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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6 06:22 PM

杉井光 -【神的記事本.三】

本帖最後由 ckkd861130 於 2009-5-18 07:2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彩夏回來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後遺症影響,忘了和我在一起時的一切──
我倆的關係變得有些尷尬,正當我們打算恢復園藝社活動時,我卻遭到學生會長的點召。
「我們要廢除園藝社。」

著手調查令人滿腹疑惑的廢社理由時,竟浮現出四年前所發生、無法解釋的學生死亡事件,而嫌犯居然是阿哲學長。愛麗斯和我開始展開調查,使得絕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學長和尼特族偵探團陷入敵對立場。

事件的真相究竟為何?對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園藝社是否還能繼續存在?
緊張刺激的NEET-TEEN STORY第3集登場!

本書特色

以《火目□巫女》榮獲第12屆電擊小說大賞〈銀賞〉並正式出道的尼特族(NEET)小說家杉井光近期力作,描寫尼特族青少年們有點不堪、有點可笑,又帶著一絲絲哀愁的青春故事。偵探蘿莉女主角大受好評,被讀者評論為現代版的GOSICK。

作者簡介:

1978年生於東京都,但出生地卻是連東京人都沒聽過,或是聽過也以為在神奈川縣的鄉下地方。自稱尼特族小說家,目前主要承接株式會社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旗下的工作。高中畢業後當過六年自由工作者、三年尼特族。2006年以《火目の巫女》一書榮獲第12屆電擊小說大賞〈銀賞〉。

原日本文庫:電擊文庫
原日文書名:神様のメモ帳3...<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04 PM

「偵探愛麗絲的一天」by 藤島鳴海

  愛麗絲是繭居族私家偵探。
  每天睡眠時間約一小時,堪稱不折不扣的鐵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時左右開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 Breakfast and Lunch and 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沒有麵條的拉麵,
  剩下就靠Dr.Pepper補充營養。
  所以有點發育不良。
  今天因為明老闆作了甜點,
  她才難得到樓下拉麵店吃飯。

偵探業務 The Detective's Task

  愛麗絲大部分的時間都窩在房裡工作。
  雖說是偵探業務,實際上就是透過網路到處入侵他人資料庫。
  她的技術非常高超,只要是透過網路連線的資料,幾乎沒有她查不到的。
  這就是「當閒人擁有高超技術便不會做出什麼好事」的最佳實例。

換衣服 Change of Clothes

  明明是繭居族,愛麗絲卻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無法當休閒服穿的晚禮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則是圖案看來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隨手亂脫的衣服拿去洗也是偵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類似的小熊圖案也能分辨其中差異了。

照顧布娃娃 The Care the Stuffed Toys

  孤身一人的愛麗絲擁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當鈕扣掉落或縫線脫落時,即使是深夜她也會叫第四代來。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卻很會縫紉,而且只要是愛麗絲的要求幾乎都會答應,
  真是個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 Bathing

  愛麗絲超討厭洗澡。
  她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會泡澡,
  所以頂多是明老闆有空的時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這樣的愛麗絲最近也開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為那個負責幫她洗澡的傢伙回來了。
  沒錯——
  彩夏回來了。
  依舊遺忘許多事物,
  但她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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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05 PM

  ~第一章~

  睡在塵埃中的,必有多人複醒。

  其中有得永生的,有受羞辱永遠被憎惡的。

  但以理書十二—三節

  推開通往頂樓的門,一陣風吹入陰暗且滿是灰塵的樓梯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乾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樓大廈的身影彷佛陷進烏雲中。我打工的拉麵店和偵探事務所就在這棟只有五層樓高的建築,雖然只有五層樓高,風景還是差滿多的;和從地面上看到的模樣以及在學校屋頂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鳴海,別呆站著。快點去看花盆的情況。」

  話聲剛落,我就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向狹窄的屋頂踏出一步,環顧沒有任何東西的光禿水泥地後回頭詢問:

  「到底在哪裡啊?」

  愛麗絲身旁夾著小熊布偶,穿著水藍色的睡衣、肩膀上披著黑色的毛線披肩,正以這樣一個奇妙的模樣指著樓梯間的天花板。

  「就在這上面。這裡的光照最好。」

  「咦……?」

  位於樓梯間的外牆部分上釘著以ㄇ字型扒釘排成的爬梯,爬上狹窄的水泥屋頂,只見上頭擺滿了細長的塑膠盆。塑膠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莖和葉錯綜纏繞,長滿晶瑩剔透的火紅果實——是草莓。

  「長出來了、長出來了!已經可以吃了。」

  我彎著腰透過兩腿之間看向門口並向愛麗絲報告,而她則遞了個鐵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們摘下來吧,順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莖葉。你不是號稱園藝社員嗎?」

  一不知是否因為明老闆照顧得好,可以算是大豐收。全部加起來應該有將近一百顆吧?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採收,一邊詢問站在腳邊的愛麗絲。

  「喂,不是說今天是發薪日嗎?為什麼還要采草莓?」

  這個身著睡衣的小個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稱偵探的老闆。今天一放學我就來到NEET偵探事務所,她說要發給我身為偵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著爬上屋頂。

  「什麼為什麼?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點從狹窄的屋頂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磚角才沒掉下去。

  「小心點!如果鋼盆掉下來,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莓就毀了!」

  眼前頭下腳上的愛麗絲正在生氣。拜託妳也擔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閃爍著紅寶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勞,我爬下屋頂的地面;愛麗絲則盯著裝滿草莓的鋼盆露出一臉陶醉。

  「光想著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讓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應該如何吃它們呢?無論如何,你先將它們的蒂給摘下吧!」

  「喂,等等!這是妳要吃的嗎?」

  「因為你看起來對這些草莓不是很滿意啊。」

  「不是這個問題吧……」

  差點就認真了,問題是我並不想拿草莓當作酬勞啊!

  「妳不是有現金收入嗎?為什麼給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滿是足以和數以萬計繁星匹敵的美麗生命果實,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貨幣?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無法以金錢購買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錢購買啊!」

  愛麗絲從布偶身上拿出一個咖啡色信封,啪地一聲貼在我臉上,順手將我手中的鋼盆搶走。

  「恭喜你,如此一來你就成了受雇員工,即使離開學校也不必成為尼特族了。暫時是這樣。」

  什麼跟什麼嘛!直接乖乖交出來不就好了?我坐在門邊的樓梯上,數起信封內的金額。這份薪水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多,拿這麼多錢,真的可以嗎?突然覺得時薪才七百圓的拉麵店打工實在沒有意義。

  「不要太在意,因為我賺得比你更多。」

  愛麗絲蹲到我身旁。

  「不過是個尼特族……」

  「我不是經常跟你說嗎?當尼特族和自己當老闆並不矛盾,因為它的定義就是如此。」

  「為什麼要下這麼複雜的定義呢?」

  由於愛麗絲從近距離直視著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好意思只好將視線轉向水泥地。

  「……尼特族這個詞源自英國,你知道嗎?」

  愛麗絲開始輕聲解說,我則點頭回應。

  「1999年,隸屬於英國內閣的消除社會孤立小組調查報告中首次出現這個詞,當時的提案目的在於『給予16至18歲不受教育、不受雇用、不受職業訓練者一個新機會』。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該項的國民總數並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決的方案。你懂嗎?首先必須算出人數。因此不須考慮未滿18歲、並未受聘雇卻有收入者,此種極少數案例,應該說根本也無法估算吧。如果#席德。維瑟斯(旁字:SidVicius)(注:英國龐克搖滾樂團『SexPistols』的貝斯手)再晚四個半世紀出生,大概也會是個尼特族。」

  我和愛麗絲一同遙望著大概也會連接到英國的陰暗天空,而我則短暫冥想著早在我們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龐克搖滾樂手。

  「這個詞彙的定義傳到日本後有了些許的變質,但本質卻是相同的。就如同舊約聖經但以理書中所述,我們都是『#被數算(旁字:彌尼)、#被數算(旁字:彌尼)、#被量秤(旁字:提客勒)和#被分裂(旁字:烏法珥新)』的,先被分類後人們才被迫去推測其理由。然而我們並非基於某種理由而被分類,所以這個名詞也不過是貼在書架上的標籤,並未擁有字面意義以外的魔力,不過是如此……」

  愛麗絲站了起來,右手捧著裝有草莓的鋼盆,左手抱著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結冰河川般長長的黑髮沿著肩膀滑落,溫柔的微笑綻放在雪白的肌膚上。

  「所以我才會選擇這個詞彙——用以定義自我的#四字母聖言(旁字:Tetragramation),一個讓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可依靠並站立的國名。在空虛中鋪上一層土,使其成為能夠栽種幼苗的基石。」

  愛麗絲再次緊盯著我的臉,我馬上意會到她是在等我的回應。我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對不起,根本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愛麗絲再次露出微笑並走下樓梯,任由一頭烏黑的長髮舞動。

  「不懂也沒關係,這也是你會待在我身邊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無法想像,不過你的愚昧和神經大條曾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這到底算是在誇獎我還是在消遣我啊?

  「當然是兩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將草莓拿到一樓的拉麵店,明老闆幫我們作了些草莓果醬。

  「這品種比較酸,所以適合作果醬。」

  明老闆一邊說著一邊將鍋子加熱。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滲透壓讓果汁流出,最後只須再稍微加溫。聽說重點就在不要攪拌、留下顆粒。

  明老闆是我打工這家「花丸拉麵店」的年輕女店長,身著挖背背心胸纏白色繃帶,這副打扮與其說是廚師還不如說是黑道大姊頭。話雖如此,她製作甜點的功力卻是職業級的。其實早已到了營業時間,身旁還有一鍋滾燙的麵湯正在沸騰;拉麵店的廚房卻彌漫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這樣沒問題嗎?客人會跑掉吧?

  「老闆,我想吃剛煮好的。」

  愛麗絲坐在位於廚房後面高出一階的走廊上,一邊說話還一邊不停晃動雙腳。這傢伙其實是個繭居族,像今天這樣跟到拉麵店來其實是很稀奇的。原來她這麼期待這些草莓喔?

  「剛煮好的果醬好吃嗎?」

  「大概是任憑你找遍所有詞彙都無法形容的好味道。」

  結果確實如同她所說。沒想到她居然將果醬淋在溫過的優格上吃,草莓的汁液擴散在純白無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來非常漂亮。

  「原來溫的也這麼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現在終於知道我不得不敞開自己的城門,在這兒等待的理由了吧?」

  愛麗絲的挑食習慣是超乎想像的,但她似乎還滿喜歡吃甜甜軟軟的東西——例如明老闆做的霜淇淋等等。

  「這應該就算鳴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幫了我個大忙,原本這個月手頭有點緊。」

  明老闆在我正要將優格送入口中時說這些話,害我手裡的湯匙差點滑掉。連妳也一樣嗎籲

  「請妳確實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認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會兒會幫你放到瓶子裡頭。」

  拜託不要再提果醬的話題了!

  不過,明老闆還真的幫我把果醬裝入瓶中。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裝韓國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個則是裝過筍乾的小瓶子。

  「這些沒辦法放很久,要儘快吃掉喔。」

  「為什麼有兩瓶?」

  「小瓶當然是給彩夏的啊。」

  愛麗絲從旁補充。

  我將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雖然很想看看愛麗絲和明老闆的表情,但一看到她們的手指映入眼簾,我就馬上將視線轉回自己腳邊。

  「你拿去給她吧!這樣不就有藉口把她帶來了?」

  明老闆以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說道,她可能沒有發現我有稍稍地點頭吧。

  彩夏。

  一個過去曾經在這家拉麵店打工,也曾經是我朋友的女孩。她從學校的屋頂跳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現在卻又回來了。

  如果說這就是所謂的奇跡——

  神也太愛開玩笑了吧?

  而此時愛麗絲卻拉住我的衣袖。

  「……怎麼了?」

  「跟你說過,那已經不算奇跡了。」

  我呆看著那少女的臉龐並納悶地搖了搖頭。

  「因為她已經醒來了,所以那只不過是現實。這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發現奇跡的原因,你也只能選擇接受。」

  我將視線轉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卻不去正視愛麗絲。鴿血紅色的果醬在日光燈照射下晃動閃耀。這就是現實。

  拉麵店的門開了。一位常客走了進來,聞到店裡甜膩的氣味立刻皺起眉頭。客人點了碗鹽味拉麵,而我則將瓶子放在走廊後站了起來。

  ﹡

  彩夏從一年級的第三學期開始休學到下一學年度的四月,幾乎整整三個月的課程都缺席,當然也沒達到升級必須的最低出席日數。

  因此她能夠直接回到我們二年四班其實算是特例。我不曉得醫生、學校以及彩夏的雙親之間達成了什麼共識,還覺得直接讓她留級說不定比較好。

  領薪水的隔天,我將裝著果醬的瓶子放進書包,到學校時還差點遲到。上課的預備鐘明明已經響過了,教室內還是吵吵鬧鬧。班上的女孩們就聚集在離我相隔不到三個位子的座位,黑壓壓的人牆中不時露出金屬拐杖的銀色部分。光看到這東西,心情就會有些沮喪。

  「彩夏,妳頭髮長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樣長了吧?」「妳真的有剃光頭嗎?」

  「嗯,我有之前剃光頭的照片,妳們想看嗎?」

  「哇啊!這是誰啊?」「妳去探病時明明就看過了。」

  「聽說身體不健康頭髮會長得比較快。」

  「不是太色才長得快嗎?」「應該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島來了。」

  糟糕,被發現了。我一邊嘀咕著上課鐘怎麼還不響,一邊裝作沒聽到並將書包放到書桌上。

  就在這時,人牆忽然分成兩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關於「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樣。

  說不定真是騙人的,至少對於彩夏而言那是騙人的。因為——

  「呃……藤島同學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圍的女生立刻開玩笑說為什麼要用這麼禮貌的口氣,整個教室裡也忽然呈現一種看我會作何反應的狀態。別說其他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我歎了口氣,拿出裝有果醬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著紅寶石色的果醬。

  「……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闆說要送給妳。」

  「抱歉……請問明老闆是誰?」

  我吞了一口彷佛有餿掉果醬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學校已經過了一周又幾天,我完全沒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麵店」的事。因為這樣的問法讓我很難說明,我回答時也有些沒好氣。

  「是打工地方的拉麵店老闆。」

  「是藤島同學打工的地方嗎?」

  彩夏以前也在那裡打工啦……很想對她說卻說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課鐘聲終於響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

  「講話這麼客氣還很有禮貌地稱呼什麼同學,感覺的確不太舒服。」

  下課時間拖我一起去上廁所的同學這麼對我說,我只是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被一個和記憶中相同的臉龐以那樣的態度詢問,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過她叫我時也有加『同學』,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那只是因為以前根本沒有女生要和你說話而已吧!」

  「不過筱崎她卻記得音樂教室的位置,為什麼會這樣?」「據說這種生活習慣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記。」「她還記得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維之詞。」

  關於這種症狀,其實我也曾看過相關的報導,稍微調查過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謂的失憶症。有時會忘記導致失憶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時只會失去部分的記憶。雖然時間久了有可能恢復記憶,但也有可能無法恢復。據說會開這樣的特例讓她回到我們班上課,就是為了當作複健。也就是說,若能和失去記憶前所接觸的人們一同生活,恢復記憶的可能性或許比較大。而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每天見面時可能會以較不自然的方式交談。

  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為了彩夏。只要能讓她恢復記憶就好。我不斷對自己這麼說,但還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過只要筱崎在,教室裡的氣氛就會和緩許多,這點倒是都沒變。」「但是她跟不上課業進度耶?」「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還要差,該怎麼辦?」「你去拜她為師吧!」「最好留級重讀。」「從一年級開始念吧!」「應該回小學重讀比較好。」

  一邊出神一邊聽著同學們對話,我覺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這件事,那應該是因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東西的關係吧?我和彩夏一同度過盯夏天,發生在我倆之間、令人回想起來會發笑或哭泣的事情。

  為了喚回彩夏的記憶,我是否只能和從前一樣,和她在同一個教室裡交談、在同一個花圃裡湊近額頭翻動泥土和種子,癡癡地等待她恢復記憶呢?

  ﹡

  「那就帶她去那間拉麵店啊!」

  放學後突然被班上的女生們這麼一說,害我十分訝異。

  「彩夏不是也想謝謝人家送妳果醬嗎?」

  彩夏有點遲疑,但卻被周圍的氣氛給影響而默默地點了頭。為什麼我們班上有這麼多雞婆存在呢……?

  「藤島,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說,我想吃美女老闆娘做的霜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闆娘用繃帶纏住的胸部。」

  很好,看誰要跟我一起去,不然還滿尷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著,但同學們好像誤會成別的意思,結果還是沒有人跟來,就只剩下我和彩夏兩人而已。

  園藝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虧彩夏還記得如何澆水、施肥,甚至就連每項工具放在哪裡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來園藝社幫忙的小百合老師感慨萬分地說:

  「和藤島同學不同,真是可靠。」

  並不想被一個穿著襯衫和緊身裙搬泥土的人這麼說……但卻無法做任何反駁。因為光靠我自己根本無法整理好這片花圃,還好有她幫忙。

  也就是說,這樣其實跟之前沒什麼兩樣?我一邊沖洗著鏟子上的泥土,一邊想著這些事。

  當然,還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沒有戴M中園藝社的臂章——那個印著MGC圖形、由我製作交給彩夏,在她從屋頂跳下去前兩天交給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還給她的,卻到目前為止都沒機會交給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裡。雖說那枚臂章裡隱藏了許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來,交還給她也沒什麼意義。

  「請問……我突然去拜訪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吧?藤島同學去那間拉麵店應該還有工作吧?」

  彩夏看來有些不安,我猛力搖頭否認。

  「不會造成困擾啦。」

  「可是……」

  這樣根本不算是恢復正常。繼續保持現狀一點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麵店」,彩夏卻顧慮許多,這樣根本不對吧!

  「我現在要帶彩夏過去了。」

  走出校門時我先打了個電話給明老闆,抵達「花丸拉麵店」時雖然才下午五點,店裡卻是熱鬧非凡。其實說熱鬧也不過就是間只有五個櫃檯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之前還借給彩夏五萬圓的說……」

  「你這傢伙,騙誰啊!」阿哲學長被明老闆隔著櫃檯揍了一拳。這個人不分季節一年到頭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壯碩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從我就讀的高中輟學,而且還曾經是拳擊手;現在卻變成沒路用廢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應該是兩萬圓才對。」

  彩夏信以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過那麼多錢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記得好像還要再多一點。」

  「那……那……三萬左右嗎?」

  「再喊高一點!」

  什麼叫再喊高一點!端著餐食的我一瞬間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麵倒在阿哲學長頭上。

  「怎麼會這樣……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教妳如何防範手榴彈,居然全都不記得了。」

  坐在阿哲學長隔壁那個摘下軍帽猛抓頭、外表宛如小學生的傢伙就是少校。雖然他也算是大學生,但卻留級留個不停,也是個沒路用廢人軍武宅。

  「你說的那些,我應該本來就不記得吧……」彩夏看起來快哭了。「那應該怎麼防範呢?」

  喂,不要問!一如我的預期,少校一臉興奮地從背包中拿出實物(是實物嗎?)手榴彈,開始講解:

  「手榴彈這種東西其實沒啥爆炸威力。會造成傷害的其實是飛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個厚重的東西把它壓蓋住就行了,例如人體。藤島中將,麻煩你過來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請你別拔插梢啊!」

  「別擔心,我把它控制在實物的三分之一。」

  「什麼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時間。」「毫無意義嘛!」「你們倆給我滾出去!」

  明老闆邊吼邊跳過櫃檯,不知為什麼連我也差點和少校一同被轟出店外。

  「妳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今年耶誕節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的飯店住一晚嗎?我都已經訂好了。」

  站在彩夏身邊的宏哥若無其事地握著她的手,並在她耳邊呢喃。他身穿著黑色網狀襯衫,打扮狂野不羈,敞開的胸前掛著亮晶晶的白金項鍊;看似高級酒店的牛郎,但實際上只是個靠女人養的沒路用廢人小白臉。

  「這、這……對不起。」

  雙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滿臉通紅,有點困擾似的皺起眉頭不停偷瞄我。

  「妳連我們倆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嗎?」

  「是……是嗎?」

  宏哥居然趁人家喪失記憶捏造事實,讓我無奈到沒辦法插話。

  (插圖015)

  「妳看,我還有照片耶……」宏哥邊說邊取出手機:「這是我們一起去北海道時的照片。」

  「坐在旁邊的女生不是我耶。」

  「啊,對不起。這張這張,在池袋的旅館。」

  「這女生和剛才好像是不同人。」

  「耶?奇怪……難道是這張?」

  「你怎麼會和兩個女生一起洗澡呢?」

  宏哥啪的一聲闔上手機蓋,故意耍帥喝了一口啤酒,又憂鬱地歎了口氣。最好被女人捅一刀啦,你這性罪犯!

  我回到廚房一邊洗碗,一邊環顧大夥的臉孔。這些人就是經常聚集在「花丸拉麵店」後巷的尼特族,而將我帶領到此地的——讓我和夥伴們相遇的那個人,就是彩夏。

  而她本人現在卻坐在「花丸拉麵店」的角落,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一邊挺直腰桿,一邊小口喝著已經沒有氣泡的可樂。

  我低著頭,眼中只有水槽裡滿是洗碗精泡沫的大碗公。

  「喂,鳴海。」

  「……咦?啊,什麼事?」被明老闆點名,我連忙抬起頭來。

  「把圍裙交給彩夏,跟她換班。」

  換班?我一時間無法理解明老闆所說的話,一邊讓流水繼續沖洗著我的手,一邊只能呆呆地望著她看。

  「反正快點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彩夏,妳進廚房來。反正客人也只有這些傢伙,別在意。」

  「什……什……什麼?」

  彩夏也和我一樣感到無比困惑,但我大概能瞭解明老闆的意思。我脫下圍裙拿給彩夏並從櫃檯旁的出口鑽到座位上,彩夏則取代我進入廚房,她的表情似乎比剛剛更尷尬五倍以上,只好看看業務用的爐灶又看看洗碗槽裡堆積如山的碗盤。

  明老闆邊望著正在沸騰中的熱湯邊說:

  「鳴海,你可以點東西吃。」

  然後指向彩夏。看著呆站在廚房內不知所措的彩夏,我想了一下後回答:

  「……大碗沾面。」

  彩夏瞪大了眼睛,隨後轉頭望向明老闆。

  「那個……一大沾面。」

  「知道了!一大沾面。」

  明老闆拿起兩團面丟入熱水中,並喊了一聲:「盤子!」彩夏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從後面的櫃子拿出四角型盤子,擺上了叉燒肉、豆芽菜以及筍乾。接著迅速在明老闆堆成小山一樣的麵條上撒上海苔細片。直到這時候她才突然發覺不對,茫然地望著明老闆。

  原本吃東西像豬一樣大聲的阿哲學長等人也在不知不覺中安靜了下來,只聽見麵湯沸騰的聲音以及抽風機的噪音。這時明老闆才終於和彩夏四目交會,並對著她微笑。

  「快點端過去,不然會冷掉。」

  彩夏用有些不熟練的動作,將放著沾面的盤子以及沾醬的碗擺在我面前,並以帶有些許淚光的職業微笑說:

  「……讓您久等了。」

  我不自覺地將視線轉向別處。雖然拿起了免洗筷,但總感覺胸口被一股熱流給堵住,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彩夏回來了。回到——「花丸拉麵店」了。

  雖然可能無法讓一切都恢復原狀,但她還是……

  大家一起吃著明老闆端出來的霜淇淋,雖然話不像剛剛那麼多,但感覺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就在這時,位於廚房左後方的門發出了小小的咿軋聲。離門最近的雖是坐在廚房圓椅上正用湯匙攪拌著藍莓醬和香草霜淇淋的彩夏,但第一個發現異狀的卻是明老闆。

  「彩夏,似乎有人躲在門後,妳幫那傢伙開個門吧。」

  「咦?」

  彩夏將霜淇淋杯放下並站了起來,怯怯地將門推開。屋內的熱氣伴隨著拉麵味從開啟的門縫突然冒出,熏得門外黑暗中的不明人士皺起眉後退好幾步。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不明人士當然就是——身穿小熊圖案睡衣、套著白色長襪的尼特族偵探。

  愛麗絲的眼裡帶有幾分警戒,並將一半的身體藏在門後抬頭望著彩夏。彩夏幾乎一直背對著我們,但不難想像她臉上一定滿是好奇的神情。

  「哇、哇啊……」

  聽到彩夏不經意發出的歎息聲,愛麗絲的頭髮就像受到驚嚇的野貓一樣顫了一下。

  「哇啊!哇啊!」

  完全不給愛麗絲逃脫的時間,彩夏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抱住並將頭埋進她烏黑的長髮。愛麗絲則是在彩夏的懷中不停地掙扎及吼叫。

  「老闆,妳看見沒?這和她第一次遇見我時幾乎是一樣的反應,真是令人無言!即使喪失記憶也一樣,就算她投胎轉世七千次也一定會做同樣的事情。彩夏,妳不要用力掐我的脖子!我可不是抱枕!」

  「請……請問這女孩是誰啊?是明老闆的小孩嗎?」

  彩夏拎著愛麗絲的後頸部將她拖回廚房,眼裡透露出興奮之情不停地問。原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樣啊!原來如此……記得愛麗絲好像有提過。

  「我怎麼可能生出這麼難搞的小鬼?」

  一邊說著明老闆一邊將愛麗絲的椅子和霜淇淋拿給她。但彩夏卻把愛麗絲抱在自己的腿上:「來?啊??」還一直想要用湯匙喂她吃霜淇淋。

  「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只要攪拌好我就會自己吃了!」

  攪拌也可以自己來吧……?

  由於明老闆將椅子收起來了,愛麗絲只好板著一張臉,繼續乖乖坐在彩夏腿上。

  最後一個打開門進來店裡的客人,是個身穿黑色無袖汗衫、外披一件大紅外套,眼神有如野狼般兇猛的少年,他就是黑道老大第四代。

  「……搞什麼,一堆人擠在一起。」

  第四代環顧店內後念了一句,我則是整個人啞口無言。連第四代都來了?

  「怎麼?園藝社的,你已經被開除了?」

  看到廚房裡的彩夏以及沒穿圍裙的我,第四代聳了聳肩。

  「耶……啊……不是。」

  第四代完全不理會吞吞吐吐的我,接著將某樣東西丟給彩夏:

  「喂,這個給妳。」

  「咦?耶?」

  彩夏接到東西後在愛麗絲面前攤了開來。那是一條用美麗繡線繡上奇特花紋的三角巾,怎麼看都是手工制的。別看第四代的外表如此,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裁縫專家。

  「妳的出院賀禮。不知是非洲還是哪裡的護身符,綁在受傷的地方會比較快康復。不過這是什麼東西?妳這支拐杖是裝飾品嗎?根本就沒在用。」

  第四代將放在彩夏剛坐過座位上的拐杖挪到旁邊,自己坐了上去。

  「啊……是、是啊……腳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萬一。」

  「第四代好細心喔!也幫我弄個容易出現或然率變動(注:柏青哥術語,指增加中大獎機率的一種系統變動)的護身符吧?」阿哲學長話一說完,第四代立刻瞪了過去。

  「少囉唆,我沒有幫你做任何東西的理由。」

  「那幫彩夏做就有理由嗎?」

  「因為她是我兄弟的朋友。老闆,也給我來點霜淇淋吧?」

  彩夏一臉茫然地看看手上的刺繡又看看第四代的臉,懷裡的愛麗絲忽然開口:

  「他是雛村家第四代的壯一郎。妳和他以前就互稱對方小雛和小彩,我看以後也繼續叫他小雛雛好了。」

  「……小雛雛?」彩夏驚訝地瞪大眼睛。

  「愛麗絲,少亂說。」

  看到第四代發出兇狠的聲音,阿哲學長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拉麵店也瞬間充滿了笑聲。就連明老闆都開始稱呼第四代小雛雛,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免不了挨了第四代一拳,但那些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彩夏她終於開口笑了。

  ﹡

  由於明老闆叫我送彩夏回去,所以那天我和她在關店前就先離開了。話雖如此,時間還是拖到滿晚的,走在和繁華地區反方向的街道上,周圍一片黑暗。

  「謝謝你,藤島同學。」

  彩夏站在我前方大約兩公尺的地方回頭道謝,讓我幾乎快要無法呼吸——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和彩夏第一次帶我來「花丸拉麵店」時一模一樣。雖然現在我和彩夏的立場完全相反,但聽到彩夏對我說:「剛才好愉快喔!大家都很有趣。」卻令我覺得好像我才是被她帶去見大家的,心情實在高興不起來。

  「請你再帶我去吧!」

  「……彩夏,妳以前就是在那兒打工的。」

  話一說完,站在我前方三公尺之遙的彩夏,臉上的微笑忽然變得很僵硬。

  「彩夏,妳比我還早認識那些朋友。愛麗絲自己一個人不會洗澡,聽說都是彩夏和她一起洗澡,還幫她洗頭。」

  「是喔……?」彩夏一邊轉過身來一邊倒退走,令人替她覺得危險;不過她臉上的表情倒是顯得安心許多。

  「太好了,原來我以前跟她感情很好啊。」

  彩夏害羞地透露,原來她覺得愛一麗絲很可愛才會情不自禁抱住她。雖然愛麗絲看起來不是很樂意,其實心裡應該也是滿高興的吧?

  所以不需要我帶妳去,妳也可以像以前一樣自己去那間拉麵店,就算我被開除也沒關係。心裡面雖然這麼想著,卻無法說出口。

  「所以說,那樣的表現是正確的對吧?」

  彩夏突然停下腳步如此問我。

  「……什麼?」

  「那樣的表現感覺就像從前的我,應該可以吧?」

  明明是五月,卻有一股寒意讓我的雙腳抖個不停。

  對了,沒錯……彩夏就是這樣的人。她遠比我堅強,明明總是獨自一人,卻假裝沒那回事並融入班級之中,和誰都能夠相處得很好,還拉了我一把——

  所以她現在只是「假裝是彩夏」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看著她就會感到莫名的悲傷,大概是因為我看穿了她演技背後真實面貌的關係吧。

  即使如此,我們卻再度沉默地繼續前進。

  總有一天,時間會讓傷口痊癒——我是這麼相信的。只要繼續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彩夏一定能想起所有的事。我衷心地祈禱奇跡的發生。

  過了橋在公車站道別時,我忽然想起跳樓前一天的彩夏,於是不顧正在向我揮手的她轉身奔跑離去。

  ﹡

  隔天放學後,彩夏忽然說想整理溫室。

  「之前應該是園藝社在使用的吧?居然放著這麼好的溫室不用,實在太可惜了。」

  我正在教室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書包,對於這問題實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將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彩夏完全不記得了,雖然這是廢話……

  溫室位在校舍後方,是一間不像公立學校會有的大型玻璃溫室。彩夏也不記得她曾經在這裡栽種那些藍色的變種罌粟花——那是製作毒品的原料,而成品正是去年冬天把這座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ANGEL。FIXJ

  記得愛麗絲說過,彩夏因為得知自己栽培的是毒品原料,心裡有罪惡感才會選擇跳樓。

  制毒集團瓦解了,其中的成員大多已經死亡或變成廢人。因此原料的供給來源到目前為止尚未查明,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原來在學校的中庭曾種植過藍色的花朵,還號稱擁有讓人看見天使的魔力。

  所以彩夏才能像現在一樣,無憂無慮地露出笑容並說想再次使用那間溫室。

  我無法判斷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雖然我很希望她能回想起我是誰,但是……

  「……知道了,我去借鑰匙。」

  這間溫室從去年年底就荒廢至今無人照料,目前似乎被當作倉庫使用,裡面擺放著幾張課桌椅和黑板。

  「真是的,為什麼弄成這樣呢!」

  彩夏環顧雜亂不堪的溫室內,獨自生著悶氣。生氣的方式也和以前沒什麼差別。

  「不過也滿懷念的,這裡擺著桌子和黑板。」

  一同前來的小百合老師忽然這麼說道。

  「懷念?可是這不是最近……」

  「嗯,其實以前園藝委員會還存在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是我剛到任不久時的事了。當時根本沒幾個人認真照顧植物,整理花圃倒還好,溫室就真的很難照顧。」

  小百合老師抬頭遙望著透明的天花板。

  「結果這裡成了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所以我就想辦法改變。和留連在此的學生們聊過之後,才發現大家似乎都跟不上課業進度,所以我決定在這兒偷偷幫他們做課後輔導。我念大學的時候當過家教,所以幾乎每一科都能教——」

  「不可以在溫室裡做這種事情!」

  彩夏拍了一下桌子並環顧整個室內。

  「明明就是很好的溫室。而且還有裝灑水器、恆溫裝置跟自動開關的天窗!」

  「對、對不起……不過妳看這裡還有空調不是嗎?讓人待起來很舒服……」

  小百合老師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過她還真有勇氣若無其事地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不良少年都滿喜歡她的,而且人又長得挺漂亮。

  「我也覺得滿有趣的,不過當時發生了一些事……」

  說著說著,小百合老師的表情忽然沮喪了起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曾聽彩夏說園藝委員會已經廢除了,但我卻不知道理由。當時小百合老師應該差不多二十六、七歲左右吧?也就是說,一直到最近四、五年前都還有園藝委員會存在才對。

  「但為什麼一定要在溫室裡上課呢?」彩夏鼓著腮幫子問道。

  「因為是偷偷補習,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教室。況且妳不覺得滿是花朵的教室很令人嚮往嗎?」

  聽到小百合老師這麼回答,彩夏喃喃地說道:

  「那樣的教室感覺應該是不錯……」

  「筱崎同學也想試試看嗎?」

  「什麼……?」

  「妳的學分不夠,應該也很需要課後輔導吧?」

  小百合老師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

  話說回來,為什麼連我都得在「滿是花朵的教室」裡上課呢?

  「因為藤島同學第三學期幾乎都請假,成績也很爛不是?」

  「嗚……」被老師一針見血地戳破,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我們將隨處棄置的桌椅留下三組,其餘全都搬到校舍的樓梯後方;黑板也移到教職員辦公室旁的倉庫內。據說之前的溫室輔導課有用到黑板,但現在只有兩名學生所以不需要。

  開始上課的那天,我們在周圍牆邊的櫃子上擺滿盆花,好讓人無法從外面一窺究竟。雖然只有放學後的短短兩小時,但卻是小百合老師一對一的個別指導。老師明明就是教國文的,感覺上反而比較會教英文和數學。

  「以前教的人數更多,現在只要教兩個人還真輕鬆!」老師一副陶醉在回憶中的樣子,看來她會幫我們補習有一半是出自個人興趣。

  和彩夏比鄰而坐、看著同一份講義時,不知為什麼就會有心癢癢的奇怪感覺。對於彩夏而言,現在的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個可以坐在她旁邊的人嗎?

  (插圖022)

  不過——這麼說來,在她喪失記憶之前不也是相同的狀況嗎?

  對我而言,彩夏到底是什麼人呢?

  對彩夏而言,我又是什麼人呢?

  直到最後還是沒有清楚的結論。即使如此—

  「藤島同學,聽說你上次小考考得很差啊?」

  「藤島同學的記憶力好像不太好吧?這題老師上次才剛教過……啊,就跟你說不是這樣……」

  喂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老師和彩夏一起教我念書了?

  算了,反正她們兩個看起來還挺快樂的。

  自從那次以後,彩夏再也不肯主動在「花丸拉麵店」出現。雖然多少令人感到寂寞,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明老闆也不再叫我帶她過來了。

  我看還是等彩夏主動想去拉麵店時比較好。

  我每天都去溫室報到,坐在一個努力將自己的行為舉止裝得和彩夏一模一樣的陌生人旁,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而努力念書。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日子吧。僅管她只是坐在我身邊,我們也沒有共同的話題;卻有一種純粹愉悅的感覺,就像那被空調吹得搖搖擺擺的花朵一樣輕飄飄的。

  「由我來教藤島同學一些有的沒有的,感覺好像也很奇怪呢!」

  彩夏邊說邊笑著,隨後便開始告訴我不同種的植物有不同的澆水法、不同的修剪方式、溫度的控制方法等,甚至連花語都告訴了我。

  「這麼大一片花圃荒廢成這樣,該種些什麼好呢?選擇好多喔!」

  對不起,荒廢成這樣是因為我沒有把它照顧好。不過,幸好彩夏沒有連園藝的知識都給忘掉。在學校要看到彩夏非偽裝出的笑容,也只有待在花圃和溫室的時候。

  我心裡想著:就這樣一邊參加園藝社活動,一邊在課業方面追上其他同學;彩夏是否就能一一拾回我們過去的種種?

  當然,這種如同飄在浮雲上泡茶的清閒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

  ﹡

  五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三,一到了放學時間校內廣播立刻響起,擴音器傳出女生的聲音:

  『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重複一次,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

  整間教室突然騷動了起來——真是一群喜歡大驚小怪的人。

  「剛剛那個應該是學生會長吧?」「藤島,你幹了什麼好事?」「是不是在電腦教室畫色情圖片的事被發現了?」

  「我早就沒在畫了!」不對,問題是你們為什麼知道!?

  「隨便啦,你最好趕快過去,聽說她生起氣來很恐怖。」

  「沒錯沒錯。還有要記得叫她的時候要加個『小姐』,要叫她熏子小姐。」

  「她的嘴唇下有一顆好色痣是她的弱點,遇到危險時記得攻擊那兒。」

  我連學生會長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班上的同學還教了我一堆唬爛的話,然後將我趕出去走廊上。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學生會找我有什麼事呢?

  學生會辦公室(正式名稱是「學生會總務執行部辦公室」)位於北校舍三樓,看來是以書櫃將房間隔成兩半使用。另外一半是學生會監察委員辦公室。

  「啊,會長現在人在監察委員辦公室那邊。」

  一名正在辦公室入口旁影印東西的學生會幹部如此說道。稍微偷瞄了一下內部的狀況,大桌子上因堆滿了廣告傳單和文具品而雜亂不堪,簡直就像野戰醫院。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監察委員辦公室卻整理得乾乾淨淨,和隔壁辦公室的慘狀有著天壤之別。當我敲門後,前來幫我開門的是一個戴著眼鏡、長得有點像兔子的女生。看她的臂章得知是三年級的,但一眼就看得出她並不是學生會長。因為在另一側長桌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留長髮、眼神兇狠的三年級女生。她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和明老闆或第四代又有所不同——比較像是別無選擇的急迫樣貌。

  長髮女生先開口了:「你就是二年四班的藤島同學嗎?」

  「……啊,是、是的,我就是。因為被叫來……」

  戴著眼鏡的女生在一旁補充:

  「對不起,讓你專程跑一趟。因為小熏說一定要請你過來——」

  「香阪,請妳閉嘴。」學生會長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名叫香阪的三年級女生露出不悅的表情後安靜了下來。

  熏子……我想起來了。沒錯,她應該是叫做羽矢野熏子。就在去年的十一月,我剛轉學過來不久的時候選上學生會長的。

  「你參加了電腦社和園藝社,對吧?」

  感覺有點帶刺的問法。我納悶地點了點頭,心想:我做過什麼會讓學生會長生氣的事嗎?接著由熏子學姊口中說出的話語,讓我確信我的不祥預感是對的。

  「是嗎?下次的學生會全體會議時,這兩個社團都預定要廢社。」

  「不是說過還沒確定嗎?」香阪學姊插了嘴。

  「……廢社?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就還有兩名社員在。」

  「意思就是下次全體會議將要修改規定,一個社團至少要有六名社員。目的就是廢掉像你們這種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卻還浪費預算的小社團,讓一些真正有在運作的社團能有更充足的預算。」

  「小熏,好歹也說得婉轉一點吧!」

  「香阪,請妳閉嘴。這原本不就是監察委員先提出的嗎?反正——」

  「請、請等一下好嗎?園藝社還有在活動啊!」

  「整個第三學期不都將花圃和花盆棄置不理?把枯萎的花拿去處理的可是學生會喔。」

  「啊……」

  完全無法反駁。自從發生「ANGEL。FIX」事件之後,彩夏就一直住院,我自己也幾乎都沒來學校;春假期間也因為處理玫歐的事情,根本就把園藝社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重新開始社團活動也是這陣子的事情。

  「教師辦公室內部也有意見,希望將花圃和溫室拆除。又沒有人使用溫室卻一直插著電,這樣很浪費。」

  不,那裡是我和彩夏和小百合老師用來補習的地方——差點就說溜了嘴,我馬上將嘴給閉上。因為老師是偷偷私下指導我們倆的,這件事可不能公開。

  「還有,園藝社應該也需要不少時間做整理吧?雖然全體會議月底才召開,但希望你們從現在就開始清理。」

  「不……不能這樣吧!?」我不知不覺中向學生會長逼近。「難道說……難道說都沒有其他辦法嗎?不是說還沒確定嗎?彩夏好不容易才剛回來,正打算和我一起——」

  我將激動的聲音吞進肚裡,就連自己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了。香阪學姊接著我的話說下去:

  「就是說嘛,小熏妳這樣太殘忍了!現在根本就還不知道全體會議時會不會通過修改規章的決議耶。」

  「香阪,請妳閉嘴!」

  這句話已經說過三遍了,整整說過三遍了耶!

  「不可能不通過的,社長會議時幾乎所有人都贊成。」

  「社長會議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由社員人數多的社團來控制的,大家當然都贊成啊!居然忽視當事者的意見!」

  「那也是沒辦法的呀!這可是總務部為了聽取意見所召開的會議,哪有可能連那種填填申請表就能成立的人頭社團的意見都聽?」

  「小熏,妳有去探視過規模較小的文化性社團嗎?從來沒有吧?因為我是監察委員,所以全都有巡視過!花藝社、茶道社、攝影社大概都只有四、五個人而已,但他們都很努力!」

  我被當作空氣般置之不理,眼睜睜看著兩人在眼前吵了起來。這讓我感到手足無措,就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熏子學姊忽然發現不對,用手摀住一香阪學姊的嘴巴並尷尬地咳了一聲。

  「總、總之……廢社是已經決定了的,因為覺得到時候才和你們說不太好,今天才會請你過來。修正案是一定會提出的,所以花圃和溫室的整理就麻煩你們了!」

  熏子學姊話一說完便走出監察委員辦公室。門砰地一聲關上,我整個人縮了起來。

  「啊……這個……對不起喔。」

  香阪學姊歎了一口氣坐下,順便也推了張椅子給我。只不過聽了一些熏子學姊的言談而已,我卻整個人疲憊到不行,於是不加思索地就坐了下去。

  園藝社要廢社了?那是我和彩夏的最後一片樂土啊。

  「她說的是真的,那的確是監委提出的意見。由於今年希望將社團支出透明化,進行了許多調查,結果竟然冒出許多令人感到奇怪的不明預算。」

  原來香阪學姊也是監委的一員,結果這件事被執行部門的負責人拿來大作文章、胡亂要求,難怪都沒有人敢前去阻止。

  「不……這種事倒是無所謂。」

  要有六名社員,才能讓社團存續。

  「……我把醜話說在前面,為了防止幽靈社員的出現,學生會可能定期巡視並請各社團提出活動報告。」

  「只不過是高中社團,何必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小熏好像很有決心要做好。」

  那叫我們該怎麼辦是好?今年春天,我們的社團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一名新成員加入。廢話,都沒有在活動怎麼可能有人加入?說不定就連有這社團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一點是,教師辦公室方面對修訂規章這件事大表贊同……」

  感覺上淨是壞消息,一點好消息也沒有。

  「要廢社……嗎?」

  當天的課後輔導時,我提起了在學生會辦公室的談話內容。彩夏聽到這件事差點哭了出來,小百合老師也皺起眉頭歎氣。

  「這件事在教職員會議上也有被討論過,真的很可惜……」

  彩夏緊抓住小百合老師說: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如果廢社了,那就沒有人能整理花圃和溫室了!」

  「聽說連花圃和溫室都要拆除,因為很花錢……」

  「怎麼這樣……我和藤島同學好不容易才……」

  彩夏沒有繼續說下去,溫室內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由於已經沒有心情繼續念書了,原本想撒個謊說今天的打工時間比較早必須先走,然後去和尼特族的其中一人商量,說不定就能夠想出解決方法。

  「藤島同學,你知道我們學校其實是禁止學生在外打工的嗎?」小百合老師露出僵硬的笑容。慘了!原來有這個規定啊?

  「啊唔……這……那個……」

  「我倒是沒關係啦,記得千萬不要被生活輔導組的老師發現喔。你在哪裡打工?該不會是在市中心吧?電動遊樂場或卡拉0K可不行喔!」

  「是拉麵店。」

  在拉麵店打工似乎是沒關係。老師將便條紙貼在我襯衫胸前的口袋,並用曬衣用的夾子夾緊,隨後叮嚀一句:「這是今天作業的範圍。」

  「回家之前都不可以拿下來喔!」

  「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回到家脫制服時就會看到啦!然後就會記得要寫作業,不是嗎?我高中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做。」

  問題是……有夠丟臉的,況且我待會兒還會去「花丸拉麵店」……但看到小百合老師有如百分百純天然蜂蜜的笑容,實在很難說不要。

  當我拿起書包正要走出溫室時,忽然看見彩夏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我。她是怎麼了?

  「呃……彩夏要一起來嗎?」

  「我也可以跟去嗎!?」

  彩夏興高采烈地站起來。什麼嘛,如果她想去根本不需要我帶啊——

  不,這應該是做不到的。我回想起剛認識彩夏不久時的自己,就是因為有彩夏陪……就是因為有彩夏帶著我去,我才能融入「花丸拉麵店」的光芒裡。對於獨自前去的人而言,那間店實在是太過陽光、太過溫暖了點。

  「真是的,你們兩個真的都那麼討厭念書嗎?」

  小百合老師半開玩笑地說完後,就和我們一起走出了溫室。道別時還在我耳邊小聲提醒:

  「你要儘量多陪陪筱崎同學喔。」

  儘量……嗎?我想其實彩夏大概只是很想見到明老闆和愛麗絲,而並非想和我獨處。

  不過,只要彩夏能恢復以往的樣子,只要能夠喚醒她以前的記憶——

  ﹡

  一抵達拉麵店,我立刻進入廚房將身上的外套脫下、穿上圍裙。這時明老闆看到我胸前有東西,納悶地詢問:「那是什麼?」

  低頭一看,我忽然想起口袋內用曬衣夾子夾著的便條紙。

  「咦……耶……這、這是作業。因為怕忘記……」

  我滿臉通紅地將便條紙拿掉並塞進口袋。我居然輕易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真意外。

  「你是小學生嗎?」明老闆一臉無奈。說得真好,那個人真的很像國小的老師。我笑了笑蒙混過去,接著開始準備切蔥。

  至於彩夏呢,明老闆則請她外送到愛麗絲家。她拿著拖盤興高采烈地走出廚房後門,卻過了三十分鐘還沒回來。出門前曾看到明老闆似乎向她交代了什麼,說不定是順便幫愛麗絲吃飯或洗衣服吧?

  我站在廚房裡,一邊喀喀喀地切著高麗菜,一邊偷瞄旁邊緊盯著熱湯的明老闆。說不定這個人也是為了彩夏著想,為了能讓她能早點恢復記憶,才像之前那樣一點一點交代她工作。

  「不知道彩夏能不能早點回來當我的店員呢?比起鳴海,她實在是好用一百倍。」

  「原來是為了這種理由!」

  結果又不經意地脫口而出。好啦,反正我就是遲鈍……

  即使沒了園藝社,只要這間「花丸拉麵店」還在……腦海中忽然浮現這種想法,我馬上搖了搖頭。對彩夏而言,在這裡有明老闆和愛麗絲;但就算她想起了這件事情,對我的記憶可能依舊埋沒在深海裡……

  所以對我們倆而言,園藝社似乎是不能沒有的存在吧?

  但是它卻即將——消失了。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將青菜屑壓入塑膠密閉容器中,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在這時打開店門並探出一顆頭——是名令人訝異的顧客。「歡迎光臨」明老闆露出接待客人的微笑,我則是整個人呆掉,站在她旁邊一動也不動。

  「啊,對不起,我不是來吃面的客人……」香阪學姊不停揮手,接著將因為店內熱氣而起霧的眼鏡摘下,稍稍擦拭後再戴上。

  「啊,藤島同學,你果然在這兒。」她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學……姊?為什麼會來?」

  「這個嘛……」香阪學姊顯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停地環顧店內。

  「妳就進來吧!一直站在那兒也不是辦法。」

  明老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香阪學姊輕輕點了點頭後走進店內。

  「來吧,算我請的。妳有話要和鳴海說吧?坐吧沒關係。」

  擺在香阪學姊面前的是用前陣子摘的草莓做成的霜淇淋。只要是第一次光顧的年輕客人,明老闆一定都會招待他們。

  「啊,不、不好意思……」

  坐在我面前的香阪學姊,就像是一隻躲在巢穴中的兔子般縮成一團。

  「藤島同學,真的很對不起,還跑到你打工的地方來。因、因為……」

  「妳不如先吃一口看看吧?不然會融化了。」

  由於香阪學姊的行為舉止非常怪異,所以我只好推薦她嘗嘗霜淇淋。

  「啊……嗯。哇啊……好好吃喔!」

  真不愧是明老闆的霜淇淋,好像有魔法一樣。當她快吃完時,似乎也已經冷靜下來了。

  「請問有什麼事呢?跟剛才說的事有關嗎?」

  是不是有關園藝社的緊急事件呢?

  「是有事想拜託……藤島同學。」

  「拜託我?」

  「嗯,說不定這樣一來能夠拯救園藝社。」

  一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將身體靠上櫃檯:「是、是真的嗎!?」

  「有個畢業生,以前曾做過監委的學長,是那個叫什麼……是穿黑T恤那個幫派的人。」

  黑T恤幫派?啊……她說的應該是平阪幫,也就是由第四代領軍、率領一群城市米蟲們的少年黑道幫派。理所當然的,當中成員可能也會有我們學校的畢業生。如此說來——

  「他跟我說曾聽過藤島同學的事,還說你是幫裡幹部最信賴的人。」

  哇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自覺地用手摀住了臉。

  雖然我不是平阪幫的成員,但卻曾因為某些緣故而和他們的幫主第四代舉酒交杯、結為義兄弟,也因此常被一群比我大很多歲的人以大哥稱呼。

  「聽說只要拜託藤島同學就能調查任何事情?」

  「不不不,那些話其實都是騙人的!」

  傳言真是恐怖……明老闆忽然從旁補了一句:

  「也就是說,她是事務所的委託人吧?」

  直到此時我才忽然恍悟,看了明老闆一眼後將視線轉回看似有些懼怕的香阪學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還來不及說話,明老闆早已拿起店裡的電話:

  「……愛麗絲嗎?有個委託人喔。我馬上讓鳴海帶她過去,妳趕快叫彩夏回來。什麼?那種事叫鳴海做就好了。彩夏比較好?廢話,我也這麼覺得啊!」

  原來不論對哪個雇主而言,彩夏都比我好用啊……不對!彩夏要替代我!?

  看到掛上電話的明老闆側臉,我終於領悟了。啊啊,原來這人從剛才就想把我趕走,好讓彩夏能有機會回來當店員。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

  「學姊,我帶妳上去吧。」

  我一邊脫下圍裙,一邊對著香阪學姊說。

  「耶?什麼上面?那個……」

  「總之,妳就是有事情需要人幫忙調查,對吧?」

  香阪學姊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點了點頭。

  「那麼我有個適合的人選。」

  走上拉麵店後的緊急逃生梯時,正好和彩夏擦肩而過。哇,彩夏的頭髮濕濕的,還有洗髮精的香味。想說怎麼那麼久還不回來,原來是在幫愛麗絲洗澡。

  「那個……藤島同學,那個女孩才剛擦過頭髮而已,請妳幫她吹幹好不好——」

  彩夏和站在我身後的香阪學姊四目相對,兩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也懶得解釋,所以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啊,嗯,我知道了。」

  我真的必須做這些事嗎?那傢伙很討厭吹風機,老是在吹頭髮過程中亂動。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催促香阪學姊趕快爬上逃生梯來到三樓。

  第一次造訪NEET偵探事務所的人,都會因為終年開放的冷氣而不停打哆嗦,接著會因為臥室內三面牆上的機械、螢幕及纜線而心生懼怕,最後會因為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嬌小睡衣少女而感到驚訝,香阪學姊也不例外。再看到我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熟練地從冰箱拿出一罐Dr。Pepper交給愛一麗絲,接著順手拿起吹風機開始幫她吹頭髮,大概所有人都會呆站著說不出話。

  「呃、嗯……學姊,這傢伙就是愛麗絲。是個偵探。」

  「我不是普通偵探,是尼特族偵探。端坐在這僅僅十七平方公尺的要塞裡,全世界都將在我掌上起舞。鳴海!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彩夏幫我吹頭髮時都很小心!」

  這傢伙的要求還真多……還不是因為妳一邊喝著Dr。Pepper,所以我才很難移動!

  「藤島同學,原來你……你有這種嗜好!?」

  香阪學姊好不容易才開口,說出來的竟是這種話。妳所謂這種嗜好是哪種嗜好啊?

  「原來你的嗜好是幫別人吹頭髮呀?哇!不是才跟你說過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嗎!」

  「是妳自己要轉過來看這邊的耶!」

  我幾乎是從身後將愛麗絲抱住並用手將她的頭給固定,愛麗絲鼓著腮幫子發出「嗚嗚」的聲音,看見此景的香阪學姊雙手掩面說道:

  「居然和這麼年幼的女孩……」喂!妳好像有點誤會喔!?

  「妳就是委託人吧?趕快說出妳的委託內容吧。」

  當愛麗絲直指著香阪學姊,她還是弄不清楚目前這意外的情況,支支吾吾地好像連要說什麼都忘記了。

  接著從愛麗絲口中說出的話,立刻讓學姊的臉色鐵青了起來。

  「我知道妳是M中三年一班的香阪由佳裡,身兼學生會監察委員長,並且是羽矢野熏子的國中同學。」

  接著就和第一次見到我時一樣,愛麗絲將學姊的身高體重、住家地址、電話號碼、家族成員等資料一一念出。

  「妳知道為什麼偵探都要特地列舉委託人的隱私嗎?主要有兩個理由,一個是為了展現自身的能力,另一個就是不希望浪費時間聽對方說明身家背景。」

  香阪學姊開始呈現呆滯狀態,整個人癱在冰冷的地阪上。

  「請妳簡潔地說明委託內容就好。」

  「……其實園藝社……本來就是個奇怪的社團。」

  香阪學姊開始說明。

  「你知道以前有個園藝委員會的存在嗎?」

  我點點頭,過去曾聽彩夏提過。

  「至於園藝委員為什麼廢除……雖然這是我入學前的事,但聽說發生過一個嚴重的事件。」

  「一個叫羽矢野友彥的高中男生死亡那件事?」

  愛麗絲語出驚人,害我差點把吹風機給摔在地上。

  死亡事件?

  香阪學姊也瞪大眼睛:「妳……妳也知道這件事?」

  「請不要小看尼特族偵探。方才妳被監視器拍到時,我就已經確認妳的身分,順便流覽過妳近幾年來的相關資料了。」

  即使親眼目睹過這種事很多次,我還是只能對這傢伙的資料收集能力驚歎不已。咦?她剛才是不是說了羽矢野?

  「那就連那人是熏子的親哥哥這件事也已經……?」

  「我知道,請妳繼續。」

  學生會長的哥哥死亡。因為這事件才導致園藝委員會被廢除嗎?

  在談話繼續前,我似乎聽見香阪學姊吞了一口口水的聲音。

  「據說園藝委員會變成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小熏的哥哥也是園藝委員會的成員,但他有心臟方面的宿疾,也經常請假;偶爾來學校上課,也幾乎都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好像被當作跑腿小弟使喚吧。就在一個天氣非常冷的日子裡,他又被大家逼著去跑腿——結果被人發現倒臥在中庭,雖然送去醫院,但卻在醫院裡過世了。」

  所以園藝委員會才會被廢掉嗎?

  「聽說還有人休學,但事件的來龍去脈卻沒人知道。總之,委員會就這樣沒了,原本花圃和溫室也要一併打掉的……」

  但是……?

  到目前為止學校內都還有花朵盛開,這又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園藝社就在那時成立了。」

  我關掉吹風機電源,一邊呆呆地梳著愛麗絲的頭髮,一邊反復地想著香阪學姊所說的話。園藝社的誕生——到底是為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維持花圃和溫室的經費也從那時起列入學生會的社團預算,園藝社也直接承接了園藝委員會的工作——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今天。會讓小熏想要修改規章的原因就是那筆預算,她認為那種硬被列入預算的支出持續到現在很不合理;當然,這應該多少也受到她哥哥那件事的影響。」

  害死他哥哥的園藝委員會——還有園藝社。她大概很恨我們吧?

  若只是在乎預算,那只需要刪減補助的社團名額就好,應該不至於要廢掉整個社團才對。

  「只不過當年的園藝委員和學生會成員都已經畢業了,在學校內怎麼查都查不到資料。」

  「妳為什麼要查這些東西呢?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麼?」

  聽到愛麗絲的疑問,香阪學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抬起了頭來。

  「我想知道原因。單就社團經費預算而言,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站在監察委員的立場也無法反對修正規章的提案。加上大型社團都贊成,這樣下去提案一定會通過的。相反的,萬一有正當的理由,我就會想辦法阻止小熏,因為……」

  香阪學姊將目光轉到自己的膝蓋上。

  「那樣的做法真的很奇怪,小熏一定有問題。一旦改了社團規章,一半以上的文化性社團都會消失。但即使社團規模很小,說不定也是某些人的重要依靠。」

  我的手啪地一聲落到愛麗絲的大腿上。

  即使規模很小,也會是某人的——

  「……鳴海?」

  愛麗絲在我胸口附近回過頭,以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望著我。

  「……嗯嗯,對不起。沒什麼事。」

  咚,愛麗絲用她的額頭將我的胸口頂開,接著回頭轉向香阪學姊。

  「妳的委託就只有這些嗎?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咦?」

  香阪學姊抬起頭來,她的雙眼看似有些濕潤。或者只是我自己眼睛濕潤的關係吧……

  「我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只要妳提出委託,就算深入地獄最底層的#悲河(旁字:Cocytus)我也會找出事實,但最後得到的也只是死去的言語。或許那可以安慰仍活在世上的人,不過充其量也只能如此而已。不過……」

  愛麗絲冰冷的小手握住我落在她大腿上的手腕。

  「這裡還有鳴海在。他是偵探助手。」

  呼吸哽在喉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靜靜地看著眼前愛麗絲烏黑的長髮。她剛才……說我是什麼?

  「耳不聰、目不明,愚蠢又神經大條,而且遲鈍得無藥可救。但他還是有一項專長是我所無法做到的。」

  學姊看來已經被愛麗絲的言論唬得一愣一愣,完全聽不懂她所說的話;這點我也是一樣。愛一麗絲做不到而我卻做得到的事?

  「令現實在言語的核心上結晶——和偵探從現實中理出一句句言語不同,或者應該說完全相反。那已經連死去的言語都不是——而是『故事』。是現實和幸福和絕望的雛形。」

  「愛麗絲,妳到底在說什——」

  「只有你可能『從現實的層面改變』羽矢野熏子修訂規章的舉動。我所說的就是這意思。」

  愛麗絲並沒有回頭,只是強而有力地訴說著。

  只有我……

  「香阪由佳裡,無論妳以任何方式委託,結果都不會改變。鳴海將為了守護自己所依靠的王國而奮戰。但我還是得再問一遍,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我們和香阪學姊之間只有機器風扇和空調的微微轉動聲。最後,學姊再次將頭抬了起來。

  「拜託,請妳幫忙。我想要阻止小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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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16 PM

  ~第二章~

  「羽矢野?羽矢野友彥?」

  一聽到這名字,中年女老師平林忽然面色凝重。

  接受香阪學姊委託隔天的放學後,我為了借溫室的鑰匙而到教職員辦公室,剛好那名老師在場,所以就隨口問問。她在四年前曾經是園藝委員會的指導老師。

  「嗯,嗯,我當然記得他。」

  老師將點名簿闔起來後放在桌上,並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好像身體不太好,很少來學校。但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在委員會內遭到那樣的對待。本以為多虧有小百合老師能讓他們變乖一點,真的是唷……不過,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咦?這、這個嘛……因為我是園藝社的,之前曾聽學姊提過這件事。」

  我急忙編了一個謊話。基本上,園藝社裡根本沒有我所謂認識的學姊存在,但平林老師倒是沒有起疑。看來無法再進一步問下去了。當我行過禮打算離開辦公室時,隔板的另一側傳來另一名男老師的聲音。

  「不過啊……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但也多虧那件事才能讓幾個無藥可救的人渣休學。並不全然都是壞事啦。」

  「老師您也真是的,請不要說些沒分寸的話。」

  「例如一宮不就讓妳感到很棘手嗎?那傢伙就算被員警抓也不奇怪。」

  一宮?

  這個好像聽過許多次的特殊姓氏一直縈繞在我耳邊久久不去。當我想起來的時候,早已奔回平林老師的辦公桌前了。

  「藤島同學——怎、怎麼了嗎?」

  「一……一宮?是指一宮哲雄學長嗎?」

  只見一名黑髮中摻雜著白髮的中年教師一臉尷尬,似乎正是剛才和平林老師說話那位。可能是覺得剛才的對話被人聽見不太好,又接著開口試圖打圓場。

  「原來你認識他呀?嗯,看來那傢伙還算小有名氣嘛。他就像一隻瘋狗,遇到什麼事情總是先動手再說。成績也爛得不得了,聽說現在還是個無賴。」

  一宮哲雄——阿哲學長從我就讀的這所高中輟學,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到目前為止,我都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難不成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是啊,一宮就是將羽矢野當作跑腿小弟的不良少年之一!」中年教師激動地回答。我卻感到一股逐漸凍結的劇烈寒意從腳趾竄起。

  「聽說因為沒找到證據才沒被逮捕。既然他主動選擇休學,表示心裡確實有鬼。羽矢野等於是被這群人給害死的。」

  「阿哲學長他……!」

  我激動到差點脫口而出,但立刻把話硬吞回去。平林老師和中年教師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我立刻掉頭就走,逃離了辦公室。

  殺死熏子學姊哥哥的人居然是阿哲學長?

  因為這樣才輟學的?怎麼可能η這一定是騙人的!

  我沒有對彩夏或小百合老師透漏任何一句話,立刻沖出了學校大廳、騎上腳踏車前往「花丸拉麵店」。

  ﹡

  愛麗絲當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事件發生後主動休學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彥有接觸的學生;這是當時的名單。當天確實和被害者有接觸的只有第四個人。」

  事務所的冷氣風口下,愛麗絲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說明,接著交給我一張影印紙。紙上列出了四個男生的姓名和班級,而第四個名字就是一宮哲雄。我一直盯著這個名字。

  「阿哲學長他——」

  脫口說出這句話,但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已經打電話請他過來了。」愛麗絲說:「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並不會調查彼此的過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說不定也不知情,當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重點是,阿哲學長居然會欺負一個身體不好的學生叫他去跑腿,而且還害對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這麼說。學長不會是這種人的!

  「鳴海。」

  即使愛麗絲叫著我的名字,我卻一時之間連站都站不起來。

  「鳴海!你為什麼僵住不動了?就算你像個貝殼似的縮起來也煮不出什麼好湯頭,還不快去幫我拿罐Dr。Pepper來!?」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從冰箱拿出一罐飲料。當我將罐蓋打開時,愛麗絲伸出手說:

  「給你喝吧。」

  「……為什麼?我才不要。」

  「不要囉唆,快喝。這是上司命令!」

  這算哪門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愛麗絲有如冰鑽般地視線壓迫,只好勉強喝了一口,感覺比之前那次更難喝了。這傢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這種東西啊?

  「如何?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越來越清楚了?」

  「並沒有。」

  愛麗絲一臉不滿的樣子,接著將擺在旁邊桌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掉。

  「你再幫我拿個三罐過來。」

  愛麗絲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連將三罐總容量達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著就說:

  「那麼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讓你腦筋清醒點。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向委託人香阪由佳裡收取費用嗎?」

  「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

  不說還真的差點忘記,她的確沒有向香阪學姊提到過任何調查費用的事。

  「為什麼?」

  「第一,香阪由佳裡沒有付款能力,她只不過是個高中生。第二,這也是你的委託不是嗎?即將被奪去的是你的堡壘吧?」

  「話是沒錯……」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幾天不是才剛發薪水給你?」

  此時愛麗絲開口要求的調查費還真是高得嚇人。原來這傢伙平時就詐取這麼高額的酬勞啊!還是說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說不定請偵探都是這麼昂貴的。不過前幾天確實剛領薪水,也還不至於付不起這筆錢。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開這件事的謎團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揭穿阿哲學長的……」

  揭穿學長的犯罪事實。真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鳴海,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為可能會傷到還活著的人,也或許會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後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無意義的慰藉,或徒然挽回名譽罷了。但我還是得——」

  「妳怎麼還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忍不住用強硬的語氣打斷了愛麗絲的談話。如同以往,連自己都根本不曉得這股怒氣到底是針對誰的,只是覺得無法繼續聽愛麗絲以那種冷淡超然的語氣說話。

  就在這時,我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嬌小尼特族偵探那大大的雙眼似乎開始泛紅。

  「原來如此!在你眼裡我看起來那麼毫不在意是嗎!?還真感謝你的指教!」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沒錯,愛麗絲早在我認識阿哲學長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麼可能覺得無所謂呢?因為,愛麗絲從剛才開始就連一次——

  都沒提過阿哲學長的名字。

  「那、那個……愛麗絲,對不——」

  「吵死了,笨蛋!」四個空罐向我飛來。「反正我在你眼裡看起來就是那樣!我根本無所謂,你又何必道歉!?」

  金屬聲響在我周圍散落一地。愛麗絲直挺挺地站在床鋪上,滿臉通紅、渾身發抖。

  「你還不趕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響的尼特族偵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實的光纖眼,將夥伴的過去穿得千瘡百孔!」

  「我也要——」

  「現在沒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幫上忙的。這點倒是一如往常。」

  愛麗絲氣憤地轉向螢幕那邊。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將伸向愛麗絲臂膀的手收了回來。

  偵探助手不就該在這種時候——從旁支援嗎?

  我到底在做什麼?就算對愛麗絲生氣,根本也無濟於事。

  阿哲學長沒多久就到了。枕邊的門鈴響起,愛麗絲亮起藍燈表示回應,大門立刻開啟。

  「原來鳴海也在喔?」

  阿哲學長依舊只穿著一件T恤,走到寢室入口瞄了我和愛麗絲一眼後小聲念了一句。

  「重點就只有剛才在電話裡說的那件事嗎?」

  愛麗絲安靜地點頭。真是稀奇,這傢伙居然會閉著嘴巴表示意見。

  「是喔?那……我就沒啥好說的。」

  沒啥好說?

  「完全不辯解嗎?」

  「辯解什麼?妳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

  「羽矢野友彥,遭你以不人道的對待而導致心臟病發死亡——有人證實過。也就是說,你全都承認了嗎?」

  「反正我就是休學了,不行嗎?就算沒發生那件事也不會繼續念了。只是提早兩、三個月離開學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站起來想質問學長,若不是愛麗絲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沖向前理論了。

  「是嗎?那我想聽聽看事件發生當時的詳情。」

  「我拒絕。」

  這句話就像一記足以將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將愛麗絲的話打住。

  「關於這件事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少在那兒挖東挖西的。」

  「意思是沒有協助調查的意願?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樣?」

  「不只不協助調查,妳要是敢叫鳴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學長話才說完一半,隨即將雙手插入口袋中怒視著我。感覺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壓扁似的。

  怎麼回事?這人真的是阿哲學長嗎?

  「我會毫不猶豫地揍扁你!」

  阿哲學長撂下的狠話,直接落在我腳下的地面上。

  這真是阿哲學長?真的是那個超愛賭博的無賴?那個對於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帶過,關鍵時候又經常在背後扶我一把的那個人?

  他居然會欺負身體孱弱的人,還導致對方死亡?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垂頭喪氣的我忽然聽到大門被關起的聲音。驚覺不對、馬上將頭抬起,結果阿哲學長早已消失無蹤。

  「學長!」

  我急忙追了出去,跳到走廊上。即使飛奔下緊急逃生梯,也已經追趕不上了。以往大夥兒以溫情接納我、擺放著大鐵桶和倒過來的啤酒箱以及木檯子的聚集場所,此刻卻彌漫著令人無法想像現在是五月的寒氣。

  我坐在緊急逃生梯的第二階上。

  「藤島同學……?」

  聽到某人的聲音而緩緩抬起頭來,原來是彩夏從廚房後門探出頭來。

  「啊……妳來了啊……」我不想讓彩夏看到我沮喪的表情,因而將目光轉向另一邊。

  「藤島同學說要去借鑰匙,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所以我想說是不是來這邊了。」

  「……對不起。」

  對,想起來了。由於被教職員辦公室內老師們的談話內容嚇到,我直接就沖出了學校。

  「到底是怎麼了?那位叫阿哲哥的人剛才一臉憤怒地走掉了。」

  「……嗯嗯。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什麼?而且這件事也未必和彩夏完全無關。

  愚笨到無藥可救的我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學到一件事,就是一個人窩在角落苦惱也是白費力氣。

  我之所以要保衛園藝社,就是為了找回和彩夏共度的那個冬天。

  但我不可能直接這麼說。到底該先說些什麼好呢?苦惱許久後我終於開口:

  「……妳知道園藝委員會的事嗎?」

  彩夏搖頭。是不知道嗎?還是只是沉沒在失去的記憶泥沼裡?

  那就從這件事開始說起好了。

  過去學校曾有個歸校方管理的園藝委員會……後來因為發生死亡事件而被廢除……而阿哲學長與那件事有關……園藝委員會明明已經廢除了,它的工作內容卻由學生會完全承接,進而誕生了園藝社。

  園藝社是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而它也即將消失了。

  彩夏就像是在聽一部完全不想看的電影簡介般,只是對我所言頻頻點頭回應。每當我說出一個單字,體溫似乎就流失了一點。

  「那麼藤島同學打算——」彩夏輕咬著嘴唇。「想辦法保住園藝社?」

  當我點頭回應時,彩夏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落寞。

  「因為它是我和藤島同學過去一起經營的……社團嗎?」

  「什麼……?」

  雖然彩夏說得沒有錯,但她為什麼現在要問這些呢?

  「就因為這種事和阿哲哥吵架嗎?」

  「什麼叫做『就因為』?這可是代表我們無處可去了耶……」

  對我們而言很重要的地方,一段緣分開始的地方。我實在不大會說明。

  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口袋裡的臂章。不知道將它拿給彩夏是否能幫助她恢復些記憶?但反過來說,那枚臂章與我和彩夏之間的一切太過緊密相連,一想到如果拿給她還發生不了任何作用,就覺得很恐懼。

  就在彩夏正打算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聽到了腳步聲,一個黑影伸到了我的腳下。我抬起頭,發現在兩棟大樓的入口處有兩個人影。

  「剛才愛麗絲打給我,我也和阿哲通過電話了。」

  宏哥輕快地走近我身邊並坐在大鐵桶上,緊接著少校也跟著走到我身旁並將背包放下。他瞄了彩夏一眼後又轉回來看我。

  「剛剛好,和藤島中將說一件事。請你回去轉告愛麗絲好嗎?」

  「轉告……什麼事?」

  「關於這次的事件,我們將不會協助愛麗絲。」

  我一臉茫然地望著少校。不會協助?

  宏哥補充一句:「若想要調查阿哲,我們是不會幫忙的。」「阿哲說不想讓別人調查自己的事,我們打算尊重他的意願。」

  「就算是愛麗絲的要求也一樣嗎?」

  「是的。不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拜託鳴海小弟轉告她吧。」

  「難道阿哲學長比愛麗絲重要嗎?」

  話說出來後才發覺自己的問題有多麼愚蠢。宏哥只是淡淡地微笑。

  「不是這個問題。雖然我們可能會損失一個客戶,但總比失去夥伴來得好,只是這樣罷了。」

  夥伴。說得也是,這並不是用朋友兩個字就能形容的關係。既然如此——

  「那你們自己去和愛麗絲說不就好了!?」

  這番冷言冷語就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宏哥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接著站在一旁的少校歎了一口氣:

  「……說得也是。很抱歉,還請你幫這種鳥事。」

  拿起行李的少校正走過我身旁時,廚房後門猛然打開了。

  「請、請你們等一下!」

  少校一臉訝異地回頭看著沖出外面來的彩夏。我自己可能也是相同的表情吧,因為回過頭來的彩夏皺著眉頭看著我。

  「藤島同學,這樣真的太過分了!因為——」

  「……為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對少校和宏哥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但為什麼彩夏要生氣呢?

  「被當面說這種話,愛麗絲一定也會難過的呀!她明明只是個小女孩,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呢!?藤島同學只要轉告她就好了啊!」

  她還真以為愛麗絲只是個小女孩嗎?明明什麼都不記得還插什麼嘴啊!我差點就順著自己的情緒回嘴,但還是讓想說的話凍結在舌尖。

  有時候差一點就會忘記。愛麗絲當然只是個——或許不只是——但她畢竟是個嬌小的女生。彩夏說得沒錯。即便是讓少校和宏哥當著愛麗絲的面拒絕協助調查,這又對誰有好處呢?

  彩夏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之後,一臉慘白地往廚房裡退。

  「……啊……啊,對、對不起!我明明什麼都不懂還……」

  「沒關係……」

  我急忙站了起來,緊咬著嘴唇、指尖用力抓著自己的大腿。

  「對不起,是我不對。很抱歉,少校。」

  我無法看著對方的臉,只好低頭直視著少校的軍鞋。

  「……我會轉告她的。」

  「別這樣……我們才真的覺得抱歉。」

  宏哥也低著頭回應:「抱歉,竟拜託鳴海小弟做你不該做的事。」

  我心裡想著:「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以往不管發生多麼嚴重的事情,只要在這條小巷裡就可以聽到歡笑聲不斷。

  「沒錯,就像鳴海小弟所說的,這次我們選擇了阿哲而不是愛麗絲。」

  「你們都這麼相信阿哲學長嗎?」

  對於我的疑問,少校和宏哥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們是不是也認為阿哲不可能欺負別人並害死對方,是嗎?」宏哥以試探的語氣回問,我則是虛弱地點頭回應。

  「這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宏哥簡潔有力的回答讓我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們都是尼特族,眼中只有現在。以前的阿哲是什麼樣的人,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我只相信現在的阿哲絕不會是那種人。」

  宏哥看了少校一眼。

  「就算阿哲哥現在因為殺人未遂而正在潛逃,我也會全力掩護他。如果阿哲哥正打算要殺人,我也會盡全力阻止他。這才叫做同袍。」

  同袍。夥伴。

  那愛麗絲對這兩個人而言又是什麼呢?

  但我有預感,那是不能說出口的疑問——我開口說話,但吐露出來的卻是其他的感想。

  「……既然如此,那我選擇愛麗絲而不是阿哲學長。」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夥伴,是無法以言詞說明的——

  愛麗絲是偵探,而我是偵探助手。

  「我知道。」

  宏哥點頭回應。他的臉上露出些許哀愁,就像是一朵尚未綻放的百合花。

  「但這並非和她敵對的意思。請你轉告愛麗絲,除了調查阿哲哥的過去,其他的事請她不用客氣直接和我說。」

  少校話一說完,立刻背對我揮手道別,和宏哥兩人一同走出兩棟大樓問的巷口。

  不能說是我站在愛麗絲這一方吧?當兩人的背影遠去後,我忽然想到——其實是愛麗絲在幫助我才對。只要我立刻撤回委託,那麼愛麗絲也就不需要再去挖掘死者的話語,也不用擔心可能會傷害到阿哲學長了。

  但是……

  我抬起頭來,正好和緊抓著廚房後門、露出一副不安表情的彩夏四目交會。

  對我而言,也有不得不保護的東西。即使彩夏早已忘記那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即使那是只存在於我心中的景象。

  ﹡

  從第二天開始,偵探助手工作繁忙時我就會請彩夏幫我到「花丸拉麵店」代班。

  「彩夏果然比你好用一萬倍。」

  這和明老闆原本的預想一致。感覺上我失業的機會似乎又變大了,但無所謂。

  「如果明老闆不排斥用我……」

  雖然彩夏態度委婉,但還是接受了代班的請求。

  彩夏似乎也很期待能和愛麗絲與明老闆碰面。說不定就因為經常在那兒幫忙,真的能讓她想起「花丸拉麵店」。我簡單地將園藝社的工作完成後,一邊目送彩夏離開,一邊想著這件事。

  但也有許多事物是放著不管就會逐漸失去的,所以我才不能停下來。

  當天我先去了趟學生會監察委員辦公室。

  「藤島同學?你查到什麼消息了嗎?」

  香阪學姊獨自一人留在陰暗無人的監察委員辦公室,桌上堆滿過去學生會開全體會議時發的小冊子,旁邊還有一台舊型的文字處理機,螢幕正淒涼地閃爍著。隔著書櫃聽到隔壁總務辦公室的吵雜聲,更是突顯這裡的淒涼。

  「……請問監委就只有學姊一個人而已嗎?」

  「沒有啦。總共有五個人,但是除了我以外都對這工作沒什麼興趣。」

  怪不得會讓熏子學姊這樣任意妄為。

  「對了,妳不是說過之前擔任監委的學長中,有一位是平阪幫的成員?啊,平阪幫就是那個穿黑T恤的幫派。」

  「咦?啊,嗯。比我大一屆的宮部學長。」

  「這個人應該知道園藝委員會還存在時的事情,對吧?」

  學姊點頭回應。我拜託香阪學姊幫我引見那位宮部學長,由於問題有點棘手,就算突然跑去約見對方,大概也難以把話說清楚。

  當我道過謝,正打算離開監委辦公室時,香版學姊把我叫住。

  「怎麼了?」我回頭詢問。

  「呃……那個……」

  學姊坐在文字處理機前不停搓著雙手。

  「對不起,委託了一件奇怪的案件。為了我們家的孩子,給你帶來不少麻煩。」

  「我、我們家的孩子?」

  「啊,那個……」香阪學姊用手不停搧著漲紅的臉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現在有幾個即將面臨廢社的小型文化性社團,有很多是在我一年級的時候申請成立、由我負責監察的,所以感覺就像是自己家的小孩。」

  原來如此。這個人也是那種獨自一人將辛酸事往肚裡吞的類型。

  「有很多人誤會,以為監委就是專門廢除社團的。」

  我若無其事地將目光轉開,其實我也是這樣以為的。

  「事實上,廢社的後續作業的確是由我們負責,所以過去也曾有學長說我們的工作就是廢除社團。但其實不是這樣的……總務部的權力很大,所以我認為保護那些沒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社團也是監委的工作。」

  我無法直視著香阪學姊的臉。

  「所以這原本應該是我自己要想辦法解決的事情。對不起。」

  我急忙搖頭。

  「我並不只是因為受到委託才幫忙的。如果園藝社消失了,我也會很頭大。學姊,請妳不要太在意。愛麗絲也是為了自己才接受委託的,她很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遭遇不幸。」

  「那個叫愛麗絲的女孩——」

  香阪學姊欲言又止,皺著眉頭仰望半空中。

  「——是個很奇妙的女孩,對吧?」

  感覺上她為了找到貼切的形容詞而深思許久,看來還是找不到。其實差不多也就是那樣吧。

  「不知道她幾歲了?大概十一或十二歲左右吧?為什麼要窩在那種地方當偵探呢?她真的是繭居的尼特族嗎?不知道她的雙親現在在做什麼?」

  「這……啊……那個……」

  學姊第一次見到愛麗絲時沒有間她這些問題,原來是打算事後再問我嗎?可惜的是,對於以上的問題我也沒有任何解答。

  「關於這些事,我一項都不知道。」

  香阪學姊以高舉雙手喊萬歲的姿勢表達她的驚訝,這些地方倒是滿像彩夏的。

  「你都不知道嗎?這……怎麼可能呢?明明看你們很熟啊,不知道也太奇怪了吧?」

  真有這麼奇怪嗎?不說沒感覺,說了倒是覺得好像真的滿奇怪的。感覺我們很熟?被其他人這樣看待,心情還真是複雜。其實我也不是因為喜歡而幫忙照顧她的啊……

  「那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做呢?竟然還幫女生梳頭發……」

  「嗯——這個嘛……因為我是偵探助手的關係?」

  糟糕,說到連自己都開始覺得不對勁了,為什麼偵探助手必須幫老闆整理頭髮!?

  「與其說你是她的助手,不如說你更像是她的家人吧?」

  「喔不……不不不不!」

  我已經被香阪學姊問到毫無招架之力,要不是身後的門突然開了,否則搞不好會說出一堆奇怪的話來。

  香阪學姊臉上突然掠過一絲緊張,我回頭望去,原來是熏子學姊站在門外。

  「你在做什麼?你應該已經沒事要找監委了吧?」

  我低頭不回應熏子學姊的問題,原本打算直接走出辦公室的,但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藤島同學請你等一下!小熏,妳聽我說——」

  熏子學姊和回過頭的我同時看著香阪學姊的臉,香阪學姊將文字處理機蓋了起來,並用誠懇的語氣說:

  「其實我正在請藤島同學調查……關於小熏哥哥那件事。」

  站在我身旁的熏子學姊瞪大了雙眼。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園藝社就是在發生那件事之後才成立的,預算也是在那時候決定的,所以兩件事應該有所關聯——」

  「根本沒有調查的必要!」

  熏子學姊的手指深深陷進交抱的雙臂中,一邊搖頭。

  「不要做無謂的事好嗎?」

  「還不見得是無謂的事啊!」

  香阪學姊一步步走近,我從她眼睛裡看到淚珠即將落下的預兆。

  「小熏,那時候妳不也從員警口中聽到很多消息嗎?可以的話,請妳告訴藤島同學——」

  「給我出去!」

  熏子學姊突然一把抓起我的制服胸襟,接著轉身將我拖到走廊上。

  「你也不要再插手這些無意義的事了!二十五號就是全體會議,請你在那天以前將園藝社給整頓好!」

  砰地一聲,熏子學姊將我用力推出門外,並將監委辦公室的門給鎖了起來,目的就是阻隔我的視線。門的另一邊再度傳來兩人激烈爭執的聲音。

  我退到窗戶邊,靜靜地等待被熏子學姊用力推一把的疼痛消失。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死者的代言人嗎?不論在墳墓上或墳墓下都被討厭。愛麗絲過去到底重複了多少遍這種事,又被怒駡過多少次了呢?

  我想熏子學姊絕對不會和我談她哥哥的事。雖說若能聽到一些消息可能讓案情有所進展,但因某人不在世上而留下的傷痛卻永遠無法痊癒。我自己最明白其中的道理,因為即使那某人已經回來了,傷痛卻到現在還無法痊癒。

  學生會全體會議將在這個月的二十五號召開,再過兩周多一點,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就要被鏟平了。實在無法在這種時候停下腳步。

  才剛走出校門口,我的手機就響起「COLORADOBULLDOG」的鈴聲。我將腳踏車架在校門邊,接著拿出手機來。

  『鳴海嗎?今天你就不要過來,先去——』

  「嗯,我現在正要去平阪幫那兒。」

  愛麗絲一時之間無言以對,真是難得。

  『……最近的你勤奮得令人感到有些噁心,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難不成你害怕不僅拉麵店的工作,就連偵探助手的職務都會被彩夏搶走嗎?』

  妳幹嘛說我噁心啦……!

  「是愛麗絲自己說這件案子也是我自己的案子,不是嗎?」

  『話是沒錯,我也感到高興。沒問題的,你就放心吧。雖然彩夏處理小事情時比你要細心個一億倍,可惜她沒有配合搞笑演出的資質,因此無法勝任助手的工作。』

  「原來助手的工作就是陪老闆吐槽搞笑啊……?」

  『你以為不是嗎?』

  不,我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我又詳細地調查過那四個輟學生的個人資料,份量還不少,所以我直接寄到平阪幫的電子信箱了。』

  「……其中也有阿哲學長的資料嗎?」

  『當然。』

  「我真的可以看那些資料嗎?那些都是學長的隱私……」

  『聽你這麼說,好像除了阿哲以外的資料就可以隨意亂看沒關係?』

  「耶……啊……不是啦……」

  那些的確也是他人的隱私沒錯。話說回來,我在愛麗絲身邊也經常看到陌生人的隱私被大剌刺地公開出來,只不過在這次的案件中,被公開的剛好是阿哲學長罷了。現在才想到這點也實在太晚了。

  『只要你有信心在所有事件落幕後,還能跟大家一起在月光下把酒言歡,也可以和阿哲如同往日般談笑風生,那你就看吧。』

  在所有事件落幕時——

  往目的時光真的還會回來嗎?

  「……愛麗絲有那種自信嗎?」

  『當然有。若是沒有,就無法擔任尼特族偵探了。知亦即死,搜尋引擎所吐出的每一個檔案,都是我的屍骸。』

  我有點後悔在電話中跟愛麗絲討論這種話題,因為看不見她的表情。那到底是平常的隨口胡說,或者只是以花言巧語掩飾的沉重悲傷?

  現在——到底是哪一種呢?

  「喂,愛麗絲。」

  『嗯?』

  「我真的沒問題的。只有我——」

  我將手機換到另一隻手上,喘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不會離開,也不會因為得知殘忍的事實而討厭愛麗絲的。我一直都會在妳身邊。」

  頓時間,手機聽筒裡只剩下電腦風扇的聲音。

  嗄?奇怪?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原以為愛麗絲會因為堅持調查、結果連尼特族的夥伴們都疏遠她而心情低落,才想說要用我的方式安慰她的。

  『你、你……』

  終於聽見愛麗絲異常高分貝的聲音。

  『你突然胡說八道些什麼呀!?』

  由於對方聲音之尖銳,我不得不將話筒稍微拿離耳朵遠一些。

  『你給我好好搞清楚狀況行不行?我、我怎樣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你待在我身旁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你是我的助手耶!』

  「那個……對不起。可是妳為什麼要這麼慌張呢?」

  『我並沒有慌張!別光在那兒說些有的沒有的,還不趕快去人家的事務所?動作再慢,那群機械白癡組員就會亂動電腦,像黑山羊一樣把我的電子郵件吃光光了!』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我盯著沉默下來的手機好一陣子,並將它在手掌上翻來覆去。那傢伙是怎麼搞的?

  我一邊納悶地歪著頭,一邊將手機收進口袋中,隨即騎著腳踏車離去。

  ﹡

  道路有如大動脈般從大車站延伸而出,稍微爬上位於最左端、緊連著電視臺的斜坡,接著左轉進入一條小巷後,就會看見一棟破爛大樓,這裡的三樓和四樓就是平阪幫的事務所。

  我身為和當家第四代舉杯結義的兄弟,所以也對這少年黑道幫派成立的經過有些瞭解。第四代從關西的老家離家出走來到東京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認識阿哲學長和宏哥更早以前,第四代曾與一名年齡相仿的男子處得不錯。當時兩人在這座城市裡打遍天下無敵手——平阪幫的一名大老級幹部興奮地對我述說,在血氣方剛的混混之間曾流傳著「四大天王」這種令當事人感到很丟臉的稱號。碩果僅存的兩大天王其中之一就是阿哲學長,最後一位——也是最強的一位,似乎是曾在哪裡聽說過的拉麵店老闆,不過這大概是我聽錯了吧。為什麼這種人都特別喜歡排序、稱號或是最強之類的頭銜?

  總而言之,第四代和他的好哥兒們在轉眼間就將整座城市裡的無賴整合起來了。第四代的老家是經商的,儘管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但他其實是一個想法非常有建設性的人;使用暴力也是為了指揮他人。他很清楚:只要給予達到一定數量的人一個方向,就有可能產生經濟效益。

  就這樣,一個集結不良少年的幫派便誕生了。借著定期吸收遭學校淘汰、淪落街頭的尼特族而成長,如今已成為一股連真正的黑道幫派也忽視不得的勢力——據說是這樣。

  曾經為幫派奠定基石的另一名男子,也是第四代的莫逆之交——卻在不久之後消失無蹤,真正的理由不清楚,如今也只剩下姓氏還留在幫派的招牌上。

  貼在大樓一樓信箱的名牌上寫著「平阪」兩個字,我仔細端詳和日本古代望族「平氏」家紋一模一樣的平阪幫代紋,也就是燕尾蝶紋……會讓我想起這麼多冗長的過去,其實只是因為等了半天電梯還不下來。這東西難不成又壞了?

  真是拿它沒辦法,看來還是走緊急逃生梯好了。當我正想繞到外面時,恰巧在大街上遇到了身穿黑T恤的男子。

  「喔?找我們有什麼——哦,這不是M中的制服嗎?」

  那個男子頂著一顆刺蝟頭,頭髮顏色漂得很誇張,是個在平阪幫內不常見到的類型。

  「啊?你該不會就是藤島吧?」

  突然被這麼一說,我驚訝地點點頭。

  「啊啊,嗯,小由她有打電話給我。然後壯大哥就突然叫我過去,還以為怎麼了呢。」

  小由——是指香扳學姊嗎?也就是說……

  「請問……你是擔任過監委的宮部學長嗎?」

  之前聽香阪學姊說過,他雖然曾在學生會擔任職務,卻因為沒考上大學而淪為尼特族。原本完全無法想像他的模樣,本人原來長得這個樣子啊?

  「對對對對!真有你的,原來真的是我們學校的二年級呀?居然能和壯大哥稱兄道弟,你不錯嘛!」

  我一邊爬樓梯,一邊聽宮部學長講話,看來他才剛加入幫派沒多久,對我的認識也僅止於傳言而已。怪不得會讓香阪學姊聽到不實的消息。

  「小由她……監委做得怎樣?沒有被羽矢野欺負吧?我還沒畢業時,她就幾乎將監委的工作全交給小由獨自去做了,該不會到現在都還是她一個人在扛所有責任吧?」

  「這、這個嘛……她好像還過得去的樣子……」

  由於宮部學長的預測全都是事實,這也讓我感到有點心痛。

  「是嗎?那就好。那女孩是那種明明自己都快撐不下去了還一直為別人操心,最後搞到連自己也動彈不得的類型。」

  現在的狀況正如學長所說。

  「所以你現在正在調查有關園藝委員會的事,對吧?那女孩真是勞碌命。」

  我對宮部學長的輕率態度也感到有些不安。好不容易終於爬到四樓,我跟著學長走進了陰森森的鐵門。

  「各位早啊!」學長輕浮地打了聲招呼。

  當時事務所裡大約聚集五、六名左右的黑T恤男。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桌子,左右兩張面對面的沙發上坐得滿滿的。每次來大概都有這麼多人在待命,到底是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或是只是太閑了?

  雖然看到第四代的貼身保鏢之一的電線桿(身高兩公尺),但重點是他們的老大並沒有坐在最裡面的辦公桌前。

  「喔,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一群人完全不理會宮部學長的招呼,卻全員起立向我鞠躬致意。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啊?每次都這樣……宮部學長露出吃驚的表情,感覺就像自己原先搬運的貨物忽然間全都變成一條條毒蛇一樣。

  「這、這個嘛……」

  我想不出該回答些什麼,只好將目光從宮部學長轉移到電線桿身上。

  「第四代今天有來嗎?」

  「壯大哥目前正外出。」

  「啊,對了,大哥,剛才電腦一直嗶嗶叫,所以我就用大哥教我的方式,連敲電源鈕十六下,讓它閉上嘴巴!」

  我才沒有這樣教過你!我是叫你當電腦還在跑的時候不要去碰電源鈕!我想那大概是愛麗絲寄來的電子郵件,不知道內容是否還完整……?

  我被請到從辦公桌旁大門走進去的書房。

  房間被當作休息室和倉庫使用,所以滿是灰塵;每來一次就感覺收藏物品的紙箱又變多了。本來很想幫他們重新整理過,無奈我並不是幫派成員。

  平阪幫的電腦就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還好愛麗絲寄的電子郵件沒有損毀,我趕緊將附加檔案列印出來。除了阿哲學長的資料外,其他人的資料內容都稍微流覽過。沒有一個人現在還住在老家,所以無住址可查。愛麗絲在資料上還補充說明,希望第四代能幫忙調查。

  「喔,大哥,這些名單裡的人是誰啊?接下來要給他們顏色瞧瞧的人嗎?」

  「哇啊!請不要看內容!」

  我急忙從電線桿手中將資料搶了過來。

  「……對、對不起!」

  電線桿因為受到驚嚇而低頭沮喪。我將一些尚未更新的軟體更新後,順便也將其他郵件檢查一遍。

  「原來是藤島在管理我們的電腦喔?」宮部學長從背後看著我的動作。

  「喂,宮部!你這臭傢伙別直呼大哥的姓名!」

  「耶?啊,是……抱歉。」

  「那……那個,請不用太在意沒關係。」

  其實我很想早一點聽宮部學長說明,但電線桿不知為什麼一直留在書房內,害得我實在很難開口。

  「聽說你比阿哲學長小一屆?」

  「對,所以應該比藤島大兩屆吧。」

  「喂,宮部!不是叫你別再隨便回嘴了嗎?大哥,很抱歉,我們的教育真失敗。」

  電線桿,拜託你不要再插嘴了好嗎?

  「那件事應該發生在冬天吧?」

  「就十二月啊……呃,發生在十二月,大概四年前吧。」宮部學長對著電線桿禮貌地又說了一次。

  「大哥,聽說是四年前的十二月。」電線桿對著我複誦了一遍。

  「請問事件發生當時,宮部學長人在學校嗎?聽說那是放學後五點左右的事。」

  「不在,我已經回家了。」學長又對著電線桿回答。

  電線桿:「聽說他那時已經回家了,大哥。」

  「那麼……也就是說,關於事件的內容你都毫不知情,是嗎?」

  「後來有聽人說過,知道一些。」

  「他說他知道一些,大哥。」

  拜託!電線桿,你可不可以閉上你的嘴巴啊?

  遭受莫名其妙的敬語攻勢攪局,但也總算問出一些情報,事件的概況大概就是……在寒假前一個外面下著大雪的星期三,時間大約是下午五點半左右,羽失野友彥被人發現倒臥在進入M中校門右側不遠處的圍牆邊,周圍留有吐血的痕跡。雖然被害人當時立刻就被送往醫院急救,還是在當天晚上因急性心臟衰竭而死亡。

  當時發現異狀並叫來救護車的是一群常聚在園藝委員會的不良少年,其中還包括不屬於園藝委員會的一宮哲雄。根據當事者們的證詞,當時他們以身為第一時間發現者的一宮哲雄為首,以「鍛煉身體」的名義要求體弱多病的羽失野友彥上半身脫光跑步去買東西,還以其他方式反復淩虐被害人。

  當宮部學長說到這部分時,電線桿比我還快一步沖向前將學長的衣領抓起。

  「阿哲大哥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宮部學長的腳尖被抬離地大約兩公分左右。看到學長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雙腳不停掙扎,我趕緊上前阻止。

  「拜、拜託不要這樣!」

  電線桿發出嘖的一聲,一副不甘願的樣子將宮部學長摔到床上。

  「但、但是……是阿哲學長自己那樣說的耶……」

  宮部學長邊咳嗽邊辯解。

  說得沒錯。我的心情頓時陷入了穀底,再次坐到椅子上。是阿哲學長自己承認的……

  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又不想被人調查呢?

  「不過,他倒是一直到最後都沒被員警抓走。」

  即使是員警也無法證明他確實犯罪。僅管如此,傳聞虐待同學的學生們還是都休學了;園藝委員會也因此遭到肅清的命運。

  若還有什麼秘密是阿哲學長不想讓人知道的,那應該是——

  難不成真是犯罪嗎?怎麼可能?或者並非虐待致死,而是基於某種原因直接導致羽矢野友彥死亡,他為了隱瞞事實才這麼做的?

  我用手摀住嘴,硬是將那可怕的幻想給吞了進去。就算現在想像這種事情也無濟於事。再者,現在還有許多必須厘清的疑點。

  我想辦法將電線桿趕出書房,接著便切入了正題。

  「然後因為某種原因而成立了……園藝社,對吧?」

  宮部學長點頭回答:

  「我當時也還只是個菜鳥監察委員,所以並不清楚總務執行部是如何決定這件事的。只不過,原本由學校全額負擔的委員會支出全都變成由學生會支出,還突然成立了一個完整繼承園藝委員會的新社團。我想這多少會影響到其他社團的預算,所以當時應該有不小的反彈才對。最後應該是某個學生會高層人士強行說服了教職員辦公室裡的人吧?」

  「這種事辦得到嗎?」

  「就是成功了嘛,這也沒辦法。我也曾經問過監察委員長同樣的問題。其實只是老師們希望對外能有所交代罷了,萬一真要處理掉花圃或是溫室反而更麻煩。所以只要學生會方面提出申請,說要成立新的社團接手,他們也不能不說0K呀。畢竟引起問題的學生們都已經休學了。」

  不管怎麼說,這肯定是一個具有超強行動力的學生會領導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話說回來,該不會是那位監察委員長做的吧?」

  問得太詳細了。

  「啊——那倒是有可能,他好像和那群不良園藝委員感情不錯。聽說園藝社剛成立時,他也是創社社員之一。記得那個人很喜歡讓老師感到沮喪……不過他最後也休學了。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他好像都沒去上過課的樣子。」

  園藝社的創社社員?

  這麼說——幾乎可以確定都是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嘛?

  「那、那個人的名字是?」

  「咦?啊啊,嗯……皆川學長……全名好像是皆川憲吾吧?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喔?」

  「啊,沒關係。我只要知道名字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愛麗絲去查就好了。

  我向學長道謝後飛奔出事務所,剛好遇到正走上樓的第四代。他身後站著一名有如一道牆的保鏢——石頭男。

  「大哥,您辛苦了!」

  「你找宮部要做的事已經搞定了?」

  「啊,是、是的!真是非常感謝。」

  「你最近老是四處跑來跑去的?」

  「大哥身為尼特族,倒是意外認真的樣子。」石頭男補充。是說我並不是尼特族……

  「沒有啦,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我知道,這並不是在稱讚你,而且你大多都徒勞無功,是吧?煞有其事地四處跑來跑去,然後因為這樣而感到滿足。真是浪費時間的典型笨蛋。」

  我聽了心裡有點不爽,但第四代說的卻是事實,完全無法反駁。

  「宮部他根本不是當事人,幹嘛還特地來聽這種人的說詞?你直接去問阿哲不就好了?」

  「但是,那樣的話——」

  這人怎麼會說這種話呢?第四代明明就知道,是阿哲學長自己說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那是阿哲自己的想法吧?跟你有啥關係?如果真有這個必要——」

  第四代向我走近一步,並以手指用力抵住我的胸口。感覺就像是一根尖銳的冰柱。

  「——即使揍他一拳也應該問到底。」

  我無法做任何回應。第四代可以說這種話,那是因為他和阿哲學長一樣強。但我並沒有那樣的力量。

  「誰說要你打架打贏他的?我是說揍他一拳就好。」

  「……有什麼差別嗎?」

  「如果你分不清楚差別在哪裡,那就代表你是個笨蛋。你就跟笨蛋一樣四處奔波吧!」

  (插圖052)

  「我還是那樣就好了。請問………你能找到除了阿哲學長以外的輟學生嗎?似乎所有人都離家出走,根本不知道人在哪裡。名單就在電腦裡。」

  「我儘量。」

  「很抱歉,那就麻煩你了。」

  當我正打算走下樓梯時:

  「喂,園藝社的!你等一下。」

  第四代先將石頭男推進事務所,接著扔了某樣東西給我,接到時才發現原來是一條三角形的布巾。忘記那是在什麼時候了,總之上面有著跟送給彩夏那條差不多的刺繡。我完全摸不著頭緒,看了看那條大概是第四代親手繡的布巾又看了看第四代的臉。

  「也給你一條,記得綁在頭上。這樣就能治笨蛋病了。」

  「那還真是感謝你啊!」

  難不成這真是為了取笑我而熬夜繡好的嗎?對於他的好意,我感動到流淚。

  ﹡

  我到的時候拉麵店差不多正要開門,開啟一半的鐵卷門另一邊可以看到明老闆的背影,她正晃著馬尾擦拭櫃檯桌面。

  「喔,來得正好。彩夏她應該還在愛麗絲那裡,你去幫我跟她說差不多該開店了。最近客人多了不少,一個人做實在太累了!」

  明老闆這麼對我說,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明白——」耶?等等喔!「那個……我應該也是店員吧?」

  「啥?您哪位啊?我們店裡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請過男店員呀?」

  我差點沒哭出來。雖然我最近的表現的確是被開除也沒話說……

  「你看起來很忙啊!彩夏如果回來工作,也算幫了你一個忙吧?」

  「也、也是啦……」

  「所以你被開除了。辛苦啦!」

  「難道沒有別的說法嗎!?」

  「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的地盤了。」

  「那樣說更殘忍!」

  我邊被明老闆取笑邊爬上緊急逃生梯。進入NEET偵探事務所時,彩夏和愛麗絲正在床鋪上。看到愛麗絲乖乖地坐在彩夏腿上讓她梳頭發,我心中湧現出一股令人懷念的暖流。

  彩夏現在已經會自己來這裡了,多虧有愛麗絲和明老闆。

  接下來就希望學校和園藝社能喚起她對我的記憶了。

  「明老闆要我告訴妳差不多要開店了。」

  「啊,好,對不起。就快好了。」

  彩夏一臉憐愛地梳著愛麗絲烏黑的秀髮,床鋪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護髮霜等物品。

  「都是彩夏害的,害我每兩天就得洗一次澡。真的很煩。」

  愛麗絲嘟著嘴說道。

  「愛麗絲的皮膚和頭髮都這麼漂亮,一定要好好保養的呀。」

  「就算保養這種東西,又有誰會為此感到高興?」

  「大家都會高興的,是吧?藤島同學。」

  「咦?嗄?啊,嗯!」

  不要突然將話題焦點轉移到我身上好嗎?

  「鳴海,不要在那兒討論些沒營養的話題了,Dr。Pepper和工作報告!動作快一點!」

  是是是。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飲料,順便把記錄了宮部學長所說消息的紙條遞給愛麗絲。光看那些資料應該還有許多事情無法理解,雖然我很想先將內容整理好,但最後還是選擇把聽到的所有內容告知愛麗絲。

  「……嗯,我懂了。」

  聽完說明的愛麗絲將紙條遞還給我。

  「妳不需要嗎?」

  「那張紙的背面不是印著阿哲的個人資料嗎?記得以後不要拿這種東西當筆記紙。」

  被發現了。

  「結果你還是沒看內容嗎?」

  「……嗯。」

  我還是覺得沒辦法偷看阿哲學長的隱私。

  「那倒是無所謂。雖然你有時確實能看到我所看不見的東西,但就字面意義上而言,那些都是物理性的視覺產物。在知識和資訊的大海中,你只不過是一隻連自己的尾巴都無法看清的愚蠢小魚。」

  「我知道錯了……」

  「你說當時的監察委員長也跟事件有關……嗎?」

  我點頭回應時,愛麗絲皺起了眉頭。

  「我記得好像在哪兒看過這委員長的名字。」

  愛麗絲記得這個人?會不會是因為認識阿哲學長進而聽說的?由於彩夏還在繼續梳頭,愛麗絲有些行動不便地將床邊的可動式電腦桌拉到身旁,接著敲打鍵盤在房間側面牆上的一個螢幕叫出搜尋視窗。房內響起有如機關槍掃射的打字聲。

  「根據你學校的學生守則,成立新的社團必須經過監察委員的審查及認可,針對園藝社蠻橫且令人不解的成立過程,該名委員長涉入其中的可能性很大,等於自己審查自己預定要加入的社團。這若是發生在現實社會中的自導自演,那可是天大的笑柄。」

  「蠻橫且令人不解?」

  愛麗絲背後的彩夏停下了梳頭的手,臉色沉了下來。雖然聽不太懂我們在說什麼,但彩夏對談話中出現的園藝社三字反應敏感,無法不去注意。

  「妳和鳴海隸屬的社團有許多謎團。」愛麗絲邊用後腦輕輕撞著彩夏的胸部邊說:「妳記得高一剛加入園藝社時,曾經和三年級的學長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嗎?有沒有聽說過什麼事?應該也有學生是和那個監察委員長同時期加入社團的吧?」

  被問了一串問題的彩夏看了看愛麗絲位在下方的額頭,接著有些落寞地閉上雙眼、搖了搖頭。即使聽說過任何事——大概也不記得了吧。

  「是嗎?那就好。」愛麗絲持續敲打著鍵盤,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無論如何,當事人應該是最清楚的,不可能毫無牽連。」

  「也就是說他可能知道阿哲學長的事嗎?只要找到他後直接問……」

  「大致上就是那樣——啊啊,不……」

  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突然止住。

  愛麗絲無力地望著電腦螢幕。

  「……發生什麼事了嗎?」

  「看來為時已晚,大概無法詢問皆川憲吾了。」

  「為什麼?」

  我靠近床鋪後沿著愛麗絲的目光方向望看螢幕。螢幕上開著好幾個視窗,內容包括一名細眼、方臉、面色慘白、二十歲左右的男性照片,以及相關的雜亂資料。

  「他已經死了。好個上天的捉弄。」

  愛麗絲說的話重重地落在彩夏頭上。

  其中一個視窗的文字敘述裡,有一個單字對我而言就像浮出螢幕般清晰可見。凝重的呼吸聲從我喉嚨深處不停湧現。

  「ANGEL。FIX」

  將我們的冬天弄得支離破碎的紅色天使翅膀,瘋狂的強力毒品。

  為什麼?為什麼?這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自從製造販賣的集團消滅後,因為服用該毒品而死亡的人數扶搖直上,據說是藥癮發作後自殘的關係。光是這座城市裡就有高達三十人。神的記事本上遺漏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悲哀的人們試圖以自己的鮮血補寫上去。這群人絕大多數都沒有繼續升學也無正當工作,只是毫無目的地漂流在夜晚的城市裡——也就是尼特族。

  而皆川憲吾的名字也在其中。

  「彩夏,好痛!好痛!」

  愛麗絲突然尖叫。我驚覺不對回頭一看,發現彩夏正一臉蒼白地緊盯著螢幕,並用力緊緊抱住愛麗絲,雙手手背都變白了。

  「啊、不、不……不要……!」

  從彩夏半張的嘴裡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她那失去光芒的雙眸正盯著剛才抓住我目光的「ANGEL。FIX」字樣。我撲向彩夏、用力搖晃她的肩膀,試圖將她從愛麗絲身上拉開。

  「彩夏,冷靜點!請妳冷靜點!」

  「不……要!不要——!」

  淒厲的慘叫聲傳遍冰冷的房間,彩夏將臉壓在愛麗絲的頭髮上,背部開始不停地抽搐。她的力量大到似乎就要聽到愛麗絲骨頭被壓碎的聲音,我試圖將手臂插入兩人之間,卻被猛力推開摔落床下。

  「不要!不、不要!別、別進來!不!啊……啊……!」

  彩夏好不容易放開了愛麗絲,自己卻整個人縮在床上,開始狂抓床單和自己的手臂。被放開的愛麗絲邊咳邊說:

  「鳴海,用毛毯包住她,讓她的手不要亂動!」

  僵在當場的我整個人彈了起來,照著愛麗絲的話硬是用毛毯將彩夏的雙手給包了起來。

  「老闆,抱歉,情況緊急,能不能請妳立刻上來?」

  我一邊遠遠聽著愛麗絲以沙啞的聲音講電話,一邊端看著嘴唇抖個不停、臉上失去血色的彩夏。在她的眼睛下方,似乎又出現了那個冬天早晨我所見到、有如原住民戰鬥妝一樣的瘀青——紅黑色的眼袋。我的背脊就像快要被扭斷般地不停顫抖,但其實那些都是幻覺。稍微閉上雙眼後睜開,再看到的彩夏臉龐只有蒼白。而她也睜大雙眼斜睨著我,或許她也產生幻覺,看到我眼睛下方對「ANGEL。FIX」產生排斥的反應,也就是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印記——因為我看出她的眼神因恐懼而凝結。

  就連到底該詛咒誰都不知道了。

  彩夏的身體裡確實還留有一些記憶。根本沒有一樣東西是消失的,只是原先綁著它們的線被扯斷,沉沒在記憶的泥沼裡。

  而它現在卻以這種方式相互連結。

  我從毛毯上強押住彩夏的手。如果不這麼做,我怕連自己都會出問題。就連回蕩在牆間的呻吟,我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彩夏所發出的?還是出自我自己的喉間?站在冷氣的風口下,我一邊用力咬著嘴唇,一邊忍耐著。

  忽然間,我感覺身旁有一股體溫。若不是這股暖流的出現,說不定我自己都要抱住頭閉起雙眼趴倒在床鋪上了。

  抬起頭一看,愛麗絲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邊,緊緊揪著我的襯衫袖口,並以漆黑如深海的雙眸凝視著彩夏的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17 PM

  ~第三章~

  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一天,前往「花丸拉麵店」是如此令人憂鬱。

  因為現在的拉麵店沒有一點溫暖。阿哲學長撂下那種話,大概一陣子不會來了。少校和宏哥應該也很尷尬,不太會來。再加上明老闆昨天被愛麗絲請去照料彩夏時表情嚴肅,光想到這些就不太想繼續往前走。

  但我還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嗎?」

  小百合老師坐在溫室裡的課桌椅上,一臉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無一人。也就是說,只要我離開,今天的課後輔導就得結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島同學第三學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請不要用那種的哀怨撩人的眼神說這種可怕的話好嗎?未婚的小百合老師經常被傳是寡婦,就是因為她獨特的成熟韻味,其實她直到現在都還像個清純的女大學生。我知道妳是真心在擔心我的課業啦,不過……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業了喔!」老師話一說完,立刻又將便條紙黏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這東西拿掉嗎?」

  「嗯。」小百合老師一邊微笑,一邊拿出曬衣用的夾子。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緩慢地騎著腳踏車,穿過車道、繞過警局,左手邊是一整排流浪漢居住的空屋,我沿著鐵路一路騎到被一棟棟低矮樓房包圍的小巷中。隱約看到「花丸拉麵店」的掛簾時心情就開始沮喪,踩著踏板的腳也越來越沉重。

  心裡期望能有人在廚房後門空地等著——

  「按照少校的個性看來,應該是唬爛的吧。開牌!#吐呸(旁字: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條。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為什麼三條還不換牌!?」

  「因為宏哥和阿哲哥都只換了一張牌,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釋得正興高采烈的時候說這些,但我是同花。」

  「為什麼……!?」

  「為什麼應該是我要講的!你們三個怎麼都來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們。原本圍著小木台正在玩撲克的阿哲學長、少校及宏哥同時轉頭看我。

  「原來是鳴海。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才剛輸了兩萬塊!」

  「藤島中將,麻煩你站在手氣極佳的宏哥後面,用旗語打暗號告訴我他的牌是什麼?」

  「我剛剛才和女生們約好,用贏來的錢去吃燒肉。鳴海小弟,你要一起來嗎?」

  聽到宏哥這麼說,阿哲學長和少校分別露出活像大金剛和黑猩猩的樣子,不停地揮手捶胸頓足。我實在是無力到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蹲在廚房後門前。

  這群人是怎樣?和平常根本沒兩樣嘛。

  就在這時,背後的門忽然打開,我被揍了一拳後直接撲倒在地上。

  「喂,鳴海。你別理這些社會的璧蚤了,趕快來店裡幫忙!彩夏今天不是請假嗎?」

  明老闆以冷冷的表情看著我。妳昨天不是才說我被開除了嗎?

  「喂,我們被說成壁蚤了耶。」

  「不過似乎沒說我們是社會的跳蚤。」

  「會不會是因為壁蚤聽起來比較帥氣的關係?」

  結果三個人還異口同聲地唱起愛爾蘭民謠#「丹尼男孩」(旁字:Dannyboy)(注: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諧音),我實在頭痛到不行,只好趕緊走進廚房。

  「……為什麼三個人都來了?」

  我一邊脫下外套換上圍裙,一邊忍不住問了明老闆。

  「為什麼這麼問……?」

  明老闆邊攪拌著大圓鍋裡的食物邊歪著頭,表情就好像在說:「你這傢伙到底在講啥啊?」

  「明老闆應該也知道吧?阿哲學長拒絕了愛麗絲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會協助調查這次的案子——」

  「那是兩回事啊,完全沒關係吧?」

  「什麼意思?沒關係……?」不過,好像真的是沒關係。就算不協助愛麗絲的偵探工作,也沒有因此不能來「花丸拉麵店」的道理。不過這還是有點……

  「……我真的沒辦法將兩件事分得那麼清楚。」

  「是嗎?阿哲和宏仔剛才還一副沒事的樣子去找愛麗絲呢。聽說他們打柏青哥拿到的贈品裡,有一隻布偶看起來是愛麗絲會喜歡的。」

  我還以為柏青哥贈品這種「健康」的名詞和阿哲學長一輩子都扯不上關係。原來不只是來這裡而已,他們還去找過愛麗絲?這些人的腦袋瓜裡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罷了。」話剛說完,明老闆就丟了一棵高麗菜給我。我接住高麗菜後先將它清洗一遍,然後一邊切除菜心一邊碎碎念:

  「真的是這樣嗎?愛麗絲應該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面而言,她其實沒有那麼在意喔。」

  我張著嘴,呆呆地看著明老闆的側臉。

  「她在意的其實是萬一阿哲因她的調查而被關進牢裡……之類的無聊事罷了。至於他們三人協不協助調查,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這也是那群社會壁蚤唯一的優點。」

  看著大圓鍋的明老闆忽然抬起頭來對我微笑。

  「她只擔心別人的事。如果她是個會替自己擔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種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裡握著菜刀,卻一動也不能動。

  原來如此。明老闆說得很對。

  一群人生面臨絕境的尼特族,能肩並肩隨時享受快樂,這大概是因為身旁有某個人替他們擔心未來的關係——儘管彼此臉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當然也有許多尼特族沒這麼幸運。當那種人獨自處在孤單的寒冷夜晚時,就很可能會去抓住「紅色天使」伸出的無情之手。

  皆川憲吾應該也是一樣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學,漂泊到城市中陰暗潮濕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經牢牢地黏在柏油路上了——

  然後在這裡遇見了「ANGEL」。

  我自己也曾親身體驗一小段那種毒品帶來的情境。足以表達那感覺的字眼——雖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覺得那愚蠢至極,但的確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愛」。

  感覺就像全世界都愛著自己,幻想全世界都會接納自己。

  我想這世界上不會有人不需要這類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當彩夏負責培養的罌粟花消失、墓見阪死亡——「FIX」的愛供給停止時,大家都割腕自殺了。只要是嘗過那藥的人,在醒來的瞬間就會知道所有事實。

  也就是這世界根本就不愛自己。

  但我還是回來了。多虧有愛麗絲和彩夏的幫忙。

  「——海!喂,鳴海!」

  我挨了一巴掌,於是從回憶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滿熱氣的廚房。映入眼簾的是明老闆憤怒上揚的眉毛。

  「咦?啊,那個……當然也多虧了明老闆的幫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麼?愛麗絲叫了外賣,你趕快給我送去!」

  明老闆將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麵條的豆芽菜拉麵連同託盤交到我手上,然後以膝蓋用力頂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貓的布偶不知為什麼都是醜的比較多,但這只可是上上之選!多虧阿哲將它從柏青哥店的贈品櫃中救出來,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他才好。」

  愛麗絲滿臉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學長送她的禮物。就這樣,床鋪上的布偶軍團又多了一隻新來的小花貓。原來如此,看來這傢伙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你對我幫這只貓取名為佩特羅尼烏斯感到不滿嗎?」

  「不是啦。」

  我將拉麵碗放在可動式的電腦桌上。

  「照你的個性判斷,大概是看到阿哲他們來找我,所以在那胡思亂想吧?」

  「嗯……有點。剛才思考了一下有關『愛』的問題。」

  愛麗絲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隻蟲。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接著起身下床,拖著腳步緩緩走向廚房。回來時雙手捧著滿滿的Dr。Pepper,並將其中一罐拿給我。

  「據說Dr。Pepper原本被當作藥品販賣,不過我不知道它對腦袋壞掉是否有療效就是了。」

  「謝謝妳的關心喔!」

  回到床鋪上的愛麗絲,邊將深紅罐子內的飲料及拉麵交替送入口中邊說:

  「你別再去思考那些想破頭也想不通的事,只要顧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樣就好啦……」

  我一邊歎氣,一邊轉動著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後來的狀況如何?」

  為什麼要問我呢?照理說,愛麗絲要嘛就是問明老闆、要嘛就是自己去調查,應該早就知道彩夏的狀況了吧?

  但此時我忽然發現,她似乎是想讓我發言。

  「……抵達醫院時就已經穩定下來了。她媽媽有來接她,在電話中也說她雖然今天向學校請假,但明天應該就好了,會去上學。」

  「那就好。」

  愛麗絲的表情似乎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害我莫名心頭小鹿亂撞。

  沒有演變成再次住院之類的慘劇的確值得高興,但我還是想起了彩夏當時恐懼的眼神。

  就在剎那間,彩夏因為和記憶相連而發出悲痛的尖叫。

  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我——不過這樣的心願卻開始動搖。因為在她的記憶中,關於我的一切都和那毒品連結在一起。如果會那麼痛苦,不要恢復記憶是不是比較好?

  面對沉默不語的我,愛麗絲以極為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剛才第四代打電話給我,說雖然還沒查到另外三名輟學生的行蹤,但聯絡到一些當時常聚在園藝委員會的成員。第四代好像叫那幾個人一起去找他,你也去打聽一些消息吧。」

  「……現在就去嗎?」

  「現在就去。第四代和你不一樣,他喜歡速戰速決。」

  「但是我還要回拉麵店幫忙……」

  話還沒說完,愛麗絲已隨手拿起電話筒撥打。

  「啊,老闆嗎?是我。鳴海不是已經辭掉『花丸拉麵店』的工作了嗎?嗯.所以妳的意思是他現在只是義務幫忙?我瞭解了。那當然就讓他優先處理偵探助手的業務了喔?」

  才花不到二十秒就將事情談妥了。原來我只是義務幫忙啊……不過說得也沒錯,因為我早就被開除了。

  「那麼……麻煩你立刻動身前往現場。說不定對方都已經到了。」

  「……現場是在哪裡呀?」

  「寺廟。」

  寺廟?

  ﹡

  日本號稱無宗教大國,其實在城市裡到處都有各式各樣的宗教場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沒有人記得名字的小寺廟。

  除了新年參拜及辦法會時,幾乎沒人會想起這些地方。但有時候還是可能成為少數人無法忘懷的場所。

  而這間寺廟對當天的我而言,就是這樣的感覺。

  寺廟位在和隔壁行政區相鄰的邊界,從拉麵店騎腳踏車過去約莫十幾分鐘。便宜而破爛的公寓包圍著一塊小樹林,那裡就是寺廟的前院;廟旁還有塊被水泥磚牆圍住、規模不算小的墓園。

  寺廟前的馬路上停著一台銀色的CIVIC轎車,第四代沒帶保鑣一人前來,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地點的關係。他今天沒穿大紅外套,所以一身都是黑;腋下還夾著一瓶日本清酒。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將腳踏車停在離轎車有段距離的路旁。

  「那些人都已經到了。」

  我探頭察看寺廟前院。

  被樹木包圍的佛堂比我想像中還雄偉,石子步道也打掃得很乾淨。左手邊有條通往墓園的小徑,穿過小樹林便看到了納骨塔的影子。

  三名年輕男子比我們更早集結在小小的墓碑前,年紀大概都和第四代差不多吧。其中一人身著西裝,另一人是POL0衫配卡其褲的休閒打扮,最後一人則身穿建築工人的工作服。當我們靠近時,三人同時向第四代鞠躬。

  「抱歉,突然把你們叫來。」

  第四代以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的口吻隨口說說,接著打開酒瓶,將裡頭的清酒倒在墓碑上。順流而下的清酒,將墓碑上「皆川」兩字漸漸染黑。

  休閒打扮的男子回答:「沒關係,反正我剛好很閑。」

  「我正好在拜訪客戶途中,所以可以偷跑出來。壯大哥找我們,當然不能不來。」

  西裝男子話一說完,立刻用手肘頂了隔壁的建築工一把:「你能來到是很難得喔。」

  「我根本沒有什麼假日,而且也不知道皆川已經死了啊。今天是勉強偷跑出來的,謝謝你聯絡我。」

  「你不必向我道謝。」第四代面無表情地回答,並對著皆川的墓碑雙手合十。我也急忙點上剛買來的香插在土裡,併合起手掌。

  「ANGEL。FIX」事件的受害者,也很有可能是園藝社的創辦人——皆川憲吾。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去碰毒品。」

  「記得休學時他明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記得嗎?他的父母早就離婚,而且老爸還有點那個……」

  過去曾將園藝委員會當作秘密基地的三人,在我的背後以沉痛的語氣小聲交談。據說他們從未見過第四代,但聽說過第四代的事,所以才有辦法像這樣臨時把他們約出來。從第四代幫三人製造機會來祭拜皆川這點,就能看出他藏在嚴肅外表下的細膩心思。

  「那今天是為了……?」

  西裝男子邊打量我邊問。

  「你是我們的學弟啊?聽說有事要問我們?」

  「啊,是、是的!」

  「要說話到那邊說比較好吧。」由於第四代的建議,一行人便回到小樹林中,坐在佛堂前的木頭階梯上。

  「咦?那個不是……?」

  坐在我正上方的建築工,忽然發現我胸前的曬衣夾並指著它說:

  「那該不會是小百合姊姊的吧?」

  「……你認識小百合老師嗎?」

  「什麼認識不認識的?我們曾在溫室裡上過她的課。」

  「好懷念喔。這應該是為了叫你不要忘記寫作業才夾的吧?真是有夠丟臉的。」

  「該不會……她也在幫你課後輔導吧?」

  我訝異地點點頭,接著回想起小百合老師說過的話。對了。園藝委員會有很多不良少年聚集——她之前說過,和這群人在一起久了,也不知為什麼就開始幫他們課後輔導了。

  「哇啊!就某方面來說,你還真的是我們的學弟耶!」三人邊笑邊說。

  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是會在奇妙的地方有所關聯。

  「以前經常蹺課到溫室裡抽煙,結果有一天被小百合姊姊抓包。」

  「她生起氣來一點也不恐怖,而且那時她才剛進學校沒多久。」

  「為什麼會開始課後輔導呢?真搞不懂。」

  三人聊天時的表情,就像窩在冬天暖和的陽光下般閒適。

  「不過還真多虧那些輔導課,我才有辦法畢業呢。」

  「我到現在都還無法相信你竟然考得上大學。」

  「我重考了一年啊。我更不敢相信你竟然找得到工作哩。」

  「皆川如果沒有半途休學就好了。」

  「咦?請問他也曾在溫室裡補習嗎?」我忍不住插了嘴。

  「沒錯。人數最多的時候搞不好有十人吧?」

  「小百合姊姊還很努力地把黑板搬進去。」

  「不過就是因為發生那種事件,才沒辦法繼續下去的。」

  「就是那個羽矢野友彥……死亡的事件嗎?」

  「啊,原來你都知道嘛。對對,聽說你好像就是想問這件事?」

  周圍的空氣彷佛突然間冷了下來。西裝男子低聲回應:

  「友彥也有上過課後輔導。因為他身體不好,經常請假。他死的那天雖然下雪,但好像也有去上課後輔導吧?」

  「但是完全看不出他有被誰欺負。」

  「那麼,阿哲學長他……一宮學長他是否也在溫室上課?」

  「是啊,嗯。事後休學的人全都是溫室小組的,也就是小百合姊姊的學生。」

  「雖說裡頭只有友彥的個性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但也不至於有人欺負他吧……」

  「如果小百合姊姊能繼續幫大家上輔導課,說不定皆川也能考上大學,就不會因為嗑藥而死掉了吧……?」。

  「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用?」

  我為了掩飾手指的顫抖而緊握雙手,緊閉著雙唇直視地面。坐在隔壁的第四代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完全面不改色。

  小百合老師的「滿是花朵的教室」曾經在那裡開課。

  結果卻被阿輯學長和其他人從內部破壞了……阿哲學長真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還是覺得事有蹊蹺。對了,當時擔任顧問的平林老師以及聚集在溫室裡的當事者們,全都不知道有虐待同學這件事。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我們幾個沒有變成尼特族已經算不錯了。」

  「說得也是,我看下次帶個中元節禮物去拜訪小百合姊姊好了。」

  「老實說,我真的不好意思出現在M中,可是很想看看小百合姊姊。」

  「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因為我們而沒結婚啊?」

  三人發出了寂寞的笑聲。

  三人都婉拒了第四代說要開車載他們回去的提議,這也滿正常的。一方面是心裡會緊張,而且雖說是被約出來的,但還是不想欠第四代人情吧。

  「你現在要回愛麗絲那兒嗎?阿哲不是也在拉麵店?」

  目送三人離開後,第四代站在寺廟門口問我。

  「這個嘛……有什麼事嗎?」

  「再怎樣你也算是我兄弟,如果有需要……」

  第四代將手肘靠在轎車的車頂,瞬間露出了餓狼的眼神。

  「我可以替你揍他。」

  我嚇得汗毛直豎,急忙搖頭回絕。

  「不、不用麻煩了。我沒辦法拜託別人做那種事。」

  「那你是準備要自己動手囉?」

  為什麼老是出現這種結論啊?

  「我不可能做那種事,而且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如果只是揍那個傢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說實在的,這人和阿哲學長到底誰比較強呢?雖然這和事件無關,但我純粹就是感到好奇。速度方面應該是第四代有優勢,但論起力量和持續力恐怕是阿哲學長占上風……但我看還是把這種無謂的好奇心擺在一旁比較安全。

  「你今天幫我做的事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

  「這次可不是做人情,我會跟愛麗絲索取費用的。」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第四代,做事很有原則。不過,那筆費用最後該不會還是算進我的委託費吧?

  等到第四代的轎車開走後,我一邊推著腳踏車爬上陡坡,一邊想著阿哲學長的事情。

  我確定他一定隱瞞了一些事實。明明就是事件的當事人卻什麼都不願意說,害我因此非常困擾。動手揍他的理由算是充分,應該說已經很足夠了。

  雖然為了這種事揍他實在有點誇張,但我是否應該更強硬一點,死纏著阿哲學長不放呢?愛一麗絲被阿哲學長拒絕時二話不說就退讓了,那又是為什麼?

  我忽然想起宏哥的談話。

  「雖然我們可能會損失一個客戶,但總比失去夥伴來得好。」

  所以我選擇不再去碰觸阿哲學長的過去。

  說不定愛麗絲的想法也是如此。放棄要求阿哲學長協助或許會失去偵探團的力量,但卻不必因此失去一名夥伴。

  但我還是覺得不妥。這種想法真的就對大家都比較好嗎?

  如果是真正的夥伴——

  是否應該狠狠揍他一拳?

  我想這就是第四代真正的用意吧?「換成我站在你的立場,一定會揍他」就是這個意思。

  不知不覺間,握著龍頭的雙手用力了起來。

  ﹡

  隔天放學後,我剛好有機會和小百合老師在溫室裡單獨相處。

  「怎麼了,藤島同學?你看起來在發呆,還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被小百合老師這麼一說,我急忙將目光轉回桌上的課本。

  「筱崎同學一不在,你果然都沒辦法專心呢!」

  「不,沒有。」

  從在愛麗絲房間昏倒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彩夏繼續請假,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她媽媽明明說過應該可以來上課的。雖然我也很擔心彩夏,但其實當時心裡想的卻是書包裡關於小百合老師的調查資料。

  昨天我回去向愛麗絲報告在寺廟聽到的事,她立刻將小百合老師巨細靡遺仔細調查了一遍,然後把資料交給我;我才終於知道原來小百合老師姓「黑田」。至於其他內容,我實在也不想再深入。她是我每天會在學校見到的老師耶!如果知道太多關於她的事情,我會覺得很難為情。

  話雖如此,還是忍不住偷看了她是否還未婚。我真是個輸給好奇心的爛人。

  「她應該也知道事件當天的實際情況,你就好好詢問她吧。」

  愛麗絲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對我這麼說。

  我一邊偷偷觀察老師的表情,一邊假裝專心抄筆記,其實念的東西根本沒有進入腦袋裡。

  「等一下有教職員會議,所以我要先離開了。你先自習之前教過的東西,我待會兒再過來。」

  小百合老師說完便站了起來,正要經過開滿花朵的架子和桌子中間走出溫室。啊,看來只剩下現在這個機會了。我也將椅子拉開站了起來,快速奔跑到溫室外。「藤島同學,你怎麼了?」老師邊沿著校舍走邊回頭看我。

  呃……該從何說起是好?雖然時間不多,但總不能劈頭就直接問事件的內容吧?而且若是被發現我在調查以前的死亡事件,到時也很難說明。

  「那個……聽說老師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在溫室裡上課後輔導。」

  「嗯,以前的人數更多……」

  此時老師的表情顯得有些感傷,是不是因為想起了死去的學生呢?

  「這……昨天我去打工時把老師提醒我寫作業的便條紙夾在口袋上,結果湊巧遇到了畢業的學長。」

  辛辛苦苦編了一串謊言。老師露出一副「是喔——?」的好奇表情。

  「結果他們一看到便條紙就說想起了小百合老師,似乎也上過老師的課後輔導。」

  「是嗎……會是誰呢?」

  「這個嘛……」我將我印象中還記得的三個名字說出來。

  「哇啊,好懷念喔!大家最近都還好嗎?」

  「嗯。有人考上了大學,還有人已經在工作了。」

  「是嗎?是喔……」

  走到了校舍,小百合老師一邊走上樓梯,一邊露出一副像是在作夢般的愉悅笑容。

  「做這件事果然是正確的吧……雖然發生那種事情時我真的很後悔。」

  老師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事情……會讓她後悔開設「滿是花朵的教室」,我想那應該就是——

  「我聽學長們說過溫室輔導課取消的原因了。」

  老師走到樓梯的一半忽然停下腳步,我也急忙在她停住的三階前站住並回頭。

  「是嗎……嗯,說得也是,一定會聊到這種事的。果然……」

  老師用手摀住嘴巴,臉色變得鐵青。我只覺得胃裡彷佛被灌入一堆冰塊般疼痛不已。是否還要繼續問下去呢?為了替死者代言,卻傷害了還活著的人嗎?

  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那個叫做羽失野的人……請問他那天也有來上課後輔導嗎?」

  老師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可是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老師發出微弱的聲音。

  「沒、沒有……只是,那個……」我用想了一整晚的謊言回應:「因為學長們一直在討論羽矢野學長還沒出事的時候最後和他交談的是誰,這讓我一直很好奇……」

  「耶、啊……」

  老師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其實很想跟她說「沒事了,請妳忘記這件事吧!」然後拔腿跑下樓梯、逃離現場。但還是強忍著對她的不忍心,等待回應。

  「……嗯、嗯。沒錯,那天本來只剩下羽矢野同學一個,由於到了教職員會議的時間,所以我請他自習然後回到校舍……會議結束後我正在整理桌面,就聽到救護車的聲音,結果……」

  老師的聲音變得像是病人的呻吟一樣,我實在快要聽不下去了。

  「……對、對不起!我不該問些奇怪的問題……」

  「我完全不曉得羽矢野同學被人欺負。我……我看他平常和一宮同學他們也都很要好,可是、可是……」

  「老師,請妳不要再說了!對不起!」

  「那件事原本讓我打算辭去教職的。被校長發現還被罵得很慘……他認為幫這群沒用的爛學生上課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何況還擅自使用學校的設施,就因為我的關係——」

  這並不是老師的錯,所以希望妳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小百合老師靠在樓梯轉角的牆壁上不停顫抖。對於這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只好呆站在那看著老師那有如清晨月亮般蒼白的臉。

  是阿哲學長破壞了小百合老師的教室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實在不曉得,也不想去相信。所以我才必須確認真相。

  用我自己的——拳頭。

  ﹡

  我決定將約談地點定在鐵道旁常有流浪漢棲身的公園。原本想說約在「花丸拉麵店」應該也可以,但想到要是透過監視器被愛麗絲看到,可能得解釋個半天;況且要談的也是些不想讓明老闆聽到的愚蠢內容。

  狹長公園的南側有個用綠色網子隔起來的五人制足球場,阿哲學長倚在球門柱上等我。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場地沒有人使用,不知道有沒有人住的帳棚小屋也格外安靜。整座公園好像被傳染病肆虐過一般,空氣裡飄蕩著淒涼的氣息。

  「……什麼事啊?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

  阿哲學長邊將一顆不知是誰遺棄的足球踢來踢去邊瞪著我。我很希望現場能有其他人陪同,卻又覺得其實自己一個人來比較好,心情很複雜、一時間無法說話。

  最終我還是將五味雜陳的心情吞入腹中,開口說:

  「……我從小百合老師和其他人那兒聽說了。」

  阿哲學長聳了聳肩,一副「那又如何?」的態度。

  「你們真的集體虐待過那個叫羽矢野的人嗎?」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有夠囉唆的。」

  「我想聽聽確切的回答。」

  「我常叫他去跑腿。雖然沒把他襯衫都給脫了,誰曉得他居然會凍死。」

  我感到一陣刺痛,有如腋下被用冰冷的矛頭刺入一樣。很想用手摀住嘴巴和肚子,也差點就支撐不住蹲下去。

  「……這是……真的嗎?請你告訴我實話!」

  「就跟你說是真的。」

  騙人!明明……阿哲學長明明不是那種人的I

  「小百合老師也說過,那個叫做羽矢野的人和大家都很要好。怎麼會——」

  當我步步逼近阿哲學長,他突然揪起我的領口,接著猛力把我推到球門柱上;一股被擠壓出來的熱氣從我嘴裡吐出。過了一會兒,身體才開始感到陣陣的疼痛。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再繼續調查就扁你!」

  我看到阿哲學長眼中冒出兇猛殘暴的怒火,但我並沒有轉開視線。

  「那你——就扁啊!」

  第四代也說過,有本事就揍。揍啊!學長握緊了拳頭,用力到還能聽到關節發出的喀喀聲。換做是第四代早就揍下去了。我雖然沒有他那麼強壯,但好歹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以比血還濃的酒建立的情誼。

  「就算要幹架也無所謂。」我勉強從被緊緊掐住的喉嚨擠出聲音。「好歹我也喝過平阪幫的拜把酒,當然也有動手解決的決心!」

  沒錯,平阪幫的審判#是神的審判(旁字:不過就是打架)。只要是正確的一方,神就會讓他獲勝。不過那應該都是無聊的信仰吧……不可能有那種好事的。神才沒那麼閑,插手去管小鬼頭的打架,而我自己也並不是那種活在黑白分明世界裡的人,但我還是——

  還是有得動手揍人的時候!

  「如果學長沒說謊,那你就會打贏吧。我覺得——我並不會輸你!」

  因為我相信學長。他絕不是那種會聚眾虐待某個人,還害對方死亡的人!

  一定——他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所以才撒謊。即使那只是讓還活著的人受到傷害、讓死者受到侮辱的空虛事實……

  我也一定要揭發它才行!

  「只要學長贏了,我就乖乖聽話收手不管這件事。但是如果——」

  學長瞇起了眼睛。

  「如果怎樣?」

  如果我贏了嗎?真會有這種事發生嗎?

  但我還是得這麼做。必須揭穿謊言,而且還要證明學長的清白。

  況且再過兩個禮拜園藝社就要被廢除了。只要學長肯說出實話……只要能找出園藝社成立的真正理由……

  「如果我贏了……請你告訴我所有的事實。」

  「什麼事實不事實的,我都已經在警察局說過一遍了。」

  「那為什麼?」我挺直了背離開球門柱,並將學長的手推開。「為什麼皆川憲吾硬是要成立園藝社呢?學長一定知道原因吧?因為你們都是一同窩在溫室裡的夥伴!」

  「我不知道。」學長露出尷尬的表情。騙人!是騙人的!他一定知道什麼!

  「難道——難道真的不能對我說嗎?為什麼?到底為了什麼要說謊呢?小百合老師、顧問的老師和園藝委員會之前的成員全都說不知道學長曾虐待別人,一直到事件發生才聽說。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呢!?學長是——」

  我聽到學長咬牙切齒的聲音,還以為會被他咬死……但終於從他的嘴裡聽到人話。

  (插圖069)

  「……所以這又代表什麼?」

  「如果不想被人知道,那你打贏我不就好了!」

  「打這種無聊的架——」

  「如果不能對我說……」我緊追著阿哲學長不放:「對愛麗絲……至少對愛麗絲說就好了。她應該已經知道所有事情了。所以只要請你誠實回答愛麗絲的任何一個疑問就好,只要這樣!」

  「你真的以為打得贏我嗎?」

  我當然沒那樣想過,卻硬著頭皮說出了逞強的話:

  「就算現在不行,只要再給我兩個禮拜——」

  只覺得眼前的世界快速地旋轉,接著有刺眼的白光照進眼裡,嘴裡滿是泥土和鐵的味道。我花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原來阿哲學長先動手把我打趴在地上。

  「……我知道了,鳴海。」

  學長以沙啞的聲音對著我說。我的耳朵、眼睛深處都感到陣陣疼痛。

  「等你準備好了,隨時來挑戰我。我要宰了你……」

  ﹡

  明老闆在拉麵店的廚房裡幫我處理傷口。

  「你被打得還滿慘的,內出血瘀青了。」

  脖子上貼了好幾片酸痛貼布。因為太過興奮的關係自己沒有發覺到,據說嘴唇和後頸部都有出血。

  「這、這個嘛……」我不知該如何說明。「只是騎腳踏車摔倒了。」

  「你嘛幫幫忙,真的以為我看不出這是打架受的傷嗎?」

  哇塞!原來這個人一看就知道啊?

  「不會說謊還不如不要說,好好給我記住。」

  「啊嗚嗚……」

  店裡面只有我們倆,看來是很難逃過明老闆的詢問了。

  「打架怎麼可能贏過阿哲?你是笨蛋嗎?」

  「不是的,這次是單方面的被攻擊。」怎麼連動手的是誰都知道?若是告訴明老闆下次真的要和學長大幹一架,恐怕馬上會先被她揍扁。

  「你唯一的優點不就是有一張很會唬爛的嘴巴嗎?跟人打架做什麼?」

  「原來明老闆也這麼認為啊……」

  真是被她說中了。但也用不著強調「唯一的優點」吧?至少說是「比較少的優點」好嗎?

  「但妳難道不覺得有些時候的確不得不動手嗎?」

  「覺得才有鬼。」

  馬上被反駁,害得我意志消沉。

  「因為你還只是個愚蠢的小鬼,才會以為有這種必要。你到底在心急什麼?最近好像都是這一個調調。」

  我很心急——真的嗎?

  我按著還隱隱作痛的嘴唇思索著,或許真是如此。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應該就是彩夏回來那時吧?覺得自己好像老是莫名其妙地到處奔波,似乎做了很多無意義的事。第四代好像也這麼說過。不對啊,叫我揍阿哲學長的不就是第四代嗎?等等,我幹嘛對他言聽計從啊?而且第四代那番話真的這個意思嗎?

  傷口帶著微微的熱度,讓我覺得意識有點昏沉,於是再次低下頭。

  「我覺得——那樣心情上會比較爽快。只要揍對方或被對方揍就好了。」

  「那樣根本毫無意義。有時間做那種蠢事,還不如多花點時間陪陪彩夏。」

  或許是那樣沒錯,不過……

  「我的腦袋已經混亂到不行了。對學長也是,對彩夏也是……」

  「阿哲的問題是阿哲的,彩夏的問題是彩夏的,不一樣吧?」

  「學長他……或許是這樣。不過彩夏她……我在學校一直都和她相處在一起耶,但她卻稱呼我『藤島同學』,老是很客氣地和我說話或勉強擠出笑容。這樣很……」

  「妳跟彩夏說過這件事嗎?」

  「我怎麼可能跟她說!」

  「為什麼?」

  「因為彩夏光要顧好自己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我怎麼能這麼自私?」

  「是說你們這群尼特族,為什麼都不替自己擔心,卻一天到晚管其他人的閒事?」

  我一臉茫然地望著明老闆。連反駁一句「我不是尼特族」的力氣都沒有了。明老闆一邊刷洗炒菜鍋,一邊笑著。

  「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就表現得和平常一樣不就好了?彩夏在這裡時也一樣啊。真是的……看著你的所作所為,連我都覺得肩膀酸了。」

  「表現得和平常一樣……問題是彩夏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相處耶?」

  「為什麼?」

  「因為,彩夏也不和我說任何事情——」

  啊!

  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原來如此。原來彩夏也是因為我什麼都不說,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真是這樣,我倆——真的是毫無長進,一直都在原地踏步。雖然如此……既然如此……

  從頭開始……我們是否能從還沒成長的那段日子重新開始呢?從互不相識的那年十月開始。當時只是彩夏單方面觀察我,即使起始條件如此,我們也好不容易走過許多曲折道路成為朋友。

  只是現在反而是我單方面認識彩夏。既然如此,那不就和當時是一樣的嗎?

  既然如此,是否有辦法不必讓她恢復記憶而能重新開始呢?就以同樣的方式……

  我實在不好意思抬起頭來,覺得明老闆切蔥的聲音就像在取笑我一樣。不,應該是真的在取笑我吧。

  就在這時,拉麵店的門被打開了。

  抬起頭一看,掛簾後面站著一個穿著水手服的人影。以一支髮夾夾住單邊的頭髮,略帶咖啡色的瀏海,看似堅毅的眉宇下和藹可親的眼眸眨個不停。接著她突然臉紅了起來,迅速後退並打算將門關上。

  我原本想站起來,但身旁的明老闆突然揮手,並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拋出某樣東西。一團黑色的物體擊中了彩夏的臉。

  「嗚呀!」彩夏發出怪異的聲音,接著不停揮動雙手,拚命想把蓋在臉上的黑色圍裙拍下。

  「妳又想回去是怎樣?已經準備要開店了,還不趕快去洗手!」

  「那個……那個……我想說有藤島同學在。」

  彩夏一副抱歉的樣子,彎著腰走進店裡。

  「就告訴妳這傢伙已經被開除了。」

  真是有夠殘忍的說法。

  在櫃檯和彩夏錯身而過時,她忽然發現我的傷勢。

  「受傷!怎、怎麼了?你、你沒事吧!?」

  「耶?嗯,沒什麼。沒事的,彩夏……妳還好吧?」

  「耶?那個……對不起都沒接你的電話。」

  我無力地搖搖頭。只要她還肯來「花丸拉麵店」就好了。

  「……妳,為什麼穿制服?」照理說應該請假沒去學校才對。

  「這、這個嘛……」裙子上明明沒什麼灰塵,但彩夏卻不停地拍打。「因為很多花都準備要開了,必須去照顧。雖然沒去上課,但想說至少要參加小百合老師的課後輔導。」

  原來如此。就在我沒有自習就跑掉後,彩夏有過去。既然如此,小百合老師應該也不會太沮喪才對。

  我站在連接顧客座位和廚房的櫃檯縫隙間,呆呆地看著彩夏以不熟練的動作穿上圍裙。

  原以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到「花丸拉麵店」和溫室……

  「怎、怎麼了嗎?」

  彩夏拿起圍裙邊遮住半邊臉,以有些難為情的口氣詢問。

  「沒什麼!」我急忙搖頭否認,突然覺得脖子一陣疼痛。「好痛痛痛痛……」

  「藤島同學,你真的沒事嗎?你的傷是為什麼——」

  「只不過是小鬼頭打架而已,就讓他們打個夠吧。阿哲跟鳴海這兩個傢伙,說不定打一打反而能治好笨蛋病。」

  「跟阿哲哥嗎?真、真的打起來了嗎?為什麼?」

  為什麼……聽到彩夏又問起這問題,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我想這一切應該都是為了自己和彩夏而做的,雖然說不上來這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雖然不懂到底有什麼關聯,我也只好照實回答:

  「對不起,我現在腦袋有點混亂,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總之如果阿哲學長不跟我說實話,園藝社很可能就會被廢掉。所以……」

  為了保護屬於我和彩夏的地方。

  「是……是因為我的關係嗎?因為我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藤島同學為了把許多事物保留得和從前一樣,才會對園藝社如此執著——」

  不,並不是那樣。我心裡面雖然這麼想,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我緊握著一直放在口袋中、遲遲未能交給彩夏的臂章。

  我的確曾經那樣想過。但現在被彩夏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反倒讓我覺得自己保護園藝社的理由絕不只是單純為了喚回她的記憶。

  那麼我到底為什麼要如此堅持保護園藝社?

  「我會努力的!」彩夏發出幾近哀求的聲音。「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也會來拉麵店幫忙,不會再請假不去上課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做那麼危險的事了!就算園藝社不在了也沒關係,只要藤島同學——」

  我感覺到一股好像被大鐵球砸到頭一樣的衝擊。她會努力?彩夏說她會努力?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其實不希望聽到她說這種話。原來她在我身邊一直都想著這麼令人心酸的事……?

  「也不是為了這樣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彩夏,妳不用……而且我都已經決定了,所以……」

  「藤島同學!」

  「彩夏,算了吧。再說也沒有用的。」

  明老闆邊看著鍋子邊說:

  「他並不是為了妳才這麼做的。男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出生時像個笨蛋、打架時像個笨蛋、死的時候也像個笨蛋。別管他。」

  看著冷冷地斜眼看我的明老闆,又看到面前噙著淚水的彩夏。正當我打算開口時,拉麵店的門被用力打開了。

  「大哥!聽說大哥要和阿哲大哥對打是真的嗎!?」

  一群穿著黑T恤的高大男子邊推邊擠地湧進拉麵店,差點將門框給撞爛——原來是電線桿、石頭男以及其他平阪幫的彪形大漢約六、七人。我只覺得自己臉上的血色瞬間流失殆盡。

  「那、那個……你們為什麼會知道!?」

  「剛才阿哲大哥打電話給壯大哥,希望他能當公證人。」

  那個人怎麼這樣啊?每次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往前沖!

  「終於可以見識到大哥的實力了!」「如果能和阿哲大哥打成平手,就可以代替平阪大哥遞補四大天王的缺了!」「這樣我們就無敵了!」

  「妳看吧,全部都是笨蛋。」明老闆對著隔壁的彩夏說。而彩夏的眼中滿是淚水,一臉無奈地不停搖頭。

  「喂,臭小鬼們!如果不點東西就給我滾出去!要鬧給我去外面鬧!」

  明老闆拿著湯杓敲打湯鍋大吼,一群少年黑道直挺挺地站著不敢動,過沒一會兒便很有禮貌地一起坐到櫃檯座位上。理所當然,多出來的人只能被趕到外面的啤酒箱座席。

  「那我要豬排拉麵!」

  「豬排拉麵!」

  「我也要豬排拉麵!」

  豬排拉麵是之前明老闆為了祝我們行事順利特別做的,但是味道並不怎麼樣……我只覺得頭越來越痛了。

  「看來這次的賭金會暴增!」「喂,有誰要當莊家的啊?」

  「好!我押阿哲大哥贏,一萬塊!」

  「我也押阿哲大哥,一萬!」

  「那我押阿哲大哥一萬五千!」

  「豁出去了!押阿哲大哥兩萬!」

  「拿出跳進黑熊巢穴的氣魄,押阿哲大哥二萬!」

  「懷著從清水寺的舞臺垂直跳下的決心,押阿哲大哥五萬!」

  「耶?大哥,你沒事吧?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麻煩你展現一下更高昂的鬥志吧!」

  我會這樣還不都是你們的錯!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沒機會贏啦!

  「這樣根本沒辦法賭啊。」

  「那是不是應該改成看能撐幾分鐘比較好?」

  「應該改成能撐幾秒鐘吧?」

  「還是改成大哥會被打飛幾公尺?」

  「改成大哥要幾個月才會痊癒?」

  「改成大哥會被打斷幾根肋骨?」

  拜託不要再說了,我的鬥志早就已經是零了!

  正當我認真考慮是否要抱著頭從廚房後門逃走時,忽然聽到背後的門打開,一個聲音隨著外頭的涼風傳了近來。

  「——我也來下注好了。我押藤島中將獲勝,五千。」

  「那我就押鳴海小弟一萬好了,這樣一來就能比少校多拿一倍的賭金吧?」

  幫派成員們全都張大嘴巴回頭呆望著他們,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可能也差不多。

  少校背著一個大背包並將防風眼罩拉到額頭上,身旁的宏哥則穿著剪裁合身的外套搭配緊身牛仔褲,兩人一起站在拉麵店門口。

  「……宏二哥,你們是當真的嗎?」電線桿滿腹疑惑地詢問。

  「當然是超級認真的。不是鳴海小弟和阿哲對打嗎?」宏哥邊說邊向我眨眼。

  「賭博不只是考慮輸或贏而已,還必須觀察相對於勝率的賠率是多少。即使藤島中將獲勝的機率再渺茫——」

  少校咚地一聲將背包放在水泥地上,接著環顧所有人。

  「如果賠率是八倍,我就會押藤島中將。因為——」

  「因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會提供支援。」

  ……提供支援?

  是說少校和宏哥會支援我嗎?

  在櫃檯席上排排坐的平阪幫成員面面相覷開始交頭接耳,但還是沒人有勇氣押另一邊贏。其實這也很正常,是少校和宏哥有問題。要幫助我?為什麼?做這種事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賺錢呀。」

  宏哥露出爽朗的笑容,接著將我帶到廚房後門外的聚集地。明明照不到什麼陽光,卻充滿溫馨氣氛的尼特族小王國。少校坐在啤酒箱上,而宏哥則倚靠在大鐵桶上。

  「你們……不是說這次不會協助我和愛麗絲嗎?」

  「那是那件事,和這件事不同。」

  「我說不干涉的只有阿哲哥的過去而已。」

  兩人越講越起勁,眼神更是充滿活力。這時我才慢慢領悟到某些事。

  他們沒辦法只是靜靜地等著而不做任何事。正因為是阿哲學長的夥伴,所以只要學長不願意開口,他們就不能插手,也不能介入調查。即使是如此……

  「當然,如果鳴海小弟說不需要,我們也不勉強。」

  宏哥忽然露出有些落寞的眼神。

  為了錢,為了自己。這城市裡的硬派尼特族就是沒用到必須找這種牽強的藉口,來隱藏他們的善良——既然如此,就算只是為了這個理由……為了回應他們的心意,就算我被阿哲學長揍扁,應該也是有價值的。

  「我和阿哲混在一起很久了,也看過很多打架的場面。我可以告訴你他出拳時的習慣或是攻擊的死角喔!」

  「可以讓藤島中將測試我改造Wii製成的格鬥模擬器。」

  兩人的身影映入眼簾,我只覺得視線開始模糊。熱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只好急忙低下頭。

  「……鳴海小弟?你果然……」

  「沒、沒事,什麼事也沒有。我沒問題。」

  我緊咬著嘴唇,拚命忍住不讓聲音顫抖。

  「我知道了。」

  臉頰上的炙熱和身上的痛楚一起流過喉嚨。我靜靜地等待這股熱流退去,然後凝視著攤開的手掌,抬起頭來:

  「——請你們幫助我。」

  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明老闆,我也要一份豬排拉麵!」

  「我也要一份大碗豬排拉麵!」

  少校和宏哥爭相從廚房後門探頭進店裡點菜。我反復張開又握起拳頭,確認著殘留在濕黏掌心的那股熱度。

  就在此時,口袋中的手機響把一「COLORADOBULLDOG」的前奏。

  『你從剛剛到現在到底在幹什麼?樓下還聚集了一堆平阪幫的人,發生了什麼事還不趕快跟我報告?』

  「……嗯,我現在就過去。」

  「和阿哲對打?」

  坐在床鋪上的愛麗絲話一說完,整個嘴巴便張大闔不起來。居然沒將手裡的Dr。Pepper掉在地上算是她厲害。

  這是預料之中的反應。當我收拾起散落滿地的髒衣服丟進室外的洗衣機後回來,愛麗絲隨即開始碎碎念:

  「我實在已經無法理解你的精神構造了。相較於你的腦袋瓜,#《芬尼根守靈夜》(旁字:FinegansWake(注愛爾蘭作家JamesJoyce所著,由於書中尚有許多謎語未被解開,被認為是一本閱讀難度頗高的小說)》的內容還比較容易理解。想和阿哲用拳頭決勝負?如果你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頭蓋骨承受強大的撞擊藉以改善智慧,那我乾脆介紹專門拆除大樓的業者給你。」

  「這個嘛……唔嗯……」因為知道沒辦法說明,所以更不曉得如何開口是好。「《芬尼根守靈夜》妳是看翻譯版的嗎?」

  「當然是原文!不要轉移話題!」

  愛麗絲氣得不停地拍打被單。為什麼她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氣呢?到底是怎麼了?

  「聽好,在你的認知裡,阿哲大概只是個浪費人生在打柏青哥和賭馬上的瘋狂賭徒……」難道不是嗎?「給你看看這個,讓你的頭腦清醒點,改變一下對他的認知!」

  愛麗絲用手指著床鋪右側、離我最近的架上斜擺著的螢幕,邊說邊以單手快速敲打鍵盤。

  一陣雜訊過後,螢幕上播放出黑白、畫質粗糙的影片。我發現那是一段滿舊的錄影,因為畫面裡的廚房後門和現在大不相同。看不到當作桌子用的木台,而大鐵桶也還沒生銹、亮晶晶的。唯一相同的就是監視器裡的男子背影。即使隔著T恤也看得出他壯碩的背部,還有宛如纜車鋼索般又粗又結實的手臂。那是阿哲學長。

  令人驚訝的是,和他對峙的居然是電線桿和石頭男。僅管畫面上只拍到穿平阪幫黑T恤的胸口,不過應該沒有其他小弟的體格比他們更好了。

  由於影片沒有聲音,所以完全無法預測下一步動作。看來像是電線桿先動手,阿哲學長壯碩的身軀卻有如落葉般輕巧,以毫釐之差驚險閃過他的攻擊,又揮出一記攔擊拳打中黑T恤腹部。被擊中的震動彷佛透過畫面傳了出來,真該掌聲鼓勵吃了一拳還沒倒下的電線桿。就在這時,學長察覺石頭男正謹慎地繞到背後,於是向後彈跳了幾步。

  直到現在我都還呆呆地認為速度上是第四代佔優勢,而學長應該較擅長近身肉搏型的攻擊方式,以過人的力量和耐力壓倒對方。但這種想法完全錯誤。面對平阪幫的兩名保鏢,學長絲毫不讓對方有靠近的機會,有如施展魔法般一再從敵人的攻擊範圍外重擊對方要害,甚至令人覺得他的攻擊是種藝術。

  原來——他是拳擊手。

  「——沒錯,這就是拳擊手。」

  愛麗絲的話一說完,畫面隨即消失。

  「雖說這是三年前的影像,但你最好不要期待他的技術退步。你應該也知道,阿哲到現在都還留著拳擊用具吧?」

  沒錯。之前我突然請他教我打拳擊時,阿哲學長馬上就將拳套、繃帶以及沙包準備好了。

  也就是說,學長現在也還是一名拳擊手。

  「他就是所謂的#週邊拳擊手(旁字:Boxerfighter),兼具速度和破壞力,可因應任何一種對手的全能型。若在擂臺上對戰,我想就算第四代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你……」

  「這個我瞭解……」

  「你並不瞭解!拳擊手的拳頭是一種殺人兇器,是可以打死人的,知道嗎!?」

  「這……個嘛——」我注視著因憤怒而眉尾上揚的愛麗絲。「妳是在擔心我嗎?」

  「誰、誰……誰擔心你啊!」愛麗絲滿臉通紅,連頭髮都像是觸電般站了起來。「誰會擔心你的事啊!」

  結果就和上次生氣的時候一樣,將隨手可拿到的物品不分青紅皂白全丟了過來。枕頭、遙控器、空瓶、印表機等等——喂喂!不要丟印表機啊!

  「我為什麼非得擔心你不可!」

  (插圖078)

  愛麗絲的怒吼讓布偶圍起的城牆也倒塌,發出咚咚的聲響掉落滿地。再加上她拚命揮舞枕頭猛打床鋪,布偶堆再次發生雪崩。

  「我不過是無法原諒你的愚蠢行為!至於你的智能之低,早就絕望到連摸七萬次#大獨石碑(旁字:Monolith)(注:電影「2001太空漫遊」中幫助人猿進化為高等智慧生物的物體)也追不上猴子啦!」

  被這麼一吼,害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正打算將散落滿地的布偶撿起來放回床上,愛麗絲再次用枕頭將它們給打落,我實在沒辦法,只好跪坐在床鋪上。

  「有人說『笨蛋死過一次就不笨了』,如果你想要證實這種只有笨蛋才相信的說法,那就請便——」我抓住愛麗絲的手腕,讓她安靜下來。「你、你幹什麼?快放手!」

  在我面前有個滿臉通紅,眼裡還噙著淚水的尼特族偵探。

  「呃……對不起,每次都像個笨蛋。」

  「有、有空道歉,就不要每次每次都做些危險又沒意義的事!」

  「我知道一直讓妳擔心,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而已。」

  「我並沒有擔心!」

  愛麗絲的雙手被我緊握住,卻仍用頭不停地猛撞我襯衫胸前的位置。我呆呆地想著,阿哲學長的拳頭會比這痛上幾千倍呢……?

  「你是我的助手,更慘的是我只有一個助手,連替代人選都沒有!偏偏你每次都愛逞強!」

  愛麗絲將臉頰靠在我胸口,含著淚抬起頭望著我忿忿地吐出這句話。一股濕熱的氣息傳進了我的衣服內。

  「嗯。」

  我的回答有點像在歎氣。接著我放開了愛麗絲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一個人窩在那兒想破頭也無濟於事,但現在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所以我試著將心裡的想法化為言語:

  「這麼做或許真的很笨,但我實在沒辦法分得那麼清楚。當學長對我說絕不會透露有關自己的事情時,其實我很難過。所以根本不可能在和事件不相關的地方,如同往常一樣和他談笑風生。我還沒有那麼成熟懂事。」

  不過我沒有提到第四代叫我動手的事。因為那已經不是原因,而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

  「當然我也懂少校和宏哥說的道理,可是……有時候就因為是夥伴,所以反而不應該裝作無所謂,該生氣還是要生氣,這樣才對吧?我是這樣覺得,才會約阿哲學長見面的。結果不小心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情形……」

  「什麼叫做不小心?這是能夠輕鬆帶過的事嗎?」

  「說得也是,剛才說的話不算。其實我原本一開始就想揍他。」

  結果卻變成等我準備好再對決——主要就是因為我面對阿哲學長時有些膽怯,而且學長心地也太善良了。

  「但我覺得其實並不算是徒勞無功,也不是無謂的危險舉動。阿哲學長答應過,只要我打贏,他就會老實回答愛麗絲的提問。」

  其實他也沒說答應,只是我覺得他一定會回答。

  拳擊手對於自己的拳頭——對於決戰的結果絕不可能說謊才對。

  「雖然我打從開始就沒想過能贏,但如果不試試看,機會就絕對是零。」

  「就只是因為這樣!?應該還有其他更有智慧、更像個偵探的解決方式吧!」

  「嗯……對不起。」

  「……算了,隨便你。」

  愛麗絲低著頭用力推開我,接著轉過身去無視我的存在。

  「明明還有堆積如山的偵探業務要處理,我實在已經無奈到連罵你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想回答的時候,暴風雨般的鍵盤敲擊聲再度響起。我只好將原本伸向愛麗絲背部的手縮了回來。

  對了。我是偵探助手,而且還是事件的當事人。結果我這次卻一直任性妄為,愛麗絲不生氣才怪。

  當事件落幕時,我是否還能向她說道歉呢?而她會願意原諒我嗎?

  還是說——

  現在空想這些事情也是無濟於事。正當我打算離開床鋪走向事務所門口——

  「你要去哪裡?我並沒有說你可以回去了!」

  我聽到愛麗絲不悅的聲音而回過頭來。

  「我正在燒DVD,你在那裡等一下。」

  DVD?

  過了一會兒,愛麗絲取出燒錄機中的圓盤放進透明塑膠盒,然後交到我手上。

  「這張是阿哲打架時的錄影。他從以前就經常在這棟大樓附近打架,所以還有留下一些影像。裡面也有打輸老闆或第四代時的畫面,你就把它用慢動作播放,看能不能有些幫助。因為你不知道為什麼只有眼力還算不錯。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看到也得要躲得掉才有意義——你、你現在嘻皮笑臉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咦?啊,沒、沒有,沒事!」

  我看了看手中的DVD—R,又看了看愛麗絲的臉。

  「還有,你為什麼講完自己那種無聊的事就想走了?我還有事情要交代你耶!還有許多東西需要你去實地調查!」

  「啊……說、說得也是。」

  我拚命壓抑嘴角上揚的衝動,走回床鋪的位置。

  愛麗絲依舊一邊生氣,一邊向我交代冗長的工作內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18 PM

  ~第四章~

  自校門延伸出的圍牆邊那棵銀杏樹下——校舍和外牆之間通往中庭的走道中途,也是校門口廣場延伸進來的磁磚地與泥土地交界之處。

  我靠在校舍的牆上,一直凝視著樹根隆起的地方。慢跑中的運動社團屢次發出有節奏又宏亮的聲音經過我眼前,隨著五月午後的陽光,銀杏樹枝的長長樹影慢慢延伸到我的腳下。

  如果是冬天傍晚,這一帶早就因圍牆擋住陽光而整個被陰影埋沒,變成了一條冷風颼颼的通道。我漫不經心地幻想著羽失野友彥倒臥在厚厚積雪上的樣子。明明是下雪天,他身上襯衫的袖子卻很不合理地卷了起來,據說胸前還有吐過血的痕跡。但不管我如何想像,腦海中倒臥在雪地的身影都變成學生會長羽矢野熏子學姊。仔細想想,我根本不知道羽矢野友彥長什麼樣子。

  至於蹲在被害者冰冷身體旁的阿哲學長,我就能清楚地想像,只不過還是平常穿著短袖T恤的模樣。這怎麼可能?當時的他應該也曾乖乖穿著制服才是。

  我停止幻想那些未曾看過的景象,拿起手機拍攝周圍的情況。將拍好的照片立刻傳給愛麗絲後,我繞到了中庭。

  狹長而陰暗的中庭另一端,可以看見一座反射著耀眼陽光的玻璃屋頂,那就是溫室。事情發生那天,羽矢野友彥也曾在那裡自習。據說那天雪下得很大,所以當時的溫室周圍應該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然而,有一群男生也去了那裡——也就是將溫室當作秘密基地,在裡面接受小百合老師課後輔導的園藝委員會不良少年們。

  阿哲學長——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以耐寒訓練為理由,叫羽矢野友彥在飄雪中跑步去買東西,而自己卻在溫室裡取暖。由於實在過了太久,阿哲學長便前去校門口察看,結果竟發現羽矢野友彥倒臥在銀杏樹的樹根上。

  羽失野友彥的心肺功能先天就比較差,又患有原發性肺動脈高壓症;由於身體突然受寒使得血壓急速上升,結果症狀惡化導致肺部出血,住院當晚就死在區立醫院裡。

  收集有關事件當天的片段資料拼湊在一起,這就是我和愛麗絲所得到的結論。

  口袋中響起「COLORADOBULLDOG」的吉他旋律。

  「照片收到了嗎?」

  『收到了,不過有個地方怪怪的。』愛麗絲在電話的另一端如此回答。

  「什麼意思?」

  『就是被害者倒臥的位置。應該是在從校門經過中庭再往溫室的途中,可是……』

  「那有什麼奇怪的嗎?」

  『當天不是冷到下雪嗎?那為什麼不乾脆從大門口進入校舍,穿過走廊到最靠近溫室的出入口前往中庭不就好了?』

  我將手機拿開,看了校舍一眼。

  的確是這樣沒錯。校舍有兩個通往中庭的出入口,最裡面那一個就緊鄰著溫室。也就是說,只要進入校舍內,就可以避開外面的風雪到達溫室。但是……

  此時浮現在腦海中的想像,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說不定是那群使喚他跑腿的人叫他在大雪中跑回來。」

  原本希望愛麗絲能夠否定這個說法,但她卻無所謂似的回應:

  『或許有這可能。另外一點就是他倒臥的方向。』

  方向?

  『有關羽矢野友彥倒臥時的目擊證詞,除了阿哲所說的以外還有幾種不同說法。在救護車到達前,其實也有幾名學生和老師看到。你的社團顧問老師——黑田小百合後來也有看到才對。根據證詞表示,羽矢野友彥是面向銀杏樹的方向俯臥在那裡,這點倒是說法都一致。』

  「……這又有什麼關係嗎?」

  『你自己好好想想看。難道在你雙眼和雙耳中間的部分只是空洞嗎?』

  被這麼一說我也有點不高興,再次仔細觀察銀杏樹。既然頭朝著樹那邊,也就是說雙腳不是朝著校舍就是朝著中庭方向。然後又是俯臥的——

  嗯?

  「……也就是說,他是在去買東西的路上倒下,而不是買完東西回來才倒下?」

  『這個推理可以成立。不覺得奇怪嗎?』

  「為什麼?就算不是回來的路上也——啊,不,對不起。我懂了我懂了。」

  我在被愛麗絲罵之前就發現到疑點,急忙做修正:

  「是時間不吻合,對吧?」

  『沒錯。真是的,拜託你以後養成習慣,在說不知道之前先坐下來好好動腦思考。』

  「我錯了……」

  也就是說——根據阿哲學長的證詞,他是因為羽矢野友彥太晚回來才去校門口找他的。如果是這樣,那應該是在羽矢野友彥出去後經過一段時間的事了。假設羽矢野友彥在出校門前便不支倒地,應該在大雪中待了相當長的時間。

  如此一來便有一個怪異的疑點。為什麼羽矢野友彥直到被阿哲學長發現前,都沒有被其他人瞧見呢?就算當天下大雪,可是他倒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旁,而且是剛放學人潮正多的時段。

  「有沒有可能是在回來時倒下的?也許發生了什麼事,湊巧往那個方向倒臥。」

  『你所謂也許發生了什麼事,指的是什麼?』

  「這點我也不曉得……」

  『你所說的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因為那不過就是倒臥的方向而已。即使是在回來的路上,也可能有什麼理由導致他面向校門口倒臥。無論如何,目前能確定的就是在那裡曾發生過什麼事。做偵探的絕不可以遺漏這些線索,更不可以遺忘它們、置之不理。』

  我嗯了一聲。再微小的事物都必須銘記在心。

  『另外還有一點疑問,是我在這裡無法確認的。所以希望由你前去詢問黑田小百合。』

  「嗯,什麼事?」

  結果愛麗絲提出一個讓我很難啟齒的怪異問題。

  「……真的……不能不問嗎?」

  我想小百合老師應該不想再回憶起有關羽矢野友彥的事情。但如果問了她這種問題……

  『如果你還認識其他目擊證人,也可以去詢問他們。』

  這種人——也只剩下阿哲學長而已了。我知道了啦,真是沒辦法。時間也不多了。

  老師和彩夏剛好都在溫室裡。

  「明明說要保護園藝社,藤島同學卻連社團活動和課後輔導都不常出席……」

  彩夏一臉落寞。前幾天因為平阪幫的人和宏哥他們中途來攪局,話說到一半最後不了了之,看來她還是滿在意的樣子。

  「就算園藝社消失也沒關係,只希望你每天都能來這裡就好……」

  就算消失也……沒關係。聽到彩夏這麼說,我的心實在很痛。

  我到底是為了誰、為了什麼而保護園藝社?結果還得和阿哲學長大打一架。我把這樣的迷惑壓抑在心中,隨便找個藉口回答:

  「呃……對不起。因為打工太忙了。」

  「但我聽說拉麵店的打工因為筱崎同學的關係而被開除了,不是嗎?」

  小百合老師面帶微笑地挖著我的瘡疤,接著叫我趕緊打開課本坐下。原來妳們連這種事都談喔?趁我不在的時候……

  「說實在的,若是拿藤島同學和筱崎同學相比,根本就無法比較吧?藤島同學既不認真又不工作也不體貼還不認真……」這個人居然說了兩次我不認真!

  「那個……明老闆她有看到藤島同學的優點吧?」

  彩夏急忙幫我解釋。

  「是嗎……?例如說?」

  「這、這個嘛……例如就算肚子很飽也會幫忙試味道,明知道會被揍也會誠實說不好吃、有時候就算沒拜託你也會主動去試味道。」

  「藤島同學不是店員嗎?怎麼只會試味道而已?」老師插了一句。

  「當然不只那樣而已!」要這樣幫我說話,還不如不要說比較好……

  我虛弱地坐在彩夏旁邊的座位上,差點就忘記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別看我這現在樣子,其實是另外一份工作很忙。」

  「是喔?原來你有打兩個工喔?難怪考試會考得那麼差。另一份工作是在做什麼呢?」

  「這個嘛……」好懶得說明喔……

  「應該是偵探助手,對吧?」彩夏望著我的臉補充道。

  「偵探?」

  小百合老師驚訝地睜大著眼睛。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等等,該不會是什麼危險的工作吧?例如尋人或捉姦等等?」

  「啊,不是……」原來如此,一般人對於偵探的印象就是這樣吧?「我們沒在接那方面的案子,況且我也只是個打雜的小弟。」

  「是個危險的工作。經常都受傷。」

  彩夏擺出一張臭臉,我急忙打斷她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偵探會透過網路調查許多事件,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到現場去瞭解情況,大致上這類工作都是我在做的。」

  「例如什麼事件?」小百老師納悶地歪著頭。

  沒辦法了,既然話題已經轉到這方面……我吞了吞口水後開口:

  「現在……正在調查那個大雪天的事情。有關羽矢野友彥學長的……」

  小百合老師的臉色這次倒是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並輕咬著嘴唇。

  「偵探交代我來問老師一些問題。老師,妳應該有趕到羽矢野友彥倒臥的現場,對吧?就在救護車來以前。」

  當老師輕輕點頭承認,我繼續詢問:

  「那麼,請妳回想一下當時的狀況,請問被害人倒臥處附近有流過血的痕跡嗎?」

  我注意到一旁的彩夏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而老師的臉色也和雪一樣白。

  「這……這個嘛……應該沒有流血……因為當時下著大雪,如果血流到地上應該會發現。不過,為什麼要問這種事情?」

  老師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語,而我則因為她的回答而背脊發涼。

  沒有流血的痕跡?羽矢野友彥當時明明曾經吐血才對。

  這有可能是被忽略的一點,因為不停落下的大雪將血跡給掩埋住了。這也代表愛麗絲早就預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我也終於瞭解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這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你為什麼要調查這種事呢?明明都過了好幾年了。」

  老師問我話時的樣子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我記得跟妳們提過園藝社就快要廢除的事吧?」

  我看了老師和彩夏一眼。

  「園藝社其實是個怪異的社團,是之前一個名叫皆川憲吾的監察委員長硬是在短時間內成立的。明明是個小社團卻佔用不少預算,需要龐大的維護費用,所以學生會才想解決這個問題。但如果成立當時的確有合理的理由……」

  「皆川同學?是那個皆川同學嗎?」

  「老師以前也曾在這裡幫大家課後輔導,對吧?」

  「沒錯……但後來課後輔導就停止了,皆川同學也留級又休學……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但我還知道聯絡他的方法。你直接去問皆川同學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地問我羽矢野同學的事?」

  就在這時,我發現彩夏的狀況有些不大對勁。只要一聽到皆川兩個字,肩膀就會顫抖。但是我不得告訴老師實情……

  「皆川學長他……已經過世了……因為去年冬天發生的毒品事件。」

  老師用雙手摀住了嘴。

  「怎麼會……」

  「但我想這當中一定有所關聯——關於那個下雪天的事件以及園藝社成立的理由。所以我必須知道羽矢野學長以及皆川學長的事。」

  還有阿哲學長的事……

  即使為了死者代言而傷害還活著的人,我也得要問個清楚。

  「皆……川……」

  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原來是彩夏。她緊盯著半空中,半張的嘴巴毫無生氣地吐吸著空氣。

  「彩夏……妳怎麼了?」

  「皆川……嗯、嗯,沒什麼……沒……」

  難道她認識他?彩夏她認識皆川憲吾嗎?我忽然想起彩夏在愛麗絲臥房看到螢幕時突然發作般倒下的樣子。當時我原本以為是她對「ANGEL。FIX」有不好回憶的關係,但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皆川憲吾的名字。

  「……妳認識皆川憲吾嗎?」

  彩夏摀住耳朵猛力搖頭否認。也對,即使彩夏沒有喪失記憶,她也不可能認識對方。因為皆川憲吾和阿哲學長是同一屆的,所以比我們大三屆,況且他已經休學了,不可能會和彩夏同時期待在學校。但是——

  「彩夏,如果妳知道就告訴我吧!」

  我抓住彩夏的肩膀用力搖晃。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記不起來了……」

  「拜託妳,請妳想起來——」

  「藤島同學,不要這樣!」

  突然間,椅子被翻倒的刺耳金屬聲傳遍整個溫室,而我則跌坐在地上。小百合老師漲紅著臉,用兇狠的眼神瞪著我。原來是老師介入我和彩夏之間,強行將我們給分開。當我意識到的同時,心裡頭也開始產生後悔之意。

  我剛才對彩夏——做了什麼?

  「你想玩偵探遊戲無所謂,但請你也站在筱崎同學的立場想想。」

  老師蹲在我身邊,用溫柔到有些殘酷的口氣對我這麼說。而在另外一側,彩夏隔著老師邊看著我邊扶著桌子抖個不停。

  「對不……起——」

  「如果要道歉,請你向筱崎同學說。」

  我邊閃躲小百合老師的目光邊站了起來。

  「彩夏,對不起,我……」

  「沒、沒關係,我才覺得對不起。什麼都不記得,一直給藤島同學帶來麻煩……」

  「沒那回事啦。不是那樣的,呃、那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卻是如此空虛。只為了保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還活著的人——正如同愛麗絲所說的。我自己沒有那種覺悟,卻一再地傷害彩夏……

  老師溫柔地將千放在彩夏的肩膀上,並在她耳邊小聲說話。我實在無法再繼續看下去,撿起地上的書包便拔腿逃出溫室。當我快步走過中庭通往校門口時,卻發現在溫室角落、花盆架剛好形成死角處有個人影。對方似乎也發現到我,急忙從溫室旁離去。

  我和那個人的視線交會,原來是熏子學姊。

  看到我愣在原地,學姊歎了一口氣,好像放棄了什麼。

  「我並不是故意偷聽你們的對話……」

  原來她都聽到了……但不知聽到哪裡?

  「你還在調查無聊的事嗎?請不要因為個人興趣而調查友彥,好嗎?」

  從熏子學姊臉上的表情不難看出她有多麼悲痛。為了找出羽矢野友彥那被遺忘的死者話語,我和愛麗絲到底得繼續傷害多少仍活著的人呢?

  「我並不是因為個人興趣才……」

  「小百合老師似乎也在裡面,原本是來請你們儘快將溫室整理乾淨的,不過看來你們正在忙,所以就再和你說一聲。請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下周就要召開全體會議,決議案的生效日就在下個月了!」

  當我正想著要如何回應時,熏子學姊轉頭就往校舍的方向離開。我急忙追上去並對她說:

  「請、請妳等一下!事情應該還沒決定才對吧?」

  「你聽好,社長會議已經通過決議了,你和香阪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召開全體會議時,絕大多數大型社團都會贊成決議的。」

  熏子學姊連頭都不回,只是冷淡地回答我。

  「羽矢野友彥學長他——」

  當這個名字從我口中說出時,熏子學姊終於停下腳步,站在校舍西邊樓梯的轉角平臺。

  「並不是遭到阿哲學長……不是遭到園藝委員會的人虐待而死的。」

  熏子學姊轉過身來,長長的秀髮像百褶裙般因轉身而擺動,眼中閃著沙漠中的太陽般刺眼的光芒。

  「你到底在說什麼?」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就連愛麗絲都未能掌握的事實,我當然也沒有任何把握。但是在我心中卻有尚未凝結成事實的炙熱真實——阿哲學長絕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若是如此,就表示目前正在討論的事件中某個環節有人在說謊。

  「那友彥他為什麼會——」

  「我還不知道。」

  熏子學姊瞪大了眼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說不定真是如此,就算被人認為腦袋有問題也不奇怪。

  「我正在調查。或許學姊無法原諒園藝社,但當初創立園藝社的人或許也有他的理由……」

  「跟這沒關係!」

  不自覺地大吼出聲後,熏子學姊緊握雙手、咬著嘴唇,努力壓抑住隨時可能再爆發的情緒。

  「你是笨蛋嗎?我並不是因為這種理由才想廢園藝社。友彥根本和這件事無關吧……?」學姊的聲音微微顫抖,一聽就知道是在騙人。「我不知道你到底誤解了什麼,但這並非我一人主導的決議。老師們也在討論要拆掉溫室,總務執行部一直以來也都積極準備整頓這些泡沫社團。不管你們調查再多也都太遲了,所以才叫你准備收拾東西的。」

  從學姊最後的幾句話中,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憐憫和哀愁。但看到我毫不退讓地繼續望著她,學姊再次甩動秀髮,轉身離去。

  直到腳步聲遠到聽不見,我依然靠在轉角平臺的牆壁上,反復思考熏子學姊所說的話。

  調查再多也都太遲了……跟這沒關係……做什麼都沒用了……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不,大概就是這樣了。記得愛麗絲曾說過,針對熏子學姊要廢除園藝社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而就現階段而言,我卻還沒有任何的作為。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東奔西跑?甚至傷害了彩夏,還必須和阿哲學長互毆……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對於自己所要保護的地方有些不安的關係。因為自己就連為什麼要保護它都不太曉得。園藝社到底是否真的是個值得我到處亂挖他人墳墓也要保護的地方?我就是想確定這一點。

  因為有我和彩夏。這個理由難道不夠嗎?我自問自答,答案馬上揭曉。如果光靠這個理由就能奮戰下去,我和彩夏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了。愛麗絲也是一樣。如果能隨遇而安,毫不抵抗地全盤接受世界上的一切,她也不會將自己關在那種塞滿布偶的寒冷房間裡了。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不停偵探。

  *

  「彩夏認識皆川憲吾?」

  就連愛麗絲聽到我的推測都感到驚訝。她坐在冷氣直吹的事務所床鋪上,握著Dr。Pepper的罐子睜大圓滾滾的眼睛回頭看著我。

  「……也不是說一定是這樣啦。」

  「原來如此,的確——是有個可能。」愛麗絲抱著一隻體型較小的布偶熊並盯著半空中。

  「不過彩夏看來是不記得的樣子……況且對方又是早就休學的人。」

  「他是園藝社的前社員,就算回來學校幾次並和彩夏認識也不奇怪。」

  「話是沒錯啦……」

  我坐在床鋪正前方,抱著膝蓋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不能直接詢問彩夏,因為皆川憲吾的名字說不定也和她過去的陰影連結在一起。

  我偷偷抬起頭觀察愛麗絲的表情。她或許會對我說「若你還算是個偵探,就該毫不留情地將彩夏心裡的想法挖掘出來」……吧?

  「說得也是,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就不得不那麼說了。」

  愛麗絲露出自嘲的笑容。

  「但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彩夏了。最近你不在的時後,我常在房間裡思考。在成為尼特族之前、在身為一名偵探之前,能夠扮演某個角色應該是一件很棒的事吧?」

  「……某個角色?」

  「沒錯,之於別人而言的某個角色。阿哲、少校和宏仔他們可能稱之為夥伴,第四代可能稱之為兄弟,而這世上的大多數人應該會稱之為朋友。這是某種只在人與人之間才能存在的關係,或者說這就叫做『人』吧?」

  這時愛麗絲臉上的笑容就像某天早上的晨霧般虛無飄渺。我只覺得胸口好痛,原本想說什麼的又都說不出口了。

  「至於彩夏心裡在想什麼,都已沉入河底的沙土中,誰都無法得知。但我很怕再將它挖掘出來會傷害彩夏,所以打算讓它就此沉沒……如此一來,我也就能用極為廉價的價格雇用你了。你還記得聘雇契約吧?」

  愛麗絲將臉靠在彎起的膝蓋上,歪著頭愉快地笑著。雖然她突然這麼講讓我一頭霧水,但我記取先前的教訓,在回問前先自行回想一下。

  「……啊、啊啊、嗯。」

  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我主動提出的嗎?

  去年冬天,發生「ANGEL。FIX」事件的時候。愛麗絲的目的並非偵破事件的真相,也不是為了消滅制毒集團,她是為了彩夏。彩夏為什麼會從頂樓跳下?唯有這個疑點,讓號稱身處臥房即能透視所有事物的尼特族偵探深感不解。

  而愛麗絲雇用我當偵探助手的期限就是到「解開這個疑點為止」。

  目前彩夏的記憶尚未恢復,愛麗絲推導出的答案並無法獲得當事人的證實,所以我才會繼續擔任偵探助手——名義上應該是這樣吧。

  「況且,皆川憲吾的足跡也可以從其他方向尋獲。」

  「……咦?」

  「關於這件事你就辦不到了。我會請第四代幫忙,可能進行得不順利,更慘的情況下甚至可能全盤推翻我剛才提出的論點,所以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我懂了。」

  偵探都說「現在不能告訴你」了,就表示她絕對不會向我透露什麼。這也是身為偵探助手必須銘記在心的基本道理。

  「所以你只要將份內的工作做好就好。」

  「呃……還有其他需要調查的事嗎?」

  和小百合老師談話的內容我都已經告訴她了,雖然她只是以一副好像早就已經知道結果的表情點頭回應……

  「你到底在說什麼?宏仔不是跟你約好了?還不趕快去找他?」

  「啊啊,那件事喔……」我想起了約定,心情頓時之間有點沮喪。

  「什麼叫做『那件事喔』!?」愛麗絲突然跪在床上開始發飆大叫。「這是關乎你自己身體的事吧!?你那是什麼呆臉?以為在聽地球另一邊發生的災難新聞嗎!」

  「沒有啦,對不起……我這就去了嘛。」

  我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我對你打贏或打輸沒有興趣。不過你給我好好記住,你是偵探助手,也就是說你的一片指甲、一根頭髮、一滴血都是我的工具!如果你敢讓它們受傷,我可不會饒了你!」

  愛麗絲的猛烈炮火瞄準我的背部,我只能歎著氣走出事務所。

  ﹡

  提供性愛服務的風化場所大多很晚上班,我原以為它們只在晚上才開門。但聽說這些店大概都在早上十點就開始營業,甚至還有女生是只上早班的。而關店時間則受限於酒店營業相關法令等規定,對外宣稱只到午夜十二點,實際卻開到淩晨五點左右。

  巨集哥在電話裡和我約的那間#情色浴室(旁字:soapland),就位在主街道走到底的旅館街邊角地區。由於已經是傍晚,裡頭的客人還滿多的。我在大馬路上猶豫了將近十五分鐘,才終於繞到後門。

  巨集哥在電話中這麼說:『為了打贏阿哲,就從今天開始進行特訓吧!我準備了很多秘密戰略,再加上少校的幫忙,穩贏的!』

  為什麼偏偏要選在情色浴室呢?完全搞不懂……踏進屋內的走廊,只見兩旁塞著大量毛巾的布袋像沙包一樣堆到跟我差不多高;走廊的盡頭有一扇油漆已掉落的金屬門,我將它給推開。

  「呃……抱歉打擾了。」

  彌漫著氯氣味道的走廊右側深處傳來多名女子的笑聲,其中夾雜著一個熟悉的聲音。

  「啊、啊、啊,對不起喔,他好像來了。我去看看。」

  走廊上出現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臉上帶著微笑。是宏哥!我這才終於放下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松了一大口氣。

  「歡迎光臨,鳴海小弟。趕快進來把門關上。」

  面帶微笑的宏哥對我招手,一群#泡泡公主(旁字:接客小姐)從他身後的房間裡探出頭來盯著我瞧,害我瞬間有些腿軟。

  「請問……為什麼要約在這種地方?」

  「不就跟你說過要進行特訓嗎?你等等,我去叫店長。」

  店長是個人妖。絕對錯不了,是個讓人想幫他裱框後寄到評鑒會評分的經典人妖,而且還是個肌肉男。那胸肌厚實到幾乎要將他穿的襯衫和黑色背心上的扣子給彈飛。

  「這就是小宏的朋友嗎?討厭!好可愛喔!」肌肉男店長從頭到腳仔細審視我一遍,害我冒出一身冷汗。「小朋友,把領帶拿下、脫掉外套,找個地方放好喔。如果被人看見店裡有個高中生,可是會被員警抓的。如果真的遇到這種事,記得要套好說你是我弟弟喔。」

  「好、好的……」

  真是誇張的情況。我實在百般不願意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鐘,但也只能乖乖脫掉上衣。

  「如果你願意,連襯衫和長褲一起脫掉也沒關係喔?」

  「喔不不不不不。」

  店長的微笑好恐怖啊啊啊!我死命搖頭,只覺得脖子都快斷了。

  原來宏哥所謂的「特訓」,其實就是平凡無奇的打掃浴室。

  「聽好喔,拳擊的一切基礎就在於防守。雖然這也是阿哲告訴我的……」

  宏哥站在入口處解釋。

  「所以你必須先克服一件事,就是用手擋住對方攻擊時的疼痛。打架就是在比誰的內心比較堅強,一定要先習慣疼痛才行。話雖如此,突然讓你進行實戰訓練也很勉強,所以就先從打掃浴室開始吧。」

  接著宏哥硬是將長柄刷、海綿刷及浴室用清潔劑塞到我手上。

  「我完全無法理解!」

  「所以啊,從現在起我會把這間浴室的冷水關掉,讓你只能用熱水打掃。這樣手會變很紅喔,只要能夠習慣……」

  「我不要啦!請你饒了我吧!」

  但宏哥反而當著我的面將門給關上,並站在霧面玻璃的另一邊。

  「還有啊,浴室裡都被潤滑劑之類弄得滑溜溜的,如果能在上面行走而不滑倒,應該也能鍛練腿力或移動步法……大概吧?」

  真的還假的啊?是真的嗎?剛才他是不是說「大概」啊?

  「這、這種方式真能達到練習效果嗎!?」

  「沒有啦,剛才說的大多是開玩笑。」

  「我要回去了,請你開門!現在立刻迅速馬上!」我用長柄刷用力敲打門。

  「你冷靜點嘛。打掃算是學費啦,重點是……你剛才有看到那位店長吧?他以前也是打拳擊的,所以我請他當你的模擬實戰對手。」

  刷子和清潔劑從我手上滑落到鋪著磁磚的地上。

  「你就把打掃浴室當成熱身運動吧!拜託你了。」

  浴室面積大約有我臥室的兩倍大,打掃起來其實還滿累人的。因為和寢室連在一起,與其說只是間浴室,不如說比較像一間浴室特大的旅館房間。浴室裡有被不明黏液沾汙的大型墊子、中間凹陷下去的怪異形狀椅子,當我灑上熱水清洗這些物品時,心裡忽然浮現一個疑問——我的人生到底是在哪裡出錯了啊?

  原以為只要打掃完一間就好,沒想到又被拖去繼續打掃了三間。從浴室裡彌漫的水蒸氣和熱氣和味道判斷,絕對沒錯,就在我進去打掃的兩分鐘前,一定有男女在這空間裡做過某些事!突然認真地覺得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最後致命的一擊,就是當我打掃完第三間浴室時,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店長。他穿著拳擊短褲搭上胸毛若隱若現的運動背心,手上則戴著拳擊手套。店長丟了一套相同的手套和短褲並說:

  「小朋友,快快,換衣服吧!你知道要怎麼戴鼠膝護襠吧?需不需要我幫你呢?」

  宏哥,不要只是站在門口偷笑!趕快來救我吧!而且為什麼一定要在浴室裡打!?

  「因為這裡鋪著大型的墊子,就算跌倒了也比較放心啊。」

  「沒有錯呦,我會想辦法讓你跌倒很多次的!」店長一邊拋媚眼一邊說,害我還沒開打就嘗到被擊倒的感覺。

  身心俱疲的我從後門被拋出滿是霓虹燈的街道上,時間已經是下午的六點左右。和我一起走出來的宏哥拍拍我的肩膀說:

  「從現在起的一個禮拜,你大概都在這個時間來找我吧!」

  「你打算要我死嗎!」

  「如果你沒有要對方死的決心,一定打不贏阿哲喔。」

  我歎了當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的氣,緊跟著宏哥走在步道上。因為眼皮被拳頭打到腫起來,街上的燈光看起來都霧霧的。

  「鳴海小弟,你不是曾經請阿哲教你打拳擊嗎?弟子如果只在師父傳授的範圍內嘗試,那是一定打不過對方的。所以我才覺得那裡的店長最適合,何況他還肯答應我無理的請求。」

  雖然宏哥的心意讓我感動到差點掉眼淚,但他真的沒事嗎?有沒有被對方要求以身相許呢?

  「喂,如果還有其他我幫得上忙的,你就儘管說。你也知道嘛,之前我們和愛麗絲說這次不幫忙,結果現在超閑的。」

  宏哥可能是想露出有點諷刺的笑容,但因為他的臉就長得那樣,再怎麼故意都帶有一絲善良的感覺。

  「除了阿哲的事以外——我也想為彩夏盡一份心力。」

  「謝謝……你。」

  我垂頭喪氣地向宏哥點頭致意。

  只不過現在還沒有任何事能拜託他。因為我自己都還沒決定該怎麼辦。

  「你該不會還沒決定吧?」

  被宏哥再次詢問,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閉上嘴巴,隨著人群走下通往車站的斜坡。

  「……鳴海小弟,你喜歡園藝嗎?」

  當我們正穿過地下道時,宏哥突然這麼問我。

  「咦?不……還好,沒有特別喜歡。」

  「話是這麼說,但是你還是在園藝社待了滿久吧?」

  「嗯?」因為如果我退社,社團就會被廢掉啊。

  「如果園藝社被廢除,你會很困擾嗎?」

  「當然會困擾。」

  「為什麼?」

  「問我為什麼——」

  我將原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這是我一直置之不理的問題。

  彩夏曾說過,如果只是為了保留過去的情境讓她恢復記憶,根本不需要和阿哲學長打架,也說她會靠自己的力量努力恢復記憶,所以希望我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

  我一開始也是那樣以為的——以為自己希望彩夏想起以前的事,才拚命維護那只屬於我們的地方。直到彩夏那麼一說,我才清楚明白其實並不是如此。為了讓彩夏想起我而努力,這實在太蠢了。

  因為彩夏已經回來了,而且現在也待在我身邊。

  至於以前的記憶——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

  「因為彩夏在學校……好像只有在園藝社裡的時候最快樂。」

  我好不容易在人群中低聲回應,宏哥則微笑著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這麼做百分之百是為了彩夏吧?並不是為了你自己。」

  沒錯。其實理由就是這麼單純。

  照顧花朵時的彩夏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即使她現在喪失記憶,但在挑選種子和修剪枝葉時,她就會露出自然的笑容。所以我想保護花圃跟溫室裡的花朵,還有身處其中的彩夏。這也就是我之所以要和阿哲學長打架的理由。

  現在才終於明白——明白自己真正想保護的東西是什麼。

  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我忽然停下了腳步,就在斑馬線的正中央。宏哥發現後,趕緊沖了回來拉住我的手。

  「鳴海小弟,你怎麼了?快要變紅燈了耶!」

  「……咦?啊,對、對喔,抱歉……!」

  穿越車道時,背後感到汽車呼嘯而過的一陣風。我再次以手指描繪著剛才的思緒。

  熏子學姊以及其他大型社團想廢除規模小卻佔用龐大經費的園藝社,但我想保護那些花朵和彩夏。

  既然如此……倒是有一個不用和學生會對立,又可以讓社團存續下去的方法。

  不對……這真的可行嗎?還是直接找熏子學姊談,請她撤回修改規章的提案比較實際呢?

  遲遲無法決定答案,前方已隱約看見了「花丸拉麵店」的招牌燈光。

  「這是『一周內拳擊手速成拉力機』,這是我自行開發的軟體『Wii阿哲』,可搭配手套型感應介面操控遊戲。有了這款遊戲,WiiSports的拳擊遊戲根本不夠看,還可以在自家和阿哲哥對戰。」

  少校開始將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堆在廚房後門邊的木臺上。

  「……你為什麼會做Wii的遊戲軟體?」

  「我認識很多在遊戲公司上班的人啊。Wii的遊戲開發工具很容易弄懂又很好用。」

  那你幹嘛不去遊戲公司上班啊……?

  「我的字典裡沒有『上班』這兩個字。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是是是……」對此我也只能歎息。

  「少校,這東西會不會太緊了?真的穿得上去嗎?」

  宏哥一邊用手指戳著速成拉力機——看起來像一堆皮帶和強力彈簧糾結在一起的怪東西,一邊說:

  「沒有兩個人幫忙的話,要穿上或脫下都很困難。宏哥,麻煩你一起幫忙。藤島中將,你就趕快脫掉上衣吧。」

  「我才不要咧!」

  結果我還是被完全進入特訓模式的兩人給壓住,裸著上身硬是被套上拉力機。更誇張的是,拉力機居然還有下半身專用的部分(由於不可能脫光,所以直接穿戴在長褲外丫彈簧夾到肉了啦,好痛!

  「這套拉力機非常優秀,即使你被對方擊倒,它都能自動將你強制拉起,擺出備戰的姿勢。由於還在實驗階段,所以就請藤島中將當試驗品。」

  「不要用別人的身體玩!」

  「嘿!這東西還滿好玩的嘛!」宏哥邊說邊搥我的肩膀。當我差點摔倒的瞬間,拉力機上的彈簧開始發揮作用,無視我內心的期望逕自回復成備戰姿勢。我感覺到肌肉已經在呼叫求救了。

  「藤島……同學?」

  聽到聲音的少校和宏哥轉過頭,只見彩夏站在兩棟大樓間的入口,畏畏縮縮地探頭進來。

  「啊……課後輔導已經結束了嗎?老師沒有生氣吧?因為我擅自離開了……」

  「她說明天會出兩倍的作業給你。你、你又怎麼了!?臉又腫起來了……」

  「啊——沒事沒事,只是稍微練習拳擊而已。彩夏,妳也來看看鳴海小弟的英姿吧?」

  由於難以拒絕宏哥的盛情邀約,彩夏戰戰兢兢地走進了小巷裡。

  「這個……那個……剛才——」

  「剛才真的很對不起。」

  「不會啦,錯的是我,真的對不起。」

  「鳴海小弟,很抱歉打擾你們談正經事,但是你用現在的姿勢道歉看起來真的有點蠢喔。」

  「所以才請你們趕快幫我脫掉它!」

  仔細一看,彩夏也正努力忍著不笑出來。唉,好想哭喔……

  「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彩夏詢問少校。

  「正在為藤島中將進行特訓。我們要用科學的力量獲勝!」

  廚房後門忽然打開,明老闆從裡面探出頭來。

  「你們這群人不要一直纏著彩夏,快滾開!鳴海,你也已經不是店員——」

  看到我將戴著手套的雙手抬到下巴旁,(表面上)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明老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鳴海?怎麼樣,你這傢伙想打架嗎?」

  「啊,不,不是這樣的……」

  我的話完全不被理會,接著整個人被揍倒在地。然而拉力機真的非常優秀,我又站起來舉起雙手,擺出備戰姿勢。

  「你那是什麼反抗的態度!難不成對我開除你的事懷恨在心?」

  「啊,不是,這是因為拉力機的……」「吵死了!」

  再次被打得灰頭土臉,卻又因為彈簧的拉力被拉離地面。

  「你的韌性還不錯嘛,看我把你打到再也站不起來!」

  「就說是因為拉力機……!」

  明老闆把我當成不倒翁打來打去打到爽(?)後,帶著彩夏走進了廚房。

  我真的被揍得有點誇張,就在我即將失去意識卻又勇猛地擺出戰鬥姿勢之際,少校站在旁邊一臉陶醉地喃喃說道:

  「我真是太優秀了。你這個禮拜就一直戴著這東西吧!」

  有沒有搞錯啊!?把它脫掉!拜託幫我脫掉它!求求你們……!

  阿哲學長很晚才來到店裡,大約是九點左右。

  「老闆,給我來個什麼冰沙吧?」學長推開掛簾探頭進店裡。

  「你不吃拉麵嗎?」

  「我正在減重。」

  學長走到廚房後門外,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

  「減重還可以吃冰嗎?」少校詢問學長。

  「冰沙是減重時的秘密武器,你不知道嗎?既可以補充水份,又因為含有糖份,容易讓人產生飽足感。」

  「嘿,所以說減肥時也可以吃囉?下次要告訴女生們。」宏哥回應。

  沒有人詢問學長為什麼要減重,其實根本也不用間。只不過……

  「那個……該不會是為了打拳擊吧?」我邊問邊感到忐忑不安。

  「我不是在意量級的問題。只是覺得不減少點重量,動作會變遲鈍。」

  拜託他的動作不要比現在更敏捷了啊……

  「話說回來,這又是什麼東西啊?」

  阿哲學長看著散放在木臺上的速成拉力機詢問道。

  「呼呼呼,我不能洩露情報給敵人,只能說這是為了讓藤島中將在一周後打敗阿哲哥而準備的秘密武器。」

  你已經洩露一堆情報了……

  「哼,是喔。是訓練肌力用的吧?哦,就是裝在手腳上那種東西。」

  「阿哲,那東西沒辦法自己一個人穿上——」

  宏哥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看到阿哲學長輕鬆地將彈簧拉開,並把拉力機穿到上半身。

  「這東西還滿緊的。」嘴巴上是這麼說,但阿哲學長一下擺出萬歲的姿勢、一下又將雙手張開,害我們三個看得目瞪口呆。更誇張的是,學長穿著拉力機卻絲毫不受影響,若無其事地將彩夏端來的杏桃冰沙給吃光光。

  最後居然還自己將拉力機脫下放到木臺上。就在這時,少校突然站起來大喊:「必須將彈簧的強度加強到目前的十五倍!」而我則是拚了命阻止他。

  「對了,鳴海,打算什麼時候開打?」

  「這個嘛……」

  我無言以對。什麼時候才打得贏他呢?應該說,我真的打得贏嗎?

  我一定要打贏才行,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下禮拜一如何?」宏哥代替我回答。「場地也由我們決定。」

  「我是都無所謂。鳴海,你呢?」

  我稍微思考後點了點頭。下個禮拜五就是學生會全體會議了,禮拜一如果沒打贏,很多東西都將會結束。

  「話說回來,如果鳴海小弟獲勝又會怎麼樣呢?」宏哥注視著我的臉。

  如果我獲勝——

  「……就能證明阿哲學長的清白。」

  「你們看吧?完全聽不懂這傢伙在說什麼。」

  「是嗎?我倒是聽得懂喔。」

  「我也聽得懂。」

  他們三人互看了一眼後笑了出來。居然在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也正是這些人厲害的地方。我就完全笑不出來……

  ﹡

  當晚我難得又待到拉麵店關店的時間,於是順便送彩夏到公車站。

  「如果沒有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我會生氣的。」

  彩夏一如往常,走在我前三步的位置,邊倒退走邊問我。

  「為什麼非得和阿哲哥打架不可呢?聽說他以前是拳擊手耶?藤島同學,你根本就是連提個水桶都會氣喘吁吁的室內派,不是嗎?結果可能不只是受點傷就沒事了……」

  「沒有啦,也不算是打架……」

  這到底算什麼呢?實在是很難說明。

  「不要隨便蒙混過去,請你告訴我真正的理由!」

  彩夏又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只好停下腳步,歎了口氣,吞了吞口水。

  從頭開始講好了。

  「記得我跟妳提過學生會長的事吧?」

  彩夏邊倒退邊點頭。

  「羽矢野友彥學長——學生會長的哥哥死亡那件事,就是園藝委員會被廢除的原因。因為阿哲學長等人的虐待導致羽矢野學長死亡。」

  彩夏站在街燈的燈光下,手扶著護欄看著我。

  「其實硬要成立園藝社的也就是欺負羽失野學長的那群人……學生會長和其他人都認為這群人創立社團一定有不能公開的原因,不過……」

  這當中一定有人說謊,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至少,阿哲學長絕對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我在想——可能對學長而言,有些不能告訴別人的隱情。就在事件發生當天……」

  說不定那對學長來說,是一件即使休學都無法負起責任的嚴重疏失。

  「但我還是希望知道園藝社硬要成立的理由是什麼。若這個理由是合理的,那我無論如何都會向學生會長反應,要求她不要廢除社團。」

  「為什麼你非得這麼做不可?」

  為什麼?問我為什麼嗎?

  若換做愛麗絲,她大概會這樣回答吧?因為我是偵探,而我受他人委託。

  那麼,身為偵探助手的我該如何回答呢?

  我站在日光燈的照射範圍外,安靜地承受著彩夏的目光,接著開口:

  「其實……我對園藝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春假的時候也一直偷懶沒去照顧花圃;甚至對溫室的構造也一竅不通、碰都沒碰過,可是……」

  我回想起當時和彩夏在頂樓的約定。目前那裡已經被封鎖了,我也只去過一次而已。

  「我和彩夏約定過,我想妳大概不記得了。我們說好互相加入只剩我一人的電腦社和只剩彩夏一人的園藝社,好讓彼此不會失去可以依靠的地方。」

  彩夏咬著嘴唇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對不起。」

  彩夏站在原地以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原來是我先提起的嗎?」

  「嗯——啊,不過沒關係,不記得就算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對我而言,去不去電腦社已經都沒差了,但卻一直持續著園藝社的活動。因為彩夏教我很多事情的時候看起來很開心。」

  「咦……?」

  「妳不是很喜歡照顧花朵嗎?」

  漫長的等待令人覺得天好像都快亮了。彩夏躊躇了許久後終於輕輕點頭,我才放心地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直到宏哥問起,我才終於發現。

  「既然這樣,我們就繼續吧?我會想辦法讓社團存續下來的。」

  「你為了……就只是為了這種事情而要和阿哲哥打架嗎?」

  沒錯。我就只是為了這種事而要和阿哲學長戰鬥。

  「可是……那只是為了我的興趣。只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

  「那並不是小事。如果學校裡沒有花朵,一定會很寂寞的。」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只有兩個社員而已,之後終究還是會——」

  我把手伸進口袋,將拿出來的東西遞給彩夏並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彩夏的表情一如某天所見般訝異,她拿起了那東西並將它給攤開。黑色的臂章,上頭印著橘色的徽章,C裡面是G,最裡面是圈起來的M。

  「這是……?」

  彩夏當然不會記得,但也無所謂。畢竟現在把東西交給她的意義和先前不同。接著我從口袋陸續拿出幾個相同的臂章。

  「園藝社的臂章,那個是彩夏的。還有很多喔。社員以後再找就好了,但如果花圃和溫室都沒了,那就沒辦法招募新生了。」

  彩夏緊盯著我手中握著的一束黑布,接著將自己的臂章貼在胸口。閉著眼睛的她似乎正強忍著淚水,也像是在找尋回應的話語。

  「……為、為什麼?」

  彩夏低著頭回答。

  「為什麼……藤島同學要為我做這麼多?因、因為,我根本就想不起藤島同學的事……」

  從她口中所吐出的言語在空氣中凝結後紛紛掉落在陰暗的柏油路上。

  「但是我試著要想起來,剛才也好像快想起什麼……我想我大概認識那個叫做皆川的人。他是園藝社的……前社員吧?臉方方的、眼睛細細的……」

  她果然認識皆川。但是——

  「彩夏,算了啦。不用想起那種事了。」

  「可是每當我試著回想,心裡就好像開了一個大黑洞。想要看看裡面,又怕被吸進去……好害怕、我好害怕。即使背對著它,還是很害怕……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做出那種事,居然……跳樓……但是……」

  「不要再說了!已經沒關係了,我並不希望彩夏想起什麼……」

  「那麼……那麼我到底該怎麼做?」

  彩夏以被淚水濡濕的雙眼看著我說:

  「我、我一直都對藤島同學說些殘忍的話——」

  「沒事。彩夏並沒有做任何壞事。」

  妳不是已經恢復健康回來見我了嗎?

  對我而言那樣就足夠了。明明那樣就足夠了——為什麼還會讓她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呢?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感覺應該要再說些什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嘈雜的排氣聲以及壓過小石礫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強光傳到我的背後。

  公車從我們身旁開過。彩夏以含著淚水的目光追隨它的身影,並轉頭往數十公尺前的公車站牌跑了過去。途中她回頭看了我幾次,但我和她卻沒有繼續交談。

  ﹡

  隔天一到學校,我馬上前往溫室。愛麗絲在簡訊中要我幫忙的事——原本是要調查溫室的製造商及型號,卻找不到資料寫在哪裡。想去教師辦公室詢問,又不知道該問誰是好,只能逗留在入口前傷腦筋。最後只好去學生會監委辦公室找香阪學姊,請她幫忙調查。結果根本沒有時間和彩夏見面。

  放學後馬上就趕到「花丸拉麵店」所在的大樓。

  正要打開事務所的大門時,從裡面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就跟妳說這是打柏青哥送的獎品,怎麼可能會縫得很牢固?」

  「可是……沒想到才跟它玩一次抱抱而已,眼睛居然就掉了下來!」

  愛麗絲坐在床上抱著毛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前面則是身穿紅色外套的第四代。放在少年黑道膝蓋上的東西正是阿哲學長送的花貓布偶,而它眼睛上的扣子已經快掉了。

  發現我走進房間的瞬間,第四代瞪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針線縫上扣子,接著將布偶推給愛麗絲,馬上將攜帶型裁縫盒收進口袋。

  「要進來不會先按個電鈴喔!」

  「對、對不起,我沒想到第四代在這。」

  最近我好像越來越隨意進出事務所了,但仔細想想,這裡其實是女生的房間……算是吧。

  「由於佩特羅尼烏斯險些就要失明了,所以請第四代過來。感謝你拯救了我的新朋友。感激不盡。」

  愛麗絲抱著布偶貓露出柔柔的微笑。第四代哼了一聲站起來,靠在寢室入口處的牆壁上。

  「那東西只是順便幫忙而已。別忘了妳自己跟我的本業是什麼。」

  「我知道。對於你的恩情,就以匯款到你的帳戶當作報答。畢竟這線索若非第四代也是無法入手的。」

  「查到什麼事了嗎?」我插了個嘴。

  「查到一些皆川憲吾休學後的動向。」

  是喔?那不就代表進展滿多的?然而第四代這時卻以嚴肅的眼神瞪著我。該不會是什麼不好的消息吧?

  接下來從愛麗絲口中聽到的消息讓我差點忘記呼吸。

  「他從很早期就和『ANGEL。FIX』有所接觸。平阪幫發現這東西的危險性並開始掃蕩街頭是去年九月的事,然而他卻在更早之前就是上癮者了。接著便和墓見阪史郎帶頭的製造、販賣集團有所接觸。他也是所謂『看得見天使』的人之一。」

  第四代邊瞪著我邊點頭。

  「當時墓見阪等人為了擴大『ANGEL。FIX』的供給量,進而尋找可種植原料植物的地方。光靠墓見阪個人的溫室已經趕不上市場需求,而皆川憲吾就在那時出現了。其實他當時只不過是老客戶之一,也沒有主動提供協助。只是皆川無意中透露了『M中有一座頗高級的溫室』這個消息,而且有個連接學校圍牆通往校外的出口——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因為……」

  等一下……!我本來想打斷愛麗絲的談話,但卻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管第四代再怎麼優秀,也不可能查到如此詳細、宛如自己親眼看過的消息吧?不論是皆川、墓見阪,他們都早已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皆川憲吾、「ANGEL。FIX」、M中——連接這些東西的關鍵線索,除了彩夏以外還有一個人。

  愛麗絲繼續說明:

  「因為有阿俊在。」

  「這些事都是從……阿俊哥那兒聽來的嗎?」

  第四代不悅地回應:

  「別問我是怎麼問出來的……」

  阿俊哥,筱崎俊夫,彩夏的哥哥。曾是「ANGEL。FIX」販毒集團成員之一,唆使彩夏栽種原料罌粟花的男人。據說目前已從員警醫院出院,目前正受到保護管束。

  難不成第四代和阿俊哥有所接觸?我心裡突然一陣毛骨悚然。

  居然還挖出這麼多的情報——用他那野狼般地利爪。

  「那個毒品組織到底如何得知通往溫室入口的圍牆缺口,這點倒是還未得到解答。那兩兄妹平常沒有太多交流,所以不太可能是彩夏告訴她哥哥的。不過這樣解釋就合理了……」

  愛麗絲一臉沉痛,緊盯著張開在被單上的手指。

  「消息來源就是『ANGEL。FIX』的初期上癮者,皆川憲吾。阿俊當時應該還不算是組織成員,只是常客之一吧。但他卻被墓見阪史郎給盯上了。為了獲得一名可協助他在M中溫室栽培原料的人,沒有其他方法。」

  「ANGEL。FIX」,墓見阪史郎。

  明明早就化為灰燼了,居然還陰魂不散。為什麼不趕快消失呢?最好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據說皆川憲吾休學後還經常回到學校。阿俊也說應該和彩夏見過幾次面,對吧?」

  針對愛麗絲的提問,第四代沉默地點點頭。

  「回學校……為什麼?」

  「這點還不知道。」愛麗絲無力地回答。

  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因服藥過量死亡,另外一個則是從屋頂跳下。

  沒有人繼續開口。該如何才能得知更多,房間裡的三人全都心裡有數。

  也知道沒有其他辦法……

  我和第四代一同走出偵探事務所。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無力,走到緊急逃生梯的轉角平臺時,我抓著扶手蹲了下去。

  「園藝社的,你在幹什麼?」

  「……沒事,只是事情太多有點累。」

  仔細想想,第四代對我的稱呼方式也快要成為絕響了。如果他從現在開始用別的稱呼叫我,我大概也會不知所措。

  「我能調查的就到這裡為止了。沒想到她會拜託我這麼亂來的事。」

  「阿俊哥他現在情況如何呢?」他是否還能說話呢?

  「聽說他和老爸不合,又開始自閉起來。」

  聽說彩夏和阿俊哥的父母正在打離婚官司,目前處於分居狀態。之前阿俊哥和彩夏都和母親住在一起,但從員警醫院出院後——為了怕影響彩夏,阿俊哥就被接到父親家住。

  「硬把他從房間裡拖出來揍了一頓,看來他還有說話的力氣。」

  這個人真是亂來。

  「不過那傢伙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剩下的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我自己想辦法?我已經到處奔走,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你不是打算揍扁阿哲問出東西?」

  「啊——呃,是沒錯啦……」我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可是我不覺得打得贏他,即使真的打贏了他,也不保證就能問出什麼重要的消息。」

  況且發問的人不是我,是愛麗絲。就算學長可能真的隱瞞了什麼,但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麼和事件有關的情形。

  第四代將雙手手肘靠在扶手上,以看著死掉的蟬一般的眼神看著我。

  「你是白癡嗎?那你到底為了什麼而戰?」

  「這個嘛……」

  不論再怎麼解釋,大概都只會被唾棄或當成笨蛋吧?

  「就算學長不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但只要我打贏,他就會告訴我實話吧?如此一來,就能證明學長虐待羽矢野友彥並導致他死亡這件事是騙人的。只要這樣就好……」

  「你也幫幫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世界上哪有你這種白癡,用幹架的方式證明對方的清白啊?」

  「這個嘛——」確實是如此,沒有必要讓第四代重提一次。我現在正要做的事,其實是白癡到極點的。

  「如果是第四代會怎麼辦?」

  「我也會揍阿哲。」

  那不就跟我一樣!

  「誰跟你一樣!我是不爽他說謊所以才揍他,和愛麗絲想要調查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話……是沒有錯啦……」

  「而且如果你只是想證明阿哲是無辜的,那你早就贏了。」

  「……嗄?」

  我張大嘴巴看著第四代的側臉。

  「因為他接受你的挑戰啦。假使他沒有說謊,怎麼還會接受這種挑戰?不是一笑置之就是當場拒絕了吧?」

  「啊……」

  原來如此,就是這樣!

  「連這種事都想不通,還敢開出『打輸了就不再插手』這種條件。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白癡。如果阿哲手上沒有情報,那不就白打了?幹嘛不硬從彩夏那邊問出來就好?她不是說好像快想起皆川的名字了?」

  「第四代你真的是理性派耶!應該比我更適合當偵探助手吧……?」

  「我才不幹。喂,你不要轉移話題!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行動的?再這樣下去,園藝社不就無緣無故要被廢除了?而且你不也希望那傢伙的記憶能恢復嗎?只要她回想起來,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話是沒有錯,不過……」

  我盯著兩棟大樓間被夕陽染成紅色的天空。

  「如果彩夏是因為太痛苦而不願回想起來,我想那就算了。反正重新再當一次朋友就好了,不是嗎?」

  在春假的事件中,玫歐曾告訴我:失去過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回來,但只要我們還活著,新生的嫩芽總有一天會趕過之前的悲傷。

  第四代忽然打斷我的話,靜靜地指了指扶手外〡—我和他的下方。

  「你去跟她本人說吧。」

  瞥見彩夏先在大樓之間探頭探腦,走近看了看沒人坐的大鐵桶和啤酒箱,然後正要打開廚房後門。我嚇了一大跳立刻蹲下來隱身。「明老闆,請問藤島同學在嗎?」隱約聽到對話的聲音。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馬上把你從這裡推下去。」

  「不、不了,不用麻煩了!」

  「你真是無藥可救的白癡。話不都是你自己說的嗎?你就快去跟她說清楚,重新開始啊。」

  「這個……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第四代轉身準備走下樓梯,丟下一句放棄我的話:

  「真是個沒長進的傢伙。」

  第四代說得沒錯。聽著他走下樓梯的喀喀聲,我開始想著該如何不被彩夏發現而離開。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要對她說些什麼。

  當戰鬥結束後……真的有能說出來的那一天嗎?

  「那麼,剩下的方法只有一個。」

  第四代在下方的平臺上回過頭來說。

  「徹底把阿哲揍扁,揍到他把所有事實都吐出來為止。」

  高高舉起拳頭後,我的義兄消失在階梯下。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我才終於舉起自己的拳頭回應他。

  對眼前這個愚蠢的我而言,唯一值得一試的方法——就是打贏阿哲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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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19 PM

  ~第五章~

  一宮哲雄。

  土木工人家中的長子。由於父親的家暴行為,他在國小畢業前便接受過幾次社會局的保護。

  父親在他十二歲時失蹤,當時家裡欠高利貸超過四百萬圓。母親由於精神衰弱而住院,因此一宮哲雄被安置在母親大哥的家中。但他和寄養家庭的親人相處並不理想,國中時成為不良學生,曾接受過二十幾次輔導教育。

  升上中學二年級時,少年犯罪科的警官介紹他去練拳擊。拳館的會長發現了他的天分,於是他離開大舅家寄宿在會長家。一宮哲雄從此洗心革面,並順利升學進入M中。

  「我要你念的是接下來的部分。還有附上一份診斷書。」

  愛麗絲坐在床鋪上說明。

  放學後被愛麗絲叫到偵探事務所,這次她命令我一定要將上次沒看的阿哲學長私人資料仔細看一遍。

  我拿著資料靠在冰箱上,接著翻開下一頁並看到上面所寫的內容,不禁倒抽一口氣。

  「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我要你非看不可了吧?」

  我的目光完全被釘在資料上,邊看資料邊點頭。

  她這麼要求果然是有原因的。若真是如此,阿哲學長他——

  「對於你那種從任何角度解釋都只能視為愚蠢的行為,應該多少有點幫助吧?」

  「這麼說……是沒有錯啦……」

  難不成要利用這個?還是說非利用不可?雖然對我樣弱到不行的人而言,應該是要不擇手段沒錯。

  愛麗絲跪了起來,以無奈的語氣說:

  「你說想要用拳頭來確定阿哲的事實,不就是這意思嗎?」

  我呆看了尼特族偵探的臉一會兒,接著再次將目光轉向手上的資料並點頭。原來如此,的確是沒有錯。

  「當然,想利用那種東西只能說是紙上談兵。即使你的觀察力再好也一樣。也就是說,我以這套從某研究所盜取出來的軟體分析過阿哲打架時的動作後,結論就是如此。這份和那份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格鬥專家提供的建議集,這是緊急救護手冊,這是六十五國語言的懇求饒命說法,還有臨陣脫逃的推託理由參考集。」

  我還是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愛麗絲仍將厚厚的資料一迭接著一迭放在我腿上。

  「這樣可能還稍嫌不夠,請你好好研究,找出一個可以讓你度過決鬥全身而退的方法!」

  「呃……我是很感謝妳替我擔心啦……」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我不是擔心你!」

  愛麗絲氣到差點沒從床鋪上沖下來咬我。

  「就算你被阿哲揍得亂七八糟,偵探的調查和委託人的人生依舊進行著,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你去調查!」

  「啊啊、嗯,抱歉……」

  我將一迭迭資料放下後站了起來。跪在床鋪上的愛麗絲的臉差不多就在我胸前。

  「我答應妳。」我將手放到愛麗絲的肩上。「我不會無緣無故去送死的。」

  「說、說什麼廢話!」

  愛麗絲將我的手推開,氣呼呼地轉向螢幕。

  懇求饒命的說法大概沒什麼參考價值,但阿哲學長的動作分析結果對我應該多少有幫助。即使那是一份非常複雜的資料,我可能也看不太懂。

  「替你的愚蠢行為擦屁股就到此為止,不要忘記你的工作。」

  「還需要調查什麼?」

  「案發現場的種種。你就去溫室幫我照些相片回來吧。」

  「又要去?為什麼?不是在『ANGEL。FIX』事件的時候就照過了?」

  而且案發現場又是怎樣?

  「這次請你連地板和牆壁都徹底檢查。目前地面上剛好都沒有花盆吧?我要找血跡。」

  「血跡?誰的?」

  「當然是羽失野友彥的。」

  我的腦袋陷入一片混亂,只好靠在寢室入口旁的牆上思考著愛麗絲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羽矢野友彥是在溫室裡昏倒的?」

  「沒錯。發現他倒臥的校門旁地面上都沒有血跡不是嗎?那就表示他昏倒的地點一定不是那裡,而是另一個地方。」

  「這麼說……是沒有錯啦……」

  另一個地方?溫室裡?

  「可是這樣也不對呀?阿哲學長他們應該是叫羽矢野友彥跑腿買東西,自己待在溫室裡等。」

  「你難道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了?阿哲一定隱瞞了某些事情,這是你自己說的。」

  「啊……」

  對了,我的想法就建立在阿哲學長的供詞是騙人的。只不過——

  「什麼意思?是說有人將昏倒的羽矢野搬到校門口嗎?為什麼?」

  「也有這個可能,說不定就是阿哲搬的。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羽矢野友彥倒臥的方向,以及為什麼在阿哲之前沒有任何人發現他這些矛盾點。」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是誰做的?是學長嗎?

  「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才要請你調查。」

  「……不過,不可能是在溫室吧。因為那裡是水泥地,而且雨水也流不進去。假設真的流了那麼多血,現在應該都還留有痕跡才對。」

  我回想起彩夏跳樓的地點。位在花圃和校舍之間、鋪著水泥的地面上。那是一月份的事,事件發生後也下過好幾場雪和雨,但還是消不去。血跡這種東西,不論在現實中或心理上都是難以磨滅的。

  「你趕緊去調查就對了。假設羽矢野友彥一開始倒臥的地方並不是被人發現的地點,那昏倒在溫室的機會就大增了。順便也問問你那位顧問老師,記得請教她當時溫室的地面上是否鋪著或放著任何東西。」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調查。」

  「另外還有一樣,即使是我都無法查到。就是你們學校的教具器材管理表。」

  「……咦?」

  「只要購買或廢棄教具不都會留下記錄嗎?我想知道這之間的數量變化。學校總務處應該會有資料。由於你們太落伍,沒將資料用電腦建檔,所以我才查不到。」

  「這……那東西又有什麼關係嗎?」

  「可否請你改掉那種凡事都要詢問偵探調查意圖的習慣?」

  愛麗絲轉頭過來並以一副無奈至極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關係,所以才要調查。我的預測和思考脈絡分散成一萬個可能性,為了讓你的海綿腦袋容易吸收而將之液態化,實在太麻煩了。我看你還是閉上嘴巴行動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

  手上抱著愛麗絲借我的數位相機以及對付阿哲學長的厚重資料,我走出了事務所。剛來的時候天氣只是陰陰的,現在卻下起雨來了。雨滴滴落在金屬制的緊急逃生梯,讓人覺得很吵。

  梅雨季來臨了,時序即將接近五月底。屆時,我和彩夏的避風港即將遭到踐踏、蹂躪並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到廚房後門前,少校和宏哥早已等候多時,這也讓我失去了活力。

  「來吧,今天也要特訓。店長誇讚你說雖然打拳的技術不怎麼樣,但打掃的動作倒是挺俐落的喔!」宏哥面帶微笑地說道。被誇讚這方面的事一點都不覺得高興。看來今天又要再來一次三小時的魔鬼特訓了……

  「今天的天氣這麼差,說不定還會被叫去打掃玄關吧?」

  「……我怎麼覺得好像已經偏離原來的目的了?」

  更覺得自己好像被當作免費的打掃工具……宏哥笑著說「那我去開車了」,接著從大樓間走了出去。這次換少校面帶微笑靠了過來,將我拉到遮雨棚下並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盒子。

  「我製作了『Wii阿哲』的超猛加強版。阿哲哥的動作是平常的三倍快,攻擊力則高達原版本的七倍,量多的日子也不用擔心!」什麼量多啊……?

  「啊,對了,少校……」

  我差點就要把愛麗絲拿給我的資料掏出來,卻又猶豫不決。

  少校應該也不清楚阿哲學長的過去才對,特別是針對「那件事」而言……從自己嘴裡說出愛一麗絲查到的資料,讓我有點力不從心。

  「嗯?怎麼了,藤島中將?你手上那些資料怎麼了嗎?」

  「啊、不、這個嘛……我看還是不要——」

  「你最好不要客氣,藤島中將算是習武之人吧?必須有為了勝利而利用所有資源的氣魄。」

  誰是習武之人啊?我原本想這樣回他,卻欲言又止、陷入思考。

  或許正如少校所說,這就是打架。況且我是為了揭穿阿哲學長想要隱瞞的事實,才會和他槓上。就算學長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我大概也沒那種閒工夫擔心那件事會不會被少校知道吧。

  「那個……剛才愛麗絲告訴我一件事……」

  我將阿哲學長的資料拿給少校看,少校看了以後卻面不改色。

  「……哼哼?原來如此。這可能會是一個突破點。」

  「可以把這些資料輸入模擬器嗎?」

  「藤島中將果然很愛強人所難,你的陸軍氣質一點也沒變。」

  少校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會趕在明天以前安裝完畢的。這可是『Wii阿哲』的特別升級版。只不過,你應該也知道這只能抓到大略上的感覺而已。實際上阿哲哥的死角在哪裡就……」

  少校以刺拳咚咚地直擊我胸口。

  「看來必須在操作過程中抓到感覺才行。」

  我點頭回應,並用手掌擋住少校的第三發直拳。

  ﹡

  雨一直下到隔天都沒有停。

  沒辦法騎腳踏車,加上聽說這場雨可能越下越大,所以必須儘快將事情處理好離開學校,提早前往偵探事務所。首先是監委辦公室。愛麗絲所委託的調查事項中,關於教具器材數量管理的部分,我拜託了香阪學姊幫忙。否則就算我去了總務處,職員大概也不會讓我看那種資料吧。

  「嗯?咦?你要拿那東西做什麼?」

  一如預期,香阪學姊對於我的請托感到訝異。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是要做什麼。」

  「是那個叫愛麗絲的女孩請你查的嗎?」

  我點點頭。

  「雖然那傢伙打扮成那副德行,但她還算是個有點本事的偵探。麻煩妳了。」

  「……感覺上你們好像都很信賴對方。像你們這種關係,有點令人羨慕喔。」

  「什、什麼……!?」

  看起來是這樣嗎?我想愛麗絲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我才對吧?

  「那是因為藤島同學跟那女孩靠得太近的關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才見過一次面而已,她到底是在說什麼呀?

  「所以我也相信你們。反正就是拜託總務處,對吧?我會想個藉目的。」

  「謝謝妳。那個……如果有查到什麼,可否請妳傳真到愛麗絲那?因為我現在要趕著離開學校。」說完,我便將寫著傳真號碼的紙條遞給她。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傳真過去的,希望今天就能把事情辦妥。」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不會啦,因為這原本就是我委託的呀。」

  「不過……」我一時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了口。「這樣一路調查下去,即使是查出了園藝社成立的來龍去脈……是不是也有可能讓總務部正想要做的事情更加正當化?」

  香阪學姊沉默不語。

  其實這種可能性很大。由於這是一個為了某種目的,並透過皆川憲吾的關係硬是說服學生會和教職員所成立的社團。光是這點露了餡,對規章改革派的人而言就是大好消息。說不定我們根本就是在做些無意義的事——這種寒冷空虛的感覺如影隨形。

  「沒關係,這些就等到時候再說吧。情報只是看你怎樣運用而已,我也一定會撐到最後一刻的。目前正在和小熏討論修正案的最後部分。就算沒辦法保住全部,我也會盡力讓現存的社團都能留下來。」

  這人似乎比外表看起來更堅強呢……

  「只不過……一直讓藤島同學四處奔波還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園藝社……只有兩名社員,所以可能很危險……」香阪學姊的神情有些黯淡。

  熏子學姊所提的修正案中,一個社團最少要有六個社員,香阪學姊為了降低這個門檻而正在奮鬥。但是即使獲得再多的讓步,想要保住園藝社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這並不是學姊的錯……」

  我忽然想起從風化場所回來的路上和宏哥聊到的事。最重要的並不是園藝社的存在與否,而是這個學校的花朵。

  「那個……我不知道這樣是否行得通,是之前想到的方法。」

  當我將內容說明給香阪學姊聽後,她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光芒。

  「……原來如此……嗯……並不是不可能。」

  「真、真的嗎!?」

  「嗯。比起皆川學長所做的,這應該簡單很多。」

  說得也是。因為皆川憲吾採用的是更不可能的強硬方法,比起那種做法……

  之後的事也只能靠香阪學姊了。

  「這必須有老師的幫忙才行,而且要多一點人。不知道有誰會贊成?剩下的時間不多……」

  學姊喃喃自語,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該怎麼做。

  「嗯,還有這個做法,倒是值得一試。筱崎同學應該也不希望園藝社消失,還得加入其他沒興趣的社團吧?她應該希望園藝社能繼續下去,對吧?」

  「……嗯?」

  學姊的話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剛才說了什麼?

  「怎、怎麼了?」

  「請問妳剛剛說什麼?」

  「你是指筱崎同學的事嗎?不希望園藝社消失?」

  「不,不是這一句。」

  我當時的表情應該非常可怕,因為學姊看來有點害怕。

  「得加入自己不想參加的社團……嗎?」

  「啊……」

  突然間,浮現在我心中的許多想法連在一起了。香阪學姊打算做的事,熏子學姊打算強迫促成的事,我打算守護的東西——所有事物形成了一則故事。

  這真的辦得到嗎?理論上是可行的。既然如此……

  「那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香阪學姊的表情極為困惑,我則小心翼翼地斟酌說明的字句。「妳應該是打算和熏子學姊交涉,請她降低社團最低人數的限制,對吧?關於這件事說不定還有勝算,也有可能順便救回園藝社。」

  「什……你有什麼方法?」香阪學姊探出了上半身。

  「就是慫恿老師,最好是慫恿體育老師。啊,還有社長會議。一旦如此,說不定就會有人向學生會提出抗議。」

  經過我詳細說明後,香阪學姊顯得有些興奮並站了起來。

  「我們就試試看吧?我完全沒想到。真有你的,藤島同學。」

  「妳認為行得通嗎?說不定會被罵……」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行不通呢?如果按照目前的情況召開學生會全體會議,那就玩完了。」

  「說得——沒錯。」

  我忽然想起少校的話——「必須有為了勝利而利用所有資源的氣魄。」

  「還是我去好了。藤島同學,老師們對你的風評似乎不是很好。」

  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我只能露出苦笑。學姊沖出監委辦公室,穿過強風陣雨吹入的走廊離去,我則一直目送她的背影。

  她正為了守護屬於某人的地方而奮戰,我也必須以我的方式戰鬥才行。

  溫室內的燈亮著,在雨中清晰可見。就好像童話故事中出現的薑餅屋。

  「藤島同學!你終於想要念書了嗎?已經快要段考了。」

  我一踏進溫室,原本正在看課本的小百合老師高興地抬起頭來。

  彩夏只是稍微回頭而已,接著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不發一語。

  我和彩夏之間一直籠罩著一股理不清的混亂思緒,即使在教室內碰面或是在拉麵店隔著櫃檯對上眼,都不知該如何開口。還是說只需要閉著嘴巴微笑或低頭不發一語就好?我實在搞不清楚。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完全都不去溫室。

  「那個……我只是又來調查一些事而已。」

  「真是的,又在玩偵探遊戲了嗎?還拿著那麼高級的相機。」

  雖說心裡感到愧疚,但為了儘量不要有任何遺漏,我還是在溫室裡四處拍照。

  「筱崎同學,這次的段考,妳就讓這只只顧著玩的蚱蜢先生看看螞蟻小姐的努力成果吧?」

  我連彩夏對老師說的話有什麼反應都沒看到。

  地面上沒有擺放花盆。過去這個地方應該曾擺滿栽種「ANGEL。FIX」原料罌粟花的花盆才對,但自從販毒集團將它們給撤離後,在這個溫室裡就只剩牆邊的架子上有擺放花盆了。因此,要徹底查個清楚其實難度並不高。

  在水泥地上根本看不到所謂的血跡。

  「老師,請問一下。」

  「嗯?想要念書了是嗎?」

  「不是啦。之前老師在這裡指導一群人的時候,地上有擺放花朵之類的嗎?」

  「沒有耶?因為園藝委員的成員們根本就沒有種過花草,所以才能輕易地把桌子和黑板之類的東西搬進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假設羽失野友彥真的在這裡吐血倒地,他的血應該會直接流到水泥地上才對——不對,說不定也會留在桌子上?但就算如此,應該也會滴下不少量到地面上才對。況且真是如此的話,案發後染血的桌子應該也會被發現才對。

  難不成愛麗絲的推測是錯的?

  總之,在某個地方一定有血跡才對。發現被害人的校門旁雪上並沒有流血的跡象,所以不是在那裡,而是在某處。

  當然,假設他的血留在其他地點的雪上,血隨著雪融化後滲進泥土中,那麼我們就再也無法得知——

  突然間,整個溫室陷入一片黑暗。隔著相機的觀景窗,眼前的視線也是一片漆黑。聽到彩夏發出「哇!」的聲音而驚訝地抬起頭來,溫室的天窗外只看到一片陰暗的下雨天。電燈熄了。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吧?總覺得雨滴聲就好像直接打在我身上一樣清楚。

  「……啊啊,又來了。」

  小百合老師一副無所謂的口氣令人更感不安,接著她站了起來。

  「筱崎同學,妳可以幫我扶一下桌子嗎?」

  「怎、怎麼了?停電嗎?」

  「沒有,只有電燈而已。這裡呀,偶而下雨就會變成這樣。」

  老師脫下高跟鞋並跳上桌子,嚇得趴在地上尋找血跡的我趕緊遠離桌子。拜託,妳現在穿裙子耶,這麼不小心會被看光光啦!

  「把這拆下移過來就會亮……啊,對了,藤島同學,麻煩你先去把斷路器關掉好嗎?之前有一次沒關掉就修理,結果爆出火花來,嚇得我差點從桌上摔下來。」

  由於小百合老師描述得一副很恐怖的樣子,我急忙將斷路器切斷,老師接著將有如垂吊油燈的大燈泡連同燈座拆了下來。溫室的天花板是縱橫交錯的金屬細梁,上面裝設著灑水器以及和小學生書包差不多大的盒狀裝置。將電燈勾在盒子上,再將斷路器打開。當亮光開始恢復後,雨滴聲漸漸消失在暖光的另一端。彩夏也露出安心的表情並坐了下來。

  「很好,亮了亮了。」老師一副得意的樣子。

  「這裡……感覺好像是老師的家一樣。」我忽然詢問。

  「雖然這裡有很多花朵很吸引人,但沒有浴室很麻煩耶。」

  由於老師正經八百地回答,彩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裡不會漏水嗎?」

  繼續拍照工作的我再次詢問老師。電燈因為下雨天而接觸不良,是否也代表天花板已經有破損了?

  「啊——嗯,這裡是滿舊的,就算漏一點小雨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假使羽矢野友彥吐血倒臥在此,也有可能因為漏水而將血跡沖洗掉——不不不,我到底在說什麼?案發當天是下雪天,而且光是漏水怎麼可能將血跡沖洗掉?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用相機照下天花板的情況。

  為了避免數位相機淋濕,我將它用兩層塑膠袋包好後放進書包,接著朝小百合老師做了個對不起的手勢就打算離開。

  「啊、啊,藤島同學。」

  聽到彩夏的聲音,我轉頭過去。

  「你要去『花丸拉麵店』對吧?」

  彩夏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看起來小了好幾歲。我點頭回應。

  「那、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彩夏也拿書包站了起來。

  「每次藤島同學一來就會把筱崎同學也帶走。如果兩個人考試都不及格,全都是藤島同學的錯喔。」

  小百合老師半開玩笑地取笑我,接著關掉電燈將我們趕出溫室。

  我和彩夏各撐著一把傘,打算慢慢走去「花丸拉麵店」。找不到一句可以對談的話,只能默默前進。我甚至有點感謝下雨天,因為雨滴聲幫忙打散我們的沉默。但當被人群推擠通過車站的地下道後,雨勢開始變小了。離「花丸拉麵店」所在的大樓只剩下一點點的距離。

  雨滴聲再也阻撓不了我倆的聲音了。

  「……你還是打算和阿哲哥打架嗎?認真的?」

  彩夏終於打破沉默。

  「嗯。」

  「……就算我說不需要那麼做也一樣嗎?園藝社變得如何,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嗯。」

  我只能有氣無力地回應她。

  「你以前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經過公園旁的小路時,彩夏忽然問了一句。

  「……以前?」

  「咦?啊、那個……」彩夏的臉頰稍微轉紅並從雨傘下方看著我。「我只是以為你和從前的我也不太說話。」

  我無法再繼續盯著彩夏的臉看,真希望她不要再用那種和喪失記憶前的自己比較的方式和我交談。

  「沒什麼改變吧。我從以前就不大會講話,也找不到話說。」

  咦、嗯?怎麼說到連自己都感覺有點難為情了?

  「那、那麼!」彩夏撐起雨傘、雨滴四濺。「那請你以後一定要跟我說,只要有話想對我說,就請你說清楚!我有事也會跟你說的!」

  「彩夏想說的是什麼呢……?」

  「現在不就正在跟你說了嗎!?」

  啊,對喔。原來如此。那麼——現在換我了嗎?說真的,很難。就像她之前說的,生氣的時候就大吼、高興的時候就大笑、有想要東西就說出來,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我卻做不到。

  「……好不容易才拿給妳的,至少社團活動的時候應該戴上臂章吧?」

  我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

  「那個東西……只有我一個人戴好丟臉喔。藤島同學不也沒有戴?」

  「我也覺得丟臉,所以不想戴。」

  彩夏生氣地說那東西明明就是我做的,接著從書包裡拿出黑色的臂章,套在手臂上用安全別針固定住。

  「我戴好了!還有其他事嗎!?」

  我再次閉上了嘴巴。其實是還有其他很多事的。例如對我說話時不要這麼有禮貌,不要在姓名後面加上「同學」等等。但這些要求感覺就像要將彩夏拉回過去,我實在無法開口。

  「彩夏妳呢?還有其他事嗎?」

  結果還是反問了她。彩夏顯得有些氣憤,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回答:

  「請你不要和阿哲哥打架了。」

  「不行。都到了這種地步妳還要我選擇逃跑嗎?」

  「逞強!」

  「妳才是!」沒想到她竟然比愛麗絲還難搞,到現在還不放棄。

  「我絕對不會去看你的!」

  (插圖114)

  對著我大叫之後,彩夏咬著下唇安靜了下來。

  抵達拉麵店門口前的時候,雨也剛好停了。

  「如果雨能一直下就好了,好讓雨水沖刷掉你們打架的計畫。」

  彩夏又開口說出這種話,讓我緊盯著她的側臉並想著該如何回嗆她。隔著正要收起的雨傘,彩夏的臉龐被掛簾給擋住後就消失在拉麵店裡。

  由於我無法踏進店內一步,只好繞到後巷去。

  「你真的很不會用照相機。難道就不能再拍漂亮點嗎?」

  愛麗絲邊將我拍回來的圖片傳進電腦邊念著。

  「因為我第一次使用體積那麼大的相機……而且,愛麗絲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台相機呢?妳不是都不出房間的?」

  「當然是為了拍攝我的好友們。」

  愛麗絲指著堆積如山的布偶群。哦,原來如此……她不光只是疼愛這些小東西而已。愛麗絲一副得意的樣子,還打算將多達幾GB的相片資料夾給拉出來,我趕緊上前阻止。應該優先處理偵探的工作吧?

  「嗯,說得沒錯。那麼下次再找機會讓你欣賞我的私藏照片。對了,乾脆就用這些照片來支付你下個月的薪水,覺得如何?」

  「我才不想要咧,給我現金……」

  愛麗絲一邊咒駡我散文性格、拜金主義、是藝術的破壞者云云,一邊回頭檢查溫室的照片。

  「我是相信你的眼力所以才這麼問,你沒有發現到血跡嗎?」

  「嗯……當然是有很多黑壓壓的污垢啦,但看不出是不是血跡。不過的確沒看到特別大的痕跡。」

  「嗯,應該也是如此。」

  「什麼叫做應該也是如此……?」

  「如果真有那種東西,早在案發時就該被發現了。我只是再次確認罷了。」

  「所以說羽矢野友彥倒臥的地點並非在溫室,對吧?」

  「不——」

  原本要回答的愛麗絲忽然盯著其中一個螢幕不發一語。是我在溫室裡到處拍攝的照片。

  「……妳怎麼了?」

  「這東西是什麼?」

  「什麼東西……?啊,就是——」

  我開始說明在溫室裡發生的事情。愛麗絲瞪大雙眼,接著又瞇了起來。

  忽然聽到一聲電子音,原來是擺在右手邊最裡面櫃子最上層的傳真機。一張接著一張印著文字的紙張被吐了出來,直接掉在床鋪上。

  我的手機響起。

  『啊,藤島同學嗎?我是香阪。好不容易請學校職員拿明細給我看了,現在正在傳真。因為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資料,雖然量很多,但我還是全都傳過去給你好了。』

  我幾乎沒注意香阪學姊在說些什麼,就連自己是怎麼道謝掛斷電話的都不記得。

  愛麗絲拿起成堆的傳真紙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盯著報表,神情不知為何令人感到充滿生氣與活力。

  「……愛麗絲?」

  「我懂了。」

  尼特族偵探的呢喃,隨著冷氣的風傳到我面前。

  「妳弄懂了?」

  「嗯,幾乎都懂了。」

  愛麗絲仰望著天花板。十幾張傳真紙從她的手中有如雪片般散落到腳邊。

  「阿哲所做的事、羽矢野友彥想要做的事,還有嫌犯,全都連結起來了。但是關於皆川憲吾——我還是不明白。明明都和同一件事實連結在一起,我卻仍然摸不清其中的道理。」

  皆川憲吾到底為什麼創立園藝社?這是對我、對香阪學姊以及對彩夏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這件事卻——無法得知原因?

  「只有他一人獨自行事,沒有讓任何人瞧見,靜靜地消失在泥沼之中。」

  愛麗絲再次坐回床上。我發現剛才在她臉上的生氣與活力已被淋濕的悲傷取代,害我也有些呼吸困難。

  「阿哲學長一定知道些什麼。只要我打贏他,就由愛麗絲妳去問吧。」

  不僅是為了我和彩夏,同時也是為了這名嬌小的偵探而戰,我這麼告訴自己。

  愛麗絲揉了揉眼皮並皺起眉頭思索,不久之後沿著床單爬到我身旁,以左右手在我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又小又沒力氣,可能就連水蚤都打不死,但這雙手不知道已經揭露過多少死者的話語,並且為了虛假的魔術而被血弄髒。

  「你到現在還提這種愚蠢的事嗎?有誰會期望你那自以為是的白癡行為?隨你便,最好被打斷牙齒或骨頭再來後悔。」

  ﹡

  現任學生會長熏子學姊來教室找我時剛好是星期一——也就是我準備和阿哲學長決一死戰當天,剛好是第四節下課鐘響的時刻。

  「藤島同學在嗎?」

  身材纖細、留著烏黑長髮的熏子學姊站在教室門口,整間教室開始騷動。

  「喂、喂、喂,藤島!熏子小姐在叫你耶!」

  「看來藤島的胡作非為也到此為止了。」

  「乾脆在被殺掉之前撲上去抱她摸個夠!」

  吵死了。還有,不要跟過來!

  熏子學姊身邊的空氣就好像帶著電一樣,很明顯感覺得出她在生氣。「請你過來!」接著我就被帶到樓梯轉角平臺。

  「……請、請問怎麼了?」

  腦中想得到使她動怒的事情不計其數,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哪裡招惹到她……

  「剛才牛島老師找我談過,關於這次修改規章的事。」

  牛島老師不就是體育教師之中那個像老大的人?聽說他曾經在全國運動會柔道項目中拿過第二名。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有意見?還說詳細的內容放學後再跟我談。不過聽香阪說,你好像幹了什麼好事?」

  「啊、啊啊,是、是的。」

  香阪學姊為什麼不自己去說明呢……?

  「還有社長們也被通知要緊急開會。你應該就是始作俑者吧?」

  說我是始作俑者好像有點超過,但發起人確實是我沒錯。現在該如何解釋才好呢?看了看熏子學姊的眼神,似乎真的想把我揍扁。算了,就算現在不理她,到了傍晚也會被阿哲學長打死。

  「是我請香阪學姊去體育教師辦公室的,還有社長會議也是。也就是請她去說明,一旦總務執行部推行的修改規章提案通過,可能會帶來許多麻煩。」

  「老師們哪有什麼麻煩?」

  由於熏子學姊一直向我靠近,我被逼到只能靠在樓梯轉角平臺的牆邊。

  「我們的校規中不是有一條規定學生至少必須參加一個社團嗎?依照學姊提出的修正案,現存社團中社員在五人以下者會被廢除,一旦如此,預計將會出現八十名左右的社團難民〡—這麼說是不大好聽啦,不過就是這樣。」

  熏子學姊一副被捅了一刀的表情,感覺就是根本沒想過這種情況——大多數的人並不知道自己踩扁的雜草也是有名字的,一旦春天來臨時又會綻放花朵。

  「而之後這八十人將輾轉加入某個大型社團。以運動類社團為例,可能會收到一群沒有心練習的新社員。這對擔任顧問或教練的體育老師而言應該很麻煩吧?社長會議應該也不能置之不理才是。」

  「啊……」

  我不知道實際上是否真會如此,只是有可能會,所以我是有點亂掰的。不過這是我唯一的武器,而這武器看來對體育老師們是管用的。

  我是否應該繼續說下去呢?雖然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開口了:

  「大家應該都想要屬於自己的地方吧?參加社團時也希望至少能選擇自己有興趣的。被迫參加沒興趣的社團,沒有人會高興的。」

  出乎意料地,熏子學姊居然靠在我旁邊的牆上,摀住嘴巴陷入了思考。

  「話是……這麼說沒錯……」

  我本來還以為會遭到強力反駁。她真的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嗎?

  「不過……」熏子學姊顯得極為無力。「總務部會計一定不會接受的。這件事本來就是因為預算編列不公而起,事到如今——」

  「所以說——」

  我咬著嘴唇,猶豫是否要繼續說下去。這算是權宜之計,而且萬一失敗了,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不過,現在大概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將最低社員人數降到四名左右……香阪學姊也說過這樣也許比較好。只要這麼做,就可以避免一半以上的社團被廢除,但如同學姊的期望,園藝社將會被廢除。雖然這樣說不是很好聽,但我們願意在學生會全體會議時成為說服大家的犧牲品。」

  熏子學姊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你不是為了不讓園藝社被廢除才四處奔走的嗎?」

  我搖了搖頭。

  「其實社團根本無關緊要。」

  我想要保護的其實是屬於彩夏的地方。

  「我希望再次成立園藝委員會。」

  熏子學姊差點大喊出聲,我為了不讓她喊出聲音而繼續說明:

  「因為本來就應該這樣。既然負責管理學校的設備,就應該由學校出資才對吧?就因為有些人硬是要廢除它,而另一些人又硬要維護它,所以才會多出現在這種異常的預算。我們就讓它回歸原狀吧?而且園藝委員會也沒什麼不對——」

  我閉上了嘴。熏子學姊眼中雄雄的火焰,看似隨時都會液化溢出。

  「成立園藝委員會?這種事……你居然叫我要同意這種事!?」

  「我已經拜託香阪學姊了。若是可行,只要學生會長同意,我想教職員方面也——」

  「別開玩笑了!」

  熏子學姊用力拍打牆壁,還好這校舍邊緣的樓梯幾乎沒有人走動。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憤怒。

  「你、你不是查過了很多東西?明明什麼都知道了,還向我提出這種要求嗎?」

  「那麼……」我是個殘忍的傢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說出早就知道的事實:「學姊果然是因為私人恩怨而想廢除園藝社吧?」

  熏子學姊以噙著淚水的眼睛怒視著我。

  「……沒錯,你說得都沒錯。難道不可以嗎?誰叫那群人一起害死友彥!那個叫皆川的人一定也脫不了關係!因為友彥經常提起他的名字。友彥真的很笨,明明被欺負還相信那些委員是他的朋友……!」

  「等等,請等一下!」

  我打斷了熏子學姊有如融鐵般炙熱的自白。

  「妳哥哥是否曾提到阿哲學長——一宮哲雄的事情?」

  「他經常提到那個人的名字,說和他很要好,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友彥的身體很不好,在學校也沒有其他朋友,所以才……」

  「阿哲學長他……」

  我們的聲音在空氣中交錯,變得模糊不清。

  「我猜想,學長他真的是妳哥哥的朋友。」

  「你在說什——」

  我「砰」的一聲將手撐在想要反駁的熏子學姊臉旁。

  「阿哲學長之所以選擇休學,絕不是因為他害死了友彥學長。他有其他的理由。我沒有確切的證據,所以目前還沒辦法說什麼,但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但是,我現在就要去證明這一點!」

  我站在熏子學姊的面前握住拳頭。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若是不這麼說,只怕我會沒有勇氣去面對。

  我現在必須去揍阿哲學長——然後證明他的清白。

  熏子學姊面紅耳赤地推開我的手臂奔向樓梯,途中還回頭丟下一句:「隨便你,笨蛋!」沒多久,學姊的腳步聲就消失在走廊上。

  我繼續以手撐著牆壁,打開拳頭看了一會兒,又再次緊緊握住。

  ﹡

  平阪幫事務所正下方的樓層,是鋪著一整片本地板的大型儀式會場。在這之前我曾經進去過一次,那裡也是我和第四代舉杯結拜的地方。

  當天儀式會場中間鋪著一大片榻榻米,休息室則掛著「八幡大菩薩」的卷軸及蠟燭;周圍是雙手放在膝上跪坐的一群黑T恤男。光是從鐵門走進去,便感覺自己的戰鬥意志已經開始消散。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拜託,不要來這麼多人好不好?

  「阿哲他還沒到。」

  站在我身旁的第四代開口。身為公證人的第四代當天穿著清一色的白夾克和長褲,但和宏哥的白衣打扮氣質又不同——好像死神喔。

  「那個……不需要把場面弄得這麼大吧……」

  「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讓人互毆到受傷還沒事的。」

  話是沒錯啦……而且這裡也夠寬敞。可是非要邀請這麼多觀眾不可嗎?

  「大哥,今天就拜託您了!」

  「我已經押了一萬了!」

  四周飛來粗獷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宏哥和少校幫我進行特訓的事傳了開來,聽說也有人開始對我下注了。或者是因為阿哲學長的賠率實在太低的關係吧?由於賭盤一時之間有偏向我的趨勢,反而提高了支持阿哲學長那邊的投注額,我實在不敢去問最後的賠率到底是多少……

  「先問清楚。我應該在什麼時候出聲制止?例如你被擊倒的第幾次?或是頭部被打得太用力的時候——」

  「請你不要制止。」

  我看著第四代的嘴角,斬釘截鐵地回答。看到野狼銳利的眼神瞪回來,我又突然虛掉了。

  「說得也是,多此一舉。反正這是打架。」

  第四代轉身面對休息室,繡在他夾克背後的「降三世明王」似乎正在瞪著我。

  「就打到死為止吧。」

  我點頭回應。

  阿哲學長抵達現場時,我正好在纏手上的繃帶。

  「喔——看來聚集了滿多人嘛。」

  學長如同往常身穿著T恤,肩膀上掛著一副紅色的拳擊手套。他的神情就好像是來這兒釣魚一樣輕鬆愉快,並環顧了整座儀式會場。

  「阿哲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所有幫眾同時點頭行禮。

  「嗯?為什麼鳴海也戴手套啊?」

  阿哲學長看著我正打算戴上的咖啡色手套後納悶地詢問。

  「我們並不是要打拳擊喔?」

  「學長不是也帶了手套來?」

  「哦,這個啊?」學長用手拍拍掛在肩膀上合成皮制的手套說:「從以前開始,我打架的時候都不敢出全力,如果直接用拳頭認真打下去可是會死人的。手套是為了——」

  學長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往下望著我的拳頭,眼神裡充滿了寂寞。

  「是為了能盡全力打對方才戴的。」

  完了……我的膝蓋開始發抖了。我拚命忍耐著自內心湧出的恐懼感。

  「原來是這樣……我也不是來打拳擊的。這也是戰略之一。」

  「是喔。」

  自此之後,我倆便沒有再繼續交談。

  接著走進來的是少校,肩膀上還扛著三腳架和高性能錄影機。

  「各位久等了。我們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宏仔他不來嗎?」阿哲學長問道。

  「宏哥現在人在『花丸拉麵店』,如果彩夏改變心意就會帶她一起過來。不過我想到時候大概也來不及了吧?」

  彩夏。

  隨著和阿哲學長決一生死的日子慢慢逼近,最後彩夏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了。而且她還特地強調絕對不會來看……

  愛麗絲也沒有到場,大概是因為不認為我有勝算吧?

  那也無所謂。這並不是要讓她們看到的場景。阿哲學長願意來,而我也沒有選擇逃避。光是如此,最後的可能性就已經連結起來了。

  「我們開始吧。」

  話一說完,阿哲學長便轉過身來,雙拳互擊發出『砰砰』兩聲,好讓手套更合手。而第四代則站在神壇前——

  「沒有開始的鐘響,兩個笨蛋想打就開始打吧!」

  這句話就是開始的鐘響。

  我剛把雙手舉到下巴的位置,阿哲學長便在瞬間以極低的姿勢靠了過來。多虧靠著少校的拉力器訓練出的反射神經,否則我大概立刻就被打穿防守、直擊下巴了。巨大的衝擊力道緊接著從我正面傳來,感覺雙手差點就要斷了。我整個人被打飛到正後方,榻榻米摩擦到我的背部燙得不得了。

  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有揮拳過來嗎?該不會是用身體衝撞我吧!我正想要站起來保持距離,一個大黑影已籠罩住我。

  勉強舉起手肘抵擋炮彈般的攻擊,結果衝擊還是傳到我的側腹部。

  好燙!只覺得被擊中的部位就像要浮出身體一樣。冷靜點,記得用眼睛捕捉對方身影,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的武器了。

  「大哥,別像只縮頭烏龜,趕快出手!」

  「阿哲大哥,直接把他給打穿!」

  我遠遠地聽到幫眾們不負責任的叫囂。

  視線一角忽然閃過一個黑影,我趕緊將雙手舉起並稍微向前伸直。肌肉男店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因懼怕而將雙手緊貼身體防守只會讓自己的死期提前。因為對手部的傷害將超乎預期,再者也容易喪失和對手的距離感。

  也就是說——不要將雙手當作盔甲,而是把它當成障礙物。

  「嗙!」的一聲,令人感到整個背發涼的聲響,飛射過來的炮彈鑽過我的手腕打了進來。看到了!正這麼想的瞬間,視線的右半部已被帶有焦味的紅色給浸染。聽到周圍眾人的驚呼並開始耳鳴,過了一會兒感到牙根開始疼痛,差點就跪了下去。

  接下來的一拳擊中我的頭部。不,應該是削到眼角吧?我不大清楚受創有多嚴重,只知道已經站不太穩了。

  不過——

  就在我的雙手之間,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學長的身影。看到了!以手背彈開下一波左右直拳,接著突然從右側展開我的第一波攻勢。嗙!阿哲學長輕鬆地將我的攻擊給擋下。然後朝著我的腹部一踢——沒錯,用力一踢!因為這不是在打拳擊——我迅速退後將這波反擊給閃過。

  「搞什麼?原來你只學會如何防守而已啊?」

  阿哲學長聳了聳肩。

  「另外還學了一項絕招。」

  聽到我說的話,阿哲學長的眉毛挑了一下。他是不是以為我在虛張聲勢?管他的。事實上我的勝算本來就只有一丁點,對方要是這麼想反而對我比較有利。正如少校所說,在這場戰鬥中,就算我會被打得很慘,還是得尋找一樣東西——那就是學長的死角。

  學長的上半身開始左右晃動。他那種扭來扭去的節奏,一步一步地侵蝕我的脈搏。

  來了!我才剛發現,學長的臉已經在我身旁了。我迅速地蹲下,學長的肘擊就像鐮刀一樣削過我的後腦,原來他打算用手肘攻擊我的延腦。我一邊在榻榻米上翻滾,一邊感覺到有如肚子裡被塞入一堆冰塊的恐懼。我實在太天真了,這個人是真的打算殺了我。

  當我正想站起來的時候,下腹部被某樣東西給擊中。

  「——咳!」

  伴隨著摻著鮮血的唾液,我聽見了自己的呻吟。阿哲學長這一踢,力量大到讓躺臥在榻榻米上的我整個人彈了起來。

  「你還躺個屁啊!趕快站起來,這樣很難揍你。」

  阿哲學長的叫囂有如酸雨般自上方傾瀉下來。我一隻手按著腹部,另外一隻手則撐起身子。下巴正在發抖……慘了!身體開始退縮了。只要看到阿哲學長冷漠地翻著白眼,喉嚨就發出「嗝」的聲音,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後退。

  這個人真的是阿哲學長嗎?

  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認為這只是小鬼的打架,認為對方並不是真正憎恨的物件。我努力想把這些想法丟掉,但它終究還是留在心中的某個角落。記得阿哲學長說過,如果想像對方會痛就無法攻擊別人。我現在強烈地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在互毆的過程中,最需要的就是缺乏某種想像力。

  我根本就做不到。

  「喂喂,大哥看來起有點危險了耶。」

  「眼神已經死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聽不見觀眾的掌聲,取而代之的是底下的竊竊私語。吵死了,閉嘴!這種事我自己最清楚!

  阿哲學長以完全不設防的姿勢靠了過來,他知道那樣最能令人感到恐懼。我一直後退到榻榻米邊緣,差點就要跌倒,接著很快就被逼到牆角。學長的手套舉了起來……會被抓!我反射性地將他的手撥開,就在此時,某樣東西敲中我毫無防衛的臉頰。我的世界瞬間變成空白,只剩下意識仍在游離,當它再度回到肉體時,我早已靠著牆壁緩緩倒在地上。從裂開的額頭上滲出一股暖暖的東西,沿著鼻子兩側流了下來。雖然會痛,卻感覺不出那是屬於自己的。原來是吃了一記頭捶……我居然異常冷靜地如此思考著。

  下一秒,阿哲學長的指尖刺進我的肋骨之間。

  「——咳!哈!」

  我邊吐血邊倒了下去。第二下、第三下,感覺好像直接被踢到肺臟一樣。視線被血沾染而朦朧,我拚命忍耐著不要暈倒,想辦法抓住——抓住阿哲學長的腳。

  「不要黏著我!」

  我的頸部遭到彎刀般的攻擊,身體則直接被打趴在地面上。總覺得都到了這種地步,我的頭和身體還連在一起算是不簡單了。

  「喂,鳴海,你不行了嗎?明明是你先說要打的,結果被打得一塌糊塗就打算睡覺了嗎?你再一句話都不回答,我就踩斷你的肋骨!」

  忽然覺得就算這樣也好。我強忍著全身的疼痛並將它拋在腦後,咬緊牙關繼續趴著。隨便他要折斷哪根骨頭都好,我不想再打了!已經站不起來了!

  背部遭到有如被鐵塊擊中的衝擊,吐出來的空氣感覺就像生銹了一樣。

  「藤島中將!喂,阿哲哥!你出手未免也太重了吧!」

  聽到少校的喊叫聲。當我睜開腫脹的眼皮,一個嬌小的身軀正打算向我這邊沖過來,但卻被站在後面、身穿白衣的高個子架住——是第四代。

  沒錯,請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加以制止的人是我。

  接下來的一擊擊中了我的側腹,疼痛滲入脊椎中。我在地面上翻滾,想辦法滾回大廳中央鋪著榻榻米的地方。再次聽見腳步聲時,我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拉力器給拉起來一樣,整個人站了起來擺出雙手握拳的防禦動作。

  「……唷。」

  由於眼皮腫起來的關係,視野只剩不到平時的一半,而接近到離我只有一步之差的阿哲學長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來你還能打喔?真沒想到鳴海原來是這麼有鬥志的傢伙耶。」

  學長也再次舉起雙手,恢復成拳擊手的表情。

  「有必要做到這樣嗎?為什麼我們兩個非得做這麼白癡的事不可呢?」

  我先以左手的刺拳作為開頭,再揮出右勾拳,就當作代替口頭上的回答。當學長稍稍向後傾並成功閃躲的瞬間,我的正面又「砰」的一聲遭到巨大衝擊,噴出一些暖暖的東西。我向後跳躍,後腳的膝蓋好像快要斷了。原來是被即時反擊。鼻血不停流到榻榻米上。

  「……因為學長這麼強。」

  「聽不懂啦!」

  忽然發現整座儀式會場鴉雀無聲。除了被第四代壓住的少校在那不停掙扎,沒有人敢動一下,除了我和學長以外,也沒有人敢說半句話。

  「你明明這麼強,為什麼要放棄打拳擊呢?為什麼要去打柏青哥?」

  我一再詢問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學長的臉色稍微有點改變。

  「就算我不繼續打拳,也沒有任何人感到困擾。但不打小鋼珠的話,我會很困擾。」

  學長露出淺淺的微笑。而我則是不斷向前邁進,固執地用刺拳和勾拳攻擊他。面對學長有如鋼鐵般的防守,我的攻擊顯得毫無作用可言。

  我認為他是騙人的。一定也有人因為學長不打拳而感到難過。右邊,右邊。不斷地重複前進又後退的動作,一次接著一次,針對同一個位置,只能用我唯一會的拳路攻擊。不知道前進了多少遍,我的前腳突然受到有如斷頭臺的強大壓力而差點沒陷進榻榻米里。被踩住了!無法脫逃了……一切都太遲了!學長的手肘高高抬起——

  鮮紅。

  天花板慢慢地從我的視野中晃過。

  明明是仰著向後倒,後腦還撞到榻榻米才對,但卻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唯一存在的只有虛脫感。我的手和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果然還是不行,看來無法再站起來了。這樣應該算是做得不錯了吧?才兩個禮拜而已……經歷了打掃和拉力器的地獄般磨練,但還是辦不到。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被揍呢?在這裡放棄的話,我會失去什麼呢?感覺上這些好像都已經無所謂了。身體各處的疼痛一一浮現,滴下來的血好像就快流進眼睛裡。現在只要順勢昏倒,就能輕鬆——

  上下顛倒的視野中,銀灰色的金屬門忽然被打開,外頭的光線令我感到刺眼。當我正打算閉上雙眼時,在逆光的光線中看到一個人影,被吹入室內的風卷起的長長黑髮。

  「——鳴海!」

  少女的聲音響遍現場。我的意識模糊,心裡還在想:她身上還穿著睡衣是不是因為出門太匆忙的關係?依稀感覺到愛麗絲正要跑過來。

  「愛麗絲,不可以!」

  一雙長長的手臂從愛麗絲身後將她緊緊扣住,原來是宏哥。他用手壓住愛麗絲的肩膀,一半身體已經探進會場。

  「跟妳說不行!他們正在決鬥!」

  說得沒錯,別來打擾我們……我現在正要被阿哲學長給一腳踹死。側腹部傳來有如被燒燙的鐵棒刺入的疼痛。我發出痛苦的哀號,一邊吐血一邊流著口水倒在榻榻米上翻滾。阿哲學長就站在身旁。

  「阿哲!你給我試試看!再繼續傷害鳴海我就跟你絕交!」

  愛麗絲在宏哥的懷中大吼大叫。

  「隨便妳。現在正在決鬥,少礙事……」

  我聽到阿哲學長令人心寒的一句話,全身的力量都從手腳尖流光了。應該快要結束了吧?我到底還要再被踹幾次才行呢?我正要再次閉上眼睛,就在這時——

  「鳴海你這大笨蛋!你想一次從我身邊奪走好友和助手是嗎!?要是你膽敢做這種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即使是來生再來生,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愛麗絲的一句話有如電擊一樣傳遍我的全身。

  就在我再次彈跳起來時,阿哲學長正要踩下的腳踏了個空。我在榻榻米上翻了個身以保持距離,全身的肌肉幾乎已經要從骨頭上剝落了,但我依舊咬緊牙關站了起來。

  對了,我必須揍到他才行。靠著拉力器訓練出的本能使我再次擺出備戰姿勢。再一次,為了能奪回那個地方而戰。為了用我的拳頭確認阿哲學長的善良。

  我將和著鮮血的口水吐在榻榻米上。阿哲學長壓低身體滑步接近,光是用雙手交叉抵擋從下方襲來的攻擊,我的骨頭就已經在尖叫,連雙腳都有點離地了。兩人纏抱在一起還差點跌到,馬上又來一記右手直拳。我拚命閃躲並以肩膀抵擋攻擊,感覺關節好像碎掉了一樣。不過那是左肩。只要右手,只要能擊出右手的一拳就好。被劃破的臉頰噴著血,我用力猛踹學長的大腿,那滿是肌肉的上半身微微地晃動了一下。繼續揮擊著幾乎已經沒有力氣的左手。我的攻擊就像是被風吹得晃來晃去的氣球一樣,學長輕易地用手背擋下後,打算直接用他的右拳往我的臉上打來。

  就是現在!

  我壓低身子,以幾乎可說是橫躺的角度彎曲上身。學長的反擊剛好擦過我的臉頰並削掉一層皮,但此時我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揮動起來。

  阿哲學長視野中的空洞——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死角!

  在倒地同時往斜上方揮出的攻擊,既沒有力量也沒有速度,這是我的最後一擊。無論任何人應該都可以閃過的——即使換做我自己,大概也都能邊看邊閃躲的無力一拳。

  但阿哲學長卻沒有看到。

  堅硬的下巴直接抵在我的拳頭上。我順勢將手臂伸直,只聽到「喀」的一聲,無法形容的暢快感傳到了手背上。明明眼睛是睜開的,我卻看不見阿哲學長的身影,只剩下黑影和血紅色。某個東西突然撲了上來,好重!差點就要被壓垮了。我拚命掙扎著想擺脫那個東西,接著感覺有什麼倒臥在我腳邊的地面上,我這才明白——

  伴隨著頭痛和嚴重的耳鳴,我只是站在一旁望著那東西。一時之間,我還以為自己的靈魂出竅,正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但喉嚨裡的確還有屬於我的灼熱呼吸,好像快要裂開的膝蓋上也的確有著屬於我的疼痛感覺。

  原來,倒臥在腳邊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阿哲學長。

  怎麼可能?

  瞬間產生這樣的疑問,不過那當然是因為我的拳頭粉碎了阿哲學長的下巴。只覺得耳朵和眼睛好像都快要噴出血來,只要輕輕呼吸,全身的骨頭和肌腱似乎都會散掉。伴隨著彌漫全身的疼痛和朦朧意識,我費了一番功夫才稍微抬起頭,只轉動眼球環顧四周。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整張臉都被淚水沾濕、一路奔跑過來的愛麗絲,接著是幾乎同時都跳了起來的眾多黑T恤男,還有聳著肩膀的第四代、互相緊握著手的宏哥和少校。

  這裡到底是哪裡呀?我在開始朦朧的世界中心思索著。

  我真的應該待在這個地方嗎?怎麼感覺這場戰役好像還沒打完?

  不過,總之現在是——

  獲勝了……的樣子。

  沒有獲得任何東西,也沒有守住任何東西。

  只是再次確認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的事實。即使是如此……

  所以說,我應該可以倒下來了吧?雙腳抖個不停、眼皮重得不得了,我的臉像是腫成兩倍般炙熱,鼻子裡更是被鼻血給堵住而不能呼吸。

  某個嬌小的身軀緊抱著我的腿。我將手指滑入那柔順的秀髮中,緊靠在對方身上彎起膝蓋坐到地上,最後倒臥在地。

  ﹡

  我站在學校的屋頂上,眼前是一片水泥地,矮牆的另一邊是冬日無邊無際的黃昏天空。地磚接縫中長滿還沒有花苞的長莢罌粟,淡綠色的莖和葉迎著刺骨的寒風飄搖。

  身旁有股溫度,是彩夏。她曲著膝蓋坐在蹲著的我身旁,戴著臂章的手臂恰好碰到我的手臂。

  「說不定我比藤島還要笨拙沒用。老實說,我真的很感謝你,不過也許你不大能感受到。所以,當春天來臨時——」

  啊啊,這是——這夢是……

  是那天彩夏沒有說完的話。

  就在她跳樓之前,我倆一同戴著臂章從事社團活動的最後一天。

  「當春天來臨?」

  那天沒能說出口的問題。如果只是在作夢,我應該也敢問。

  「嗯。當春天來臨時,我們一定要把藏在彼此『肚子裡』的話說出來喔。」

  「不是藏在『心裡』的話嗎?」

  「嗯,咦?」

  彩夏看著我微笑。

  「因為我胸部不夠大,所以要放在肚子裡。」

  不不,彩夏應該不會說這麼沒品的話才對。自重一點啊,我的夢。

  「然後好好把話說清楚,建立起正常的人際關係。」

  彩夏伸出食指,用調皮的語氣說著。

  「可是這樣說來,感覺好像現在的關係很不正常?」

  「本來就不正常不是嗎?」

  彩夏抱著膝蓋靠在牆壁上。

  「藤島同學到現在應該都還不知道我對你是怎麼想的,不是嗎?我也是一樣。可是我們卻如此地靠近,這樣很奇怪耶。」

  是嗎?就算是愛麗絲和我,或是和阿哲學長他們也都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呀。

  啊,不過和彩夏可能又有點不一樣。因為我倆的開端是彩夏明確地提出要求並找上我的。若是這樣,我也能……

  「——我說得出來。」

  「咦?」

  「就算不到春天也說得出來。如果是現在……」

  因為我打贏了阿哲學長。愛麗絲和彩夏之前都一直擔心我、生我的氣、不想理我,但我還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現在我說得出來。

  「以前的我只有彩夏一個朋友。若不是彩夏伸手幫助我,我可能一直都是孤單一人。當彩夏對我生氣而差點就不見的時候,我的真的寂寞得不得了。實際上當妳不見的時候,我彷佛只剩下一個空殼。我也不敢相信原來自己會有這樣的情感。」

  好厲害,竟然什麼話都敢說。醒來的時候我也這樣告訴現在的彩夏好了。

  「——很高興……能夠遇見彩夏。」

  我的話語就從這裡被玻璃般的冬季天空吸走而消失無蹤。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彩夏吐了一口氣。

  「……就這樣?」

  「咦?嗯、嗯……」

  我看著略顯寂寞的彩夏側臉點了點頭。這時的彩夏讓我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某些地方似乎和記憶中的她有所出入,到底是那裡呢?

  「可是,我卻覺得你好像總是對我生氣。」

  「沒這回事……」

  我把說到一半的話給吞了回去。不知不覺中,冬天的夕陽全都消失,周圍變成了一片漆黑。彩夏的側臉已經沒有一絲快樂的表情。

  「你應該老實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生氣,卻每次都裝作不在乎,所以我才會難過。就連什麼事該怎麼處理都弄不清楚了……」

  「裝作不在乎的人應該是妳吧!?」我情不自禁地大叫。「妳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妳可以試著跟我說些什麼的呀!居然就那樣一個人跳了下——去……」

  我心想:「別再說了!」臉上的傷被自己的聲音弄得很痛。

  「對不起……」

  彩夏的臉沉沒在黑暗中。那裡已經不是之前夕陽下的頂樓,而是某個狹窄、陰暗的小房間。彩夏的眼神裡滿是從她失去記憶後特有的猶豫。

  「……我不記得了。我、我大概一直都只顧自己吧……」

  她的回答令人感到心疼。我為什麼要問她這種問題呢?而這也是將我捆綁在黑暗角落,將愛一麗絲牽連在這次事件上的最後謎團。

  但這種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吧?最重要的是,彩夏她現在就在這裡。

  「但只要現在的我一和你說話,你就會愁眉苦臉的。」

  「那和……以前的彩夏沒有關係。只是因為妳在叫我的時候會加上『同學』,態度也很有禮貌,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啊啊,算了啦。這些事都無所謂了,總之……」

  「怎麼可以……」為什麼我們就是沒辦法將心裡所想的話坦白說出來呢?「彩夏沒有必要為我努力做任何事。因為妳已經回到這兒了,這樣就夠了。」

  「可是!」

  彩夏終於將頭給抬了起來,一顆顆閃亮的水珠飛了起來。

  「可是我……」

  之後的話語開始模糊,我的背部和腹部也開始隱隱作痛,突然感受到整個人被丟進水池般的寒冷,而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

  我一睜開眼睛,一隻咖啡色毛毛的東西就擋在面前。

  「哇!」

  試圖伸手將那東西拍開,結果全身馬上傳來陣陣疼痛,我只好吐了一口氣後放鬆。

  「你們快看,他醒了!莉莉魯的力量果然強大!」

  愛麗絲坐在我身旁,邊跳邊大叫。別再跳了,傷口會痛!

  只是稍稍抬起頭,就覺得皮膚好像快要裂開到背後,痛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仰躺在床上。愛麗絲就坐在我的旁邊,一直想要將那只中等大小的熊布偶壓在我臉上,妳到底想幹嘛啦!

  愛麗絲一臉歡欣鼓舞地看著我:

  「第四代用最快速的肘擊、宏仔讓你喝下對皮膚最有保養效果的化妝水、少校以軍用電擊棒電擊,大家都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叫醒你,結果只有我的莉莉魯最有效,好好感激我吧。」

  「你們想殺死我是不是啊!?」

  我勉強爬了起來。擺滿矮小書櫃和紙箱、充滿灰塵的房間,原來是平阪幫事務所的書房。第四代坐在愛麗絲背後的電腦桌邊,宏哥坐在迭在一起的紙箱上,少校則坐在單獨的一個紙箱上。還有——

  阿哲學長坐在門口旁附有輪子的矮櫃上。

  「你明明贏了,卻被打得比較慘。」

  聽得出學長的口氣有點不是滋味,少校則在一旁偷笑。

  「啊,不、還好……」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襯衫應該是因為破掉又沾血所以被脫掉了,只看到纏滿繃帶和貼滿0K繃的手臂和胸口。

  我再次環顧整個房間,沒看到彩夏的身影。說得也是,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只不過彩夏說的一字一句感覺上異常逼真。之前聽到我要和阿哲學長打架她就已經很生氣了,現在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我——打贏學長了嗎?

  打贏了。是真的嗎?我實在還不大能確定。

  「你是打贏了。」

  第四代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園藝社的,你從一開始就在等待那個機會對吧?那是什麼爛勾拳啊?起先的幾拳是在測量距離嗎?」

  「啊,沒、沒有……」

  我看著感覺還有些鈍鈍的右手。

  「並不是在量距離,而是在測量地點和角度。」

  第四代挑起一邊的眉毛,轉身看著阿哲學長。

  「原來你早知道了啊?」阿哲學長忿忿地說道。「啊啊,原來如此。是愛麗絲查的吧?真是的……我看你大概連看都看不懂的診斷書都給挖出來了,是吧?」

  「阿哲,這件事最好不要在這裡討論——」

  「管他的,就算被知道也無所謂。」阿哲學長阻止愛麗絲繼續講下去。我感到有些心痛。

  「……你的眼睛,該不會是有毛病吧?」

  第四代詢問。我驚訝地轉過身去,難道他知道?光是看那場對打就……

  「有什麼好知道不知道的?居然連那種軟趴趴的攻擊都閃不過,哪還有其他理由?」

  「沒錯。」

  阿哲學長將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合十,看著地面:

  「是青光眼。視神經有一部分斷裂,某些範圍會看不見。」

  沒錯,這就是愛麗絲發現到阿哲學長的死角。青光眼。由於視神經的損傷,有如字面上的解釋,使眼睛的「盲點」擴散開來的一種障礙。

  「所以咖啡色的手套也是為了這個?」

  第四代的口氣充滿無奈,我也只能有氣無力地點頭回應。

  其實那是保護色。我很早就知道戰鬥會在那個陰暗的木板房間進行,咖啡色手套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的拳頭混在牆壁和地板的顏色中。當然,對於其他人耍這種無聊的小心機都是毫無作用的。但對於阿哲學長生了病的眼睛而言——

  「……對不起。」

  不知不覺中從我的口中冒出這句話。學長露出諷刺的笑容。

  「為什麼要道歉?我並沒有很在意。」

  但我卻利用了學長的障礙,而且還告訴了少校。

  我被阿哲學長毆打、用腳猛踹,就算滿地爬來爬去,我依舊不斷地揮著右勾拳,尋找那一個「點」——也就是學長反應變遲鈍的角度,眼球動作異樣的地方。

  只有這才是學長打輸的理由。

  而且這件事——也是阿哲學長之所以放棄拳擊的理由。

  所以我必須以更多的話語來挖苦學長受創的眼睛。因為,我就是為此而戰的。

  為了將早就知道的真實變成事實。

  「……醫生告知你這件事,應該是在四年前的十月吧?」

  詢問學長時感到一陣疼痛,我想那不僅僅是嘴巴裡傷口的痛楚而已。

  「好像是吧。」

  「決定放棄拳擊,接著也向學校申請休學……結果休學申請卻被視如父親的會長撤回,時間應該也是在十月吧?」

  「所以那又怎樣?」

  「其實學長早在羽矢野友彥出事之前——就想離開學校了。」

  這也就是我用拳頭確定的事實。

  將學長從陰暗的泥沼里拉出來,鼓勵他繼續念高中的就是會長。當失去連結兩人的橋樑——也就是拳擊時,學長選擇了離開。從拳館離開,從學校離開。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大家好像都以為你是因為弄死了羽矢野友彥才會休學,其實學長早就已經……」

  「那又怎樣?」

  「所以說學長並沒有害羽矢野……」

  「夠了!」

  少女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詢問。

  「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鳴海。都已經知道了。」

  我歎了口氣並點點頭。早就講好了,從這裡開始是偵探的管轄範圍。

  愛麗絲的目光從我身上轉向低頭不語的阿哲學長。

  「阿哲,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皆川憲吾到底想做什麼?你應該會帶著敗者的尊嚴,一字一句老實地回答我吧?」

  等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在這過程當中卻沒有任何人有任何動作。

  「……我不知道。」

  終於,阿哲學長小聲地回答。

  「是真的。皆川都是獨自行動,暗地裡從事著某些事。他就是這種人……至於他幹了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你難道不知道他休學以後還經常回學校去嗎?」

  「妳說那個啊,不……他不是去學校。」

  聽到阿哲學長的回答,愛麗絲的頭髮震了一下,我也差點撲了上去。不是去學校?

  「休學後,我和皆川在M中附近遇到過幾次。他說他要去寺廟。」

  「……寺廟?你是說緊鄰M中的寺廟嗎?」

  「應該吧?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去寺廟?到底是為什麼?是去參拜某人的墳墓嗎?但羽矢野友彥的墳墓在別的地方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目的——和你們都一樣嗎?」

  「沒錯。」

  愛麗絲緊盯著阿哲學長的額頭附近。接著她下了床鋪,抱著布偶走向學長。

  「我懂了。問題就到此為止,也不用絕交了。讓我們以尼特族獨享的特權——有如迦陵頻伽般輕盈的身段來重拾往目的情誼吧!」

  愛麗絲向阿哲學長伸出小小的手,看到這個情景時,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在瞬間放鬆了。第四代、少校、宏哥——就連阿哲學長都是如此。

  然而阿哲學長瞄了她的手一眼後,便轉頭不理會:

  「到底在說啥?什麼叫絕交?像妳這種有趣的小鬼頭,我怎麼可能不管?就算妳當時跟我絕交,我還是會經常跑到妳那兒拜訪的啦!」

  「——你、你、你說什麼!?你這個臭雞蛋!」

  怒髮衝冠的愛麗絲不斷將小熊布偶壓在阿哲學長的臉上。

  「我、我想盡辦法為你著想,還準備以握手化解我們過去的誤會,而你這傢伙卻……難不成你的品行和敏感都被柏青哥店的煙味給蓋住,埋沒在尼古丁之中了嗎!?真是太令人生氣了!應該將你的腦袋送去乾洗才對……!」

  「啊——嗯——知道了知道了。」阿哲學長站起來摸摸愛麗絲的頭。「是我的錯,所以拜託讓我回家吧?我好歹也受了鳴海的兩千分之一左右的傷耶。」

  終於有笑聲傳出來,是宏哥和少校。只有愛麗絲還是氣得不得了。

  「阿哲,我還沒說完。你先跪在那裡,我必須好好教訓你一次——」

  「對了第四代,給你添麻煩了。」

  「這種事下不為例,下次再起爭執就自己想辦法。」

  兩人在愛麗絲的頭頂上交談,接著阿哲學長便打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喂,我們趕快回去吧?明老闆應該很擔心喔。」

  宏哥拉起愛麗絲的手,而少校則開始將東西放入背包。

  「真是的!算了,剩下的內容等回到事務所再說。鳴海,你應該已經可以走動了吧?還不趕快穿上衣服準備回去了!?」

  真是個愛亂來的傢伙。然而第四代已經將我踹下床鋪,我只好穿上T恤,皺著眉頭穿鞋。完蛋了,明天再加上肌肉酸痛,大概會痛到像在地獄裡吧?

  正當我們一群人被第四代強行趕出書房時,愛麗絲環顧擠滿黑T恤男的狹窄房間。

  「……嗯?彩夏怎麼不見了?」

  耶?

  彩夏?

  「呃……她剛剛跑出去了。」

  石頭男一副深感抱歉的樣子。

  「啊……原來彩夏來過喔!?」

  聽到我訝異的聲音,愛麗絲以懶得理我的口氣回答:

  「不然你以為傷口是誰幫你包紮的?真是……」

  我摸了摸臉頰,上面貼滿了一片片的0K繃。

  ……那些真的只是夢而已嗎?

  彩夏的聲音,彩夏說的話,以及我的答案。

  此時我突然回想起在夢境裡感到怪異之處,立刻沖向前詢問愛麗絲。

  「喂、喂喂,彩夏該不會戴著臂章吧?是黑色的。」

  愛麗絲的表情寫滿不耐煩,反倒是宏哥代為回答。

  「對啊,她說社團時間結束後就直奔來這裡。」

  我啞口無言。原來我覺得怪異之處就是這一點。因為那天傍晚——彩夏跳樓前最後一次在頂樓見到我時,將臂章交給我保管了。

  但是在夢中,她卻一直都戴著臂章。如果真是如此,莫非那其實不是夢——

  彩夏她還是來看我了,而且還幫忙幫我包紮,然後還……

  ﹡

  隔天一早,彩夏沒有來學校,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說是否應該打電話到她家詢問,因此前往教職員辦公室。恰巧在走廊遇見一臉焦急不安的小百合老師,我還差一點就撞上她。

  「啊,藤、藤島同學——你那些傷是怎麼了!?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整個長相都變了!」

  「咦?啊、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可能沒什麼大不了!?哇塞,都已經變紫色了耶!」

  「好痛!請不要碰我,不是啦,那個……老師妳才怎麼了吧?」

  「咦?這……那個……我問你喔,筱崎同學有沒有聯絡你?」

  我的背上冒出冷汗。

  「沒有……」

  「聽說她從昨天就沒有回家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20 PM

  ~第六章~

  愛麗絲、阿哲學長、宏哥、少校、明老闆、第四代,我拚命打電話詢問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彩夏的下落。昨天,她從事務所離開之後就不見了。

  彩夏憑空消失了。

  就和上次一樣,一句話也沒留給我。

  直到星期三,彩夏的行蹤依舊成謎。

  「怎麼會消失了?」

  一進到監委辦公室,香板學姊馬上詢問我。

  「就是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從前天就不見了。雖然大家都幫忙在找。」

  「這件事和藤島同學嚴重受傷有關係嗎?」

  「啊——其實……」雖說並非毫無關係,但實在也很難說明。

  「呃……那個……」香阪學姊再次將身體靠在椅背上。「藤島同學,後天就要召開全體會議了,現在可不是陪你做這種事的時候。」

  「很抱歉……」

  「你還好吧?我看你不只受傷嚴重,臉色也很不好、眼皮也腫起來了。」

  「因為我一直到處奔走。」

  昨天也向學校請了一天假,藉助平阪幫的力量尋找彩夏的下落。雖然我因為傷勢和肌肉酸痛連走起路來都很痛苦,還是直接跑去她父親住的地方找人。不過倒是沒見到阿俊哥的蹤影。

  我打從心底感到疲憊。話雖如此,也總不能放著學生會的事情不管。若是繼續什麼都不做,之前為彩夏所做的事都將成為泡影。

  「結果還是沒能說服學生會長嗎?」

  「嗯,她好像更頑固了。說不定『六人方案』可能就此通關。」

  說得也是。那個人也開始固執了起來。即使是和體育老師正面衝突,我想她也會強行讓修訂案在全體會議上通過,何況她在社長會議上的影響力也遠超過香圾學姊。

  「如果真是如此,想要讓園藝委員會復活可能就很難了……」

  香圾學姊小聲地說,我只能默默點頭回應。

  雖然我沒有和熏子學姊提到,但若是想讓園藝委員會復活,降低成立社團最低人數是必要的條件。否則被廢除的社團越多,就會有越多人質疑為什麼只有園藝社受到特別待遇了。光是想像就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一旦遭受類似的抗議,想要安全著陸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說已經——

  「對不起,自以為是地說了那些話。」

  「等、等一等,藤島同學不必道歉啊,你已經很努力了。況且還剩下兩天時間,我會再盡力試試看的。」

  香阪學姊雙手撐著桌子跳來跳去,勉強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她爽朗的笑聲在我身體裡的空虛處回蕩,讓我感覺好心疼。

  彩夏再次不告而別,園藝社也即將被廢除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那麼樣地辛苦奔波、大聲喊叫、痛苦掙扎、還傷害了自己的夥伴,搞得自己也滿身傷痕——

  結果居然是這樣,真是太沒天理了。

  我牽著腳踏車走出學校。踩下踏板時,五月的柔風刺痛了我的傷口。

  那個時候,我是否又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了?

  愛麗絲曾告訴我,當時彩夏在為我包紮,我躺在床上嘴裡還不時喃喃呻吟——而彩夏還對著我回答。

  接著我再次陷入昏睡,彩夏便靜靜地走出了房間。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那個在頂樓上的夢……

  我實在搞不清楚。而且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夢裡的對話,不見得就會真的說出口才對,而彩夏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事實依據。

  然而我還是努力地回想,自己是否說了什麼可能造成誤會的話?

  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搞不懂。

  一邊騎著車一邊掉下眼淚,我希望這只是因為風吹痛我臉上的傷。若是不這麼想,淚水可能就停不下來了。

  到達拉麵店將腳踏車停好後,我還是在掛簾前呆立了好一陣子。雖然沒有特別期待什麼,但也立刻就知道彩夏並不在店裡。站在掛簾另一端的身影只剩下一個,就是明老闆。

  實在沒有那種心情打開大門走進去,只好繞到後巷去。廚房後門前並沒有任何人在。

  今天大家應該也為了尋找彩夏的下落而到處查訪。我獨自坐在緊急逃生梯的第二階上,拿出手機檢查是否有簡訊。理所當然地,並沒有收到彩夏的簡訊,倒是幫忙尋找彩夏的幫眾傳了一堆簡訊來。讀完所有簡訊才發現還是一點收穫也沒有,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愛麗絲也從那天起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連我都不讓進去。對她而言,彩夏消失這件事或許也造成滿大的打擊吧。

  因此,有關羽矢野友彥死亡的案件,尚留著最後一片拼圖未完成,使得真相依舊無法揭曉。當然這是站在愛麗絲角度的看法,對我而言則是從頭到尾都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哲學長到底做了什麼?

  羽矢野友彥倒臥的地點果真是在溫室?

  那麼,到底是誰將他搬到校門口旁的?

  兇手到底是誰呢?

  兇手?我忽然想到。記得愛麗絲曾特別提過這個詞。也就是說,羽矢野友彥可能是遭人殺害的嗎?被誰?為了什麼目的?

  還有皆川憲吾的事情。

  雖然腦海裡一堆問號——可是現在全都無所謂了。

  感覺好像所有東西都將從我身邊消失一樣。不光只是彩夏而已,還有身為尼特族的夥伴們及愛麗絲。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是否做錯了什麼事?

  我不斷地思索所有可能性,但不論依循哪一條思路,最終還是會回到那裡。

  神的記事本中記載我的那一頁上,一定是這麼寫的:「孤伶伶地去死吧。」

  儘管如此,我卻遇見了彩夏。這是一個甚至足以推翻神的預謀的奇跡,所以彩夏才會遇到無法逃避的殘酷命運,因而必須從頂樓一躍而下。即使是發生了第二次奇跡使她睜開雙眼,又因為接近我的關係,就像在玩黑白棋時剩下最後幾步卻全部由白翻黑。許多東西牽扯在一起,最後導致彩夏失蹤了。

  是神獲勝了。開什麼玩笑!

  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策劃好呢η幹嘛還讓奇跡發生!?

  打從出生到死亡,你都應該讓我孤單一人度過的!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彩夏就不必遭受這種對待——

  忽然間,大門打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在做啥?現在沒有客人,你可以進來店裡。」

  我緩緩回頭。明老闆從打開一半的門裡探出上半身,裸露的肩膀令人感到刺眼。

  這個人總有一天也會消失吧?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搖頭。

  明老闆微微皺起眉頭又走進廚房,過了一會兒又走出來。突然將手裡的霜淇淋杯貼在我受傷的臉頰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在做什麼啦!?」

  由於極度的驚嚇和冰涼及疼痛的關係,我差點沒翻了個筋斗,立刻跳了起來。

  「因為你看起來恍神恍神的。怎樣?打起精神來了吧?」

  我歎了一口氣,再次坐下來。

  明老闆靠了過來,坐在幾乎可以碰觸到我肩膀的距離。她碰到的地方感覺熱熱的,我故意以為那是因為被阿哲學長打傷所造成的。沒辦法直視明老闆的臉。

  「喂,快點吃吧?」

  我連將手中的霜淇淋放進嘴巴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看著它在杯子裡漸漸融化。

  「告訴你一件事。」

  明老闆將自己那份霜淇淋吃完後淡淡地說:

  「你就相信吧。」

  我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明老闆。看到她炯炯有神的雙眼,又垂頭喪氣了起來。

  「……相信什麼呢?」

  「相信這一切。」

  「我……不像明老闆那麼堅強……這種事我辦不到。」

  「你很堅強呀!雖然你自己可能還不知道,但我知道。」

  「如果妳是說我打贏阿哲學長而被大家叫四大天王的事,那就不必了。感覺好白癡喔。」

  「我不是在說那件事啦。你想想看嘛……」

  明老闆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你現在不是還活著嗎?」

  我輕輕地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雙善良的眼睛。

  「你遇到過那麼多糟糕的事,身心都被打擊得慘不忍睹,又看過這麼多無故被打入地獄的可憐傢伙,但你還是活著好好的。」

  (插圖138)

  「那是因為——」

  一直被明老闆盯著看,我感到有股熱熱的情緒傳了過來,使我說不出話。

  「並不是我很堅強。是因為每次都有人在身邊支持我。」

  「這樣就夠了。人家不是常說,運氣也是實力之一嗎?雖然那是騙人的,但這可是真的——同伴也是你的實力之一。那就是屬於你的世界的強度。」

  我的世界的——強度……

  但我的世界明明就快徹底瀕臨瓦解了。

  「所以才叫你要相信啊。」

  明老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腕。

  「你的世界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即使聽到那樣善良的話語,我仍像個只剩一根手指緊緊攀住明老闆的溫暖、卻快要被風吹落而哭出來的小孩,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妳叫我要怎麼相信呀!?

  此時,放我胸前的手機響起。「COLORADOBULLDOG」激昂的吉他前奏傳來,彷佛將恐懼、不安和疑問同時丟入滾燙的鍋子裡。

  為了鼓起勇氣接手機,我必須再次請明老闆握緊我的手。這樣的我哪裡稱得上堅強呀?

  『明早六點準備行動。』愛麗絲下令。

  「……什麼意思?」

  我的聲音沙啞到連我自己都聽不大清楚。行動?

  『還用說嗎?當然是偵探工作的偵結。』

  偵探?反正也來不及了,根本無所謂了。

  『所有事情都明白了,在這裡面已經沒有任何一點疑問存在了。』

  「是嗎?那恭喜妳了。」

  『你那有氣無力的回答是怎麼回事?我說所有事情都明白了耶?身為偵探助手,你應該要感到高興或驚喜才對啊!』

  什麼應該要感到高興?現在厘清疑問又怎樣?彩夏都已經失蹤了耶!?

  『所以說裝在你腦袋兩側的是洞穴的入口和出口嗎?我不就告訴你已經都明白了?』

  「那又怎——』

  『也知道彩夏現在怎麼了。』

  我站了起來。就算身旁的明老闆被我推倒而生氣、裝著霜淇淋的杯子掉在地上,我都沒有發覺到。剛才愛麗絲她說什麼?

  「彩、彩夏她……?」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呢?尼特族偵探是「全知無能」的,可以看穿一切事物,卻無法碰觸任何東西——』

  「她、她現在人在哪裡?沒事吧?」

  『明早六點準備行動。』

  「喂,愛麗絲別鬧了!趕快告訴我!愛麗絲!愛麗絲!」

  電話被掛斷了。雖然我知道徒勞無功,但還是不斷地撥打愛麗絲的電話。當然是無人回應。實在忍無可忍,正打算直奔緊急逃生梯上樓的時候,明老闆突然從旁用力揪起我的耳朵。

  「喂,鳴海,你應該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吧?」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對不起!對不起!謝謝妳,明老闆!」

  當我就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明老闆才終於將手鬆開。我還以為臉上的皮膚會從傷口的地方被撕開咧……

  「你想想看,就算你現在去愛麗絲那兒也沒有用啊。她不可能讓你進去的。」

  「是……是沒錯,可是……!」

  「你今天就乖乖回家去吧。傷患應該早點睡覺。明天不是還要早起嗎?」

  明老闆戳了我的額頭一下。

  「你也應該相信愛麗絲才對啊。」

  聽到這句話,我才勉強將快要爆發出來、環繞在身體周圍的激動情緒給吞下了肚。

  為什麼愛一麗絲不馬上告訴我呢?該不會彩夏出了什麼事吧?滿腦袋充滿著不吉利的想法,邊想邊騎車回家。

  當然,根本不可能睡得著。

  ﹡

  隔天清晨五點半。

  遠望著右手邊東方即將破曉的天空,我將腳踏車騎進了大樓間的小巷子。徹夜未眠的腦袋瓜昏昏沉沉的,太陽明明還沒有升起卻覺得天空非常耀眼。

  緊急逃生梯最下方的階梯,有個嬌小的身影蹲坐在那。是穿著喪服的愛麗絲。

  「沒想到又得再次靠那名叫腳踏車的原始時代野蠻交通工具。雖然不是很願意,但也沒辦法。畢竟這次已經決定不接受宏仔的協助了。」

  愛麗絲以黑色薄紗遮住鐵青的臉,聲音略微發抖。膝蓋上的小熊布偶已經被壓扁了一半。

  「喂,彩夏人呢?至少告訴我她是否沒事?」

  「我還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從現在開始,我在進行解謎的過程都和彩夏有關。等結束你就知道了。」

  「每次都像這樣拐彎抹角繞半天!」

  「你不要用像殭屍一樣淒慘的臉色鬼吼鬼叫,如果你因為貧血而昏倒我會很困擾。難不成你都沒睡覺?」

  「睡得著才有鬼!」

  「你真的那麼擔心彩夏嗎?」

  不知道為什麼,尼特族偵探從薄紗的陰影下以誠摯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關心彩夏?」

  「妳才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咧!當然是因為擔心她呀!因為彩夏是我的……!」

  「你的……?」

  「我的——」

  聲音哽在喉嚨出不來。彩夏是我的什麼?朋友?用這個名詞真的貼切嗎?如果貼切的話,為什麼我夢中的彩夏表情卻那麼悲傷呢?不,那只不過是夢而已吧?真的是夢嗎?我的腦袋已經開始混亂了。

  愛麗絲站了起來。「砰」的一聲,將布偶按在我肚子上。

  「無法以言語表達,那也是一種答案。走吧。今天可能會經過不少沒有屋頂的地方,我想早點結束這件事。」

  雖說已經接近五月底了,但在早晨時分騎車還是滿冷的。僅管愛麗絲的體溫在我背後還隔著一隻布偶,感覺卻格外清楚。

  經過橋的時候我回過頭詢問:

  「這樣就能結束一切了嗎?」

  尼特族偵探身穿喪服的時候——也就代表所有死者的言語會復活、並透過他人代言,同時借著傷害生者而恢復名譽。從現在開始,所有的謎團將透過愛麗絲之手而獲得解答。

  愛麗絲說——所有的事都和彩夏有關,為什麼?

  「難不成彩夏和這件事牽扯那麼深嗎?因為……」

  「你、你不要一直和我說話。」

  愛麗絲的回應混雜著牙齒格格打顫的聲音。我想可能是因為這一帶的路面比較顛簸不平的關係吧?

  騎到大馬路時,愛麗絲終於回答:

  「一切就將在今天結束。明天不就是學生會全體會議了?說不定還來得及。」

  學生會全體會議。我差點又要邊踩著踏板邊回頭看她。

  「喂、喂!請你看著前面騎車!坐在這輛車上的並不只有你一個人!」

  「對、對不起!」

  我沒想到愛麗絲竟然會在意這種事。我還以為她只對解除謎團感興趣而已。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了誰呢?彩夏嗎?還是為了我?

  或者又是為了死者代言?

  我騎下一段緩緩的彎道,兩側已經沒有任何住家。左手邊是工廠、右手邊是寺廟,而在前方則是學校廣大的校舍正阻擋著新生的陽光。

  「不要騎到學校去,停在寺廟就好。」

  「停在寺廟?為什麼?」

  「停下就對了。我和人有約。」

  寺廟。記得阿哲學長曾說過,皆川憲吾在休學之後還經常去那裡。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呢?

  我將腳踏車停在寺廟門口旁,愛麗絲和布偶差點就要從後面的座位上摔下,我急忙將她給扶住。這種情況是否也算是暈車呢?她的臉色平常就已經很慘白了,現在更泛著有如玻璃迭在一起時那種不吉利的青色。

  「妳還能走嗎?」

  「……沒問題。」

  「我看不太行吧?妳抓著我好了。」

  「……嗚嗚——」

  和之前一樣,愛麗絲緊緊地抓住我的皮帶。

  我被她推著往前走,穿過了寺廟大門。這是一座從沒看過有住持在的破爛小廟。左手邊有一條路通往墓園,一個身穿制服的人影站在那裡,當我倆相互望見對方時,卻因為驚訝而同時大叫了出來。

  「藤島……同學?原、原來真的是你!?」

  「熏子學姊!?為、為什麼?」

  「那是我的臺詞,為什麼要到這種——」

  熏子學姊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愛麗絲從我的背後走了出來。

  「並不是鳴海約妳出來的。那封簡訊是我傳的,幸會了。」

  「妳……傳的?妳是誰?為、為什麼會知道我和友彥那麼多事?」

  我的腦袋同樣也處在混亂狀態,但或多或少還是能夠理解現況。愛麗絲大概是用我的名義傳簡訊給熏子學姊,請她赴約。內容應該還寫了一些讓她不得不重視的私人資料。

  但為什麼來這裡的人會是熏子學姊呢?

  愛麗絲的左手緊握著我的皮帶、右手則抱著布偶,以和這種樣貌不搭配的堅毅口吻開口:

  「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為了找出羽矢野友彥失去的話語,並將其傳達到該傳達的地方而來的。」

  「什——」熏子學姊露出有些不悅的樣子,並怒視著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惡作劇嗎?藤島同學,這位小女孩是誰?」

  「羽矢野友彥是遭到殺害的。」

  愛麗絲如此回應。即使是為了讓熏子學姊閉上嘴巴,根本也不需要偵探助手的幫忙。因為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遭到……殺害?」學姊回應。

  真的是遭到殺害嗎?

  「就某種層面而言,是吧。至少羽矢野友彥明白有如此解讀的可能,所以才會產生這案件最初的變調。若不是這樣,這案件的真相其實非常單純,應該早在四年前就被解開了。由於許多人的想法互相重迭在一起,因而掩蓋住了事實。而我呢,即將從現在開始讓被埋沒的死者話語攤在陽光下。羽矢野友彥,以及皆川憲吾——應該收到他們倆話語的人有兩名。其中一名就是妳——羽矢野熏子。」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愛麗絲的話?

  我代替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的熏子學姊詢問:

  「……那另外一名呢?」

  「就是兇手。」

  我的背脊感到一陣寒冷。

  愛麗絲開始推我的背,將我推到墓園的方向。

  「學姊?」我害怕地詢問。「我們走吧?我想應該會知道很重要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讓學姊知道這件事到底是好還是壞。」

  熏子學姊原本茫然的眼神突然恢復了光芒,並且一直盯著我。

  「那一定會是妳必須知道的事情。」

  我隨著愛麗絲的推擠,經過了墓碑和納骨塔之間。稍微回過頭看,熏子學姊正以充滿不安的步伐跟了過來。

  「……可是,為什麼是這裡的墓地呢?」

  學姊的聲音有些顫抖。墓地似乎已經被遺棄許久,周圍長滿雜草,每一塊墓碑也都蓋滿著沙土,就連墓碑上的名字都快要看不見了。

  「它是不是墓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緊鄰在M中旁邊。」

  愛麗絲站在我的背後說明。圍牆的另一側就是M中的校地。校舍前還看得見晨曦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溫室三角屋頂。

  當繼續往墓地裡走去時,荒廢的程度更加劇烈。幹葺草四處叢生,地面上就連鋪石都沒有,泥土直接露了出來。周圍破損的水桶、燒焦的藍色塑膠墊等垃圾量也明顯增加。最角落的位置甚至連墓碑都沒有,就如同一座施工中被棄置的土木工程現場。

  「就是那個。」

  愛麗絲指著墓地的角落說。一面密集長滿長長雜草的圍牆前,有某個東西——看起來像是很寬的一面板子。

  慢慢接近目標時,熏子學姊比我還早發現到異樣。

  「……是黑板嗎?」

  沒錯,確實是黑板。當我將雜草撥開,出現了一片沾滿泥沙的黑板。似乎是將移動式的黑板拆解過,裝著輪腳的架子也被擺放在板子後方。

  「鳴海,請你把它翻過來。」

  我照著愛麗絲的指示,拉住板子上緣將它給翻倒在地上。黑板背面中央部分一直到右上角,都有被類似紅色油漆塗抹過的痕跡。

  「……什麼嘛?這東西又代表什麼意思?」

  熏子學姊以緊張的口吻回應。

  愛麗絲選擇不回答,並對我下指令:「鳴海,去漬油。」

  我也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總之還是將依照愛麗絲命令帶來的去漬油從書包裡拿了出來。這片油漆看來是很久以前塗上的,想要完整地將它給去除有點困難。在彌漫的刺鼻氣味中,在刮落的油漆底下出現了黑色的污漬。

  「差不多到這裡就好了,鳴海。過去被隱藏的東西,現在完全都明瞭了。」

  當我在進行作業時,一隻手扶著熏子學姊的愛麗絲以另外一隻手邊摀住鼻子邊說明。

  「這是……什麼?這塊黑板又怎麼了?」

  「上面看到的黑色污漬就是羽矢野友彥吐血的痕跡。」

  我聽到熏子學姊吞口水的聲音。

  「妳、妳到底……在說什麼呀?」

  看著緊靠在自己身上的愛麗絲,學姊發出激動的聲音。

  「當我在查M中教具管理表的時候,發現在三年前有一塊移動式的黑板無故消失了。而這就是那塊黑板。」

  「也就是說羽矢野友彥是在這裡倒下的?」我提出疑問。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況且,距離被發現的現場實在是太遠了。

  「錯錯錯。我不是說過了嗎?他倒下的地點是溫室。和羽失野友彥的情況一樣,這片黑板也被人移動過。至於為什麼發現他倒臥的地方和案發現場的溫室裡都沒有留下血跡,是因為羽矢野友彥的血留在這塊黑板和雪地上。」

  「雪?為什麼?明明是在溫室裡——」

  愛麗絲搖了搖頭。而站在她隔壁的熏子學姊早已面色蒼白,盯著腳底下的黑板——盯著自己哥哥所吐的陳舊血跡。

  愛麗絲抬頭看著熏子學姊,接著開始說明:

  「我就照著順序說明好了。這個案件之所以會如此複雜,是因為有三名出乎兇手預料的協助者。而這三人在兇手完全沒料到的地方,對隱匿真相有所貢獻。第一個人的角色就是將倒下的羽矢野友彥搬到校門口旁,使人們錯認現場。」

  「妳所謂的協助者……是誰?」

  「所謂的第一名協助者,其實就是羽矢野友彥本人。」

  「妳……妳別開玩笑了!」

  熏子學姊大聲吼叫。若學姊沒有這麼做,我可能已經撲向愛麗絲問個清楚了。

  「為什麼?友彥怎麼會做這種事?所以妳的意思是發病倒下的友彥,居然還能在無人協助的情況下在雪地上爬到校門口?」

  「沒有錯。」

  「為什麼!?」

  愛麗絲到底在說什麼啊?羽矢野友彥是自己爬到校門口的?為什麼?明明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耶?

  我沒有信心閉著嘴巴一直聽到最後。這些事情真的都和彩夏有所關聯嗎?所有事情結束後就會知道了嗎?

  「我待會兒再一起說明。第二個協助者的角色就是假裝自己才是導致羽失野死亡的主因,目的則是為了藏匿真正的兇手。」

  「……是阿哲學長?」

  我吃驚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沒錯,就是一宮哲雄。但阿哲那天其實根本不在溫室裡。我想,所謂經常和聚集在溫室裡的園藝委員會不良少年們一同欺負羽矢野友彥,這件事大概是他們自己說好後捏造的,根本就沒有事實證據。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事實能證明阿哲當天有叫羽矢野友彥去跑腿。他只不過是第一個目擊者,看到羽矢野友彥靠著自己的意志力爬到校門口罷了。大概也就在那個地方從羽矢野友彥的口中聽到了事件的真相,在叫救護車的同時也決定要背下這個黑鍋。」

  阿哲學長——果然在說謊。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萬一弄不好說不定還會被逮捕。

  「是沒有錯。只是對當時的阿哲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東西了。」

  愛麗絲以悲傷的眼神仰望著天空。

  「當時的阿哲早已因為青光眼而不得不放棄拳擊了。鳴海,這也就是你用拳頭揭露過的。拳擊會館的會長將他當作養子般對待,讓他能夠一路念到高中。一旦他得知再也無法以自己的拳頭報答對方的養育之恩時,他就已經打算選擇休學一離開拳館去當尼特族了。所以——」

  愛麗絲再次看著熏子學姊的臉。

  「他繼承了羽矢野友彥的遺志,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自己。」

  「騙、人……」

  熏子學姊的表情早已糾結在一起,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的。

  「……這種、事……騙人的。什麼遺志?友彥為什麼,為了這種事……」

  「接著就是第三個人的角色了。我在猜想,他要不就是和阿哲一同發現羽矢野友彥,要不就是第一個接到阿哲的通知,然後便前往案發的溫室,接著看到了現場的情況後理解了一件事。隨後便決定要湮滅證據。」

  愛麗絲指著距離這裡不遠處、隔著一道圍牆的溫室,接著從熏子學姊的背後將她往前推。學姊依舊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走了起來。我也趕緊將去漬油收進書包,急忙追上去。湮滅證據?是在說那塊黑板嗎?

  「鳴海,你看。這東西你應該也很熟悉吧?」

  從墓地的邊角沿著圍牆行走大約十幾公尺處。圍牆上蓋著一片約莫和我身高差不多的大型合成本板。我點頭回應,並將木板拉倒在泥土裸露的地面上。

  先前被木板遮住的地方,圍牆的磚塊忽然缺了一大片,這不是用開一個洞可以形容的。圍牆被破壞到足以讓一個人輕易通過的程度,而缺口處到處都有鋼筋條露出。

  而這段缺口的對面剛好就是溫室的後門。

  我對這個秘密通道很熟悉。

  因為所有事情都是從這裡開始的。「ANGEL。FIX」的原料罌粟花、毫不知情地栽培它們的彩夏。彩夏的哥哥阿俊,就是從這條通道將原料運送出去的。

  「這是……什麼?怎麼會有這種通道?但這又代表什麼?」

  熏子學姊不屑地說道。也對,學姊她並不知情。這根本是廢話。因為知道這條秘密通道的只有「ANGEL。FIX」的制毒集團,以及追查他們的尼特族偵探團和平板幫而已。就連員警都不知道。

  「其實應該還有一個人知情才對。」愛麗絲回應了我的喃喃自語。「……就是製造這條通道的人。」

  製造的人?

  啊……不,等一下。販毒集團之所以會知道這條通道——

  「……是皆川憲吾製造的嗎?」

  我之前完全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但這通道確實是某個人製造的。

  「他就是第三個協助者。」

  愛麗絲小聲地說。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處理沾有羽矢野友彥血跡的黑板,而且是在案發後的短時間內。那塊黑板是舊式的木制黑板,吐出的血恐怕已經滲透其中,即使是拿去洗都沒有用。但若是從溫室正門搬出這麼龐大的物體,要不被人發現是不可能的。於是這樣想的他——從這裡開始是我自己的推測——他打開了後門,將黑板塞進圍牆和溫室間的狹小縫隙。」

  愛麗絲指著圍牆說。

  「但那只不過是緊急處理。因為溫室的外壁是玻璃材質,即使周圍用架子隔著而看不清楚內部,但還是會看到黑板。我在想這塊木板原先應該是放在靠圍牆的另一側,為了阻擋從外面看到溫室內的黑板所用的。」

  「那也就是說這個洞是為了將黑板搬運過來而開的?」

  「沒錯。有證人表示即使在因為學分不足而被退學後,皆川憲吾還是頻繁地前來學校。但他其實並不是來學校,而是穿過墓地偷偷破壞這道圍牆。」

  我再次注視著位在圍牆另一側的金屬門。

  「只要東西還在溫室裡一天,就很有可能會被發現。但要將如此龐大的物體經過校內運出實在是太困難了,所以他才會在圍牆上打了一個大洞。我猜這部分的圍牆大概本來就快要倒塌了。因為只要打開後門就會撞倒這裡。不過將牆上的洞打到黑板也能通過的大小,那都是靠皆川憲吾一個人的力量完成的。」

  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所做的事。愛麗絲忽然露出寂寞的眼神。

  任何人都無法找到的死者話語,愛麗絲卻找到了。借著阿哲學長的話語,將散成無數塊的碎片連結了起來。

  「如此一來,皆川憲吾將園藝委員會的工作照單全收,並且強行創立園藝社的理由——你們應該能明白了吧?」

  愛麗絲這番話到底是對熏子學姊或是對我說呢?我實在搞不太清楚。熏子學姊拉著比她嬌小許多的愛麗絲,才好不容易站起來,而目光則朝向位在巨大牆洞另一邊的溫室入口。

  也就是皆川憲吾拚死拚活也要留下的東西。

  「他只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東西嗎?」

  學姊無力地詢問。

  「妳說得沒錯,一切都是為了這件事。一旦溫室被拆除,皆川憲吾所做的事就將被攤在陽光底下。像黑板這麼大的物體無法一個人處理掉,所以只好將它搬運到人煙稀少的墓地邊緣,讓它自然腐化。一旦秘密通道被發現了,就可能會有人到達這裡,所以他才會創立園藝社。除此之外——大概還有一個必須保護溫室的象徵性意義吧。」

  愛麗絲看著溫室三角形屋頂的頂端,一副覺得很刺眼的表情。

  皆川如此拚命想要保護的東西,其實是——

  在我的腦海中終於有東西將要連結起來了。

  被害者和目擊者都為了保護兇手而扭曲了事件的真相。

  他們所想要保護的東西。

  「為什麼!?我不懂,為什麼要這麼拚命保護一座溫室呢?況且,如、如果真如妳所說,連友彥也是共犯?他不是被殺害的嗎?為什麼還要……?」

  「妳說得沒錯。皆川憲吾、一宮哲雄和羽矢野友彥想保護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妳看。」

  喪服下的黑色手臂舉了起來,手套的前端直指著天空——剛好就是在晨曦照射下反光的溫室屋頂。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是馬達和金屬摩擦時產生的聲音。

  就在我和熏子學姊瞇著眼睛望著它的同時,陽光忽然雜亂無序地散了開來,並漸漸改變反射角。原來是溫室的屋頂在動。天窗落入溫室內,並緩緩開啟。

  宛如一雙準備將東西接住、抱在懷中的手。

  宛如一對玻璃的翅膀。

  接著,不受任何阻擋的陽光直接照入,讓花草的顏色更顯耀眼。

  昨夜那場雨的餘韻沿著打開的窗戶,閃閃發光地落入光線當中。

  「就是這東西殺死了羽矢野友彥。」

  愛麗絲輕聲的說明融化在平靜的晨曦當中。

  「有沒有看到骨架下方的灰色盒子?那是由電子溫控板控制的溫度日照探測器。我想現在應該看得到下面還吊著一個圓形的電燈。只要在那個探測器附近擺置熱或光源,電子溫控板就會判斷錯誤而啟動,接著關掉暖氣並打開天窗。不論是在早晨或『下雪天』都一樣。」

  下雪天——

  我開始幻想當天的雪景。

  堆積在玻璃屋頂上的雪。放著暖氣,亮著溫暖的燈光,只有兩人的溫室。黑板、課桌椅和教科書。當天的學生只有羽矢野友彥一人。室內的電燈忽然不亮了。大概是某一條線路被雪給弄到短路了。

  小百合老師面露微笑。

  沒關係,你等一下。只要稍微移動一下就會亮了。羽矢野同學,麻煩你幫關掉斷路器好嗎?嗯,好了。亮了亮了!

  對不起,我得先去開教職員會議,你先自習好不好?

  接下來,剩下羽矢野友彥一人的溫室裡,被電燈照熱的電子溫控板判斷錯誤而啟動。暖氣停止……

  天窗開啟……

  大雪落在他身上……

  黑板倒下——

  「夠了,鳴海。」

  只覺得有只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戴著黑色手套的纖細手指陷入我的肌膚。

  是愛麗絲。

  我將目光轉離神秘地反射著陽光的溫室玻璃屋頂,轉身回過頭,卻看到熏子學姊摀著耳朵蹲在愛麗絲身旁。她的肩膀、背部、黑色的頭髮都在顫抖。

  「友彥他……竟然會……」

  我只能繼續呆站著。我該不會把事情全部都說出來了吧?

  或者熏子學姊也和我看到一樣的東西?

  愛麗絲溫柔地將手放在學姊的背上說:

  「當然,那只是一場意外。」

  從我所在的位置也看不到偵探的臉,她現在究竟露出怎麼樣的表情呢?

  而我的臉上現在又是怎樣的表情呢?

  「妳的哥哥雖然一邊咳血,還是理解了意外的原因。若是心臟方面患有疾病,身上應該會攜帶緊急求救用的東西才對,但他卻想到如果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被發現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並沒有向任何人求救,而自行離開到外頭。他大概是刻意避開校舍經過中庭吧?不讓任何人發覺並且儘量遠離溫室,這才是妳哥哥的目的。」

  「然後……然後自己卻死掉了。笨蛋,這樣不是很愚蠢嗎!?」

  熏子學姊抬起頭來,眼淚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亮光。

  「也許是吧。但妳哥哥的用心並沒有白費,因為第一個發現他的是一宮哲雄和皆川憲吾。」

  那才真的是無法言喻的冷酷奇跡。

  「三個人都懷著相同的情感。因為他們都是這間滿是花朵的神奇教室的學生,即使必須捨棄自己的未來,他們想要保護的東西是一樣的——就是從未放棄自己、唯一的一位老師。」

  我也忍不住跪坐在愛麗絲身旁。

  好像有東西就快要溢出來了。彷佛看到多采多姿的光線、色彩、花朵以及談笑聲交雜而成的景象,其中夾雜著之前在皆川憲吾的墳前遇到的「滿是花朵的教室」畢業生們的對話,還有阿哲學長在揍我的時候所露出的悲傷眼神……

  還有被花包圍而露出笑容的彩夏……

  以及坐在她對面,露出一樣燦爛笑容的小百合老師。

  大家都想保護這一切。一旦真相被解開了,即使那只是一場意外,小百合老師應該還是會丟了教職。所以……

  才會犧牲了這麼多東西,將事實給隱藏起來,為的就是保護她。

  「為什麼?妳、妳到底是誰?怎麼連這些事情都知道呢?這種事、這種事不就別讓任何人知道就好了?為什麼還……!?」

  熏子學姊站了起來,抓著愛麗絲的肩膀大聲喊叫。

  愛麗絲溫柔地伸出雙手,將熏子學姊的臉頰給包住。

  「我再說一遍。我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挖掘他人的墳墓,找出失去的話語;只為了維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生者,也只為了安慰生者而羞辱死者。因為妳不能不知道這件事——也就是妳的哥哥到底想要保護的是什麼。」

  「為什麼?我並不想知道!」

  「妳問我為什麼?妳不是因為毫不知情而打算將妳哥哥所保護的地方鏟平嗎?」

  (插圖150)

  熏子學姊在愛麗絲手中閉口不答。

  「而妳現在已經知道羽矢野友彥的話語了。他希望能保護的東西,後來由皆川和阿哲接手完成,所以溫室才能夠繼續存在,這所學校裡依舊有花朵盛開著。這就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愛麗絲迭起雙手手掌,輕輕地放在熏子學姊胸前。

  「所以這件事妳必須要接受才行,是吧?」

  熏子學姊無法做任何回應。離開了愛麗絲身邊,獨自站在乾裂的泥土上,望著溫室的屋頂,現在的學姊看來已經不想再忍耐,眼淚不斷地流下。

  「……問題是只剩下一天了。」

  接著,學姊帶著淚水的聲音傳到我面前。

  「妳叫我要怎麼辦?沒辦法了。而且我……也沒那意思……」

  愛麗絲虛弱地向後倒退了一、兩步。

  我從身後輕輕地扶著她那嬌小的身軀。

  「鳴海應該已經跟妳說過方法了。」

  愛麗絲的語氣已經沒了溫柔的感覺。

  「偵探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羽矢野熏子,剩下就是妳自己要決定的。」

  學姊咬住嘴唇、雙手緊握。

  為什麼愛麗絲會選擇熏子學姊做為告知死者話語的物件呢?

  那僅因為她是羽矢野友彥的妹妹——因為她有能力接受他的想法,並加以保護。

  我一邊抱著愛麗絲嬌小的身軀一邊說:

  「學姊,全體會議當天,我還是會提出修改規章案的修正提案。即使只用一隻手就算得完的社員,對某些人而言,那還是很重要的地方。」

  就如同對羽矢野友彥而言,這間溫室是如此重要。

  對我和彩夏而言——

  「如同我星期一說的,請恢復園藝委員會吧?只要學姊能贊成……」

  「怎麼可能!∟

  熏子學姊再次摀住雙耳:

  「拜託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已經快到極限了,腦袋裡一片混亂!本來……本來我什麼都不知道的!」

  熏子學姊立刻轉身奔離現場。我看著她的背影穿梭在汙損的墓碑和納骨塔間,接著消失在寺廟的前院之內。

  目送她離開後,我和愛麗絲依舊緊緊靠在一起,沉默地呆站了好一陣子。我真的能夠瞭解學姊的痛。那些在原本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日積月累的東西,是無法靠真實溫柔地將它給融化的。

  所以對於埋沒在地底深處的多數事物,最好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得知即死亡。

  然而——

  「喂,愛麗絲。」

  「嗯。」

  「妳剛才不是說必須知道真相的人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熏子學姊。那另外一人是——

  「嗯,我也不知道。」

  愛麗絲輕輕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告知黑田小百合這件事。」

  「真難得。如果是平常,妳一定會說偵探並不是來保護誰或幫助誰之類的話,然後馬上就告知對方。」

  即使事實再怎麼殘忍,也只不過是一種選擇。因此,愛麗絲會將任何人都不願聽到的話語告訴生存下來的人。但是……

  「但如果得知了這件事實,黑田小百合可能會辭職。」

  「嗯,我也這麼認為。」

  在老師的心目中,阿哲學長和皆川憲吾到現在為止仍是欺負羽矢野友彥、導致他死亡的罪人。若是不將死者的話語攤開,他們的名譽將無法恢復。然而,現在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只是會讓老師更受傷而已。

  「所以我只會告知你,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做決定吧。」

  愛麗絲直接抬起頭往後看著我。隔著黑色的面紗,愛麗絲的臉顛倒了過來。然而她臉上顯露出淡淡的哀愁,所以我根本就無法回答什麼。

  若是將這件事實告知小百合老師,並將皆川憲吾想保護的東西攤在陽光下,然後再促使老師們支持園藝委員會再次成立——腦海裡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但這根本就像在恐嚇對方。怎麼可能辦得到?

  況且,說不定根本就來不及了。學生會全體會議就在明天了。

  即使再次成立園藝委員會的方式行得通,但彩夏還是——

  「對了,愛麗絲。」

  「嗯?」

  「彩夏呢?妳說過她和所有事件都有關聯,那是什麼意思?」

  結果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她的名字。到底是怎樣了?彩夏到底跑去哪裡了?

  「喔,你說那件事喔。」

  愛麗絲在我的手中轉身過來。並以一副無奈的樣子聳了聳肩。

  「我沒想到你居然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什麼……意思?」

  「真是的。建議你最好提升觀察的敏銳度,並且多將注意力轉向不合常理的事物上。你不是偵探助手嗎?」

  「所以到底是什麼嘛?」

  「你以為是誰先找到那塊黑板,並確認它是否被油漆塗抹的?還有,是誰提前將電燈吊掛在電子溫控板上的?當然不可能是我,也不是少校或宏仔。」

  「啊……」

  當著啞口無言的我,愛麗絲手指著圍牆裂縫的另一頭。

  「彩夏就在那扇門的後面。」

  「愛麗絲——!妳真是的!」

  金屬門忽然被打開,磚塊的碎片從圍牆裂縫處掉落。我看到身穿制服的彩夏,將手掛在門把上並挑高著眉尾站著。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這事實。

  「我不是跟妳說過先不要說的嗎!?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當和我四目交會時,彩夏害羞得滿臉通紅。門「砰」的一聲被用力關上,彩夏的身影再次消失無蹤。

  「那、那個……!對、對不起!這……」

  隔著門傳來的聲音感覺異常興奮。是彩夏!原來她沒事η

  我還以為她又消失不見了說。

  「妳到底……跑去哪兒了啦?大家都、大家都很擔心!」

  愛麗絲將打算奔向門口的我給擋了下來。

  「抱歉害你們到處找人。那一天……就是你和阿哲決鬥的那一天,彩夏三更半夜突然跑到事務所來,然後我就一直藏匿她。」

  愛麗絲她……居然會藏匿彩夏?

  怪不得都不讓我進事務所。但誰也想不到愛麗絲居然會藏匿某人在事務所。

  「但為什麼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於這點我也不太瞭解。你自己去問她本人吧?今天好不容易才說願意回去了,真是謝天謝地。竟然還打算叫我每天都洗澡,真是受不了。」

  「所以……就是說……」從金屬門後頭傳來聲音。「現在還有點……請等到我心理都準備好了再……!」

  「不是,那個……」

  我覺得理由如何根本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彩夏已經回來了。

  「對、對不起。我不會再無故消失了。」

  「嗯。」

  「那我也差不多得去教職員辦公室了!還得跟老師解釋很多事!」

  「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是另一側的金屬門被關起來的聲音。

  即使聲音已經消失了,我仍舊呆站著。

  我是否應該為此高興呢?

  彩夏回來了。真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經歷過許多淒慘的下場,也很明白再多的幸福也只能持續一下子而已。所以如果打開那扇門之後卻沒有任何人,一定是因為打從一開始——

  當我正想伸手去拉門把時,皮帶卻被從背後拉了一把。

  「……怎、怎麼了?」

  「你到底打算要去哪裡?該不會想把我獨自遺棄在這裡吧?」

  「啊——」

  原本打算直接走到教室去等彩夏回來的,完全忘記愛麗絲了。

  「……妳要不要一起去教室?大家看到妳應該會很高興喔。」

  「你不要再開玩笑了!我要回去了。坐著你那輛野蠻的交通工具!」

  「我教妳怎麼騎好不好?」

  「廢話少說!當然是你騎呀!」

  愛麗絲拚命地拍打著我的背。

  「真是的,明明一小時前還一副好像被全世界拋棄的沮喪表情,現在就已經有力氣來消遣我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那是因為——

  事件已經結束了,而且彩夏也回來了。

  就算沒辦法讓每件事都恢復原貌,只要她平安就好。

  「……喂,這次的偵探任務應該已經結束了吧?不協助調查的約定也結束了吧?要不要打電話請宏哥來呀?」

  愛麗絲板著臉想了一會兒,接著搖搖頭:

  「不了,直到回到家之前都算是偵探。」結果妳是出來遠足的嗎?

  「……如果妳真的那麼喜歡兩個人騎車,我倒是無所謂啦。」

  「我並沒有說我喜歡!既沒有遮蔽物、又會搖晃,你的技術又爛!」

  「那妳為什麼還那麼想坐腳踏車——」

  「廢話少說!趕快送我回去就對了!」

  愛麗絲氣得面紅耳赤,拚命用布偶頂著我的背叫我向前走,一直到墓地的出口。真是奇怪的傢伙。要送她回去事務所再騎回學校會花不少時間,但是當我一那麼說,愛麗絲卻又提出「不要搖晃、不要超速、但請你騎快一點!」的無理要求。

  但是腳踏車在行進時,她只會安靜地從後面抱著我。所以我並不討厭像這樣兩個人騎車。每當下坡稍微加速時,隔著背後的布偶還是能發現到愛麗絲在發抖,這種感覺還滿好玩的。

  當然一旦抵達「花丸拉麵店」後,等到她心裡稍微平靜了,我就得接受機關槍掃射般的連環抱怨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21 PM

  ~第七章~

  結果,園藝委員會還是沒能重新成立。

  而園藝社也遭到廢除。這就是我們所獲得的結局。

  學生會全體會議結束整整一周後的星期五,我好不容易才在午休時間到監委辦公室露個臉。香阪學姊一如往常地坐在陰暗房間的文字處理機前獨自吃著便當,一看到我進來便大喊「藤島同學!」看起來很高興地站了起來。

  「我們兩個好像都很忙,好一陣子沒見面了,對吧?」

  「是、是啊……本來應該要好好答謝學姊的。」

  「我沒做什麼呀。全都是藤島同學……還有小熏的功勞。」

  學姊拉了張椅子熱情地請我坐下,原本沒打算待太久的我也只好坐了下來。隔著一個書櫃,總務執行部的喧囂傳了過來。

  「對面看起來好像還是很忙的樣子。」

  「嗯,舉辦全體會議真的辛苦,後續的整合工作也是。對我而言,只有五個社團被廢除,所以一下子就處理完了。藤島同學好像也很辛苦喔。」

  學生會全體會議距離現在也才不過隔了一周,我還是有點難以置信,感覺上好像已經過了一個月。

  「沒有啦,我還好。因為真正在指導的是彩夏。其實我對園藝根本一竅不通。」

  也正因為這樣,從在溫室後門見面後就很少和彩夏說話了。不過看她在教室和我稍微聊天時態度還滿正常的,所以應該也不是刻意躲我。她說需要心理準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筱崎同學現在已經是議長了。」

  「請問為什麼會取哪種奇怪的名稱呢?」

  我提出了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疑問。

  園藝社消失了。那是因為學生規章修正案中,社團最低人數限制被調高為四人的關係。而園藝委員會雖不能重新成立,卻出現了名為「中央園藝會議」的神秘部門。今天就是該部門正式活動的第一天。中央園藝會議是由所有班級各推派一名議員組成,工作內容就是管理花圃以及溫室裡的植物。講白一點,其實就是園藝委員會換一個名稱而已。但為什麼叫做會議啊?又為什麼叫做中央呢?

  變更名稱這一點我倒是能理解。畢竟它過去曾和死亡事件這種大事有所關聯,也因而遭到廢止的委員會。大概也很難以原本的名稱恢復運作吧?

  但為什麼偏偏要取個叫「中央園藝會議」的名稱呢?

  「啊——你說那個喔?那是議長自己的要求。」

  「……彩夏的要求?」

  「嗯。大家都說這個名字很奇怪,但也沒有其他意見,結果就通過了。如果你想知道原因,就直接去問筱崎同學吧?」

  因為她想當議長——之類的理由嗎?畢竟她是彩夏嘛……

  「藤島同學,你好像不是議員吧?」

  「那當然,因為我們班的代表就是彩夏。」

  要負責教導一群門外漢議員如何照顧花草,除了她以外沒有人做得到。

  「這樣沒關係嗎?你不就是為了和筱崎同學一起從事社團活動,所以才這麼努力的嗎?」

  「並不是這樣的。」

  結果我到底是想要保護什麼呢?光是要說明這一點就得搬出死去人們的話語,所以我揮揮手裝蒜。

  「只要學校有花朵盛開,這樣就夠了。」

  「是喔?」香阪學姊搖頭表示納悶。

  「藤島同學——」當我再次向學姊道謝、正要走出監委辦公室時,她突然叫住我。

  「什麼事?」

  「你已經選好社團了嗎?」

  「啊——不,還沒有。」

  該怎麼辦呢?園藝社和電腦社都已經廢除了,必須找個地方加入才行。

  「是嗎?跟你說喔……」

  香阪學姊走到走廊上對我說:

  「有個職缺叫做會計監委,只要由監察委員指定,就算沒有經過票選通過也可以擔任監委。然後現在正強力招募中!」

  「啥啊?」

  「就是說,只要擔任學生會的幹部,就算你不參加任何社團,老師也不會為難你。像我也是沒參加……『中央園藝會議』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

  「所以……就是說……」問我要不要加入監察委員會就是了?

  「沒錯!藤島同學一定很適合!」

  「那個……可是我已經被老師們盯上了,而且又不夠認真,加上還有偵探助手的打工,有時候可能忙到得蹺課……根本不可能當學生會的幹部吧?」

  「可以的!因為你是偵探,頭腦又靈活,讓我們一起從蠻橫小熏的魔掌中保護這些社團吧!」

  「妳說誰蠻橫呢?」

  我轉身跳了起來。站在窗戶旁的人就是熏子學姊。她用和以前一樣兇狠的眼神直瞪著我,接著推開我對著香阪學姊說:

  「真被妳打敗了。明明要求我做了那些事,居然到現在還不相信我。」

  「因、因為監委和總務的關係理論上應該算是敵對,需要互相監視對方啊。所以我才會覺得,為了接下來的戰鬥必須增加人手……」

  「就算是這樣,也不需要讓這種東西隨意進出。」學生會長直指著我說。竟然被稱為這種東西,看來她是真的很討厭我。

  不過我也算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所以還是得向她道謝。

  「感謝妳為了我這種東西,在全體會議的時候大力幫忙。」

  「我並不是為了你而這麼做的。」熏子學姊一點也不留情。「雖然結果全都變成如你所說的樣子,有點令人不悅。」

  沒錯。學生會全體會議上熏子學姊的「關鍵一詞」,我真想將它錄影起來拿給愛麗絲看。一下子就讓那些拚命想要刪減預算額的反對派閉上嘴巴,並且讓全場的氣氛大逆轉,也讓新的修正案也過關了。

  就如同香阪學姊所說,多虧有這個人的幫忙。

  但這也是熏子學姊自己的抉擇,所以或許真的不該由我向她道謝。

  窗戶下方傳來幾個人的談話聲。熏子學姊往中庭望去,我也跟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在對面校舍正下方、陽光普照的花圃裡,卷起袖子的彩夏手上正拿著小鏟子。而在她身旁的則是穿著襯衫和緊身裙、老是以這種粗心大意的裝扮幫忙整理庭院,現在卻已成為中央園藝會議顧問的小百合老師。

  已經過世的人和還活著人犧牲許多東西保護的物件。

  我想那並非某人或某個地點,而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吧。

  因此,我偷偷瞄了旁邊一眼。此時看著小百合老師背影的熏子學姊,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溫柔;而什麼都不知道的香阪學姊則是一臉好奇。

  ﹡

  到達「花丸拉麵店」時明明還很早,店裡卻早就熱鬧不已。

  「明老闆、明老闆。麻煩來一瓶久保田的萬壽(注:日本著名的清酒)!我要和少校喝一升。」

  「不不不,宏哥。這種時候應該來瓶香檳王才對,而且是粉紅的。」

  「店裡的香檳全都是做霜淇淋用的,沒給你們喝的份!」

  「喂,也給我喝一些吧?結果我反而輸給鳴海,照理說更有理由喝的。」

  「阿哲,既然你輸給園藝社的,那就代表你的地位在我下面的下面了。」

  「你說什麼!?給我出來!」

  「我押第四代一萬。」

  「那我也要押、我也要押。押第四代兩萬。」

  「幹麻都不押我啦!」

  「因為阿哲比鳴海小弟還弱啊。」

  「宏仔你也給我過來!我要讓你永遠無法再開口——」

  「你們在幹什麼……?」

  從兩棟大樓間的入口探出頭來的我,已經懶得說些什麼了。

  宏哥、少校、第四代加上阿哲學長。四人圍著當作桌子使用的木台,上面早已林立著大量的空酒瓶。

  「喔喔,你來了呀,藤島中將?那麼馬上就來為藤島中將乾杯!」

  「乾杯!」只有宏哥跟著少校起哄舉起酒杯。而阿哲學長則是以將要撲過來般的兇狠眼神瞪著我,害得我很想趕快向右轉離開這裡。

  「你在做啥,園藝社的!想去哪裡啊?」

  由於被第四代叫住,所以也離不開。

  「……這個嘛……有什麼事嗎?大白天的就開始喝?」

  「原本平阪幫那群幫眾還不願意付清賭金的,是我和宏哥將債權打個八折賣給了第四代。光是想到省去討債的麻煩就覺得很劃算。」

  「我當然馬上就把錢收回來了。」第四代露出肉食動物的笑容。好恐怖……

  記得在我和阿哲學長的決鬥賭盤中,宏哥和少校都賺翻了。只是我不敢問他們到底賺了多少錢……感覺上他們想要今天一整天就將那些錢給喝光。

  「喂,鳴海!再跟我打一次!」阿哲學長髮出呻吟。

  「我死都不會再打第二次了!」

  「你說什麼!?難不成你想打贏了就落跑?」

  這有什麼不對!?你雖然輸了可是幾乎沒有受傷,而我身上還有一大堆傷口和瘀青耶!

  「阿哲,你還是放棄吧。你一輩子都只是只喪家之犬。」由於第四代還煽風點火,阿哲學長差點就要衝了過來。若不是桌子上有酒瓶,可能真的會那樣。

  「鳴海小弟的傷不是也還沒好嗎?我看還是下次吧!」

  什麼下次不下次的!?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那就以不會受傷的方式決鬥不就好了?我看就在這兒以藤島中將也會玩的擲骰子來分個高下好了。」

  「我不大會擲骰子。」

  「喂喂喂,你該不會連碰運氣決鬥這種事都沒有贏我兄弟的自信吧?」

  拜託第四代不要再煽動阿哲學長了。

  「鳴海,坐下!老闆,跟妳借個碗用用!」

  學長明明沒有喝酒,拿出三枚骰子時的眼神卻像個兇神惡煞。拜託,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沒關係,園藝社的,你就玩吧。愛麗絲不是已經發薪水給你了嗎?」

  「別這樣嘛,鳴海小弟。你就先坐下嘛。」

  「別擔心,我和宏哥也會加入戰局的。」

  「什麼叫做別擔心呀!?明明就增加了更多風險而已!」

  我從左右兩側被架住,並被迫坐到緊急逃生梯的座位上。

  「來決定莊家吧?」話一說完,阿哲學長馬上將骰子投進碗裡。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會贏,過了一小時之後,錢包鼓起來的程度真是令人難以想像。而且我連愛麗絲發的薪水都幾乎沒碰到耶?

  第四代因為輸得太慘烈,中途就已經離開了。而少校和宏哥則受到戰敗的嚴重打擊,迅速地將酒給喝光,目前正趴倒在桌上睡覺。現在明明才下午五點而已。

  目前沒事的只剩下臉色鐵青卻一直擲出四五六和豹子的我,以及就連小小一滴酒都沒有喝的阿哲學長。

  「為什麼鳴海擲骰子都不會輸呢……?」

  「不……不知道耶?」

  感覺上會在某個時間點來個大翻盤而破產。好恐怖,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算了,我知道了,我是喪家之犬,而你是很強的。」

  學長「呼」的一聲對著天空歎氣,仰躺在緊急逃生梯下方的水泥地上。感覺學長好像是真心在說這些話,害我連他的臉都不敢看。

  因為我是用那種乘人之危的方式獲得勝利的。

  「別太在意了。你呀,最好再多學一點不擇手段的心。擲骰子也是,都已經贏錢了,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就單純地高興吧。真的很介意就簡單地請請這些傢伙就好。如果真是那種在乎同伴之間賭博輸贏的人,我們也不可能來當尼特族了。」

  學長仰望著天空說明。或許真是這樣沒錯。

  即使發生了那些事,學長還是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和我玩耍。就如明老闆所言,在這條後巷裡潮濕的溫暖和隨性,也是我的世界的強度。

  但我還是無法那麼隨性地處理。所以我和阿哲學長望著同一片天空說:

  「小百合老師,她現在正擔任新成立的園藝委員會顧問老師。」

  「……嗯。」

  學長曖昧的回答。

  「學生會長她——其實就是羽矢野友彥的妹妹,她很努力幫忙爭取。溫室和花圃都保存得很漂亮,現在由彩夏教大家有關園藝的知識。所以說……」

  所以說——什麼呢?我到底該和阿哲學長說什麼呢?

  其實很簡單。記憶中的彩夏告訴我:藤島同學也做得到。生氣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怒吼,高興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大笑,有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好了。

  可是彩夏,這些事一點都不簡單耶。

  正當我無法找到任何話語而逐漸喪失意識的時候,阿哲學長輕輕捶了我的側腹部一下。我知道啦,笨蛋。他的拳頭好像是這麼樣說的。

  所以我也就繼續躺在水泥地上,讓話語的尾巴飄浮在空中。梅雨季中難得的好天氣,蔚藍的天空感覺異常刺眼。

  「哇、哇、哇,這是怎樣!?」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害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只看到在兩棟樓間有個身穿我們學校水手制服的人影。偏咖啡色的短髮、只用夾子夾住一邊頭髮、看似堅毅的眉宇之下和藹可親的眼眸……雖然很熟悉,但卻又令人感到懷念的臉孔。

  「明老闆、明老闆,四個人都醉倒了耶!太誇張了,店都還沒開張耶!」

  彩夏正對著廚房後門說話,門就打開了。明老闆看了我們四具屍體一眼。

  「彩夏,在妳還沒洗手前,先將那些傢伙丟進可燃物中。還有麻煩妳洗一下酒瓶。」

  「其他人就另當別論,但如果將向井哥丟入可燃物,應該會引起連環爆炸吧?」

  向井其實就是少校的本名,會這樣叫他的也只有彩夏而已。

  ……咦?

  感覺有點怪怪的?彩夏發現我慢慢地爬了起來,於是一邊搖搖晃晃地拿著酒瓶,一邊跟我說話,也使得這種怪異的感覺都被沖淡了。

  「真是的——好累人喔!園藝會議的議員全部加起來有二十四人耶!很難一天就教會大家,況且溫室裡面也還有很多地方是我也不懂的……」

  「啊……喂,對了。」

  我忽然想起香阪學姊所說的話,於是撐起上半身詢問彩夏:

  「為什麼要叫中央園藝會議呢?」

  「嗯?哦,那是因為……」

  彩夏回答時吞吞吐吐的,臉上也露出害羞的笑容。她猶豫了一下後再度開口:

  「英文就是『CentralGardeningMeeting』吧?就是CGM。你看,我打算把藤島做的臂章拿來再次使用。我想數量應該會不夠,就麻煩你再多做幾個吧?」

  啊啊,原來如此。是那枚臂章呀。由於彩夏的口氣實在太過理所當然,我也差點就不假思索地再次躺了下去。

  「……啊,彩夏?」

  當我打算站起來的時候,彩夏雙手抱著滿滿的酒瓶正要走進廚房後門。「明老闆,這些要拿去哪裡丟呢?」「就先放在走廊吧!」「瞭解?」隔著門聽到類似的對話,我又將原本打算開門的手停了下來。

  剛才彩夏稱呼我——她是怎麼叫我的?

  我蹲在水泥地上,有點害怕再次去確定。感覺好像一旦打開廚房的門、看見彩夏的臉,奇跡就會消失一樣。

  莫非彩夏的記憶已經恢復了?因為剛才她叫少校也是用本名。

  不不,但是……

  這樣也太奇怪了。如果說她的記憶已經恢復了,如果彩夏已經想起大家的事情——

  她就會知道那枚臂章上的字樣其實是由內到外念成MGC的。

  這麼說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失去過的、已損毀的、受過傷的一切依然沒有改變,但我們現在的確仍待在彼此身邊,所以才能像過去那樣,再次漸漸地靠近。

  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眼前的門再次打開。

  「藤島,這個……」

  彩夏確實是這麼稱呼我,接著將擺著大碗公的拖盤交到我手上。

  「說是要拿去給愛麗絲的外賣。」

  即使接下了拖盤,我還是緊盯著彩夏那熟悉又令人懷念的臉孔。當門正要關上時,我不自覺地叫住了她。

  「……什麼事呢?」

  彩夏害羞地從小小的門縫間探出頭來。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腦海裡面想說的大概是「生氣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怒吼,高興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大笑,有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好了。」但好不容易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變成——

  「妳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要躲在愛麗絲那邊?」

  彩夏瞪大了眼睛後,將門縫關得更小。

  「那是因為……!」她突然發出差點嚇死人的大聲量,接著又縮小了音量。

  「為、為什麼你那麼想知道女生之間的秘密呢!?」

  「什麼秘密……」是和愛麗絲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是、那個……」彩夏為了掩飾害羞而不斷把門開開闔闔的。「我從愛麗絲那兒聽說了很多事,例如藤島的事、『花丸拉麵店』夥伴們的事……」

  關於我的事?

  彩夏突然將門整個打開說道:

  「因、因為藤島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我卻對你一無所知,這樣很不公平。而且這種事也只能問愛麗絲而已——為什麼你要逼我說這些呢!?」

  整整兩天。原來她和愛麗絲一直都在聊這些啊?

  是為了找回失去記憶前的自己嗎?

  「就跟你說不是那樣的嘛!」彩夏連耳朵都紅了起來。「為什麼藤島每次都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呢?我只是想和藤島更……」

  「咦、啊?對、對不起……」

  彩夏說得沒錯。管他過去的記憶怎麼樣,其實根本不需要想那麼多的。

  只要再次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就好了。我向著彩夏、彩夏向著我,正一步一步接近當中。所以現在才會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左手端著拖盤,試著在現實中向彩夏伸出右手;彩夏也怯怯地伸出左手回應我。兩人的指尖似乎輕微地觸碰到對方。

  我該說什麼呢?想了老半天後我終於開口:

  「……歡迎妳回來。」

  彩夏帶著靦腆的微笑回答:「我回來了。」

  我看著廚房的門關了起來之後,接著往緊急逃生梯方向走去。

  彩夏透過愛麗絲找到了答案。既然如此,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點不安了。

  「聽說園藝委員會從今天開始活動了是嗎?」

  愛麗絲一邊用筷子夾起一根根蔥段送入口中,一邊以Dr。Pepper將它們沖下肚。她不知為什麼一直都背對著我,緊盯著房間最裡面的螢幕用餐。或許是我多心了吧?床鋪上的布偶感覺好像也是屁股朝我的比較多,冷氣也很冷。

  「啊啊,嗯。雖然名字不大一樣。」

  「是嗎?那麼這次的委託案件就完全終結了,可以這麼說吧?」

  「嗯。」

  我心想,為什麼她一直不願意看我這邊呢?

  但我卻無法詢問愛麗絲。既然愛麗絲和彩夏聊了整整兩天,或許不只彩夏向愛麗絲問了許多事情,愛麗絲會不會也向彩夏問了些事情呢?

  我準備好第二罐Dr。Pepper並坐在床鋪前頭,仔細地聆聽著斷斷續續的鍵盤聲響。老實說,根本也不知道該如何問起。

  「你是不是覺得不安?」

  愛麗絲頭也不回地詢問我。

  「……不安什麼?」

  「沒問題的,彩夏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仔細地回想愛麗絲所說的話。這樣真的叫做「沒問題」嗎?我不知道。

  「所以說,那件謎團已經沉入茫茫大海,沉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在冬天發生的那件事中,推動著愛麗絲的東西。「彩夏為什麼要從學校頂樓跳下來?」

  真實尚未凝聚成事實之前便已遭埋沒的謎。

  「而且啊,以後大概也不需要那件事的答案了。看著現在的彩夏就知道。」

  我心想,這傢伙好像也有點改變了。

  以前的她是個為了將真實變成事實不惜傷害任何人——就算會傷害自己也無所謂的偵探。

  「所以我和你的合約期限也到此為止。」

  我其實很想知道愛麗絲現在的表情如何?合約期限。我之所以會擔任偵探助手,是為了支付冬天我委託那件事的酬勞,期限則是到愛麗絲厘清真相為止。而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因為愛麗絲放棄了。因為愛麗絲也透過彩夏找到了答案。

  我已經——沒有理由待在這兒了。

  愛麗絲終於停下敲鍵盤的動作,將擺著拖盤的活動桌推到旁邊,轉身看著我。她以緊抱在胸前的小熊布偶遮住下半部的臉,只看到她的眼睛裡盈滿許多星星。

  「愛麗絲,妳真的覺得這樣就好了?」

  不自覺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什麼叫這樣就好了?」

  愛麗絲的眼神透露出些許的慌張。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因為少了一個像你這樣無能的助手而惋惜吧!?不要太高估自己了,我正在猛力反省怎麼會給一個隻會運送Dr。Pepper的傢伙如此高的薪水!既愚蠢又遲鈍,騎腳踏車的技術很差,抱怨又多,而且還自作主張讓自己受傷!遲鈍到絲毫察覺不出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說不定請少校幫我做一台機器人都還比你——」

  「那個……對不起我太遲鈍了。所以……愛麗絲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呀?」

  「無所謂啦!反正契約都已經結束了!」

  愛麗絲坐在床單上暴跳如雷,氣到整張臉都紅了,頭髮就像是被強風吹過一樣紊亂。呃……好像真的很生氣的樣子耶?可是連她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我真是個遲鈍到不行的人吧?

  所以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無論如何!我要向你收取這次的費用。你不是有帶現金嗎?我剛才把薪水交給你的。」

  「咦?啊,嗯。」

  我垂頭喪氣將手伸進身後的口袋,錢包裡的現金多到已經快滿出來了。

  我還以為自己對愛麗絲至少還有一點幫助。雖然就偵探的能力而言,我遠遠不及她,但我總覺得只要陪伴在她身邊,應該能成為一些小助力吧?

  但那卻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那是什麼時候呢?我和愛麗絲約定「會一直待在她身邊一結果被她罵得很慘。啊啊,對了。我終於明白了。愛麗絲到底是怎樣想的,根本就不重要。

  是我自己想待在愛麗絲身邊。

  是我想繼續擔任偵探助手,而現在卻要面臨結束,所以感到難以形容的不安與寂寞。

  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接著將原本打算拿出來的錢包又塞了回去。

  「那個……剛才我和大家一起擲骰子。」

  愛麗絲皺起眉頭。我吞了一口口水後繼續說下去:

  「結果輸得亂七八糟。妳剛才給我的薪水都輸光光了,沒辦法支付調查費。所以——」

  偵探的臉色大變,並且試圖用手裡的小熊布偶遮住臉。

  「我會再以當偵探助手來支付的。可以……嗎?」

  愛麗絲開口不語。過了一會兒,就在布偶的頭上面一點點的地方,兩顆眼睛裡的星星開始蕩漾。接著她甩動著長長的黑髮,再次背對著我。接著傳來的是一陣陣帶刺的話語:

  「真是無言!為了讓你不至於成為尼特族而給你機會體驗正常的主雇關係,結果居然跟我說把錢給賭掉了!?你真是個打從骨子裡沒救的尼特族,以後我再也不會將大筆現金交給你了!」

  「對、對不……」

  咦?她剛才最後說了一句什麼?

  「這樣也好。我會讓你曉得欠我兩次人情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我會以讓你恨不得成為共產主義者的微薄薪資奴役你一輩子,你最好給我有心理準備!」

  我高興得跳了起來,還差點往後跌倒。好不容易用手撐住床鋪邊框才沒有真的摔下去。

  「那個……謝謝!這、我,真的……」

  「那你就先去那間LAWSON超商買個兩箱Dr。Pepper回來吧。我不是經常跟你說,庫存少於一打時就要記得補充嗎?到底要我說幾遍!」

  愛麗絲依舊頭也不回地對我說。我高興到一句話都回不出來,走出事務所之前還不斷地回頭看那身穿睡衣的背影。

  走出門外、穿上鞋子,正要站起來時,我看到了吊掛在遮雨棚上的小小黑影。那是愛麗絲遍及這棟大樓的監視器之一。

  監視器。我差點就要叫出聲來。

  愛麗絲應該透過螢幕看到了才對。看到我和宏哥、少校以及第四代擲骰子,而且還大獲全勝的樣子。握有我騙人的證據,她卻——

  我回頭一看。

  寫在NEET偵探事務所招牌上那段文字映入我的眼簾。

  這是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It'stheonlyNEETthingtodo。

  雖然這可能不是很好的辦法。

  我也不知道愛麗絲為什麼沒揭穿我的謊言。

  但對我而言,這是唯一的辦法。而愛麗絲現在也依然在我身旁。

  雖然不可能讓所有事物都恢復原貌,即使如此——

  還是要努力活下去,繼續靠著自己的雙腳向前走。

  所以這樣不就好了?

  我用手指沿著招牌上的字描了一遍。這句話沒有體溫,但也不是死者的話語。是她以鮮血所撰寫的、生命的話語。

  不是真實也不是謊言,幸福、絕望與現實的雛形——

  這是愛麗絲的故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kkd861130 發表於 2009-5-18 07:22 PM

  ~後記~

  前幾天,我第二次申報了個人所得稅——剛這樣寫完,回顧第二集後記時才發現原來開頭寫得幾乎一模一樣。也就是說讓各位讀者整整等了一年,非常抱歉。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搬家……搬家……呃……還是搬家吧。原本以為和居住了八年、同甘共苦過的房間說再見可能會有深深的感慨,但實際上搬了家之後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我可能是個天生冷血的傢伙吧?

  住了八年的房間,牆壁上的壁紙都已經破爛不堪。打包行李時忽然挖掘到許多埋沒多年的寶藏,也讓我覺得很有趣。例如昆蟲的木乃伊(已經丟掉了)、以前看過的詩歌集(毫不猶豫立刻丟掉)。其實埋沒土中多年的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去動,這樣世界應該會比較和平。

  這篇故事的構想其實也埋在我的電腦裡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是去年的夏天,我忽然想到要提出故事大綱,至於後來都在做些什麼……知道的人應該都知道,就是把《記事本》拋在一旁,去寫別的故事。真是抱歉……

  於是當去年年底編輯說該寫第三集了時,我卻因看到自己之前寄去的構想而感到愕然。因為內容根本沒有寫到解決篇。當時寄的電子郵件寫著:「如同第一集,希望等原稿實際完稿時再聽取各位的想法,所以只有解謎的部分還沒寫。」還寫了一堆推三阻四的內容。半年前的杉井光,你有沒有搞錯啊?幹嘛不寫完呢!應該說你根本只是沒有靈感對不對?看到自己寫了「錯綜複雜的過去,緊張刺激的校園推理」這麼了不起的標題,真是令人生氣啊!

  但我必須稍做解釋(雖然我也不知道在對誰做解釋),企畫書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都是唬人的。如果我是個事前就能預測開始動筆後痛苦的那種人,那也用不著當什麼尼特族了。

  因此,今年一月的後半期簡直就像是地獄。而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同一個工作場所裡,還有其他作家朋友們正在體驗更恐怖的地獄。

  為了重新塑造彩夏的故事,一起陪我耐心改稿的編輯湯淺大人,以及遠遠比我更深愛彩夏並等著她回來的插畫家岸田メル老師,謹藉此機會對各位表達我的感謝之意。非常謝謝。

  二OO八年二月 杉井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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