉向賽菲莉絲道:「我先下去一趟,這裡的防守就拜託你了。」
「瞭解--呃……」賽菲莉絲頷首,接著若有所思似的微微開口。
「……什麼事?」
「你……」她一反常態--真的很反常地--吞吞吐吐道:「你……小心。」
「……」夏儂一時訝異皺眉--接著忍不住苦笑。
他覺得好像突然多了一個笨拙的妹妹,雖然對方的實際年紀超過五千歲。
「沒問題的……因為有龍機神大人的加持嘛。」夏儂苦笑說完,躍向半空。
在空氣阻力下輕輕展開的披風內側--四把刀刃狀的羽翼張開,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四個球體,宛如衛星般圍繞在他身邊。
那是跟拉蔻兒相同的末日寒冬,不過四個連接點的形狀並非小史比。
「好……」夏儂完全無視於自由落體的加速度低語後,啟動一個魔導式。
※※※※※
帕希菲卡的叫聲給予諜報部士兵與隔壁牢房女子強烈的衝擊。
「胡說八道--不,不過這麼一講,金髮碧眼的確是王族的……」士兵說完,俯視無力伏在腳畔的女子。神色雖然極度憔悴,五官的確跟隔壁牢房的少女有許多共通點,儘管那些共通點至今一無所覺……
不過,真的有這種偶然嗎?
士兵壓抑下因混亂與興奮即將沸騰的意識,內心暗忖。
如果只是腦筋有問題的少女捏造的玩笑話也就罷了一萬一隔壁房裡關的真是廢棄公主,他們就在無意間得到了重要的王牌。
「不,可是--」
「總之!你們要找的是我吧!?別再對她動粗了!光聽聲音也知道她很虛弱呀!再繼續欺負她的話,她肯定會沒命的!」
帕希菲卡怒氣沖沖地叱道。
那種半自暴自棄的口吻,正是她認為自己「說錯話」的證據。
因為感到隔壁牢房女子太過虛弱,才決定將男人的注意力轉向自己--可是她沒想到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發展。
「閉、閉嘴!小鬼--你說你是廢棄公主?好!既然你這麼說,咱們就馬上來查個清楚,仔細盤查到你招供為止。」士兵說完,離開女子的牢房,將鑰匙插入隔壁牢房的門鎖。
門鎖喀啦一聲解開。
士兵拉開房門,正想將少女帶出時--
「搞什麼鬼!?」正想踏進那間牢房的士兵,猛然發現左腳被人用力拉住。
士兵訝異回頭--只見蒼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自己的腳踝。
「你--」
剛才形同死屍般倒臥地面的女子,居然自行爬出牢房……死命握住他的腳。
經過這幾天的嚴刑拷問及囚禁生活而逐漸衰弱的身體,究竟是從哪來的力量--女子的手指深深嵌入士兵的長靴,想要阻止他的行動。
「喂?!你在幹什麼?!」士兵背脊頂住的房門後方傳來少女的聲音,以及敲打房門的震動。只要他一離開門,少女大概就會奪門而出。
可是士兵--根本無力注意這種事。
「…………」
女子的雙眸裡藏著執著的光芒。
見了那道近乎全然殺意的光芒,士兵也畏懼不已。
真正豁出性命的人,有時甚至足以顛覆常理。
嬌柔無力的婦女可能扛著傢俱逃離火災現場、沒有武器的死老百姓有時也可能殺死頑強的士兵,隸屬於諜報部近十年的士兵非常瞭解這種事,而女子刺穿長靴般深陷皮革的指力,在在證明了他的恐懼。
「啊!住手!你……」半瘋狂的士兵揮動被女子抓住的腿,見她執意不肯鬆手,就竭力朝女子腹部一踹。
「……!」
咯呃--一點也不像呼吸的悶聲響起,女子全身一顫。
或許是內臟受了重傷,鮮血沿著女子嘴角啪嗒啪嗒地滴落。
可是--
「你……」士兵表情扭曲地呻吟。
女子仍舊不肯鬆手,不,別說是鬆手,反而更加用力握住士兵腳踝。這樣下去,腳踝搞不好會被她捏碎--士兵腦裡掠過這種恐懼。
「混帳--」士兵抽出腰際短劍,舉起--
「嗯……哼!!」附近響起鼻塞鱷魚的呻吟聲。
「搞什麼鬼?」士兵傻眼轉頭。
就在他眼前--牆壁消失了。
囚室的一整面牆就這麼猝不及防、毫無預警地消失了。
而且不知從哪鑽進來的綠色小生物--像是生物的某種東西,嗯哼嗯哼地在監獄走廊盤旋。
「搞什麼鬼--不,這是……」
沒錯,這是魔法攻擊。
而且--
(分子連鎖崩解--殲滅級攻擊性魔法……「魔天狼」!!)
戰慄不已的士兵想起了那個名稱。
就在同時--女子似乎亦對這個情況感到驚訝,握住士兵腳踝的力量因而減弱。士兵用右腳朝女子的手一踢,手指便輕易離開了左腳踝。
「哼……!」士兵接著蹬地朝值班室奔去。
雖然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但魔天狼一般是要三名以上的魔導士才能啟動的高級軍用攻擊性魔法,而且軍方魔導士平常幾乎不會單獨行動,一定有負責肉搏戰的戰士隨行,以彌補念誦咒語的空檔。一般說來,一名魔導士會搭配五到十名士兵,他們全體的總兵力據說大約等於二十名普通士兵。
--必須跟夥伴會合。
一名士兵沒有勝算。他穿過石造走廊,衝向位於後方的值班室。那裡隨時至少都有五名武裝士兵,其中也包括一名魔導土,只要跟他們會合,應該就能對抗敵人。
可是……
「--?!」
士兵忍不住在值班室門口僵住。
夥伴--諜報部的士兵們全都躺在地上,共計八人,正中央則站著一個人影。
「工作辛苦了。」那名少年微笑道,年紀約莫十六、七歲,手裡拿著跟瘦削身形不太相稱的大型武器--長柄戰斧。
「你、你是……」
沒錯,從眼前狀況判斷,打倒夥伴的就是這名少年。
話雖如此,在這間稱不上寬敞的值班室,使用長柄戰斧這種武器,打倒包括魔導士在內八名經過相當戰鬥訓練的士兵--這是何等異常的情況?
能夠做出這種事的,諜報部裡大概也只有「漆黑之鷹」那種專門從事破壞工作的部隊士兵,要不就是--
「執拗之矢!?果然是來搶回王室派的人質--」
「不,這次是與部隊無關的個人行動。」少年說完,滑向士兵。
士兵逃亡似的迅速退後接著像是撞到了什麼而停止,慌張地抽出腰際短劍,轉向後方--
「睡覺吧!」
剛聽見那聲冷冰冰的聲音,脖子就吃了一記重拳。士兵昏厥倒地前一刻,看見攻擊自己的對手臉孔--一名神色有些不耐煩的青年。
※※※※※
「喂!你沒事嗎?!喂!喂!!」
中斷的意識再度甦醒。
她親眼目睹那名金髮碧眼的少女凝視自己。
大概是趁士兵跑走之際,自行推開被壓住的門扉,逃出牢房。在此時,女子初次看見這幾天來相互鼓勵的少女。
(--啊啊。)
乾裂的唇間逸出不成聲音的呻吟。
沒想到。
沒想到是在這種地方……這科情況……
沒有證據證明少女是真的廢棄公主,可是看著少女淚眼汪汪地凝視自己的藍眸,女子--愛爾梅雅王妃有一種直覺。
這名少女是真的。
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兒。
不,就算不是真的,在那對卡蘇魯夫婦與姐弟的養育下,自己的女兒一定會是這樣的少女--她如此相信。
一定會成為這般溫柔、堅強的少女。這種愛女心切的想法不也值得原諒嗎--她如此認為。
然而……這是何等諷刺的命運?
人生即將劃下句點的這一瞬間,她竟親眼見到朝思暮想的女兒長大後的姿態。
自己未曾做過任何母親該做的事。
甚至無力親手保護她。
倘若能見到她--就算被對方咒罵、吐口水,她都認為無所謂。
這樣的自己此刻--將在女兒的看護中溘然長逝。
生為名門貴族的女兒,接受王妃教育,一路苟活至今。
那是沒有任何匱乏的生活,亦是凡事都無法自行決定、選擇的人生。明知自己隨時隨地都受到他人操縱,卻只能跟人偶一般不停隨之起舞。
愛爾梅雅一直隨波逐流,偷偷埋怨自己的命運。
但她現在第一次想感謝這種坎坷的遭遇。
只是--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她竭力道。
自己也覺得要求太多,但事到如今她決定好好享受這個幸運。
「我……有一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女兒。」
她聽見少女的吸氣聲。
她現在不可能再自稱是少女的母親。
況且--她也不想讓這名少女背負多餘的後悔、混亂與重擔。
她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都必須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如此一來,今後必須繼續邁向嚴峻道路的女兒,也才能減輕內心負擔--這大概就是身為母親的最後心願。
對於永不停步、永不回頭、向前邁進的女兒,愛爾梅雅唯獨不願變成扯她後腿的母親。
所以,至少--
「已經很久……沒見面了……雖然很想見……但再也見不到了……」她一字一句地說。
對目前的愛爾梅雅而言,就連說話這種行為都是極度艱辛的工作。
「所以……說謊也沒關係……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媽媽』?」
至少聽她說一聲。
可是--
「不行……我不叫、我不要叫……」少女苦著臉道。
--啊啊。
愛爾梅雅在內心歎息。
這孩子在哭泣。
對於陌生人的死亡--就為了這件事哭泣。
愛爾梅雅光這樣就已萬分滿足。
「要是叫了,阿姨一定……一定會死的……不行,我現在就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說得也是……對不起……」
事到如今還想騙少女叫自己「媽媽」。想想實在是太過無恥的要求。
她在內心如此自嘲,同時感到意識正緩緩地--墜向無盡深淵。
「不要--等一下--喂!不行、不行啊--」
少女的身影逐漸遠去。
再也無法醒轉的沉睡開始籠罩住她。
但愛爾梅雅很滿足。
至少這樣--她便能毫無怨慰地接受死亡。原諒命運、原晾世界、原諒丈夫,也有一點點可以原諒那個軟弱無力的自己。
「不要--不行、你不能死--」
最後--
「--媽媽!!」
帕希菲卡的叫聲響起。
母親愛爾梅雅究竟有沒有聽見那聲呼喚--沒有人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終 章〉
少年一如平時呵欠連連地踏入森林。
目的是去撿拾柴薪,雖然稱不上日課,不過是他的工作。
只要撿滿一籃柴薪回去,父親就會給他零用錢。就算是小孩的零用錢,金錢也應該透過勞動取得--這是少年父親的教育方針。但少年認為父親純粹只是小氣--不過也沒什麼大礙,反正聖葛林德附近沒有山賊或強盜出沒,只要帶著驅逐野獸的爆竹,其實是相當輕鬆愉快的工作。
「今天到裡面一點好了。」少年輕聲說完,走向森林深處。
前往跟平時不同的地方,有時會有令人欣喜的發現。像是可食用的野草、香菇、野莓等等……只要發現這類東西,他想父親給的零用錢也會有所增加。
他稍微偏離平時的路徑,撥開樹叢進入森林。
突然間--
「--咦?」
不太對勁,總覺得……不知該怎麼形容,反正就是不太對勁,森林的景象本身蕩漾著某種異常感。
「是眼睛怎麼了……嗎?」他邊揉眼睛邊前進--結果,「什……什麼!?」
風景驟然改變。
不……不對。
是眼前驀地出現原本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聳立眼前的龐然大物。
少年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什麼。
「--咦!?」
他醒悟之後不禁連退數步。
身材高於人類數倍--不,是十幾倍的某種物體跪坐在那。
儘管表面蓋著一些偽裝用的籐蔓及樹枝,但那股巨岩般的存在感在近處根本藏不住。而且雖然是「跪坐」的姿勢--可怎麼看都是完全不同於人類外貌的異形。
「什麼……這是什麼……難道是魔族……」少年低語的瞬間--
那張宛如怪物銅像的臉孔上,只見眼珠一轉,將焦點鎖定少年,彷彿是對妨礙自己睡眠的愚者感到憤怒的暴君。
「--!!」少年嘴裡進出不成言語的悲鳴。
要是在此多停留一秒,就會被怪物殺死--如此確信的少年,不顧一切地轉身,拚命逃離現場。
※※※※※
「……只用魔法進行偽裝,看來還是有問題。」亞菲.賽菲莉絲在那個怪物--龍機神的陰影下,凝視少年逃逸的方向道。
「因為沒有多餘的力量,這也沒有辦法。嗯……『幻城』(Utgard)確實只是布下沒有實體的幻影,對方一旦進入內側,馬上就破功了。」夏儂聳肩道:「話雖如此……我想應該沒問題吧?反正一個小孩子吵著『我看見怪物了』,也不會有大人當真。」
「話是沒錯,可是終究……有些難以釋懷。」
「什麼事?」
「我的實體當真這麼醜嗎?」
「……」夏儂苦笑著仰望龍機神。
對不熟悉的人而言,或許真的很醜陋。夏儂倘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突然在森林遇見龍機神,可能會忍不住抄起傢伙。
不過--
「這倒是,嗯~~說得也對,畢竟沒有打扮成女孩子充充場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賽菲莉絲微微皺眉道。
「開玩笑的,嗯……不過我倒覺得這樣看起來很可靠。」
「……那就好。」賽菲莉絲自言自語地道:「偽裝其實很重要……因為這也會影響士氣,或許應該好好想一下外觀設計。」
「干萬別跟拉蔻兒說,小心被她變成小史比。」夏儂說完,目光轉回賽菲莉絲。「總之,既然目前沒有多餘的力量,就該將力量集中在必要事項上,可以省略的地方就該節省。」
「抱歉。」
「你不必道歉,只不過,嗯……這件事或許這樣就好。」夏儂歎了一口氣轉頭。
少年因過度專注於眼前的龍機神而沒察覺,但這裡--幻城的幻影所覆蓋的森林一角,另外還有三具龍巨人。
每一具的大小都跟龍機神差不多。
小山般的龐大身軀一動也不動地屈膝圍成一個圓陣,那景象飄散著一股異教神殿般的莊嚴氛圍。就連早已看慣的夏儂,猛然看到這幅景象時,也不禁感到奇妙的魄力。
順道一提,四具魔獸死亡般文風不動,不過正如亞菲的情況,它們並非在沉睡。
龍機神,亞菲.賽菲莉絲,目前正積極地修復龍巨人,因為不像製造盔甲或長劍得使用鐵錘敲打、鋸子切割,所以非常安靜。
另外,賽菲莉絲透過相當於遠距離魔法通訊的方法,與常駐在海底史基特殘骸內的娜塔莉聯絡、討論後,決定提升改良龍巨人的力量。儘管只是臨陣磨槍,對短期決戰應該多少都有助益--賽菲莉絲如此認為。
四具魔獸身旁,除了夏儂和賽菲莉絲之外還有別人。
因為正值午餐時間,賽內絲的五名部下與雷歐波爾特正在準備餐點。至於拉蔻兒、賽內絲、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則是外出購物兼偵查,目前並不在此。
言歸正傳--
「問題是這丫頭。」夏儂輕聲說完,看著前方--目光呆滯地頹坐在龍機神腳畔的少女。
那是帕希菲卡。
但身上感受不到原本的豁達開朗。
表情黯淡--或者該說她的臉色很差,不知內情的人見了,大概會以為她有病在身。
救人劇碼結束後大約一周。
帕希菲卡一直是這副模樣。
有人跟她說話時,她也會回應,有時也會笑,乍看之下就是平時的帕希菲卡。表情與言行桀驁不馴,但不知為何卻又感覺很溫柔。
然而--一旦置之不理,她馬上便神色陰霾地頹坐在地。
彷彿是在勉強扮演原本的自己。
「帕希菲卡。」少女聽見夏儂的呼喚猛然抬頭。
「啊……哥哥。」她眨眼應道。
(果然受到相當沉重的打擊嗎?)
夏儂在內心歎息。
帕希菲卡基本上不會叫夏儂「哥哥」,而是叫他「夏儂哥」。以前--可以稱為幼兒的時期還叫過「哥哥」。但自從開始上週日學校後,不知是因為害羞或其他原因,她就不再這樣稱呼他了。
以夏儂的角度來看,帕希菲卡也是從那時開始體認到自己跟夏儂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也許當時她的內心產生了某種顧慮。
可是,有時--當她感到內心不安、情緒極度低落或喜悅的時候--她就會像小時候那樣叫他「哥哥」。雖然不曉得當事人有沒有發現,但應該是不顧一切地想向他撒嬌時才會這麼叫--夏儂如此認為。
「呃……什麼事?」帕希菲卡見夏儂沉默不語,便側頭問道。
「那個……該怎麼說呢?你很無聊嗎?」
夏儂這幾天多半在跟賽內絲、克里斯多福和賽菲莉絲討論今後的事、緊急情況的對應,以及龍巨人的處理等等,確實無暇理會帕希菲卡;拉蔻兒則正忙於「末日寒冬」的調整。
「咦?唔~~一點都不。」帕希菲卡故意若無其事地說。
(那麼……到底是怎麼了?)
夏儂暗自尋思。
帕希菲卡精神恍惚也很正常,不用說原因正是那位女子--愛爾梅雅的死亡所致。
事實上,帕希菲卡還不曉得愛爾梅雅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若非克里斯多福出言提醒,夏儂大概也不會發現,不過賽內絲她們因為職業關係,似乎立刻便明白了。
所以……對帕希菲卡而言口,愛爾梅雅只是「路過的陌生人」。
話雖如此,不可否認她從愛爾梅雅身上感到母親的影子--某種母愛。
即使是暫時的、即使只有一瞬間,這名溫柔得有些愚蠢的少女之所以消沉,鐵定是因目睹扮演母女的另一人在眼前死亡。
而且……
(我們……假如早幾分鐘到的話……)
夏儂非常瞭解對既已發生的事情感到後悔,討論「假如」是多麼沒有意義的事。
但「假如」愛爾梅雅當時還有一口氣,賽菲莉絲的力量說不定有辦法救她。一想到這裡,夏儂就覺得後悔莫及。
世界……命運非常殘酷。
「--帕希菲卡!」一個異常開朗的聲音躍入意志消沉的兩人之間。
那是雷歐波爾特。
平常總是鎧甲配白色頭帶的威風打扮,如今卻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家庭風格。三角巾取代了白色頭帶,衣服外則罩著一件圍裙。話雖如此,這身打扮不知為何非常適合這名少年。
「午餐好了!午餐!」雷歐波爾特跑到兩人身邊停下,滿臉笑意地說:「我對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啊~~呃……對不起,我沒什麼食慾……」帕希菲卡強顏歡笑應道。這種反應也很正常,可是--
「什……麼?!」雷歐波爾特表情驟變,露出被宣判死刑的絕望神情,聲音顫抖地說:「你、你就這麼……這麼不想吃我做的料理嗎?」
雷歐波爾特雙腿一軟,雙手抱住龍機神的腳,支撐身體。「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去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聽見夏儂吐槽,雷歐波爾特轉身向他撒嬌:「大哥,帕希菲卡在虐待我~~」
「誰是你大哥?話說回來……我也不是很喜歡你的料理,調味太粗糙了。」
「雖然失敗過幾次,可是沒有失敗,哪有成功?對,我從失敗中學到了!昨天為止的我已經不見了!從今天起,請叫我『全新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前面請加上『全新』或者『正牌』!雷歐波爾特二世也可以!全新雷歐波爾特!雷歐波爾特2!我是全面換新的雷歐波爾特,請多多指教!」雷歐波爾特握拳強力宣言--但下一秒又忽然怯生生地跪在帕希菲卡跟前。「可是……可是帕希菲卡,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嗎?我難道就無法填飽你的胃嗎?」
開始露營之後,眾人便輪流煮飯,但雷歐波爾特不知為何老是自告奮勇地攬下這個工作;不過,他並非特別擅長或喜歡煮飯,他經常需要薇妮雅出手相助。
「啊!不,不是這個原因……」面對反應比平時更為激烈的雷歐波爾特,帕希菲卡困惑地說。
「既然如此,我懇求你、拜託--請給我一次雪恥的機會!」雷歐波爾特說著抓住帕希菲卡的手。
「好痛、好痛啦!」帕希菲卡嘴裡抱怨,但還是站了起來。既然雷歐波爾特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去吃他做的午餐。
「……」夏儂和雷歐波爾特在她看不見的位置迅速交換眼神,雷歐波爾特露出又哭又笑的苦笑神情,輕輕頷首。
雷歐波爾特的態度是裝出來的。
其實他跟帕希菲卡一樣消沉,只是沒有在帕希菲卡面前表現出來而已。
夏儂也曉得理由,他從薇妮雅那裡聽說了許多事。
包括弗雷.達克托那名少年的事、帕希菲卡忘記兩人共度的那段生活,以及雷歐波爾特對自己感到無力。
「哥……夏儂哥呢?」被雷歐波爾特拖著走的帕希菲卡回頭問。
「我馬上就去。」
「啊……」帕希菲卡一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仍舊乖乖讓雷歐波爾特牽著。
「果然打擊很沉重嗎?」賽菲莉絲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低喃。
「非常沉重啊,唉,雖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死……」
「儘管沒有王都時那麼嚴重,但是你也很疲憊吧?這種時候真恨我自己幫不上忙。」
「……這也不是你的責任吧?不過,你注意到這件事倒令我很開心。」
帕希菲卡想必不久後也會得知王都已有大量死傷居民,告訴她不是她的錯或許很容易,可是……
「這種事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你感到痛苦嗎?」
「老實說,一開始就很痛苦了,不論是我也好、帕希菲卡也好、拉蔻兒也好。我反而覺得,一旦感不到痛苦才糟糕。」
「……這倒是。」
「還要多久一切才會結束呢?搞不好永遠不會結束?接下來還要折損多少生命--這件事實在教人擔心。」
「這……我也不知道。」賽菲莉絲喃喃道。
「嗯……說得也對,抱歉,問你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夏儂點頭邁步……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你要不要一起來吃午餐?」
「我不必用餐。」
「這是一種氣氛啦、氣氛,而且沒什麼事兒跟賽內絲的部下和睦相處更重要了。」
「我想已經夠和睦了。」
露營至今一周,夏儂他們跟賽內絲的部下們不止一、兩次共享粗茶淡飯。
「所以說不是我,是你啦!你還沒跟他們打過招呼吧?」
「……我?」賽菲莉絲一反常態地流露詫異的表情低語。
「他們應該也很想多認識一下自己的戰友,嗯,就算外表跟娜塔莉很像……性格畢竟大不相同嘛。」
「……」賽菲莉絲沉默不語,接著感慨良深地輕聲道:「戰友……嗎?」
「……怎麼?很怪嗎?」
對龍機神而言,軟弱的人類就跟塵埃相去無幾。以賽菲莉絲的感覺來看,用「戰友」一詞來形容雙方的關係或許有些勉強。
夏儂這麼猜想,可是--
「你會對夥伴一一介紹自己的長刀嗎?」賽菲莉絲說完,夏儂忍不住蹙眉。
「你不必過度貶低自己。我當然會介紹了--如果長刀會說出『真恨我自己幫不上忙』這種值得嘉獎的言論。」
「…………」
唉,你沒興趣的話,我也不勉強……」夏儂聳肩道。
「不,不是這樣,只是……想起以前的事而已。」
「……以前?」
「想起以前用戰友而非兵器稱呼我們的人,雖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夏儂用食指搔臉,輕輕苦笑--接著朝賽菲莉絲伸手。
「走吧,賽菲。」
「……好。」
有些羞澀,有些靦腆。
可是又顯得有些驕傲。
那是--就連主人夏儂都是第一次見到的--「最後魔獸」的微笑。
※※※※※
馬車緩緩駛過都市街道。
「很普通的城市嘛。」
「你這麼說也對。」
在駕駛座上環顧四周的拉蔻兒說完,持韁並坐在旁的賽內絲應追。
平穩的喧囂包圍著中午的城市,那並非工作時的噪音,而是休息時的安閒所產生的熙攘。
世人認定聖葛林德是瑪烏傑魯教的聖地,但它在城市方面的機能與其他都市無異。這裡雖不乏教會設施、由教會籌資營運的建築組織,可是不但有旅館,也有雜貨店及餐廳,甚至還有鬧區--儘管未經教會認可。
要說有何不同,大概就屬這裡的風景了。
「話說回來。不管來多少次都無法習慣哪。」賽內絲說完,目光轉向旁邊巨大的灰色牆壁。
不,正確來說並非牆壁,從兩入的位置來看,確實像是垂直的峭壁,不過如果站得更遠一點,就知道那是巨大的石柱。
構成這座都市基礎的巨大環狀列石,向造訪者展示其獨特的景觀。
「你是指這些嗎?」
「就好像隨時會倒下來一樣,總之這個地方真詭異。」
賽內絲基於公主的公務,曾經多次造訪聖葛林德--即使其他部分很正常,唯獨這群石柱讓這座都市的景觀顯得非常特殊。事實上也誠如賽內絲所言,每當仰望朝天際無限延伸的石柱,就不免有不知何時會倒塌的恐懼。
不過……居民或許早已視為理所當然,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人類的習慣真是可怕啊。」賽內絲說完苦笑。
她們現在是為了購物兼偵查而潛入聖葛林德。
物資方面,只要他們提出要求,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要多少就能做出多少。面對龍機神能自由控制物質型態的力量,清水與黃金無異。
但現在--龍機神的力量全花在龍巨人的修理與改造上,即使不是這個原因,也得為了接下來與秩序守護者的戰鬥儲備能量。
是故,只要是賽內絲他們能自行取得的東西,就盡量不去麻煩賽菲莉絲。
「對了……」賽內絲難得浮現為難的神情,用大拇指朝背後--馬車後方一比。「那個不能想想辦法嗎?」
馬車的後面。
那裡並肩坐著兩個醞釀出獨特氛圍的人影。
儘管氣氛並不惡劣,但不可否認蕩漾著一股奇妙的緊張,至少不是相處融洽的感覺。
那是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
「有什麼問題嗎?」拉蔻兒側頭反問。
「不,所以說……就好像背很癢?總之就是心癢難熬。」
「你不覺得看了讓人會心一笑嗎?」
「是嗎?」賽內絲說話的表情就像是被迫吞下沾滿蜂蜜的超甜蛋糕。
「愛情的開始總是純真……」
「……聽你一臉認真地說這種事,我有時還真的挺害怕的。」
以賽內絲的性格判斷,想必對後座兩人那種拖拖拉拉的態度感到心煩意亂。
「賽內絲沒有那種經驗嗎?在喜歡的男生旁邊,心頭怦怦跳--」
「沒有啦!」賽內絲打斷拉蔻兒囈語般的台詞道:「我才沒有那種空閒時間。」
「喔~~」從拉蔻兒點頭的表情,難以判斷出她是否接受賽內絲的說法。
這些姑且不提……
「那個……」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從剛才起就一直這樣,旁人見了甚至會以為兩人是故意的--嗯,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是兩人彼此有意的證明。
「呃……」克里斯多福一臉困窘地續道,他也開始無法忍受這種停滯不前的情況。
話雖如此,他實在搞不清楚狀況。
對於如何擊敗對方這種事,克里斯多福是不輸給任何人的專家,但是沒人教過他怎麼應付女孩子。不……問法法兒她們的話,對方應該會大喜過望地告訴他,可是又覺得她們會教自己一堆亂七八糟的事。
其實……克里斯多福曾經應某位貴族干金之邀,一起用餐與看戲。當時他也對如何應付女孩子頭疼不已--不過這次的對象在身份、性格與狀況方面都大不相同,因此無法援用上次的經驗。
總而言之,他覺得很尷尬。
他已經解釋過為何在王都對她視若無睹,薇妮雅想必也已接受。那時敵人很可能加害接近克里斯多福的人,他才故意假裝不認識。
然而,即使明白真正原因,內心似乎仍存有上次被對方忽視的陰影,無論他說什麼,薇妮雅都顯得十分怯懦,彷彿隨便開口的話,有什麼東西會突然毀壞,一直沒辦法順利溝通。
況且……
「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不過辛苦你了。」
「咦?嗯,可是跟帕希菲卡比起來……」那或許是突然間的反應,但薇妮雅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感到失落,再度垂首。「帕希菲卡……不記得了。」
「--嗄?」
「她不記得弗雷的事……」
「啊……在王都保護她的那個人啊。」
克里斯多福已經聽說了弗雷.達克托的事。
他也知道弗雷以前是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的成員,代號「死靈」的一流暗殺者。兩人儘管未曾謀面,不過在個人戰鬥技能方面,克里斯多福他們也聽說弗雷是足以與「執拗之矢」特務戰技兵匹敵的天才。
「他是為了幫助帕希菲卡脫身而死--可是她對這件事……」
「失去記憶的人一旦恢復記憶,據說會像交換般地忘記失憶期間的事--如果是痛苦的記憶,這種情況更是常見。」
「是這樣沒錯,我也明白,可是……實在很難接受。因為有他,為了保護她--」
「但告訴她也只會讓她傷心。假如他能夠因此復活,後誨還有意義。」
「……」薇妮雅緊咬下唇。
「我想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她或許是因為感到痛苦,才下意識陷入遺忘。」
「……可是他們本來感情那麼好,居然變成從未發生過--」
「你記得吧?」
薇妮雅聞言抬頭。
「不是任何人而是你,你和史科魯普斯大人記得。既然如此,他的行為就不是從未發生過。」
「……克里斯?」
「我們的訓練中心裡的墓地,有一個刻著『幸福的喪家犬永眠於此』的石碑。訓練過程一旦有人死亡,就直接埋在那裡。當然不可能刻上名字--大家很快就遺忘了那些淘汰者。」
「大家為求存活就已經非常吃力,沒有餘力理會別人。」
「那些人明明曾經活著--但彷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被眾人遺忘。而且戶籍資料早就被刪除,名副其實地整個人『消失』。」
「我以前非常害怕這種事,覺得非常寂寞,所以我記得他們的名字,我記得所有還沒當上隊員就被當成犧牲品淘汰的夥伴。因為如果換成我被埋在墓地--我希望有人記得自己。」
「………」薇妮雅茫然若失地凝視克里斯多福的臉。
「這樣就夠了,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忍耐--等這場戰爭全部變成回憶時再告訴她,我想她那時也一定準備好想起他的事了。」
「……是嗎?」
「雖然沒辦法保證。」克里斯多福說完苦笑。
說話時濫用「絕對」一詞的人,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
「我明白了……我會忍耐的。」薇妮雅說到這裡--「所以讓我……哭一下。」
「……嗯。」感到薇妮雅將額頭壓著自己的肩膀嗚咽,克里斯多福靜靜點頭。
木材隨便組成的粗糙餐桌上,擺放著今天的午餐三明治與熱湯。雖然料理稱不上精緻--可是一想到他們正在躲避敵人,這些菜色堪稱豪華也不為過。
「我對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雷歐波爾特剛說完,賽內絲的部下們便忍不住苦笑道:「你也只是切切麵包,把蔬菜夾在裡面嘛。」
「而且,這個湯好像沒什麼味道。」
夏儂、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亞菲,以及賽內絲的部下們,各自圍著餐桌入座。
賽內絲的部下包括:兩名龍巨人的操縱人員、三名穿戴量產型「末日寒冬」的步兵,共計五名,其中分別有三名男性、兩名女性。
至於年齡方面,從花樣年華的少女到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嘟有,一眼就能看出賽內絲對部下採取實力主義。
「你們可別小看三明治,奶油和芥末的塗抹比例也是大有學問的。」
雷歐波爾特得意洋洋地說完,另一名賽內絲的部下又取笑道:「可是我昨晚看見薇妮雅在製作那個奶油耶。」
「--嗚。」雷歐波爾特愁眉苦臉,眾人見了忍不住大笑。雖然表情有些僵硬,但帕希菲卡也跟著大伙微微一笑。
「……」夏儂靜靜環顧賽內絲的部下們。
戰鬥空檔的寧靜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暫時的,大家都曉得即將有場必須共赴賭命的最後戰役。
也因此,他們盡情享受這段空檔,因為他們都是選擇了「可能沒有明天」--這種生存方式的人。
然而……
(有幾個人能夠存活呢……)
夏儂內心深處隱隱作痛,暗自尋思。
就在此時--
「沒問題的。」宛如看穿夏儂的心思--坐在他左手邊的賽菲莉絲道。
她前面不知為何放著三明治與熱湯。「難得嘛」、「大家一起吃才美味」,賽內絲的一名部下如此表示,順手替她準備了一份。
現場沒人取笑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你也好、他們也好--我一定會努力保護的,就算耗盡我所有力量。」
「……」夏儂轉向賽菲莉絲。「我的戰友--」
「喂!喂!喂!你們倆幹嘛含情脈脈地對望?」賽內絲的一名部下喚道:「好狡猾耶!龍巨人要是也有那麼可愛的助手就好了。」
「有那種助手的話,你一定會看得忘記戰鬥啦!」
眾人哄堂大笑。
夏儂的視線忽又兜回身旁的帕希菲卡。
他妹妹跟其他人一樣在笑,雖然在笑……
「--怎麼了?」大概是察覺夏儂的視線,帕希菲卡笑盈盈地--一眼就看出是強顏歡笑的笨拙笑容--問道。
「吃完午餐要不要去散個步?」
「--咦?」帕希菲卡眨眼應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夏儂哥不是很忙嗎?」
「跟賽內絲他們的討論也差不多了,總要喘口氣吧?」
「嗯,我知道了,就陪你吧。」帕希菲卡微笑點頭。
※※※※※
採買完畢之後--拉蔻兒一行人在聖葛林德裡的餐廳吃午餐。
這裡有許多專門提供朝聖者的旅館與餐廳,就算是午餐時間也很容易找到用餐的地方。
拉蔻兒、賽內絲、克里斯多福以及薇妮雅四人,選擇一家規模較小的餐廳,圍著角落的桌子--從整間餐廳來看,萬一要逃亡,那是最靠近後門的地點--等待服務生送來眾人叫的餐點。
「視情況發展也可能必須召回擁有魔法戰技能的部下。穿戴『末日寒冬』的話,他們應該也能派上用場。『末日寒冬』還有備用品吧?」
「只要參考傳送來的設計資料,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也可以生產;不過據娜塔莉和賽菲莉絲的說法,既然已經沒有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護者,強化人類用兵器也沒什麼意義,反而是大規模魔法……」
拉蔻兒和賽內絲從剛才就開始討論今後的方針與戰術。
從克里斯多福的角度看來,兩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但她們倆搞不好非常談得來。
兩人不可能沒察覺薇妮雅的異狀--雙眼紅腫的模樣,但拉蔻兒和賽內絲都沒說什麼。
這或許是她們貼心的表現--在此刻談論那些繁瑣的魔法,應是為了將話題從薇妮雅身上轉開。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
「--喔!?」
粗獷的聲音響起。
當事人好像只是打算輕聲呼喚--但那猶如岩石相互摩擦的粗糙聲音非常駭人,就算當事人並無此意,亦讓旁人感到一種被恫嚇的不安。那個聲音或許適合擔任強盜或山賊,不過絕不適合從事服務業。
「好不容易追到你們啦。」
克里斯多福聞言回頭--目光對上邁步橫越小餐廳,走近他們的巨漢。
「你是……」克里斯多福記得他叫貝爾肯斯--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聖道騎士(Clerical Soldier),是護送佛爾西斯王子時遇到的神官。
這麼說來,貝爾肯斯原本就是為了護送佛爾西斯王子到聖葛林德,在此出現也很正常。
「--哦!何止是左擁右抱,居然還坐擁三美,真是艷福不淺,也讓我加入吧。」貝爾肯斯說完,不等克里斯多福回答,就逕自從隔壁桌拉過一張空椅子,在他們旁邊坐下。
「……你是誰?」賽內絲一臉不悅地瞅著貝爾肯斯問。
克里斯多福苦笑著正要回答--
「這位是異教檢察官--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回答的竟是拉蔻兒。
「--哦?」貝爾肯斯眨眼轉向拉蔻兒。
從他走來的方向,只看得見拉蔻兒的背影。
「……喔喔?!」貝爾肯斯岩石般的臉孔驚訝扭曲,大聲道:
「等……等等,你為什麼在這裡!?你們現在不是應該在基亞特附近--」
「有很多原因,好久不見了,貝爾肯斯大叔。」拉蔻兒微笑點頭。
※※※※※
兩人踩著落葉並肩同行。
她覺得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兩人獨自散步。
這麼說來,自己以前有一陣子老愛跟在夏儂後面。那是非常小的時候,所以之後她都故意假裝不記得--但事實上她記得很清楚,只是因為害羞而一直說不出口。
「總覺得……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啊,」夏儂邊走邊說:「雖然發生很多事……唉,總之沒事就好,儘管現在說這些已有點晚。」
帕希菲卡看著夏儂苦笑的側臉--這才發現從獲救至今,兩人好像還沒對此事感到喜悅。
那名女子的死亡,以及接下來的忙碌--為了調整戰力而進行各種潛伏的準備--他們一直沒時間好好聊聊。
「……你過得很辛苦吧?」
「……嗯。」
這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吃苦了嗎?」
「……嗯。」
這也是。
短暫猶豫之後--帕希菲卡補了一句道:「總覺得……非常痛苦,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原來如此。」夏儂靜靜點頭。
「死了……很多人對不對?」
「好像是。」夏儂的語氣很冷淡。
既沒有敷衍了事的溫柔,亦沒有半調子的安慰。帕希菲卡明白,採取這種態度--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好痛苦,非常……痛苦呢。」
因為自己存在而非死不可的人們。
儘管是間接的--然而被自己「殺死」的人們,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就這樣.極度的失落變成悲傷,橫亙於倖存者之間。
有很多人怨恨她吧?對他們而言,至少那是--有理由的正當行為。
她很羞愧,很痛苦。倘若能夠換得對方的原諒,她甚至願意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
「要是我不在這世上的話--」
「帕希菲卡。」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是忍不住會那麼想,無論如何就是忍不住會那麼想,因為我現在在這裡……」帕希菲卡說到這裡,驀地沉吟不語。
繼續說下去的話,夏儂大概會生氣,同時也等於背叛了浴血奮戰、捨命保護她至今的夏儂和拉蔻兒。
可是……
「你想死嗎?」夏儂依舊淡淡地問:「想一死了之、撇得一乾二淨嗎?」
「……哥哥?」
「我說過了吧,如果你變成毀滅世界的存在,我會親手殺死你。」夏儂向前跨出一步,轉身面對帕希菲卡。「不管秩序守護者怎麼說、神論怎麼說、全世界的人怎麼說,那些都無所謂。因為大家說起別人的事都是不負責任的,只會信口開河,一點證據都沒有。」
「所以對我來說,那些人說的話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果連你都認為自己是『滅毀世界的劇毒』,無論如何都想消滅自己,那我就莫可奈何了。因為能夠決定這件事的人--有權決定帕希菲卡.卡蘇魯是誰的人,不是我,而是帕希菲卡你自己。」
「我……」帕希菲卡呼吸急促地張口欲言……但還是說不出口。
「你想要怎麼做?你不必顧慮我和拉蔻兒,反正一樣都會有人死亡、都會有人抱怨。無論你選哪條路,都一樣必須犧牲某個人。帕希菲卡--你要怎麼選擇?」
哥哥的語氣非常平靜--也非常冷酷。
只要帕希菲卡點頭,夏儂的長刀大概下一瞬間就會殺死她。
帕希菲卡發現,夏儂是抱持著這種覺悟才帶她到這裡來的。
「可是……難得賽內絲和亞菲她們--」
「帕希菲卡!」夏儂打斷她的反駁,說道:「你不必管別人!如果你想死,我現在馬上殺了你,不會讓你感到任何痛苦。如果你想活下去--我會不計一切地保護你。不是以龍騎士,也不是以守護者--而是以哥哥的身份,全力保護你,所以……」
夏儂低語道:「你自己選擇!你想活?還是想死?沒有人強迫你,我不容許任何人這麼做。這是你--只有你才能選擇的事。」
「我……」
夏儂的話語在她腦海裡流竄。
對,夏儂他們再怎麼奮戰,如果帕希菲卡想死,那一瞬間她就結束了。正因如此,夏儂他們在那種狀態下奮戰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
迄今經歷的無數情景掠過腦海。
痛苦的情景、開心的情景、悲傷的情景、快樂的情景,自己累積至今的所有日子。
喧鬧卻又令她愛憐的無數回憶……
「我想……」帕希菲卡細若蚊吶的聲音響起,金髮有些畏怯地搖曳。「……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結束,想繼續活下去。我想跟夏儂哥、拉蔻兒姐、薇妮雅、雷歐波爾特--我想跟大家一起繼續……繼續……」
這也許是非常卑鄙的願望。
那些犧牲者或許不會原諒這樣的她。
但即使如此……
「我想活下去……」
「是嗎?」夏儂頷首,掀起披風。
黑布輕飄飄地裹住帕希菲卡。
「那就盡全力活下去。」
帕希菲卡聞言點頭。
〈後 記〉
所謂的同步性,意即在便利的同時,不免遭受束縛。
就連一瞬間的冗長都不容許的系統,換句話說,也代表沒有餘裕,那有時會逼得人類走投無路。手機普及率攀升的現今社會,就連「外出」這種藉口都不再適用,行事歷變成冷血無情的監督者,今天也繼續演奏來電鈴聲。
「………喂,我是柛。」
「辛苦了,我是富士見書房的T。」
「啊,辛苦了,那今天有何貴幹呢(提心吊膽)?」
「什麼有何貴幹?當然是原稿呀、原稿。」
「是……是哪一份原稿呢?」
「…………」
「是文庫的增補修正版?還是雜誌增刊號?或者是外傳連載第二期的大綱?啊~~現在已經該完成第二期第一章的原稿了嗎?啊,難不成是特別企劃『創造小說吧』的原稿?不過再怎麼說,新企劃的大綱截止日應該還很久吧?啊~~這麼說來,還有動畫配樂CD的評語嘛……呃……其他就是雜誌的評語校稿……」
「總之,請先交文庫的增補修正版。」
「說得也對,是的,不好意思,沒錯。呃……我正在進行,呃……那個……我沒有在寫其他出版社的小說喔,呃……大概……一定。」
「……你聽起來好像相當疲倦。」
「不不不,只要有案子接,又豈敢疲倦呢,嗯……蠻牛也好、保力達B也好、維士比也好,就算要我注射興奮劑--」
「……不,我是指精神方面,你要不要去看場電影?」
「唔~~做那種事的話,不就整整三小時沒辦法工作了?」
「……但你不是有在玩『仙境傳說』(RagnarokOnline?)」
「哈哈哈,目前祭司的角色等級已經超過七十四,獵人也早就超過六十了耶。目前正在專心訓練魔法師,不過一直拿不到黑蟻卡,要獨自打獵還很難,但已經學會冰凍術(FrostDiver)了喔。」
「…………」
「……什麼事都沒有,我發誓。呃……是真的。」
「嗯,請好好加油!」
「………遵命。」
如此這般--究竟是怎麼樣的「如此這般」,就先放在歐克洞1二樓附近--大家好,我是輕小說作家柛。
這次謹向各位獻上《廢棄公主》第十二集,本集是《龍雜誌》連載時的(逃亡篇)增補修正版,其中有部分是接續第十一集的弗雷篇,另外也算是本系列的劇情高潮。
哎呀呀,此刻的感覺就像終於到了尾聲,同時也很驚訝自己居然寫了這麼多。一開始交劇情大綱時是預計六集完結,不知為何竟變成超過十集的長篇系列。
這當然是因為讀者朋友的支持,但依然揮不去那股不可思議的感覺。
無論如何--包括外傳在內,目前預計至少還有四本,但不知該怎麼說呢?總算有種看到終點的感覺。
另一方面,由於增加許多出乎預料的工作,不可否認我也不禁發出欣喜的哀號,動畫化便是其一。關於動畫製作,其實我並沒有做什麼工作(充其量只有檢查劇本),但免不了因此增加許多瑣碎的工作--撰寫評論、簽名會、校對草稿等等,這些煩瑣的工作接二連三冒出,令我一陣子手忙腳亂。
所以,萬一動畫完成的效果不彰,我搞不好會黯然地浪跡天涯;不過看了之後,身為原作者本人可以拍胸脯保證那是「優良作品」,因此這也成為鼓勵我前進的動力。
池田惠老師、矢吹豪老師的漫畫版也是如此。因為各種媒體的工作增加,我也獲得各種媒體工作者的幫忙(精神上)。
那麼--接下來會稍微提及劇情(尚未閱讀本書的朋友最好跳過)。
關於本書裡「守護者因子」的設定。
記得很久以前在網頁或者其他地方,某個看到「獸姬~~」的讀者朋友質疑:「為什麼擁有守護者因子的成員裡沒有克里斯呢?」當時我忍不住握拳(笑)叫道「萬歲!終於有人問啦!」
那當然是為了這一集設下的伏筆。
要是沒人發現我的用心,其實也挺寂寞的,那時拚命忍著想要宣佈答案的慾望,就這麼捱過了好幾個年頭(不,其實也沒那麼久啦)。沒看過雜誌連載的朋友們,是不是終於明白其中的奧妙呢?
就我個人而言,相較於那些戰鬥場面,本集其實是為了撰寫那個場面而成的--尤其是拉蔻兒和克里斯多福「說服」夏儂時的台詞。
其他還有一些大小不一的伏筆。
所以,希望各位讀者一定要讀到最後。一如前述,就這樣隨風而逝、沒人發現也相當寂寞呢(笑)。不過,我想其中也不乏不仔細讀就無法察覺的伏筆。
最後,如果按照慣例,應該要進入地毯式感謝感激大轟炸才對,但畢竟不可能寫出所有動畫工作人員的名字(除了製作、配音之外,還有業務、CD製作公司的朋友、DVD製作公司的朋友,唉~~再多加幾頁都寫不完),請容我省略,對不起。
只是純粹地「抱歉給各位添麻煩了」。
只是純粹地「謝謝給我這麼棒的工作」。
就先記下這兩點。
那麼--下集再見。
2003卅6卅17
譯注1:OreDungeon,線上遊戲「仙境傳說」裡位於獸人村落地底的洞窟,裡面住著邪骸獸人、茲諾克等怪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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